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看一两眼便已够了,小姑娘抬头,她想老天爷虽然以前待我不咋地,可从遇上师傅开始,就连老天爷也忍不住开始待我好。

在冰洞那会,他便挡在自己前面跟上古凶兽对决;闭关冲阶时,他再不耐烦,十只飞鹤他会回一两只,从没因闭关就将自己丢到一旁不理不睬;出了关,听闻自己被欺负了,就上禹余城踢馆,护短护得理直气壮。

就连自己冲到左律那老妖怪跟前时,师傅脱困第一件事,也是将自己抢了过去,牢牢抱在胸前。

曲陵南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师傅待自己的好,她自小没爹教导,没娘疼爱,师傅便是全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还这么好看,天资纵横,众人倾慕,这样的人,便是你将全天下的好捧到他跟前给他都是应当。

然而,纵使你真能将全天下的好塞给他,又与他何干呢?

曲陵南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忽而想起自己的娘亲,疯疯癫癫,由情入狂,以往觉着她瞎折腾全无意义,现下小姑娘却忽而对此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娘不是没意义,而是她想了一辈子,都没理清楚这笔账。

其实她娘是想嫁给傅季和,生儿育女,过和美日子的吧?可她再怎么渴望这件事,傅季和不当回事,又有什么办法?

人之所以会疯疯癫癫,就是将我之所欲与他之所求混成一通,没理清楚,纠成一团麻花,一辈子都搅合不清。

所以她娘不是贱,而是傻。

傻得没边。

曲陵南忽而觉着,她有些懂得了那个傻得没边的娘亲。

然世间缘法,原本便是自有因缘,半点不用强求,今时今日,她曲陵南能做孚琛的弟子,这便是他二人今时今日的缘法,喜欢看师傅,不意味着要师傅也喜欢看自己,这是俩回事,可万不能混为一谈。

曲陵南呼出一口长气,抬头望天,天空壮阔,无边无际。这满目春光,明媚鲜艳,放眼高空,恨不得振翅飞翔,可惜身无双飞翼,却有一线灵犀,与天地交汇。她心忖,在这样好看的景色中见着那般好看的师傅,她仍然觉着,自己的运气真好。

曲陵南不知道的是,她刚一离去,孚琛就住了剑。

他修为已至元婴期,神识早已遍布浮罗峰峰顶方圆数十里。曲陵南一跑出来,他便已知晓,在这个傻徒弟发呆的时候,他已然用神识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遍。

一遍就足以判断,左律给的《天心功法》已然奏效,他与师尊、云浦童子皆无法重塑的练气期弟子丹田,左律那个老东西一本功法,竟然真的奏效。

真不愧是太一圣君。

他能徒手拗断道微真君的北游冰剑,能一手透过自己的紫炎刀卡住自己的喉咙,甚至涵虚真君、戒律堂、讲经堂三位琼华派耆老联手,都不过陪他玩玩而已。一个人的修为厉害到这等程度,真叫旁的修士拍马难及。

孚琛目光深沉,灵力运去,紫炎火瞬间将整柄剑烧成灰烬。他手一扬,灰烬散于风中,孚琛眼看着灰飞烟灭,面上无一丝表情。

他随后转身,缓缓步入屋舍。自他上次凝婴雷劫凶猛异常,几将浮罗峰顶主殿偏殿一概劈塌,他凝婴成功后,施法移去断梁碎石,然昔日的巨构华屋,终究是荡然无存。

孚琛并不在意这些,他也懒得去重建琼楼玉宇,昔日殿后还有数间简室没遭殃,他与曲陵南便一人一间,住了进去。

断垣残壁间有一块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巨石,据说当日众练气期小弟子以为他渡劫失败,被压于巨石之下,便一人一招妄图将这块大石头挪去。

孚琛初初听得,还诧异一人犯傻便罢了,怎的一众人全都犯傻。难不成以为他如此不济,元婴期修为被压于石头下真个要待一群小弟子施加援手?可云浦一番话令他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云浦道:“那是陵南带的头。陵南彼时身受重伤,然仍妄图以肉掌推石,众人感念其孝心,这才众志成城。”

