她用力一拍水面,荡起一片水花,心随意动,半空中的水花逐渐凝结成一个水球,曲陵南童心遂起,虚空中不断抓起水珠粘在水球上,水球越积越大,渐渐地,以意驱动越来越吃力,终于扛不住,哗啦一声,整个砸到她自己头顶。

整个头尽湿透了。

曲陵南抹了把水,哈哈大笑,她觉着今日体内的灵力似乎运转得分外流畅,小姑娘一声清叱,手掌展开,砰的一声,一团蓝色火焰静静呈现其上。

驳火术,不知不觉,竟然连跳两级,不知不觉间修至第五层。

第四层驳火术使出的火焰更大更亮,且火芯那簇纯蓝愈加明显,小姑娘手一扬,这团火竟然轻飘飘的飘到紫藤树上,轰然一声,犹如被浇了油般,大火瞬间将整棵树吞噬掉。

曲陵南目瞪口呆地瞧着火焰越少越烈,火光冲天,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抓水揉成球扔过去,可惜她一连扔了十七八个,却压根无法阻挡那熊熊火势。小姑娘生怕出大事,忙自水中爬了出来,只披了件外袍,即手忙脚乱冲进屋内,四下乱找,却哪里找得到灭火之物?她顾不上那许多,抽出储物袋里师傅给的另一件道袍,冲到水边将袍子浸入水中,想弄湿了拿去扑打火焰,可袍子一抽出来才猛然发现,师傅给的都是好东西,根本弄不湿。

小姑娘没办法了,只得将袍子卷了卷便冲上前打火,打了半天非但没有半点作用,尽连师傅给的袍子都给烧得焦黑。她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伸出手臂瞬间调动浑身灵力,一把将手掌心对上火焰,猛力一吸,掌心一阵炙痛,可那怎么也灭不掉的火,却在这一刻,似乎被她吸走了些许。

曲陵南也顾不得思忖这算怎么回事,她振作精神,正待再吸,突然半空中听见一人怒喝:“干什么?不怕死么?”

另一个声音也带着怒意,喝道:“还不速速退到一边去,碍手碍脚作甚!”

曲陵南茫茫然抬头,只见半空中急速飞来两名道人,左边那位正是带她过来的毕璩师兄,右边那位却显得略为年长,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端的是威风凛凛,若非也是一身宽袍绦带,倒像是戏台上的大将军。

曲陵南知道自己闯祸了,她赶忙退到一旁,只见毕璩师兄手指连做几下复杂法诀,口中一喝,凭空的一阵倾盆大雨便朝那团火浇了过去。那雨下得也怪,只罩住着火的花树上头,其余地方一点也不受影响。

可惜雨下得虽大,火势却丝毫不减。

“竟然是三昧真火?此处怎会无缘无故有三昧真火?”右边的修士诧异地冲口而出,随即道:“毕师侄住手,你的御雨术不管用,且退一旁。”

“是。”

那修士手一抬,一个铜钹凭空而起,滴溜溜地越转越快,越变越大,牢牢罩住那火树,随即铜钹下压,只听得咔嚓数声脆响,那火焰竟被慢慢纳入钵内,轰隆一声过后,铜钹重重落在地上,将花树残肢压个粉碎,而那古里古怪的一场大火,也终于被消弭于无形。

毕璩神情恭敬,拱手似乎想赞誉那修士什么,被修士抬手悄然打断,曲陵南忽而有种不妙的预感,眼前这个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闯的这个祸了。

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那火忽而就会变得如此古怪?

小姑娘正待悄悄儿后撤,腿还没退两步,就觉眼前一花,衣领一紧,整个人被那修士提溜了起来,随即不顾她的挣扎,又一把将重重她丢到地上。

那修士拍拍手,淡淡地问道:“你琼华派收内门弟子几时如此随意?只练气期一层便可入住主峰?”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曲陵南一眼,冷漠地道:“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随意开启丹炉,盗取三味真火。若非我适才多事,是不是贵派宠爱弟子,要宠爱到任由她放火烧主殿玩儿的地步?”

