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甚要讨你喜欢?”曲陵南奇怪地问,“难道自咱们认识以来,你竟然有过想喜欢我的念头?”

“呸,你做梦。我看到你就烦你,第一眼就烦!”

“那不就结了,”曲陵南点头道,“你还啰嗦个什么劲?”

云晓梦柳眉倒竖,想骂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她转了转眼珠子,欲言又止了数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喂,那个谁,毕璩,他怎样了?”

“元神无损,肉身无损,有琼华掌教真君看着,恢复过来屈指可待。”

云晓梦松了口气,目光禁不住溢出欢喜,口气也和善了许多:“那就好,这次得亏是机缘巧合,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乱挺身而出。”

“毕璩师兄职责所在,下次仍然会这样做。”曲陵南好心提醒她,“你忘记他是掌教大弟子了么?”

云晓梦一时语塞,愤然道:“这些劳什子规矩职责有何用,偏生他当成命般……”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她,忽而道:”他自去做他的,你又何需着急上火?”

云晓梦立即闭嘴,脸上又红又白,过了会,她忽而仰起头,目光坚毅,大声道:“不错,确实不关我事,可谁叫我看上那个大傻子,我看上了,就关我的事了。”

“可他不会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不会知道,你曾为了他以身犯险,偷盗清微门宝物,亦不会知道你会为了他不顾性命,被杜如风追杀数千里。”曲陵南看着她,轻声道,“就算他知道这些,于他而言,可能也只换来愚不可及四字评价,云晓梦,就这样你还要看上他么?”

云晓梦脸色变白,嘴角却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我看上他是我的事,可不是他值不值得。他便是觉着我愚不可及,那也只能由他,反正我不悔。”

“可是话说回来,”云晓梦眼波流转,瞥向曲陵南,“我既看上他,便由不得他推三阻四,朝秦暮楚,我既看上他,他便只能也看上我。卑鄙无耻,诡计多端又如何,我不介意,也不会让毕璩介意。”

曲陵南困惑地摇头道:“强求何用?”

“怎的没用?又何为有用?我只晓得若有朝一日能与毕璩修成正果,则今日一切皆为有用,”云晓梦讥讽一笑,对她道,“你呢?你不是讲究干脆利落,可那又如何?到头来,你拿着那发带只能哄哄自己玩儿,说俩句什么这样就很好,好个屁!明明都要哭了好么。“云晓梦继续唠叨道:“什么修心无为,呸,连自己本心都不看,还修哪个心?哎呀关我屁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对了这衣裳到底谁想出来的?不显腰身,裤脚还宽,穿这个怎么走出我款款莲步来?好好的女孩儿,穿得不合适登时就先失掉三分颜色……”

曲陵南一把揪住她,不顾她哇哇大叫,将她抓到一处僻静处,松开手问:“喂,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云晓梦白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我自说自话而已。”

“什么叫自己的本心都不看?”曲陵南认真问,“你又不是我,我的本心看不看你如何得知?”

云晓梦正眼看她,忽而道:“曲陵南,你其实是怕了吧?”

“嗯?”

“不是怕,你干嘛失魂落魄从琼华跑回来?”云晓梦忽而来了劲,眨眼问,“琼华那有狗咬你哦?”

“琼华不养狗。”曲陵南正色道,“而且我也不是怕。”

“随便吧,”云晓梦摆手道,“待我养好伤,我便上琼华,到时我自己一探究竟。”

曲陵南想了想问:“若有人对不住你,你又打不过他,然而他现下又改得差不多,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会怎么做?”

“让他别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云晓梦笑眯眯道,“姑奶奶没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记性好。”

“对啊,”曲陵南道,“可我还是打不过他,记着也没办法。”

“那还不简单,”云晓梦眼中露出狡黠,”你假装与他和好,趁他放松戒备,反过来辖制住,届时要怎么收拾还不由着你?”