他眼睛一瞪,骂:“你可别出言讥讽啊?也不想想你那个傻徒弟是为了谁。”

孚琛心中一面不以为然,一面却有种奇异的微微颤动,是啊,他向来晓得自己收的这个徒弟有些与众不同,然没曾想,是与众不同的傻。

孚琛所居静室与曲陵南的隔了不远,仍能听得那边朗朗的背书声。

孚琛侧耳一听,听出了她在背诵《琼华经》。

自她身子好转以来,每日必读《琼华经》一遍,这据说是涵虚真君给她吩咐的功课,可自己师傅孚琛最了解,散漫随性,宽和温柔,他说功课,弟子们若不爱诵读,涵虚真君也从不苛责。

如昔日的自己与玉蝉,哪个不是将这文绉绉废话连篇的《琼华经》抛诸脑后,可自己的傻徒弟,却一丝不苟,将之背得滚瓜烂熟,这还不罢休,还要温故知新。

倒好似这《琼华经》乃无上功法一般。

孚琛听着听着,没来由有些心烦,他原本可下禁制,令这外头声音一概摒除。可他没这么做,他站起身,信步来到曲陵南屋外。

曲陵南摇头晃脑背得正高兴,冷不丁一抬头,见到他吃了一惊,随即脸突然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师,师傅。”

孚琛皱眉问:“见着为师一脸心虚模样?”

曲陵南脸更红了,居然有些扭捏起来。

孚琛没耐心去探究她的心思,坐下来问:“你早起见我舞剑,有何感觉?”

“啊?”曲陵南愣愣地答,“感觉啊,感觉就是师傅你舞剑真好看。”

孚琛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骂:“笨,再想。”

曲陵南想了想道:“似乎健体剑法使得有些慢。”

“还有呢?”

“慢得离谱。”曲陵南偏头问,“师傅,你不会是忘了那套剑法怎么走的吧?”

孚琛怒道:“我是舞给你看到的,你以为你鬼鬼祟祟躲一旁为师不知道么?”

曲陵南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问:“那个,你,你知道我在看哇?”

孚琛冷哼一声。

“我只是看看,没想干别的……”曲陵南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她怕师傅察觉心底那点没来由的欢喜,慌慌张张地道,“我真的只是看看,师傅舞得那般好看,我看呆了,真的……”

孚琛挑眉,微微一笑问:“你只看到好看二字?”

曲陵南知道要糟,每次师傅这种表情,便说明他已然恼火。她这个师傅与旁人不同,旁人恼火会吹鼻子瞪眼,她师傅反而要笑,笑得越温文尔雅,就意味着心里的怒火更甚。她慌忙道:“不不,还有,觉得师傅慢,慢得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有……”曲陵南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孚琛一甩袖子就将她摔了个狗啃泥,曲陵南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只见她师傅笑得越发温柔,可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我于舞剑中汇入剑意,你之前已修师尊虚空剑诀,怎的连这点剑意都瞧不出来?”

“啊?”

“你丹田重塑,意味着灵力修为皆要从头来过,你今年已然十一岁将近十二岁,到十八岁时,你莫非还要当个庸庸碌碌的练气期弟子?!”

曲陵南没觉得当练气期弟子有甚不好,可她脑子里难得灵活了一回,明白这么说师傅要怒火欲盛,于是忙道:“我,我也不想,可我资质那个平庸……”

“胡说,我的弟子怎会资质平庸。”

“是,可师傅哇,我现下能答应你啥,不代表我必然能做到啊,”曲陵南老实地道,“再说了,我要练得好也没用,再来几次意外,我很有可能一觉起来又回到原点啊。”

孚琛脸色变化不定,随后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因此为师决定让你闭关修炼,若到十八岁时,你仍修不到筑基成功,那便自行下山,从此你我形同陌路,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当庸才的师傅,你也别不配做我的弟子。”

曲陵南大吃一惊,瞪大眼睛问:“师傅,你说笑的吧?”

“我一语千金。”

“不能,不能商量商量?”

“你不奋起直追,还待讨价还价,心性不坚,进取不够,已然不够资格做我的弟子!”

