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戚戚颔首,配上一张煞白的小脸确实可信。龚夫人旋即松口,“快去收拾,叫个丫鬟陪着。”

宋瑜得以离席,缓慢地踱出内室。

在场的诸位都女人,大约能猜到几分,是以掩唇没有询问。直到宋瑜出来正堂,倚靠着廊柱垂眸,对一旁丫鬟道:“等一等。”

*

另一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仆从上前对宋邺道:“三女郎身子不适,提前回去了。”

闻言宋邺放下茶盏,拧起眉头正色,“可否请了郎中?”

仆从又道:“听闻并无大碍,女郎目下已经回重山院歇息去了。”

他话音将落,另一边霍川便撑着圆桌起身,他唤来陈管事领路,同众人请辞,“我去看一看,失陪之处,请岳丈见谅。”

新婚的小两口,如何腻歪都不为过。宋邺很是通情达理,当即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去吧,顺道替我问一问三妹情况如何,若是严重切莫忘记请郎中。”

霍川颔首道是,缓步走出正堂。

他喝得不少,目下脚步有些虚乏,头脑沉甸甸地难受,被外头凉风一吹清醒不少。

宋瑜就在不远处的廊庑下,见他出来弯目一笑,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你总算出来了,我还当你醉倒在里面了呢。”

霍川没有放松,她身体不适,不敢再压着她,是以勉力稳定脚步。“你身子可否好些了?”

宋瑜诚实地摇一摇头,“我没事,方才是骗他们的。”

拿自己的身体随意玩笑,霍川蹙眉很是不满。然而走了两步,泰半重量都叠加在她身上,才恍然顿悟。她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特意说谎?

思及此,霍川抵住她的额头,灼热呼吸喷洒在她颊畔,“三妹。”

宋瑜走得很吃力,她哪里扛得动他的重量,几乎都要被他压垮了。奈何重山院还有很远,她不得不咬牙坚持,“嗯?”

霍川静了许久,才低声呢喃:“我很高兴…”

宋瑜脚步一滞,偏头恰好迎上他双眸,两人之间挨得极近,睫毛扫在脸上痒痒的分外酥麻。她偏头故意问:“为什么?”

他估计是醉得严重,搁在平常决计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宋瑜抿起唇角,一时间十分想逗弄他。原来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这样可爱,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简直跟白天判若两人。

霍川一壁往前移动一壁继续道:“你能为我着想,我很高兴…我大抵,是真离不开你了…”

宋瑜嘴角的弧度愈发嚣张,她偏要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末了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重山院近在眼前,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穹隆,声音绵软:“那你求求我,我就不离开。”

好半响霍川没出声,她低头看去,下颔紧紧绷着,分明还有神智,只是不想开口罢了。

果真不能希冀霍川太多,哪怕他醉酒也骄傲得很,宋瑜不满地瘪瘪嘴,将他送回屋中。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人,这个时候话总是特别多。宋瑜纳闷地给他擦拭额头细汗,丫鬟在煮醒酒汤,稍后便送来。

宋瑜以往怎么没发觉,他不设防备时很好欺负。特意贴在他唇边偷听他说话,可惜只言片语,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她学着捏了捏霍川脸庞,“你说,当时为何非要娶我?”

这是宋瑜心里头一直困惑的事,两人当初根本没有交集,更没说过几回话,何故他就非自己不可?宋瑜好几次想问出口,碍于惧怕他威严,每回都囫囵咽了回去。

目下霍川神智恍惚,勾起了她的小心思,这才脱口而出。

霍川抬手覆在额上,眉头蹙起不大舒服,却还是听话地如实相告:“胆小怕事,很好掌控…”

起初宋瑜没听清,低下头去便听到这么八个字,顿时不满地撅起嘴。这叫什么答案?他在养宠物不成?

她不依不饶又问:“现在呢,你对我是何感觉?”

霍川只觉得头顶有一只嘈杂的雀鸟,想赶走它却无能为力。朦胧中仿佛听到宋瑜的声音,她问了什么?霍川思量许久,缓缓吐出一个字。

宋瑜脸色蓦然通红,惊慌失措地离开床头,捧着烧红的脸颊愣愣将他觑着。

恰好丫鬟端着醒酒汤进屋,险些被她撞上,“姑娘当心!”