曲陵南眼睛一亮,点头道:“与其这么烦,倒不如拿下他先揍一顿解气再说,你说得对,我发现你看起来有点顺眼了。”

云晓梦骂道:“老娘不稀罕!”

“我没想你稀罕,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第120章

这一日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禹余城内城外城繁华如昔,内城重地中的圣君法塔高高屹立,塔下一棵巨大苍天绿树遒健硕壮,枝繁叶茂,树下的青石多年来得周遭灵力滋养,又得太一圣君每每坐于其上参悟道法,修炼入定,阳光照下,竟润泽隐隐现出玉泽金文,假以时日,或能生出灵智也未可知。

这一日原本与过往诸多日子无甚不同。

日上中天,内城弟子修炼的修炼,领任务做事的做事,外城商铺街市陆续开张,行人穿梭,车马不停,呈现出禹余城与其余三大修真门派截然不同的一幅市井繁华,生机勃勃之样貌。

然而,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一日注定要发生一件大事。

一件注定载入玄武大陆修真史的大事。

时辰尚未达午后,自西北方突然有一青龙飞驰而来,那青龙硕大无朋,遮天蔽日,想是已沐天光饮仙露许久,张牙舞爪,势不可挡,守城弟子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此是神物亦或妖物,就见它昂然长啸,啸声满含俾睨天下的傲气与斗志,啸声深长,登时传遍整座琼华。

龙啸森森中,禹余城方圆霎时间笼上一层青中带紫的巨大威压直冲而来,令外城城门顷刻崩塌陷落,轰隆声中,金丹以下的修士人人皆心生畏惧,有些靠得近来不及跑的,立即喉咙口涌上一阵腥甜,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更有无数外门弟子散修身不由己,匍匐在地无法动弹。

禹余城立派数千年,从未有人一招未使,只靠威压便令外城城破。

然而禹余城到底是千年传承,众位弟子慌而不乱,内城修士立即开启护城大法阵,而金光闪过,五位禹余城金丹修士已各自驾起法宝,自不同方位飞至山门,手捏剑诀,灵力一运,顿时结成十方风驰剑阵。

风驰剑诀乃天下第一修士之独门剑诀,其威神之力自不待言,此十方风驰剑阵便是模仿风驰剑诀而生,由五位金丹期修士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以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金属西方而主秋气,水居北方而主冬气,从而结成剑阵,以阵中生门绵绵不绝的灵力,将风驰剑诀凌厉霸气的剑意模仿了三四成。

左律创下风驰剑诀后便当世再无敌手,他的剑意,纵使只有三四成,亦足以令来敌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剑意如潮水一般涌去,嗖嗖不绝,一时之间,竟如千军万马同时挥剑而上,声势浩大,气吞山河。耀眼的白光之中,只听那青龙再度长啸,那啸声有无尽之喜意,就如会当凌绝顶的高手,苦于高处不胜寒多年,却于此刻见到对手一般,兴奋多过恐惧,欢喜多过畏缩。那啸声一声高过一声,宛若海水涨潮,越来越高,终于结成席卷一切之惊涛骇浪,急冲而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紫红金光冲天而起,霎时爆发四方,适才凌厉不绝的白色剑光宛若残兵败将四下溃散,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紫光圈将五位金丹修士不约而同被撞飞开去,重重摔倒在地,有人禁不住吐出心头鲜血,有人脸色青白立即盘腿运息,有人受伤过重,哆哆嗦嗦自怀中储物袋摸出丹药连连服下,更有甚者倒地不起,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紫光散去,人们这才看清,青龙之上立着一人,紫衣翩然,面如冠玉,他手握龙角,轻轻一拍,那青龙晃晃脑袋,哈哈大笑,如人一般肆意狂妄,张嘴口吐人言,大声道:“左律,你个老小子,作甚缩头乌龟?今日本尊与我家主人前来与你算老账,快滚出来!”