曲陵南垂下头,闷闷地问:“师傅,我一闭关六年,都不能出来么?”

“不能。”

“也不能见你?”

孚琛一顿,道:“你若真个闭关,光阴倏忽便过,六年算什么?”

曲陵南抬起头,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内里有单纯又直接的依赖,令孚琛忽而心生不忍。

“大不了,还让你传纸鹤便是。”

曲陵南点了点头,小脸上却尽是抑郁之色。

孚琛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道:“小南儿,那日太一圣君的本事你也见着了,你难道不想有朝一日跟他一样问鼎苍穹,直冲云霄?”

“不想。”曲陵南干脆地道,“他练功都练傻了,说话也不利索,我不想像他那样。”

孚琛脸色一沉。

曲陵南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可我晓得师傅是想的,师傅生来便是要做高于别人的人,见识到那老妖怪的本事,您肯定要嫌自己本事不够大。”

孚琛不自觉地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

“师傅,我晓得的,”曲陵南垂下头,闷声道,“不仅您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我也需如此,做你的弟子,原就与琼华旁个师兄弟不同,你不许自己败,也不许我败,谁让你只有我一个弟子呢?”

她抬起头,目光熠熠,缓缓道:“为这个,我也得奔筑基去。我晓得的,师傅你放心。”

孚琛别过脸,道:“你懂事就好。青玄心法……”

“我早已背下,此后六年,当以此心法为主。”

“这就对了。”孚琛转头,面露微笑,道:“你能这么想,为师心中甚慰。青玄心法博大精深,你练好了,往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曲陵南默默点了点头。

孚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南儿,你莫要忧心,为师替你布了聚灵阵,准备了筑基丹,还寻了上古冰洞里的玄石雕成宝座赠你。咱们浮罗峰灵力最好的一处洞穴,为师也将之布置为你闭关所在。洞外有我下的禁制,便是师尊亲来,也无法轻易打开,你尽可在其中静心修炼便是。”

“我真的看不到你么?”曲陵南问。

“也罢,”孚琛有些无奈,只好道,“我再为你安一面镜花水月,可使用三次,你若实在记挂师傅,就用那个见我吧。”

第57章

这一日琼华山门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弟子们个个身着新衣,佩剑丝绦结得整整齐齐。主峰正殿修缮一新,玉宇璇阶,轩敞美备。仆役们端着寿桃仙果拂尘等物络绎不绝,当中诺大一个金底红寿字熠熠生辉。

这一日是琼华掌教师尊涵虚真君三百岁寿元大典。涵虚真君德高望重,道修深湛,修道人原本无需流俗办大寿,然涵虚真君地位卓然,他的整寿寿辰,琼华上下都愿为之大大操办:一来表示对真君的爱戴亲近之意;二来也为玄武大陆道门正宗聚首碰面创个机会。

故次日一大早,毕璩便领着诸位弟子迎在山门之外,专事来宾招待应酬等事。他办事妥帖细心,又比只一心问道的师长们通些人情经济,这些年下来,早已俨然是琼华派中主持庶务的掌教大弟子。且他素来与涵虚真君亲厚,修为上多得他老人家亲自提点,年纪轻轻已臻筑基大圆满,金丹大成是迟早的事。小弟子们背地里传言,毕璩师兄就连平日吸纳灵气,都有掌教师尊亲画的聚灵阵相助,这等殊荣便是掌教师尊亲传弟子文始与玉蟾二位都不曾有。毕璩虽因辈分所限,无缘入涵虚真君门下,然他不是弟子却胜似弟子。

掌教师尊寿诞之日,分派于十二峰与讲经、戒律二堂的众练气期小弟子们均不得懈怠,齐齐跟着毕璩领些琐事看管——此乃琼华历来规矩,内门弟子需德行兼修,庶务杂事也需早早训练其担当与责任来。需知门派发展,有天资卓著,纵横契阔的弟子固然重要,然这等弟子万中无一,门派要经久弥新,靠的是众人的归属感,对门派的认同与荣耀。历来琼华师长教导小弟子,除倾囊相授、因材施教外,亦放手让他们参与派中庶务,从而培养他们身为琼华人的自觉。且历练考察心性,一言一行皆是修为,弟子于待人接物中呈现的教养与风度,也是师长对其德行考核的重要依据。