宋瑜退开半步,从丫鬟手里接过青釉瓷碗,重新回去喂他喝下。霍川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下,宋瑜禁不住分神端详他模样,连自己看呆了都不自知。

酒醒之后,霍川概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神色淡淡,无波无谰,“三妹听错了。”

宋瑜故意哼一声,“分明没听错!”

她一字一句地将霍川的话复述了遍,关于她“胆小怕事,很好掌控”这个霍川没否认,事实确实如此。然而下一句,他抬手将宋瑜捞到跟前,贴在她耳边愉悦地笑了笑,“真的听错了,我还说了另外一句。”

说着,在宋瑜怔忡之际,他启唇:“是我爱你,三妹,你没听到吗?”

宋瑜登时就忘记反应,四肢僵硬,半个身子软绵绵地失去力气。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目下被他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简直心如擂鼓。

她眨了眨眼,“听到了…”

真个笨死了,霍川挫败地弹了弹她的眉心,对她无辙。

*

姨母家距离陇州有七八天的行程,后日傍晚才堪堪赶到。

宋瑜到堂屋迎接,去时人已经到齐,下方端坐的妇人便是姨母无疑。她穿着竖领红色竖领斜襟琵琶秀长衫,四合如意云纹端庄大气,她见到宋瑜很是亲切,欢喜地握着她双手感慨:“许久未见,益发地漂亮了。”

宋瑜腼腆一笑,“姨母也一点没变,瞧着还是那么年轻。”

她最会说话,难怪讨长辈喜欢。龚氏身旁坐着的便是她姨父,身宽体胖,很是富态,亦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宋瑜携着霍川一一见礼,引荐他们认识后才落座。

对面坐着的是个脸蛋红红的姑娘,微垂着头,接触到她目光慌忙移开。少顷缓慢地转了回来,糯糯唤了声:“阿姐。”

她比宋瑜小两个月,穿着樱色牡丹芙蓉罗裙,生得娇俏可人。

宋瑜以前没机会同她接触,只记得她叫林霜,是姨母家唯一的姑娘。

起初她还纳罕,最近没甚节日,姨母为何千里迢迢赶到陇州来?听两家长辈谈话,才隐约摸出点头绪来。

原来姨母此次前来是为林霜的婚事,对方便是谢家郎君,谢昌。

两家前些日子闹得极僵,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谢家更不敢再向宋家提亲。然而龚夫人是真个中意谢昌,他对宋邺的病情极为上心,三五不时送来良药补品,大为裨益。后来得知老郎中是由他引荐的,对他的怒意顿时消弭。

听闻他尚未定亲,连说几门亲事都不满意,猜想当初退亲或许另有隐情。但这么好的孩子万不能耽误,想起妹妹家的姑娘至今待字闺中,忍不住为两人牵线搭桥。

摸清来龙去脉,宋瑜悄悄抬头打量对面姑娘。她想必也知道其中缘由,头深深地埋着不肯抬起,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捏着放在膝上。

宋瑜跟谢昌订过亲,林霜想必清楚此事。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多少有些尴尬。

宋瑜别开视线,若她真能跟谢昌凑成一对,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第58章 大隆寺

借着去山上进香的工夫,顺道让两人让两人认识一番。龚夫人用心良苦,平日养在深闺的姑娘,哪有机会接触旁人,说出去败坏名声。

宋瑜对大隆寺有很深的阴影,她跟霍川便是在那里认识的,听到消息连连摇头。“阿母同姨母去吧,我在家中留着。”

她下意识地逃避那处,总觉得有些不顺利。

林霜就坐在她的对面,不经意与她对上眼神,心虚地匆匆错开。她才来一天,何曾做过亏心事,怎的就怯懦成这样?

龚夫人对她此言有些不满,“你出嫁前我曾在菩萨面前上香许愿,希望你万事顺利,如今理应去还愿才是。你若是不去,如何说得过去?”

姨母也跟着劝说,道她一人留在府中没甚意思,倒不如外出散心。谈话间似乎宋琛也去,他这么爱凑热闹,一定不会放过。

宋瑜没办法只得应下,回去后再同霍川商议,不知他是否愿意前往。

怀揣心事同龚夫人告辞,宋瑜走在廊下胡思乱想。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她回头对上一双焦虑双眸,林霜在她几步开外霍地停住,欲言又止。

宋瑜偏头,“你有话同我说?”