那青龙喝声绵远,传遍周遭,闻者无不变色,那青龙却甚为得意,摇头晃脑道:“不出来?老子便将你徒子徒孙这块地方夷为平地,将你禹余城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你要不要试试?”

就在此时,只见数道金光疾驰而来,金光未至,已闻人声:“文始真君!我禹余城与你琼华派素来交好,同气连枝,你却三番两次挑衅我派,更对我太一圣君出言不逊,真当我禹余城无人了么?想挑战太一圣君,先问过老夫手里的法器再说!”

他话音未落,一顶巨大的伞冲天而起,正是禹余城城主,元婴修士左元宗炼化的法器“日照伞”,此法器刚猛霸道,加入元婴修士毕生精修之功力,一打开便遮天蔽日,将青龙所在头顶遮得密密实实。法伞下灵力逆流成漩涡,逐渐增大,竟有将此方寸之地之灵力抽干殆尽之势。与此同时,左右两位禹余城左家长老立即施加法诀,以助城主一臂之力,青红两色的攻击不断加强,顿时为日照伞周遭施加一圈严密的囚困阵法。

这一阵法无疑比适才的“十方风驰剑阵”要高明许多,一来施法者乃禹余城最顶尖的修士,二来又有禹余城独一无二的法器“日照伞”笼罩其上,放眼整个玄武大陆,便是对付化神初期大能亦能斗上一斗,用此法来对付孚琛这样的元婴修士,原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然而不怪禹余城城主左元宗为人向来谋定而动,慎之又慎,他一感应到“十方风驰剑阵”被破,便知此番孚琛所仰仗之青龙非等闲之物,且若非有恃无恐,谁人会狂妄至禹余城挑战当世第一高人?故一上来,左元宗便使出杀招,试图一招制敌,继而徐徐图之。

感受到日照伞源源不断将对手灵力抽取出来,左元宗甚至心头涌上一丝伪善的可惜,要知道,伞下之人可是琼华最负盛名的文始真君,一位千年难遇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琼华那个老旧门派没准就会因他而重现生机,发扬广大,而其间若其他三大门派后继无人,没准再过千百年,琼华就要一支独大,将他禹余城踩到脚下。

往昔这事令左元宗每每想起皆有些悻悻然,他自持身份,又生性谨慎,不肯做那等落人口实之事,只是私下里却不免介意,尤其是看到禹余城后辈皆蝇营狗苟,全无一人有宗师派头时,简直恨不得哪天天妒英才,将这位文始真君收了去才好。

没想到天可怜见,今日却让这位天资卓著的人物自己送上门来。

而且还能用这么堂皇冠冕的借口狙杀。

左元宗越想越是兴奋,他一面加紧收缩日照伞内的漩涡,一面在脑子里迅速盘算好要将这一龙一人狠狠重创,却不能真要了他们的性命,以免真个跟琼华结下深仇大恨。

他就是要让涵虚真君吞下这哑巴亏还得出言致谢,谢他对孚琛的不杀之恩。

就在他浮想连篇之时,却听边上一人道:“城主法器果真厉害,连元婴修士都这般手到擒来,这下看琼华那帮牛鼻子还敢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

左元宗面露微笑,又听另一人得意洋洋道:“也叫天下修士知晓,我禹余城的城门,不是想闯便闯……”

他话音未落,左元宗却禁不住皱眉,他忽而察觉到有那个地方不对劲,但仓卒之际,却又辨不清这不对劲之处,到底在哪。

风驰电掣之间,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那不对劲恰恰是刚刚那人所说的“手到擒来”四个字。

日照伞再神奇,它也只是个法器而不是神器,孚琛再无能,他也是个元婴修为的修士。

哪来的手到擒来?除非诱敌之计。

左元宗大吃一惊,忙喝道:“收阵!”