因此内门弟子此日皆抖擞精神,谨言慎行,万万不敢在外人面前丢了琼华的面子。有那等不服毕璩,无知无畏的新人,一轮人情世故忙乱下来,再看毕璩有条不紊、分毫不乱,都不由心生敬佩,明白为何掌教师尊对他独有青睐了。

女弟子中有一少女温慈音,入门四年有余,因身具金土二灵根,也算天赋不错,况人又勤勉好学,举一反三,机缘巧合之下被讲经堂长老看中,破格提升为内门弟子——虽说琼华中不乏有此先例,然温慈音出身实在太过穷苦,她生身父母皆做贫贱营生,温慈音每月所得灵石还要换成银子,托人带下山接济父母生活。

琼华乃名门大派,弟子们不是来自修真世家,便是来自官宦巨贾,何尝见过温慈音这等贫苦人家的女孩儿?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是众人未必心存恶意,温慈音也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她虽名字绰约,长得却黑壮,站在一众相貌出众的师兄弟中,更显得鸡落凤群,突兀得紧。

琼华派三令五申弟子们不得内讧,然对上温慈音,少年人心底难免带上几分鄙夷几分优越,女弟子们不愿与之为伍,男弟子们私下里更是以谈论其相貌为乐。

没人有意去欺侮她,然也没人愿意搭理她。一来二去,温慈音更是形影单只,无人做伴。但她到底正是慕少艾之年纪,与众女弟子倾慕形貌出众、天资卓著的裴明不同,她喜欢的是稳重谦逊的大师兄毕璩。不仅因为毕璩于一众弟子中地位超然,更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毕璩是唯一一位肯好好跟她说话的同门。即便她长相举止毫无美态,然看在毕师兄眼中,似乎她也与一众婀娜多姿,鲜妍娇俏的姊妹们并无不同。她大着胆子问询修炼中的疑难之处,毕师兄也知无不言,丝毫不见不耐。

她心里清楚,毕璩乃是修为高深,故神态平和,对皮囊无狭隘之分,并非对她另眼相待。然少女怀春,意中人便是与她多说一句话,也能欢喜半日,又何尝愿意去多想其间的是与不是之处?今日师尊寿诞,温慈音一大早便至山门外等候,亲手从毕璩那领了一件寻常不过的差事,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待她做完事回转之时,却见得三两女弟子凑一块交头接耳,其中有人一句“真不要脸,现在还敢缠着毕师兄”令她心中一跳,忍不住上前问:“诸位师姐,你们说什么?”

那几名女弟子大概此时被愤慨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平日对她的刻意冷淡,其中一个努嘴道:“瞧见那个禹余城的女人没?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仗着以前毕师兄喜欢她,来咱们这大比时竟敢重创我派弟子,毕师兄从那往后再不理睬于她,她倒好,今儿个竟跟没事人似的又来咱们琼华了。”

温慈音被一句“仗着毕师兄喜欢她”轰得险些站不稳,定了定神才笑问:“什么大比?师妹我竟不知情,烦师姊说与我知可好?”

另一位女弟子白了她一眼道:“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晓得,果真是乡下来的……”

“芳珍师妹,慎言。”旁边年纪稍长的女弟子喝止了她,转头对温慈音道,“慈音师妹,六年前四大门派练气期弟子大比之时,你尚未入门,不知情也是应当,事情缘由太长,我不与你细说,总之你记住,那名禹余城女弟子乃我琼华众弟子的公敌,她曾不顾规矩道义,于比试中毁我琼华弟子丹田,此事太过阴毒狠辣,简直欺我琼华无人,我琼华弟子见她皆要同仇敌忾……”

温慈音吓了一跳,忙问:“毁人丹田?她怎么敢?”