屋内阿母尚在同姨母谈话,她贸贸然闯出来,必定是有要事。宋瑜便到院中一处凉亭坐下,支起下颔眼巴巴地瞅着她,“你要同我说何事?”

林霜跟了她一路,只字不语。闻声抬手挡住红透的脸颊,水汪汪的眸子里全是窘迫拘谨,声音很轻柔,“阿姐想必知道…我这次来所为何事…”

有丫鬟在场她说不出话,是以宋瑜便将薄罗澹衫支开,命她二人拿些茶点来。合着天色还早,日头尚未西斜,坐在此处乘凉未尝不可。

宋瑜诚恳地点点头,招呼她坐下,仰着头看人委实好累,“自然知道,阿母早同我说过。”

她捏着面前茶杯,急切地看向宋瑜,语无伦次,“你不觉得别扭吗…毕竟你,你和…”

说到一半自己先低下头去,她紧咬着下唇,说不出口。

见她一副要哭的模样,宋瑜反而慌张起来,掏出绢帕递到她跟前,“为何我会觉得别扭?我同谢郎君是订过亲,但那都是过去的事,目下我嫁给霍川,已同谢昌没有任何瓜葛。他要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之事,哪里轮得到我来管?”

林霜默默地接过绣鸳鸯戏水的锦帕,拭了拭眼角泪珠,“大概不是这样,是我的问题…我生怕你生气,觉得我横刀夺爱…”

宋瑜忍俊不禁,险些捂着肚子笑倒一旁。

哪来的横刀夺爱一说?别说她对谢昌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有也再无可能,她若是嫁去谢家,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嫡妻。林霜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因为我不爱谢昌,是以不算横刀夺爱。”宋瑜水眸湿漉漉的,唇角弯起的模样分外好看,她如实相告。

林霜攒着袖缘,她声音不稳:“可是谢郎君喜欢你。我先前见过他一面,他眼里只有你。”

宋瑜怔怔,不知从何作答。

她何曾不知道谢昌的情意,然而喜欢又能如何?她以前给不了他什么,如今更是不能,两人之间只能拉开距离,直到再无瓜葛。

林霜鼓起勇气,语出惊人:“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这么说…因为,因为我要夺走谢郎君了。”

她蓦地从位子上站起来,“阿姐不要怪我。”

烈日在她身后,照亮她脸上柔和的轮廓,连细小的绒发都看得清楚。今日之前她留给宋瑜的印象还是胆小怯懦,如今仿佛是勇往直前的将士,瞬间英武伟岸。

宋瑜捧着双颊,定定地将她看着,直到看得她越来越没底气,脸颊红透。

林霜转过身去,“我、我是否太过自以为是…若是日后被谢家拒婚,阿姐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

说过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宋瑜放佛才认识她一般,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缓步走出凉亭。

*

本以为霍川对这类事情没有兴致,未料想他竟懒洋洋地应了声“好”。

宋瑜大为不解,还当自己听错了,“那地方好没意思,无论上山下山都不方便,你为何要去?”

他偏头若有所思,“你不是要去?”

宋瑜被堵得哑口无言,反倒显得自己不识大体了。她跽身退居一旁,忽而想起一事,“彼时你也在大隆寺中,你有何事要上香许愿吗?”

霍川揉了揉眉心,这些天总休息得不好,颇为头痛,“为我母亲祈福,愿她在天上安稳。”

宋瑜始知提到了他的伤心事,抿抿唇不敢开口,转而想起花园的事,她兴致盎然地转述霍川:“我一直以为他们没有交集,想不到林霜竟对谢昌…”

话音未落,便被霍川握着小臂带到怀中,脸颊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宋瑜困惑地眨了眨眼,莫非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霍川的大掌落在她头顶,他嗓音低沉:“那是他们的事,同你无关。”

他对不关心的人,从来都是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置身事外。这并不见得不好,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可惜宋瑜不大赞成他的说法,“怎么与我无关呢?林霜是我表妹,我应当为她着想才是。”

半响无声,她抬眸看去,霍川已然阖目睡去。

宋瑜无奈地捶了捶他的胸膛,小拳头忿忿不平,“说不过我就装睡!”