毕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咬牙躬身道:“师叔明鉴,我小师妹进门派不过一日,便是这院落都未必熟悉,何来盗取三昧真火之说?想是人小顽皮,不知轻重而已,纵然有错,却错在我这掌事大弟子有负师尊嘱托,没能照看好她罢了,今日之事幸得师叔施加援手,毕璩铭感于心,请受我一礼。”

他说罢便长长做了个揖,那修士坦然受之,也不谦虚两句,只是收了地上的铜钹,傲然道:“你们爱如何管教弟子,又与我何干?我来贵派打扰已久,正当告辞。”

“待我安排两名弟子送您出山。”

修士颔首道:“如此有劳。”

那修士原本抬脚待走,忽而想到什么,转头目光如剑,瞥了小姑娘几眼,曲陵南此刻真正是蓬头垢脸,衣衫不整,揉着鼻头正想打喷嚏,被他冷冷一瞧,不觉吞了吞口水。

修士皱眉,嫌恶神色顿时占了上风,他转身,招出飞剑,一跃而上,嗖的一声直飞主殿前方而去。

毕璩待他一走,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转头瞪了小姑娘一眼,却见她如此狼狈,待出口的训斥终究没说,他抿紧嘴唇,哼了一声,道:“此事我定当禀报掌门师尊,你做好挨罚的准备吧。”

曲陵南低着头不敢吱声,那么漂亮一棵花树被烧掉,不用旁人说,她也晓得此番是闯祸了。

闯祸了就得挨罚,天经地义,只盼别罚得太狠就好。

可自己有师傅等于没师傅,太师傅待自己也不过一面之缘,罚重些以儆效尤,也是情理之中。

曲陵南叹了口气。

啪的一声,一个包裹扔到她脚下,曲陵南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毕璩没好色地道:“这是你本月供给及内门弟子玉牌,我替你领了,往后每月朔日,自己去经世堂领!”

曲陵南抱起包袱,摸了摸,里头是新衣裳和几个瓶子,还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瞧,是块玉牌。

“这玩意你也有么?”曲陵南问。

“当然,”毕璩拍了拍腰间,“此乃你行走门派的身份凭证,注入你的灵力,挂于腰上,不可取下。”

“要丢了咋办?”小姑娘不放心地道,“这牌子值钱哟,被偷了咧?”

毕璩皱眉,不耐地道:“有你的灵力在上面,旁人偷了也无用。”

曲陵南点点头,她本想提醒毕璩,世上的偷儿偷玉牌可不是为了自己用,可见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心知这等事说了只怕他要更不高兴,罢了,她难得不直抒己见,而是抱了包袱,问:“你刚刚,在那个凶道人面前为啥帮我说话?”

毕璩正色道:“我琼华上下同气连枝,于外人跟前自当互相维护,断不可做手足相残之事,此乃门规所定,我不过依规矩而行。”

他想了想,有些烦,恶声恶气道:“你别想多了!”

小姑娘笑了,点头道:“嗯,我一点多的都没想。原来这便是门规啊,那还是挺不赖,放心吧师兄,下回有旁个门派的人揍你,我定替你揍回便是。”

第34章

毕璩做事向来照足规矩,他依着同门义气,在外人面前言辞回护曲陵南,但转头却也要依着门规,将擅自毁坏门派公物的曲陵南带到主峰偏殿,听候掌门师尊的发落。他原本亦可将曲陵南带至戒律堂听从长老处置,然不知为何,一见小姑娘狼狈之中清澈无垢的眼神,却到底没硬下心肠将她送到铁面无私的戒律堂中,而是鼓了勇气,用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叨唠掌门清修。

待行至涵虚真君所居之处,毕璩方懊丧自己怎地如此莽撞,枉费了往日辛苦维持的掌事大弟子形象,可人已经走到这,以掌门神通,此时抽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只得停了脚步,深吸一口气,触动洞府禁制。

“何事?”

毕璩恭敬行了礼道:“启禀掌门师尊,左元宇左师叔来我派诸事已毕,现已御剑返回禹余城了。”

“可礼节周到?”