“哼,她怎么不敢?”芳珍冷哼一声道,“听闻这位云晓梦在禹余城仗着人美嘴甜,颇受师长喜爱,做出这等恶事,竟然也只是小惩一番。亏得毕璩师兄当初真心待她,听闻当年毕师兄还曾求掌教做主,只待云晓梦筑基一成便结双修……”

“做她的春秋大梦,毕师兄何等人才,怎会被她一再蒙蔽?你们快瞧,毕师兄把她甩开了,哈哈哈。”最初与温慈音搭话的女弟子年纪尚小,此时已忍不住欢快笑出声来。

“余蘅,小声点。”年纪稍长的女弟子出言制止。

温慈音转头看去,正见毕璩拂袖而去,留下一名身着绿衣裙的女子独自在那。那女子面容美丽,神态凄楚,三分哀怨被她硬生生演绎成七分,平添几倍的楚楚动人。只可惜昔日怜惜她的男子已转身离开,不远处几个琼华派女弟子皆幸灾乐祸地嗤笑出声。众女皆以为云晓梦要羞愧难当,哪知她整顿衣裙,收了脸上的哀戚之色,旁若无人昂首离去,款款走动时风姿绰约,不似被人当面没脸,倒像得了莫大荣耀。

几名女弟子瞧得目瞪口呆,温慈音结结巴巴道:“这,这可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她说的是肺腑之言,想的是若自己也能如这位云晓梦这般将他人嘲讽视为无物,不知会快活多少倍。可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却如讽刺,余蘅率先噗嗤一笑,芳珍也笑出了声,就连年纪稍长的那位师姐,温慈音认得叫陆棠的,也面露莞尔。余蘅笑得前仰后翻,拍了拍温慈音的肩膀道:“说得好,她可不就是能人所不能的厚脸皮么?”

“简直令我辈望尘莫及。”芳珍道。

“任她再作怪,也得求满天神佛保佑这次别撞上文始真君。”陆棠勾起嘴唇道,“遇上了,咱们琼华第一的元婴真君可不管她背后多少师长撑着,照打不误。”

温慈音微微红了脸,她是首次被同辈女弟子如此善待,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当下小心地问:“文始真君神仙一样的人物,何须与她一般见识?”

“这你就不懂了,”余蘅一脸神神秘秘地低语,“因为云晓梦不长眼,她当初重伤的那位琼华弟子,乃是咱们文始真君的亲传弟子。”

温慈音入门数年,从未见过文始真君,更加不晓得这位琼华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元婴长老竟然还有亲传弟子。这下令她好奇心大生,忙问:“文始真君本事滔天,怎的令弟子受人如此欺侮?”

陆棠摇摇头,道:“彼时文始真君正结婴渡劫,凶险异常,他的弟子出事,他亦是爱莫能助。”

“不过期后文始真君亲上禹余城教训了当日比试场上黑白颠倒的禹余城长老,给自己弟子找回公道,”余蘅兴奋地道,“有这样护短的师尊真好哇,若我也能入浮罗峰就好了。”

“想得美啊你,”陆棠笑着敲了下她的头道,“文始真君的那位亲传弟子我曾见过,人长得好就不说了,关键是天资好,当日被那位云晓梦重创之下,仍能一手使虚空剑诀,一手使三昧真火大败对手,把云晓梦揍成一个猪头,换成你我丹田碎裂是多大的痛,哪还能反败为胜?”

温慈音愣愣地道:“竟然有这等人物?”

芳珍又白了她一眼道:“那是啊,否则一般人怎会入得了文始真君的眼?”

余蘅噗嗤一笑道:“你没见男弟子那边,自大比后一个个勤练驳火术,就是想像她一样练出三昧真火来,哈哈哈,可惜他们怎么使劲也憋不出个三昧真火的火星来,笑死我了。”

温慈音自入门便瞧见男弟子们人人娴熟使驳火术,她不晓得缘故,只以为门派要求,哪曾想原来有这层缘故在里头。

“三昧真火若那么容易使出,又有甚稀奇?可惜啊,这样的人物却被云晓梦那等贱@人伤了根本,”陆棠恨恨地道,“不然她站出来,我琼华有西那峰裴明,有浮罗峰陵南,哪还有禹余城这些家伙什么事?”

“听闻她闭关数年休养生息,也不知能恢复几分?”余蘅道。

“你这是痴人说梦,”芳珍道,“我告诉你,丹田碎裂,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不然我琼华师长众多,本事高强不知凡几,何以人人束手无策?那位陵南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可惜啊。”众女齐齐叹了口气,余蘅跺脚骂:“都怪云晓梦这个妖女!”