可已经迟了,那原本被日照伞压制得缩成一小团的青龙突然紫光大现,闪耀得人睁不开眼,左元宗还未来得及捏法诀,却听得一连串噼啪脆响,那紧紧团在一处的灵力漩涡骤然逆转,将他的灵力反抽出丹田,左元宗脸色一变,忙运起功法全力抵制,可灵力流逝之快简直到匪夷所思之地步。就在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日照伞因承受不起几位元婴修士的灵力而四分五裂,排山倒海的巨力四下冲射,左元宗宛若被人狠击了一记心脏,于半空中连连退了十几二十丈远,他靠着功力深厚勉强立定身子,却见左右两位元婴长老,皆脸色苍白,身形疲软,有一位嘴角甚至沁出鲜血,不用查看都知道丹田定是受损。

而在他们对面悬浮着一位仙姿华美的青年修士,他面带微笑,鬓发齐整,衣袍翻卷,手持一柄透明大刀,迎着日光,那刀两侧篆刻栩栩如生的龙纹,有紫色流光运转不停,美不胜收。

任谁得见,都要夸一句好风仪,然而左元宗一接触到他的眼睛,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想往后退一步。

那眼眸黑得发紫,在那一瞬间,左元宗甚至以为自己看到血红乍现,然仔细再看,却全无痕迹。

他忽而就明白了这位文始真君为何敢上门挑衅了,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这不是挑衅,而是约战。

与当世第一修士约战。

孚琛直直看过这些修士,却视同无物,他的声音亲和温柔,嘴角甚至带着习惯性的微笑,他就如同与老朋友寒暄一般,将这句话传遍整个禹余城。

“左律,我修为已与你相当,你当日曾言,若有今日,我可与你一战。”

“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当强弱悬殊太大,则杀便杀了,也不过小事一桩,这是你说过的,百年前你屠我樟南温氏满门如灭蝼蚁,今日我屠尽你禹余城满城亦如灭草芥。左律,你要不要当面看看?”

他手里的青攰神器轻轻一扬,一股强大的能量瞬间冲了出去,轰隆巨响声中,外城大半片城阙登时倒塌崩毁,一时间尖叫惊呼,鬼哭狼嚎,也不知死伤几何。

孚琛却面不改色,横刀胸前,面带笑容,再一指,青攰神器龙吟声起,另一波巨大的冲击猛扑内城护山大阵。轰声不绝,那阵法被击得内凹又反弹回去。

孚琛微微扬起眉,纵身一跃,手持青攰,当头劈下。

左元宗惶急道:“快护阵!”

禹余城修士奋不顾身扑将上来,以自身灵力结成法诀加持于护山大阵上,然而无济于事,化神期功力加上神器,寻常修士那等微博修为根本无济于事,冰裂声过,那大阵被硬生生劈开一个缝隙,随后缝隙越裂越大,哗啦声声,竟如冰原崩裂,一泻千里。

护山大阵一破,内城对孚琛而言便再无遮掩,左元宗心急如焚,眼见门派千万年基业便要毁于敌手,他一咬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运起最后的灵力,结成毕生所学之“灵犀指”,直直朝孚琛后背打去。

灵犀指乃青玄仙子所创,多年来已被左元宗参悟得甚为透彻,他将一身功力全集中一指上,那是两败俱伤共求亡的打法了。

左元宗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向来要办什么事都崇尚劳心者治人,他从没想过这一手有天会被自己用上。

正如他从未想过,明明不见之前见过的孚琛只是元婴初凝修为,为何一转眼,他竟然能逼得自己以命相搏。

就在他的掌心即将碰上孚琛后背的一刻,突然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拦腰截住。

他低头一看,却见一条灰扑扑的带子将自己整个拦住。

那带子明明灰色做底,毫不起眼,仔细看去,却隐隐有金色纹路,忽隐忽现,似有无数流光溢彩,皆深藏其中。

嗖的一声,他已经平平落地,耳边忽而传来一个清脆女音,带着困惑问:“老头,你适才莫不是要寻死?”

