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与方才天壤之别,让宋瑜吃惊地睁圆了双目,模样憨憨傻傻,瞧着有趣。

谢昌禁不住低笑,“三娘不是要听戏,若是再不进去,可就开场了。”

她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跟在谢昌身后进去,戏园大堂已经坐满了人,楼上雅间更有不少家眷。到底是寿宴,一眼望去年纪都比宋瑜大上好几十,她倒成了最娇嫩的那抹颜色。

谢 昌是代父亲前来的,谢老爷半月前出门在外,不能及时赶回,唯有让他代替前来贺寿。他的位子原本在二楼雅间,观戏角度选的极好,台上情况一目了然,可惜周围 必定环了一圈的人。他低头觑一眼止不住欢喜雀跃的宋瑜一眼,就近在大堂挑了个无人的位子,“此处视野好,三娘不如就坐在这里。”

戏曲已经开场,他们两个站着分外扎眼,宋瑜一看确实只剩下这一个好位置,便没多推辞地坐了下来。身后澹衫不着痕迹地地拽了拽她袖子,宋瑜不解其意,待到谢昌一并落座后,她才后知后觉不妥。

*

台上丽娘与书生梦中幽会,互诉衷肠,其中缱绻缠绵不言而喻。

宋瑜却如坐针毡,好端端的一出戏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大对劲。她心心念念许久,今日得以实现,却因身旁坐着谢昌而心不在焉。

直到现在才暗骂自己愚笨,为何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入了园子,还一道听如此情意绵绵的戏曲。宋瑜偏头悄悄觑他,便见他神色自然,恍若未觉,倒像是自己多想了。

谢昌察觉他视线,噙着笑意望进她双眸,“三娘为何屡屡看我?”

偷看被人抓了现成,宋瑜脸色蓦地通红,手足无措地摆了摆手,“我是见你听的认真,本以为只有女子爱听这出戏,未料想谢郎君也喜欢。”

谢昌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哪里喜欢,由始至终都没听进去台上唱了什么内容,思绪早已神游去了几天外。身边萦绕着她恬淡幽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偏偏她还时不时偷看他,乌溜溜的双眸小心翼翼地,做贼心虚的模样教人忍不住心中发笑,却又更添怜惜。

宋瑜自觉没趣,索性将全部注意集中在台上,认真听了一会儿被内容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少了她的注视,谢昌不无失落,意兴阑珊地抬眸望了眼楼上。

成衣铺李掌柜的母亲在楼上贺寿,众人举杯尽欢,其乐融融,煞是热闹。有人低头觑见他,正欲下楼叫他上去,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该人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见他神态坚定,只得作罢。

不知不觉过去大半个时辰,宋瑜听得有些累了,恰巧这一出已然结束,她得空正欲去外头休息一番。外头惠风畅畅,暖风徐徐,她活络了两下眺望门外。

澹衫试探地问了句:“姑娘,咱们何时回去?”

时值晌午,姑娘或许没事,她可是担惊受怕,龚夫人定然不会轻饶了她和薄罗。宋瑜到底知道分寸,况且里头还有谢昌,她始终拘谨尴尬,不如趁旁人说闲话前离去。

打定主意之后,宋瑜提起襦裙往外走,“那就走吧,直接回宋府。”

行将离去,便见谢昌从大堂内走出,既然打了照面便得寒暄两句,否则实属无礼。宋瑜弯唇勉强一笑,同他辞别:“不瞒郎君,我这回是偷偷跑出来的,必须得趁阿母察觉前回去,目下不能再逗留了。”

谢昌眼神渐次黯淡,却又没资格出言挽留,“城中混杂,可需要我送三娘回去?”

宋瑜摇摇头,“外头有家中车辇,多谢郎君好意。”

说着敛眸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道别,索性踅身便走。

却被谢昌一声“三娘”唤住脚步,她顿了顿不解地回头,“郎君还有何事?”

两人正在堂外一隅,此处来往人少,颇为清净,她轻轻浅浅的声音袭上谢昌心头,愈加不舍。谢昌眸色复杂,踟蹰良久终是忍不住问:“听闻宋家要同霍家定亲…可是真的?”