“师尊放心,弟子亲自打点,断不叫他挑出个错来。”

涵虚真君戏谑问道:“小道学,你这回可有左一句道统,又一句宗学给我烦死他?”

毕璩含笑道:“这个嘛,弟子也只是依规矩说话而已,左师叔便是一时不适,假以时日,想来也能体会我琼华弟子不忘道统正宗的一派苦心。”

涵虚真君笑出了声,道:“人人都道我主殿掌事大弟子如何一本正经,处事老道,却不知你底子里也是个泼皮猴儿,做得好,禹余城那几个老人,正经修炼不干,整日里忙着联合这派,打压那派,搅和得人不胜其烦,这回又干什么来了?”

毕璩笑着回道:“送斗法大典的帖子来了。”

“哎,斗法斗法,正宗道统那点东西,都让这斗字给折腾没了。”涵虚真君摇头道,“修了几百年,都修进狗肚子里去了,依我看,那几个老儿的见识修为,比起玉蟾孚琛那两个不争气的家伙还不如!”

“我派两位师叔俱是天纵英才,岂是他人可比。”

“你也不用胡乱恭维,我教的徒儿,我还不知什么德性?也就是大节不错罢了,”涵虚真君叹息道,“说到底,禹余城如此高调,不过就是仰仗了一位化神老祖的光,若没有这位大能者,底下的几位再广招门徒,争强好胜又有何用?左元宇瞧着聪明,于这点上却糊涂得紧。”

这个话题毕璩不好多说,遂低头称是。

涵虚真君又问他:“阿毕,你还有何事?”

毕璩深吸了一口气,道:“左师叔临走时,出手相助了我……”

“哦?”涵虚真君问,“于我派中,怎轮到他出手助你?”

“是弟子无能,陵南小师妹的院中突然起火,弟子恰送左师叔路过,便停下使御雨术灭之,可那火是三味真火,弟子措手不及,左师叔便使法器助我。”

他一口气将此事说完,再接再厉道:“小师妹现下已知道错了,正跪在偏殿候着呢,请师尊略施小惩……”

涵虚真君问他:“我都没说怎么罚呢,你怎的变替她求情指名要小惩?”

毕璩心里一颤,忙躬身道:“弟子错了,不该自作主张。”

涵虚真君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样样都好,便是开不得玩笑,那小丫头来第一日便闯祸了?这倒是与她师傅不像,孚琛刚来那会跟个小木头人似的,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句话,请师傅授我本事,无趣得紧,这小丫头倒是好玩。走,咱们一道看看去。”

毕璩一惊,道:“掌门师尊,您要亲自去申斥她么?”

涵虚真君并不答应,毕璩一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跟前,笑眯眯地对自己道:“走吧。”

涵虚真君带着毕璩来到偏殿的时候,小姑娘并未跪着,而是抱着膝盖蜷在偏殿角落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殿里太空旷,小姑娘蜷得太小,远远看去,就如一团微不足道的小影子一般,谁也不会太留意。

毕璩心下不满,三步作两步奔过去,一个疾风术使过,劲风一刮,登时把小姑娘冻醒。

她白净的脸上犹自带着黑灰,蓬头垢脸得好不滑稽,一双大眼睛顷刻清明,整个人一跃而起,显见是睡梦中也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毕璩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对着涵虚真君直直站着,也不晓得要下跪,也不晓得要行礼,直接地道:“太师傅,对不住,我把院子里开花的树烧没了,还险些烧着屋子,我没钱赔您,您罚我吧,罚什么我都领。”

涵虚真君带着笑意问:“真个罚什么都领?”

“嗯。”曲陵南点头,认真道,“啥都领,只一样,您别把这事怪我师傅头上,驳火术是我师傅教的没错,可用它的人是我,您别给罚错了。”

涵虚真君睁眼问:“那三味真火,是你用驳火术放的?”

曲陵南小声道:“我没练好……”

“你练到第几层了?”涵虚真君笑眯眯地问。

曲陵南惭愧地道:“好似,才第五层……”

涵虚真君笑着瞥了毕璩一眼,问:“你的驳火术,练到第几层?”