温慈音握拳道:“师姐莫要气恼,有此耻辱在前,我更需等勤学苦练,便是赶不上这些翘楚,也不能给师门抹黑。”

“嗯。”余蘅点点头,忽而偏头瞧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瞧你顺眼许多,往日你缩头缩颈太过沉闷,不曾想倒是个爽利人物。”

芳珍也撇嘴道:“本就是个乡下丫头,还蹑手蹑脚忒不大方,谁瞧得上你?似今日这般不就好了?”

温慈音嘿嘿傻笑,摸了摸自己的头。

陆棠微笑道:“文始真君的亲传弟子陵南,听闻也只来自山野,裴明师兄出身不过龙溪魏家旁支,入了修道,便看德行修为,英雄不论出处,倒是你自己作茧自缚了。”

温慈音忙躬身道:“谢师姐教诲。”

她们正说着,忽而天边疾驰过一道银线,有修士御剑飞过头顶,继而运处忽而轰隆一声,一柄冰剑划空而过,只听一人喝道:“禹余城云晓梦,使出你的风驰剑诀!”

陆棠脸色一变,道:“是裴明师兄的北游剑诀!”

第58章

众女疾驰飞跃,赶忙追了过去,却见前方一柄硕大的冰剑明晃晃悬在半空,一年轻修士衣袂翩翩,俊逸非凡的脸上一片萧杀,手持剑诀式,冷冷看着对面几名身着绿衣,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禹余城女弟子。

余蘅眼尖发现这里头并无那位适才缠着大师兄毕璩不放的云晓梦,她正是好事年纪,又乍见同门中出类拔萃的师兄裴明为她们出这口胸中的鸟气,热血沸腾之下,也顾不上今日乃掌教师尊寿诞大事,想也不想立即开口喊:“裴明师兄,那个云晓梦不在其中!”

裴明眼睛微眯,他此时已长成长身玉立的青年,少时略嫌圆润的轮廓尽数拉长,脸部线条宛若精工雕琢,只是长年修行“北游剑诀”,通身气质难免与道微真君般冷峻严厉,一见之下,便显得不大好亲近。

六年的苦修令当年那个小少年,此番已然尽数剔除掉当初由他的出身带来的自卑与易感。今时今日的裴明,身为琼华派西那峰道微真君的嫡系传人,便是其余三大门派的前辈道尊见到他,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更别提当初对他诸般苛待的龙溪魏家,这些年屡屡遣人上山,大手笔相赠灵石丹药等物,卯足劲想跟他缓和关系,不求他往后提携魏家,只需他做事别记旧怨,不留余地便可——须知无论裴明如何抗拒,他的母亲姓魏,他这一生注定与龙溪魏家脱不开干系。

天赋卓绝、勤勉好学,再加上良师指点,裴明这些年进步飞快,成为一众小弟子中最先筑基成功之人。此时他不过二十出头,比之当年惊才绝艳的文始真君也不遑多让。人人提及他,均道琼华派又出一位天才,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如此进步神速,皆因他心中又怨又怕所致。

他怨天道不公,人分贵贱;他怨世道不古,人心向背;他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若有一丝怠慢,则又会被他人轻视欺侮;他还怕令师尊失望,继而厌弃,一夜之间,便足以将他打回原形,从头再来。

所以他拼命修炼,一心求变强,便是与琼华大道相悖,与无垢清净相左亦在所不惜。他执念太深,对自己又狠,旁人所见的种种荣耀光鲜,全是他私下里以百倍的艰苦换来。

人人都拿他与当年的孚琛相提并论,可裴明心里清楚,他的资质,恐怕连孚琛那个大眼睛的女徒弟都比不上,更遑论孚琛本人了。

他见过真正的天才是怎样的,那个名叫陵南的小姑娘,让他在还处于懵懂的轻狂年少时,就当头给了他一棒,让他见识什么叫不可思议;什么叫勇者无敌。

有这样的人在,才敦促他不可懈怠,不可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