陇州之中,舆论盛行,富贵豪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二日便会传遍整条街道。是以宋家与霍家定亲的消息才短短两日,便不胫而走,已有人像模像样地传开了宋瑜与霍川轰烈凄婉的爱情故事。

原本宋邺住在城外别院,宋瑜三天两头过去探看,被有心人拿来编派。只是当时宋邺病重,大家只觉得宋瑜一片孝心,再加上彼时她跟谢昌有婚约在身,众人并未多想,是以这流言还没传开便被扼杀。

如今前后联系一番…此中似乎颇有内情,可惜猜来猜去都不对。

谢昌问她这个问题,确实出乎宋瑜意料,她思忖一番,末了认命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无论她多么不愿意,阿母要为她定亲这事却是不可避免的。没成亲之前她尚可以使小性子,若真嫁给霍川之后,被困在高门大院中,她怕是再无任性的资格。如此想来,甚为悲戚。

音落谢昌仅剩的丁点儿希冀灰飞烟灭,半响才能吐出一句:“如此,甚好…”

谢主母为他说了好几门亲事,他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看每一个都忍不住同宋瑜做比较,硬生生气得谢主母好些天不理他。可是他如何愿意,满心满意地都是她的身影,再也装不下其他姑娘。

在宋瑜临走前最后问了句:“三娘,暂且不说如今,你的心里可否有过我?”

又是这个问题,为何都要问她这个,宋瑜黛眉苦恼地拧成一个疙瘩。

答案自然是没有,她一直只敬佩欣赏他,并未有过男女之情。可是在这场景说出来着实狠心,她踟蹰不决,正要下决心婉拒,便被身后一个阴沉嗓音抢去。

“没有,她心里从来只是我。”

*

霍川就立在两人几步开外,大抵是才过来,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明朗,不见薄罗踪影。

他薄唇抿起不悦的弧度,下颔紧绷,精致面容阴云密布,周身笼罩着阴沉沉的雾霭。不待宋瑜出言反驳,他复又开口,毫不客气:“谢郎君素来君子品行,让人敬佩,今日举动岂不自毁名声?”

谢昌蹙眉,他不说倒好,一张口着实让人生气。“彼时园主强迫三娘时,可有考虑过她的名声?”

这两人先前还掩饰得很好,今日不知怎么,一见面便剑拔弩张,烟硝弥漫。

霍川厉声:“是以我才要娶她,三妹如何,不劳费心。”

说罢冷冷唤了句“宋瑜”,他以往都是带着调侃叫她三妹,很少有这样吓人的时候。宋瑜浑身僵在原地,条件反射问了句:“园主如何寻来的?”

她还好意思问,她的那点儿小心思不必猜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霍川由明朗扶着走出梨园春,面无表情地抛出一句:“令堂在别院等你,还有你的好丫鬟,去的晚了恐怕她性命不保。”

闻言宋瑜一怔,深知他不是威胁,阿母当真有可能做出此事。

当即心慌意乱坐上回程车辇,急匆匆赶到正堂一看,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别说薄罗,连龚夫人的影子也无。

霍川紧随其后,她脱口而出:“我阿母呢?”

说完见他毫无反应,这才惊觉上当受骗。只见他形容阴冷,面色冷鸷得吓人,宋瑜心下咯噔,转身便要往外逃。终究晚了一步,被霍川先一步扣住手腕,抵在了直棂门上。

他积压了一路的怒意顷刻爆发,几乎忍不住扣住她的脖子狠狠教训,她这样气人,逃跑就算了,还跟谢昌在一起…霍川一手扶住她腰肢,一手桎梏她双手,低嗯一声:“听戏,牡丹亭?”