被霍川霍地握住,他唇角隐隐有几分笑意,拇指细细婆娑她滑腻的手背,“嗯,说不过。”

尽管看过无数遍这张脸,宋瑜仍旧会被他诱惑。他比宋瑜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五官精雕细刻,没有一处瑕疵。宋瑜往上挪了挪,埋首在他颈窝,闷闷出声:“不公平,我能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她以前不在乎霍川眼睛是否能够康复,目下却希望他能复明,心里偷偷想着他看到自己后的反应。会不会惊讶?万一他喜欢清秀一些的姑娘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余,猝不及防被霍川压在身下,额头相抵,他懒怠的声音就在头顶,“陈管事已经带回来消息,那位老郎中愿意为我诊治。从陇州过行程只有五天,我们可以过去一趟,若真有痊愈的可能,便先将眼睛治好了再回永安。”

宋瑜眼睛骤然明亮,她下意识抬手碰了碰霍川的眼睫毛,凝视着他幽深无光的瞳仁,“好,待林霜的事情定下后我们就回去。”顿了顿不大确定,“你同庐阳侯说过吗?侯府的事情耽搁了怎么办。”

霍川眼睫轻颤,她的小手碰得人心痒难耐,“已经命人支会,这点你无须费心。”

那就再好不过,宋瑜原本就是个懒散性子,如今霍川事事为她打点好,她再乐意不过。能有这样清闲的日子,泰半是他的缘故,宋瑜如何不清楚,是以对他更加感激。

霍川说过不必道谢,那就换另一种方式。她头一回攀上霍川的肩颈,敛眸小心翼翼地附上一吻,盖因头一回主动,不知该如何是好,是以轻咬了下他的下唇,“我想让你看见我…”

她知道自己颜色好,女为悦己者容,这话一点不假。

霍川替她继续这个吻,捧着她脸颊缠绵悱恻,声音略有沙哑,“三妹很漂亮,这是真的?”

宋瑜别过头去,气得不想理他,“假的!”

说罢静置片刻,悄悄抬眼打量他,便见他唇边噙着若有似若笑意,赏心悦目。

*

上山这日天朗气清,惠风畅畅,一大早便让人心情愉悦。

宋家一行人排场不小,车辇三五乘,缓缓行往山上寺庙。山路难行,车辇更是不易,是以到半山腰时便要弃车步行。随行的多是女眷丫鬟,没走两步便气喘吁吁,到了大隆寺门口已然精疲力竭。

起初是宋瑜给霍川引路,后半段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霍川身上,端是不肯再多走半步。

两人已经落后众人好大一截去,前面明朗在为两人带路。霍川在她面前蹲下身,平静道:“上来。”

宋瑜惘惘,“那怎么行?你背着我更加不好走路…”

她所站的地方只能看到霍川半张侧脸,坚毅硬朗的弧度,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你替我直路就是。”

再磨蹭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山顶。末了宋瑜妥协,慢慢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双手紧紧环住他肩颈,“你若是累了,一定要让我下来。”

霍川没有言语,靠着她指路一路来到寺庙门口。

路上许多次踩不稳,吓得宋瑜将他越抱越紧。如今从他背上下来,这才看到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顿时心疼不已,踮起脚尖为他擦拭。

宋家一行人早已前往殿前,宋瑜牵着他往里头行去。

一壁走一壁不忘喋喋不休地数落:“你累了应当告诉我的,我歇一会儿就能走了…虽然我也愿意让你背着,可是总不能将你累着…”

“三妹。”霍川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对话,“我是男人。”

宋瑜顿时噤声,直勾勾地盯着他,半响抿起唇角,眼含笑意。

她正欲开口,余光瞥见阿母和姨母从大殿内走出,身后随着林霜和宋家仆从。另外仍有一人立在最后,身量却最是突兀,月白织金的袍子衬得愈发风姿清举。

第59章 小花猫

两人目光相撞,宋瑜下意识便避开。上回他在客栈跟自己说的那番话言犹在耳,从来不知道他是这样固执的人,大抵从未了解过他。宋瑜称不上辜负他,但对他总怀揣几分愧疚,随着见他的次数日益叠加。