他转过头,却见眼前一位女修正睁大眼睛看他,那女修一身白衣,腰佩绿丝绦,乌发如云,眉目如画,风仪无双,一颦一笑,只瞥一眼,便宛若千年时光慢慢回转。

左元宗还记得,那时候自己不过是刚入修门的少年,天赋也不高,出身也寻常,为人也不够机敏,在一众聪明伶俐的师兄弟中,委实不够瞧。

他每日勤勤恳恳苦练,却不得要领,门派小弟子大比之期将至,他常常焦灼得夜不能寐,因为输了,在禹余城就意味着要低人一等。

而他已经过厌了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向前辈请教,如何方能迅速提高修为,所得答案无非丹药妙法等等,可他一寻常弟子,何来这等机缘?

有人告诉他,禹余城内城禁地,乃第一高人左律清修之所,若能入他法眼,则无异于一步登天。

他一听便心动了,却不晓得那人不怀好意,禁地之所以为禁地,便是因为设置有利害禁制,有严厉门规,不然人人都想得高人青睐,个个都去左律面前争取表现,左律还修什么道?他平生最恨投机取巧之途,若门派弟子因触动禁制而毙命当场,左律通常不闻不问。

可彼时的愣头青左元宗哪里晓得其中利害?他于是处心积虑浑水摸鱼,真个混入内城当中,也真个让他摸到禁地的边。

可惜他一触动禁制就被反噬神识,小修士所学道法有限,根本不知如何抵挡,不出片刻便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就在他要毙命之时,耳边却听得有人笑道:“主人你瞧,这又有个不知死活来求左律传授功法的禹余城弟子。咦,好像还没断气。”

下一刻他便被人整个翻了过来,抬头朝上,朦朦胧胧间,却见一白色身影绰约窈窕,那女子朝他侧过身来,露出半边脸颊。霎时间,左元宗恍恍惚惚以为自己见到传说中的藐姑仙子。

然后,那女仙手轻轻一拂,一股清凉冰沁的气息顿时将他整个笼住,五色轮转之间,他听见那女仙淡淡地道:“你若死在此处,等于左律又造杀孽,终究不利他日后证道登仙,我救你,你却要承他的情,你可明白?”

左元宗立即点头。

女仙颔首道:“倒是个明白孩子,如此看来,也算有些机缘,也罢,清河,将我日前所创之灵犀指功法送他吧。”

另一人道:“主人所创功法皆是世间难求,便是左律用不上,也犯不着送给这么个不入流的小东西……”

“清河,”女仙缓缓道,“当日我一身杂灵根,比起这个孩子,可还不如。”

那清河顿时哑了声。

女仙低头看他,轻声道:“修身修心,好自为之,去吧。”

左元宗闭上眼,只觉一股冰冷之气自眉心注入,脑子里自然而然印下灵犀指功法。这功法精妙异常,从此令他于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翘楚。

他后来才知道,传他功法的女仙,乃玄武大陆的传奇人物青玄仙子。以他之世故,也猜到青玄仙子与左律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纠葛,但那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就是凭青玄仙子传功这半师的缘分,凭左律受了青玄仙子无数恩惠无法对他假以颜色的缘故,一步步往上爬,终于成为禹余城的城主。

可到这生死攸关的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忘记过少年时的遭遇,从未忘记那一刻,女仙悲悯而疏离地对他说:“修身修心,好自为之。”

左元宗看着眼前这个酷似青玄仙子的女修,猛然内息一乱,心口一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喂,老头,你没事吧?”