宋瑜头皮发麻,抬眸向澹衫求助,可惜澹衫如何能撼动他,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明朗阻拦。她登时绝望,呜咽两声解释:“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霍川此刻却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两人一听戏的场景,越想越折磨。握住她双手的力道骤然松开,宋瑜惊喜之余正欲逃开,下一瞬便被他捧住脑袋吻了下来。

蛮不讲理地在她口中肆虐,将宋瑜吻得毫无招架之力。她发出猫咪一般细细的抗拒声,却被他揽得更紧,从来不知道两人还能这么亲近,更是当着丫鬟仆从的面,她羞耻地阖上双目,脸如火烧。

霍川许久都没将她松开,直到她软到在怀,小手无助地攒紧他的衣襟。虽放开她娇软唇瓣,却不依不饶地在她滑嫩脸蛋上咬了一口,力道不重,足矣让宋瑜疼得嗷呜一声。

最近霍川特别喜欢咬她,以至于他每露出牙齿,宋瑜便下意识哆嗦。

她再无一点颜面,在丫鬟跟前被他这样对待,简直恨不得挖个洞跳进去。白皙的小脸蛋染上红霞,唇瓣被吻得红肿,她低敛眼眸,长睫毛一颤一颤好不可怜。

霍川咄咄逼人:“可是散得痛快,想得明白了?”

宋瑜悄悄抬眼乜他,旋即低头一言不发。

*

她的抗拒如此明显,霍川怎会感觉不到,他握着宋瑜腰肢的手紧了又紧,直到宋瑜软绵绵地喊了一声疼。

如此乖巧,教人忍不住疼惜。可只要想起她跟谢昌待在一块的画面,便很不痛快。

她是因为巧合,还是本就为了见他?

一想到后者,霍川更行不快,“侯府的人后日便道,届时会去宋家下聘,三妹,事到如今由不得你再逃避。”

宋瑜怎会不知,她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我知道。”

霍川一股无名火起,“你是存心要气我…”

说着说着她便难过地落下泪来,晶莹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濡湿了霍川的手掌:“你对我凶,还不准我害怕吗?若是我日后嫁给你,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中,岂不是没法过日子了?”

她瘪瘪嘴说得极其委屈,这句话在心中憋闷多时,索性摊开了说。

霍川忽然想起她的丫鬟那一番话,道姑娘都是要哄的,不能摆脸色,更不能凶她。

是以他沉淀良久,将一番怒意强压心头,打算骗她成亲之后再好好算账。多久没有待人这样耐心过,霍川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我一直是这样的表情,不是凶你。”顿了顿又道:“我对令堂所说更是真话,你只管嫁给我,一概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宋瑜愣愣的,头一回听他说这些好听的话,攒着他的衣襟甚至忘记松开,“可是…万、万一你日后反悔怎么办…”

霍川哑然,关键时刻她头脑倒是清醒得很,“君子一言九鼎。”

宋瑜的一颗心渐渐放了回去,大抵被他千差万别的待遇弄懵了,脱口而出:“你才不是君子…”

在她心中,君子是像谢昌那样的,举止合乎礼,更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这番心里剖白她只能对自己说,万万不敢告诉霍川,否则他定又要发怒。

盖因只这一句,他便赫然变了脸色,“那三妹意欲如何,可要我立字据起誓?”

宋瑜不再多言,心中却想着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他的话委实不能相信,才说完那番话不到一炷香,又恢复老模样。

她许久不出声,霍川便让明朗准备笔墨纸砚,就近铺在八仙桌上。他的眼睛虽看不见了,但写字还是能够。他一手压着宣纸一角,一手提起羊毫笔写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失明丝毫对他不造成困扰。

写完递到宋瑜跟前,宋瑜才知高估了他,好写字叠在一团,她分辨许久才看懂究竟何字。

尚未从纸上内容回过神来,她吃惊地檀口微张,瞬间脸上布满红霞。似乎嫌她不够窘迫一般,霍川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贴着她耳畔低语:“我喜欢你…三妹,我喜欢你。”

宋瑜因他呵气,半个身子都麻木了,再听清他话里内容后,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如擂鼓。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轻咳,宋瑜往身后看去,便见龚夫人协同露华一并站在屋外。龚夫人眼中既有促狭又不赞同,不知看了多久。她张了张口无从辩解,手忙脚乱地推开霍川,低着头站到一旁,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第43章 豆蔻汤