林霜在姨母身旁立着,悄悄打量他的模样,目光转而落到宋瑜身上。在两人身上逡巡后,变得复杂。

好在龚夫人替宋瑜解围,让丫鬟领着她到佛堂内:“怎么才来?快到里头去为菩萨进香,我同你姨母到一旁茶室稍作休息。”

她不知道霍川背了宋瑜一路,还当两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她们上来委实是累了,方才小和尚来通传,说是主持在隔壁茶室静候两位夫人,为二人讲解佛法经书,顺道煮茶解乏。如此做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只剩下林霜和谢昌两人,是个不错的相处机会。

龚夫人一心要将两人凑做一对,姨母龚盈也对他颇为满意,是个极好的良婿选择,自家姑娘若是能嫁给他再好不过。只可惜他虽对林霜温和有礼,目光却坦然疏离,没有丝毫波折,一看便知对林霜没有情意。

目下她循着谢昌的眼神看往前往,宋瑜正惴惴不安地半缩在霍川身后,“我这就去。”

说着与龚夫人行了个礼,侧身迈入身后殿内,由始至终没往谢昌那处睇去一眼。

龚盈感慨地叹了口气,谢昌心里装的是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可惜这俩人早已缘分尽失,是再无可能的了。她偏头收回目光,同龚夫人笑道:“咱们过去吧。”

转头对向一脸不安的林霜,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外头精致不错,让谢郎君带你去看一看。”

林霜轻轻颔首,“阿母慢走,姨母慢走。”

目送着两人远去,她始终不敢回头看谢昌的表情。她是喜欢他不错,可是方才他眼里的落寞那么明显,教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眼里没有自己,不知要使多大的劲儿,才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林霜手心捏出汗来,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虫蚁乱动,“我…”

哪知两人同时开口,谢昌语调平静道:“府上仆从仍在寺外等候,我先去安顿他们。女郎若是等不及,可以同龚夫人一道进屋听佛。”

他这是要赶自己走,林霜很快便顿悟过来,她慌张转身摆了摆手,“我不着急,我能…”话未说完这才察觉过于主动了,当即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霞光染了整张秀气小脸,连忙解释:“正好我也想到外头转转,殿内香火太重,目下头脑有些晕眩,去外头走一走更好。”

谢昌来的比她们早半个时辰,谢主母因事不能前往,却是对此分外热衷。宋家能够不计前嫌地与他们交好,甚至操心起谢昌的婚事来,这让她再高兴不过。是以谢昌不愿意来时,是她好说歹说才劝来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娶妻生子,守着那丁点儿回忆过日子吧?

谢昌没有办法,只能前往。

他静静地看着跟前玲珑的姑娘,她算不上多漂亮,却是清秀小巧。她低头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因为害羞变成微微粉嫩色,双手不安地搅在身后。

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谢昌对她有几分印象,有一回过节她随着父母来谢家送贺礼,偶尔回头她便匆忙别开,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起初谢昌还当她手脚不干净,谁知道天性如此,得知真相后谢昌哭笑不得。

他对她没有任何情感,若真要硬生生地凑做一对,无疑不会有好结果。

谢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既然她如此坚持,那便不能直言拒绝,无可奈何唯有妥协:“女郎在此等候片刻,我安顿好下人便回来。”

林霜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眸中隐隐有光芒攒动。

*

外面总算安静了些,宋瑜从蒲团上直起身子,一直竖着耳朵注意外头状况。

她拜了三拜,闭目喃喃道了几句话。偏头见霍川已然站定,正在一旁等候她,“天色已晚,只能明早再回去,若是累了便让人置备房间休息。”

宋瑜并不大累,她一直伏在霍川肩头,根本没出力。倒是霍川一直背着她,到这会儿必定承受不住,是以乖巧地点头,“我并不太累,你若是累了就休息。”

两人同步走出殿内,霍川嗯了一摁,确实有些疲惫。不过这事需得与主持商量,他年年来此,同主持有几分交情,腾出一间房并不难。不过目下他正在跟龚夫人交谈,霍川让她在廊庑等候,由陈管事带领着往茶室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宋瑜出神地望着头顶碧空,山顶风光果真比山下好了不知多少倍。一望无际,晴空万里,连视野都广阔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