毕璩绷紧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弟子,弟子才一层,可是师尊,自来驳火术只是同门习来玩的,攻击无用,斗法更无用,这等基础法术,便是诸位长老,诸位峰主,也无人认真以待,非我等怠懒,实在是,实在是这驳火术犹若鸡肋,练之又有何用……”

涵虚真君淡淡地打断他道:“现下,你知晓它有何用了吧。”

毕璩涨红了脸,躬身道:“谢掌门师尊教诲。”

“哪是谢我,该谢你这入门派只一日的小师妹。”涵虚真君带着笑意看向曲陵南,“用与无用,端看功夫精深不精深,急功近利者,便是无上精妙心法在手,也只能习得皮毛;一往无前者,便是人人嗤之以鼻的粗鄙功法,亦能翻天覆地。”

毕璩深深低下头,哑声道:“是。”

“小南儿,你朝太师傅扔一个火球试试。”

“啊?”曲陵南立即摇头,“不行,烧着您怎么办?不行不行,我不能干这个事。”

“太师傅跟你打包票,不会烧着。”

“水火无情,万一呢?”小姑娘是真心不愿做这个事,她瞪着涵虚真君道,“就算伤不着您,烧坏了您的衣裳也不好啊。”

“小小年纪啰嗦个甚,快点快点。”

曲陵南狐疑地瞥了毕璩一眼,毕璩冲她微微颔首,曲陵南无奈地摇摇头,她万分不认同这等没事扔火球的无聊行径,然太师傅既有所吩咐,她只好伸出手掌,一运灵力,轻巧于掌心升起一簇蔚蓝火焰。

“好。”涵虚真君道,“扔过来。”

小姑娘用两只手将那团火揉成火球,喊了声:“小心。”便朝太师傅扔了过去,她扔的力道并不大,可火球一到涵虚真君那,却宛若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一般,随即轻巧弹跳,瞬间绕着涵虚真君滴溜溜地转动起来。

“竟是如此至纯的三昧真火。”涵虚真君点了点头,手指一划,火球便自半空落入他掌心一个小巧的铁盒之中,涵虚真君将盒子一盖,递给毕璩道:“给你了,你不是想学炼丹么?无好火怎能成。”

毕璩大喜,忙双手接过道:“多谢掌门师尊,多谢小师妹。”

“至于罚你,”涵虚真君想了想道,“自明日起,由毕璩带着你习琼华经,半个月后,要能将整本经书从头至尾背个烂熟,一个月后,需达练气期二层,若完成不了,便是你师傅再想收你为徒,我也不会答应。”

“是。”

第35章

翌日,毕璩果真早早过来敦促曲陵南背《琼华经》,恪尽职守,铁面无私,当日传颂,第二日检查,若背全了便往下走,倘有一句错了,他便请主峰掌事戒髌,命小姑娘伸出手掌击五下,若再错,继续打,一直打到背对为止。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看着只是细长雪白的一条长条,哪知坚韧异常,拗不断折不弯,打在手心疼痛犹若火烧,可偏偏外头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古怪得紧。

背书本就是曲陵南大感头疼之事,此时再加体罚,兼之体罚之人乃素来不喜自己的师兄,双管齐下,令曲陵南对此事愈加憋闷。想当初,她背《青玄心法》乃是有师傅殷切敦促在旁,满怀期望在侧,小姑娘不敢也不舍得让师傅难过,这才拼了小命去死记硬背,将一部拗口天书生生啃下。

可现下这情形可大为不同,师傅不在身旁,太师傅甩手掌柜,等闲不得一见,成日里小姑娘所遇最多的,便是这总也不肯好生说话的大师兄。毕璩对着旁人固然是君子端方,蕴藉俨雅,谁不是交口相赞,可不知为何,一对上曲陵南,便是一脸严峻,不苟言笑,小姑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啥时欠了师兄几百个大钱没还,不然他为何总是为难自己为难得那么来劲?