平平静静长到这么大,喜欢宋瑜的人不少,但是光明正大同她表明的,霍川倒是头一个。

那声“我喜欢你”言犹在耳,冲荡着她的心神,久久消失不去。宋瑜踱到龚夫人身旁,不敢与她对视,眼神飘忽不定地游移,“话都说完了…阿母,咱们回去吧。”

龚夫人看了眼一副认错模样的宋瑜,睇向霍川,话语波澜不惊:“虽说成淮与三妹的婚事行将定下,但终究尚未嫁娶…”她左右瞥了眼澹衫和明朗,“为了你们名声考虑,应当注意些言行。”

后辈人的情爱一事她管不着,爱如何腻歪便如何腻歪,然而也得分一下场合。像方才那般,下人就在一旁看着,他肆无忌惮地调戏宋瑜,龚夫人到底有些不满意。

霍川双手垂在身侧,眼睑低敛倒模样颇有几分诚恳:“夫人说的是极,是成淮欠缺考虑。”

原来他在阿母跟前这样好说话,宋瑜禁不住多看两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好一张小人得志的嘴脸。龚夫人看到后自觉好笑,既然霍川已然知错,她一改方才严肃,和颜悦色地问道:“听家主说,庐阳侯后日便能到?”

霍川微一颔首,“确是。”

庐阳侯是代表侯府来提亲的,将两人婚事定下,挑选良辰吉日。然而侯府才办过白事,至少得等百天之后才能办喜事,是以他和宋瑜成亲需得再等两月。霍川将此事同龚夫人说起,两个月不算太长,龚夫人十分能够理解。

当务之急便是将日子定下来,将宋瑜烙上他的记号才能安心,省得她一转眼便又无影无踪。

龚夫人点了点头,“那届时我便在府中恭候。”

说罢想起宋邺身体好转迅速,对他感激尤甚,由衷道了句:“这些日子多亏成淮操劳。”

霍川不以为意地挑唇,“夫人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况且若非如此,他根本无从接近宋瑜,更惘论有今日提亲的机会。要是宋邺出了意外,宋瑜守孝三年,可比目下两个月要难熬得多。

合着他不就便要成为上门女婿,龚夫人一想果真舒坦许多,日后多的是机会报答此恩情,不急于一时。她又向霍川征询了两句,转身正准备离去,忽地想起一事:“成亲之后,不知成淮打算留在陇州,或是移居永安城?”

霍川静了静,坦言道:“短期之内必须留在永安。夫人若不是放心不下三妹,可时常前去探看。”

永安城距离陇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来回车程六七天,去一次便要小半月。说不舍得是假的,原本宋璎已经嫁得很远了,未料想三妹却是更远。她心头滋味万千,尚未嫁出去便已经开始不舍得,若真到了那一日该如何是好。

霍川成为庐阳侯世子后,日后便是正经侯爷,她的三妹可算争气,嫁得风风光光。

*

从别院回来后宋瑜跟换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同她说话也不答应,唤了好几声才恍然。

“阿母说什么?”

龚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不过被个男人说了句甜言蜜语,便被轻易地收买了。真个没出息,前一天还对人家排斥得不得了,转眼便一颗心地遗漏在他身上。龚夫人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可不是为了让她被个男人轻易拿捏,回头势必要教她一些手段,万不能这么缺心眼儿下去。

然而她目下大抵听不进去,便摇了摇头作罢,另外想起一事,“方才听仆从说你出去过,怎么回事?”

宋瑜讪讪地挠了挠脸颊,果真还是被她知道了,“我有东西不甚遗落在路上,是以才出去寻找。”

刚才她回来寻不到薄罗,还当她被霍川如何虐待了,吓了好大一跳。

事后才知霍川并未重罚她,只让她在外头等候而已。原来他并非狠毒之人,也有心胸宽广的时候,宋瑜仿佛对他重新认识。

龚夫人没有怀疑她话里真假,恰好走入垂花门,步入抄手游廊两人便要分道而行,便对她招呼了一声:“回去歇息吧,今日就不必过去用晚饭了。”

以前宋邺康健的时候,家里人每晚都要在一块吃饭,后来他渐次下不来床,主院只剩下龚夫人一人,她更是雷打不动地过去陪着阿母。有时宋琛也会去,但龚夫人念叨他的时候多了,他便不高兴,逐渐减少了次数。

今日宋瑜着实有些累了,并且她有心事,是以乖乖地应下:“我明早再去陪着阿母。”

龚夫人笑了笑,她有这份孝心最是让人欣慰,转念一想又将人唤住:“三妹。”

宋瑜驻足,偏头眉眼弯弯,“嗯?”