他笑了笑道:“仙子救我,却要我承太一圣君的情,左元宗不敢不从,此生兢兢业业,领禹余城效命圣君,幸不辱使命……”

他一句话未完,有一口血喷了出来。

就在此时,他却听得对面那个文始真君低低喊了一声:“陵南……”

声音有压抑的温柔和缠绵悱恻。

左元宗忽而想起,这眼前的女修,并不是当年的青玄仙子,她只是青玄仙子一缕魂魄的转世。可这个女孩,却远比青玄仙子要生动,要血肉丰满,要有活力,她曾是琼华女弟子,是文始真君的亲传弟子,是太一圣君左律一心要与之双修的对象,也是琼华那种讲老规矩的地方千百年来头一个要脱离门派的女修。

左元宗他想起记忆中那个神情郁郁的女仙,再看眼前这个眉目鲜活的女孩,突然觉得,若当年青玄仙子如眼前的女孩儿这般活着,或许,一切都会好很多。

无论琼华派还是禹余城,甚至整个玄武大陆,可能都会好很多。

一只冰凉的手迅速捏开他的下颌,一粒带着浑圆灵气的丹药被塞了进去,左元宗睁开眼,却见曲陵南皱眉道:“怎么胡言乱语起来,快吃药运息吧。”

就在此时,内城忽而风云突起,一股压倒性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一玄衣男子踏步自空中徐徐而来,他步子明明不大,却顷刻间自远处来到近前。左元宗一见之下,心口的石头顿时落了地,他勉力起来颤声道:“见过圣君。”

在场的禹余城众人皆纷纷喜颜于色,齐声行礼道:“见过圣君。”

第121章

太一圣君左律,仍如当年曲陵南第一次见到那般,玄衣乌鬓,不怒而威,然而只有看入他的眼睛,才能发觉那双眸子至纯至朴,宛若万物不入其内,又仿佛千秋已在其中。

他看向某个人时,仿佛看的不是那个人,而是直取丹田紫府,窥探其修为灵力,目光如炬,洞幽察微。

可他看的也只是这些而已。

他不会明白,每一个在他眼前出现的人,除了灵根,除了修为,除了法诀几何,剑气高低,能耐厚薄,打起来过不过瘾外,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人之为人的欲望、信念、坚持与喜怒哀乐。

曲陵南看着他,忽而为千年前的青玄仙子感到难过。这样一个人,纵使你为他隐忍多少,付出多少,他亦不会感动,更加不会珍惜。

因为他不懂。

哪怕他以为自己懂了,要跨越千年,要执拗与青玄仙子的魂魄转世双修,他其实仍然不懂。

你可以谴责一个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但你无法谴责一个思维根本不在此间方寸之地内的人。

曲陵南不由想起在自己金丹初成之时,识海中所见之场景。如今她已经能确定,那是青玄仙子飞升失败,弥留之际,因巨大的不甘而铭刻入灵魂的记忆。

但即便是在那一刻,青玄仙子亦不心存怨恨,与自己娘亲的癫痴相比,青玄仙子早已明白,情之一字,求不得便无需强求。

所以她说,修炼多年,于此刻方觉昨非今是。

所以她说,修仙证道,不为天赋所缚,不为凡尘所阻,只是第一步,修清净澄明心,大悲大悯心才是根本。

她说,自己以往只是修了身,却没修心,以庞杂心证清净道,无法可想。

她是有大神通之人,故于死前,并不像世间愚妇一般纠缠爱恨,懊悔曾为左律付出的一片隐忍爱慕之心,痛恨左律心中无情无爱,白白受了自己多年照拂,却不思回报等等。

她遗憾的是,自己受了那许多求不得的苦,却没有于苦中证道,没有跳出情爱之庞杂,窥大道之澄明。

她带着这样的大遗憾而辞世,故而凭一生功力,于分一缕纯净灵魂转入后世。

她唯一的愿望,是千百年后有比自己坚韧纯良的女子,一心问道,走到比自己更高的高峰。

曲陵南从未如此刻这般明了青玄仙子,明了千年以前,曾有个与她同息共命的女子,她不是传说中开宗立派,无所不能的大修为者,她是个带着遗憾辞世的女子,而因为这点遗憾,她显得血肉丰满,活灵活现。

曲陵南挺直脊梁。

她在越过孚琛身畔的时候,分明听见他手中的青攰神器嗡嗡作响,孚琛不舍地喊她:“南儿……”

他的声音中,亦压抑着遗憾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