这一日又背不出,毕璩沉下脸,取出戒髌,冷声道:“伸出手来。”

曲陵南深觉一直挨打不是她的风格,也懒得跟他啰嗦了,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道:“对不住师兄,从今日起,你说伸手,我绝不再听从。”

毕璩一愣,随即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之前让你打,皆因我以为错在我一人身上,可我这两日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不对,”曲陵南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毕师兄,你说说,你为啥打我?”

“怎的是我要打你?”毕璩恨铁不成钢地道,“分明是你不够勤勉,屡次出错,理当受罚!”

曲陵南扬起眉毛,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听起来像我的错,可师兄,请问掌门太师傅嘱咐你教我琼华经,所为何来?”

“你乃我琼华弟子,内门弟子人人需将此经文倒背如流,此乃修为基石,半点马虎不得,太师傅不会为你一人坏了规矩……”

“错,”小姑娘打断他,认真地道,“我背这劳什子经文,乃是因为我要受罚,我烧了那棵树又赔不起,这才要背书。”

毕璩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道;“话虽如此,可你怎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掌门师尊这哪是罚你,他这是在教你,他老人家不便事必躬亲,这才命我过来……”

“可太师傅没说背不出要打人。背书是罚我烧树,若我背了书还挨打,这事就不对,我就亏到姥姥家了,”曲陵南仔仔细细地把袖子挽好,头也不抬道,“你打了我这么多下,便是我再烧几棵树也值得,师兄,你现下早已稳赚不赔,可还想继续当我是白羊宰,那可对不住。”

她挽好袖子,抬头目光真挚,正色对毕璩道:“从现在开始,你再拿那戒髌碰我一下,我定然揍回去,我现下或许打不过你,但我会全力以赴不叫你讨得好。师兄你若以为我修为低微,打架定然不够瞧,那你可试试。”

毕璩大怒,举起戒髌,想也不想便挥了过去。

曲陵南张开手掌,嘭的一声,一团蓝色火焰跃然掌上。她侧头一避开,火球朝毕璩面首一扔,毕璩忙出掌迎去,一股强劲疾风随之激出,哪知曲陵南扔火球只是个虚招,她一提灵气,身子一跃而上,云梯术蹭蹭两下就到了毕璩近旁,唰的一声,一柄不起眼的低级法器直直指向毕璩的眉心。

毕璩脸色一变,退后半步,冷冷地道:“我适才可没真正出招,你若以为这下偷袭成功,那你就大错特错。”

“我知道。”小姑娘一手持剑,一手团着个火球,点头同意道,“你修为远高于我,我便是偷袭也不能成功。”

“那就不要不自量力,把你的玩具收起来吧!”毕璩冷声道,“门规中禁制同门私下殴斗,自相残杀,你不要以身试法!”

“师兄,你怎会这般轻敌?”小姑娘啧啧摇头,一转火球,那火焰骤然升高,呼哧一声冲毕璩直扑过去,三昧真火威力非同小可,却与驾驭者修为高低无关,毕璩骤然之下举手连换三种防御术皆挡不住,逼得他就要亮出法器来。可就在火舌要舔上他眉毛前一刻,小姑娘嗖的一下将火焰收起,背着手看他,神情严肃道:“我昔日在山野中打猎,便是一只兔子,一只母鹿,在未死透前皆有反扑一口的可能,何况我这样的大活人?师兄,打我是打不过你,可要论拼命,你拼不过我。”

她抬眼看他,认真问:“还打么?”

毕璩皱眉不语,终于收起防御术,冷冷道:“冥顽不灵,若非师尊吩咐,你当我乐意来为你传授琼华真经?”