龚夫人直言不讳:“你同成淮…你两人何时有的牵连?”

宋瑜大为窘迫,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出一句:“是大兄同他谈生意的时候,在城外花圃见过一面。”

若说有牵连,早在大隆寺便丝丝缕缕缠绕不清,可惜她若是如实禀明,阿母必定会气昏不可。她所言不算假话,直到花圃两人才算真正认识,有了生平第一次谈话。

闻言龚夫人面色稍霁,“竟是这么早。”

她还当此回两人一道去永安城,路上发生何事,霍川才想对她负责。如此说来倒是多虑,她一颗心稍稍放下,能忍这么久,或许对三妹委实真心。

她叮嘱宋瑜:“近来城内关于你二人的风言风语较多,为了避嫌成亲前你们最好别再相见。合着没剩多少时间,你不如回去学习缝制嫁衣,省得教人看去笑话…”说罢禁不住数落她,“白长了双巧手,竟连这些都不会。”

说得宋瑜无地自容,手指头搅在一块儿讷讷抱怨:“阿母别这么说人家。”

她羞愧,因为龚夫人嫌她不会女红,更因为她说起婚事。没剩多少时间…她居然要为了霍川缝制嫁衣,居然当真要嫁给他了。搁在几天前都是不得了的事,怎的忽然之间变了副光景?

龚夫人叫她自个儿记在心上,又另外叮嘱她的丫鬟几句。

毕竟霍川能跟她会面,同丫鬟脱不了干系,定是她们照顾不周所致。是以澹衫薄罗心怀惕惕地听着,不敢有丝毫马虎。好在龚夫人这次宽宏大量,没惩罚她们,让两人长长松一口气。

*

嫁衣早在年前便缝制好,彼时是为了同谢昌的婚事,如今不到半年,便换作另外一人。

届时宋瑜只需往上头挑两针即可,若真教她缝制一套衣裳,可比要了她的命还痛苦。她才拿起针线笸箩,便被刺到拇指指腹,血珠儿汩汩冒出,她连忙送入口中,顿时弥漫了一嘴的血腥味儿。

恰在此时有丫鬟来报:“姑娘,庐阳侯和侯夫人来了。”

龚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另外还有多日不曾露面的宋邺。他身子骨比往日利索许多,走动两步不成问题,只会站久了会面色发白气息短促。

龚夫人不让宋瑜过去,就让她在重山院等着,她只能凭借丫鬟给的消息,揣摩前头况味。

听闻庐阳侯聘礼足足下了一百零八抬,从陇州城门绵延不断地送入,气派浩大,将不知情的路人看得瞠目结舌。陇州百姓只知道定亲的是霍家,却不知霍园主原来是京城贵胄,那些说宋瑜嫁得不如谢家的人,霎时全噤声不言。

那丫鬟神秘兮兮地解释:“听说是霍园主的意思。”

今日定亲霍川也在,自打上回一别,宋瑜便再没见过他。统共才两天,却仿佛过去许久。

宋瑜足不出户在家思索两天,才得出一个结论。她将澹衫唤到跟前,澹衫年纪略长她一些,行事又比较稳重,她没有说知心话的好友,是以凡事都愿意与她诉说:“我大抵…是喜欢霍川的。”

澹衫莞尔,还当姑娘一本正经所为何事,原来为情所困,“姑娘何出此言?”

她苦恼地捧着小脸,坐在窗牖前观望院中银杏,“我这两天心里老想着他,吃饭想着睡觉想着…以前分明躲他都来不及,虽然现在也害怕,但就是忍不住想靠近他。”

音落澹衫忍不住扑哧一笑,姑娘这句话若是让霍园主听见,指不定会如何高兴。这是着着实实把心遗落在人家身上,她还恍若未知,“姑娘怎的忽然就对园主改观了,以往不是畏惧他畏惧得紧吗?”

不说还好,一说宋瑜便又要脸红。她将脸埋在臂弯中,露出红红的小巧耳朵,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我是、我是怕他板着脸…可是只要他一笑,我便一点辙都没有了。”

她现在只要想起庐阳侯府那次,霍川在廊下温润的笑脸,便禁不住怦然心动。

他说了成亲后会待她好,她愿意相信他一次。

澹衫眸中泛柔,她纤细的身影在阳光下笼着一层润润光芒,鬓角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吹乱,看得人心中发软。园主若能履行承诺再好不过,毕竟姑娘嫁的不是一般人家,更有个不好应付的侯夫人…她禁不住对姑娘的未来担忧起来,姑娘这么单纯的性子,说实话与侯府环境格格不入。

园主执意要将她带进那种地方,日后若对姑娘薄情,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

重山院喁喁低语不断,前院堂屋亦是一派和乐。

此等大事宋邺怎能不在场,是以同霍川一并前来。许是因着喜事的缘故,他气色润泽,与一个月前病重的模样天壤之别。

庐阳侯与侯夫人上座,请人算了霍川与宋瑜的八字,选定四月十六为良辰吉日。

庐阳侯早年与宋邺见过一面,见面后免不了要叙一番旧。他平易近人,一般簪缨世族对商贾多少有些鄙夷,他却丝毫不端架子,与宋邺畅谈愉快。反倒身旁穿青莲色对襟褂子的侯夫人面无表情,从头到尾未置一词,瞧着不大亲近。

侯 夫人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她的儿子才过世不到一月,便要着手置办旁人的婚事,她心里无论如何不会好过。她抬眸觑一眼下方端坐的霍川,心中冷哼,敛眸收回目光 时恰好对上龚夫人探寻视线。她顿了一顿,破天荒地眉头舒展,露出浅淡笑意,“宋瑜这姑娘我见过一回,上回她到永安城为宋老爷求医,孝心感动我同侯爷。她举 止进退皆有理数,我还时常在侯爷面前称赞,一定是夫人教导有方,瞧着真令人喜欢。”

她不开口,众人便难以揣度她的心思,目下她一句话将母女两人都夸了一番,倒教人吃惊。霍元荣本不打算带她前来,毕竟路途遥远,她又不是霍川生母,见面徒增尴尬。可她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同行,霍元荣只得松口。

龚夫人抿唇一笑,不卑不亢:“夫人谬赞,三妹被家中宠过了头,日后恐会给您添麻烦。”

“我倒不怕麻烦,侯府人丁稀薄,只盼着她能早日为家中添丁,使我和侯爷膝下有儿孙环绕。”陆瑶说罢垂眸弯唇,“不过我倒有一事不解,三妹早年不是同谢家定亲,怎的说退就退了?”

堂屋一静,气氛很是微妙。她故意提起这事,上回在宋瑜那儿没问出结果,如今搬到明面上来,用意明显。

宋瑜被谢家退亲虽不是万恶不赦的大事,却多少有些难堪,不适宜现下场合谈起。

庐阳侯低咳一声,正欲出言缓解尴尬,便听下方霍川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彼时谢家店中出事,为此惹上官司,唯恐连累宋家只得提出退亲,说起来倒是重情重义。”

一句话轻轻松松将罪过全推到对方身上,并且为谢家扣了顶高帽子,陆瑶无言以对,冷觑了他一眼。

庐阳侯顺势接过话来:“重情重义,委实重情重义。”

气氛这才有所缓和,龚夫人抿唇一笑,避开此事绝口不提。

时值午时,宋家欲留二人用饭,庐阳侯夫妇婉拒道不便久留,当天便乘上车辇赶回京城。宋家家眷一道在门外恭送,待人远去后才折返回府,至此这门亲事才算就此定下。

霍川尚未离去,立在廊下待宋邺夫妻近前,还没开口便被龚夫人截住话头,她语气不无严峻:“成淮,记着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