曲陵南点点头,恍然道:“我可算懂了,原来你不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不喜欢,像我这样的,也能进琼华派,还做得内门弟子。”

毕璩脸色一变。

“你心中定然觉着琼华派千好万好,放眼天下,再无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可是不是?”小姑娘好奇地问。

毕璩傲然道:“我琼华本就是这玄武大陆唯一的道学正宗,每个琼华弟子,对此都深以为荣。”

“那就难怪了,”曲陵南摊手,絮絮叨叨道,“你就跟我娘似的,我娘没死前,也觉着我爹是世上唯一的好郎君,上天入地,再无第二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及至后来,她生了我后处处看我不够好,深觉对不住我爹,可惜啊,她便是再怎么不满,我也是她亲生的孩儿,这点谁也改不了。”

毕璩瞥了眼小姑娘,她一脸天真灿漫,似乎全然不知晓她正讲述的,却是俗世间母不慈的大哀,毕璩虽不喜她,却也万万做不成对个稚龄幼女出言讥讽的事,想了想,终究还是道:“你已入修门,前尘往事可惜与否,都已过去,看开些便无事了。”

“师兄,你不明白我说什么吗?”曲陵南睁大眼睛认真告诉他,“我的意思是,你才是要看开些,无论你再怎么看我不顺眼,我也已然是我师傅的徒儿,太师傅的徒孙,你的师妹了。”

毕璩怒气上涌,想也不想就要出言讥讽,可话到嘴边,忽而觉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祭出戒髌,道理上虽冠冕堂皇,然私心里,也未尝没有教训一下这个野丫头的念头。

可教训了又如何?她已然是琼华弟子,他已然是她的师兄。

文始真人天纵奇材,他若出关,便是元婴修士,曲陵南作为元婴修士的首席弟子,届时风光无限不可名状,到那时候,只要她不太丢人,谁会去管她资质如何,当初进琼华派时合不合规矩?

他执着门规,却不知,门规束缚不了旁人,却最先束缚了他。

毕璩恍然间,听见小姑娘清清脆脆的声音还在耳畔道:“总之你要打我,我就得揍你,你肯定要还手,咱们打着打着就得动真格的。可问题是,这样打来打去你不嫌麻烦哪,毕师兄,你还是待我好些罢,这样你方便,我也方便……”

“你……”毕璩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头回认真看着小姑娘的眼睛,认真道:“收你为徒,文始真人确实是坏了门规,遭人非议,遭人嫉恨都是意料中事,你是没错,然你身处这个位置,若无相应的本事与之匹配,那就是你的大错。这几日,你在讲经堂也见过了,我琼华内门弟子,哪个不是天资出众,仪态大方?莫说《琼华经》了,便是藏书阁,各峰各门如此多的心法口诀,这些人哪个涉猎广泛,倒背如流?陵南师妹,你是主峰一脉的弟子,自来主峰弟子就是要比门派中其他弟子更为优秀,你师傅更是千百年来琼华弟子第一人。你若连一本《琼华经》都背不完,如何自称为我主峰弟子?”

曲陵南听得一愣,问:“敢情还是我错了?”

“我也有错,”毕璩叹了口气,“我求成心切,对你过严。罢了,往后,我将戒髌放起,可你若半个月之期仍背不完,那就别怪我新帐旧账一块算,如何?”

曲陵南点点头,问:“咱们这算和解了?”

毕璩轻轻一笑,道:“本来无旧怨,何来和解一说。背书。”

“是。”

背了半个月,曲陵南堪堪将《琼华经》背了下来。待涵虚真君心血来潮时检验,小姑娘背得虽不算流畅自若,然也不能算磕磕巴巴。师尊大人向来宽和,当下一挥手,赏了一件女修穿的低阶法衣,小姑娘便算是过了关,还领了新衣裳,当下欢天喜地自去不提。

只可惜安生日子没过够几天,曲陵南在讲经堂那边又遇上麻烦。

讲经堂坐落于琼华山西北峰一处恬静秀雅的山谷,谷中驯养有温顺灵兽若干,花开遍地,时时如春。此处乃琼华派内门练气期弟子聚合教习之所,这些弟子目前虽只练气期修为,然个个或天资卓越,或出身显赫,不然也不会一来便被门派选作内门弟子。

琼华派历代掌门皆看重后辈培育,到得涵虚真君掌教后,他生性随和,便以放羊为主,教导为辅,只于每月月初设“授业日”,朔日设“解惑日”,每季度设“辩日”而已,其余时间,众小弟子自行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