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婉娘轻笑道,“她因自身阴气过旺,物极必反,反而呈现出阳性特征,长相粗鄙,须发茂盛,如男子一般。你说一见钟情,我可有点不信呢。”

婉娘转向元镇真人道:“真人已经找了八个生魂——唉,可怜了那八个人了,只怕是一直要昏睡至死了——分别守着乾、坤、震、兑、坎、离、艮、巽八个方位,每日里午时和子时,生魂在元镇真人的法力控制下,不断地输出元气。但是这些生魂不情不愿,戾气很重,需要一个极阴的生魂来做引子,就像熬药需要药引子一样。真人,我讲得对不对?”

元镇真人哼了一声。

婉娘笑道:“本来只要赶紧成亲了,把卢姑娘接进元府,卢姑娘的生魂还不是随叫随到?可惜元大人还想他儿子有些出息,非要等秋闱大试过了才能成亲,可误了你们的大事啦。”

元公子悻悻然不出声。

婉娘又奇道:“不过现在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至阴的生魂,怎么突然改变主意,退了亲呢?莫非找到了其他的至阴人?”

元镇真人冷冷道:“你不要妄加猜测。我现在的法力已经够了,哪里需要什么至阴的生魂?元浩喜欢上了公孙家的丫头,自然就退婚了!”

婉娘笑道:“哟,看来我是小人之心了。”

元镇真人道:“元浩,送客。”

婉娘道:“别这么小气,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元公子,听说你这次聘下的公孙小姐,可是美貌得很哪!特别是身着石榴红裙,头戴白花的时候。”

元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婉娘兴趣盎然道:“莫非这公孙小姐八字也是至阴?”

元公子硬邦邦道:“不是!”

婉娘道:“那也是一见钟情了?”

元公子怒道:“正是。一见钟情又如何?”

婉娘道:“原来是这样。元公子太容易一见钟情了。那可就太好了。”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轻笑着道:“公孙小姐枉花了这么多的钱。早知道元公子本来就中意她,哪还用得着买放血莲和奠柳粉的迎蝶粉?”

元镇真人突然睁开眼睛,喝道:“你说什么?”

婉娘回过头,笑眯眯道:“怎么了?公孙小姐在我闻香榭买了一盒迎蝶粉,出了大价钱。我当然要好好帮她做了,正好家里有些奠柳粉,我就放了一些。”

元镇真人怒目圆睁,指着婉娘道:“你……你……原来是你!”

婉娘笑颜如花,一脸无辜:“真人可冤枉婉娘了,我只是卖香粉而已,和你找生魂修炼有什么关系?”

元公子迟疑着问道:“师傅,怎么了?”

元镇真人恨恨地瞪着婉娘,道:“血莲和奠柳,两种都是至阴的东西,血莲要用血浇灌,而且必须是自觉自愿的,血莲才能活下去;奠柳却是吃人的,性至阴。光用血莲粉便罢了,要是血莲粉和奠柳粉混合在一起,使用者的命数将全部被遮掩,呈现出一种至阴的表象来……”

婉娘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这样,谢谢真人指点,都怪婉娘无知。”

元公子跳起来:“你……公孙玉容原来不是至阴命数!我要退亲!”顿时咬牙切齿,满脸憎恶。

婉娘笑道:“元公子,你不是说对公孙小姐一见钟情吗?她是不是至阴命数和你们的亲事有关系吗?”

元公子面目狰狞,大吼道:“我从来没喜欢过她!我以为她是至阴的命数,才想取了她的生魂助我和师傅成仙!凭她一个俗人,就想嫁给我?我呸!”

※※※

沫儿忽地推开了门。

公孙玉容身着红衣,头戴白花,直竖竖地站在门口。她的脸色比头上的花还要苍白。

沫儿看到,站在八个方位的生魂,被公孙玉容的真人阴气吸引,脱离了癞头大鼋的控制,瞬间消失不见。元镇真人“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

公孙玉容同时“哇”一声大叫,掩面哭着跑开。文清飞快地追了过去。

※※※

元公子扶了元镇真人起来,坐在椅子上。元镇真人颤颤巍巍道:“元浩,你先出去,我和婉娘说几句话。”一会儿的工夫,倒像是老了几十岁。

婉娘走前了几步,垂着头站着。

元镇真人惨笑道:“这都是命。唉,当时看到公孙小姐的八字,我就应该想到的。她的生辰并不是至阴,我却以为她是天赋异禀。”

接着一连长叹了几声,道:“我从来都比不过你,空年长了你这么多岁。”

“不,”婉娘咬着团扇,“你是我们几个中悟性最高的,也是最用功的一个。”

元镇真人仰脸叹道:“是,我也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一个。”突然又厉声道:“上天不公,我又聪明又肯吃苦,我付出这么多,凭什么最后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婉娘看着他:“你是很聪明,也很刻苦,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天道。你总是太急于求成。”

元镇真人犹如被戳到了痛楚,苦笑道:“其实最聪明的是小师妹。”他转头看了看沫儿:“行了,你们走吧。”

婉娘道:“师……真人如果不嫌弃,以后就住在闻香榭罢?”

沫儿眼波动了一下。

元镇真人微笑道:“不用了。我回云梦去。”

※※※

婉娘和沫儿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谁也不说话。

婉娘突然道:“别告诉文清。”

沫儿瞥了她一眼:“你?还是元镇真人?”

婉娘道:“都是。”

沫儿小嘴一扁:“我从不喜欢多嘴多舌。”

停了一下,沫儿问:“我瞧着上次那个在旁边卖香烛的小道士并没有特殊之处,怎么也能看到生魂和元镇真人的真身?”

婉娘道:“小道士去偷东西的时候应该是子时,阴气最重。”

沫儿问:“那些生魂为什么个个身穿红衣头戴白花?”

婉娘道:“红衣可以裹住生魂的元气不四处散失,头上再用定魂针插上一朵白花,叫做引魂花,可以控制生魂元气输入的时辰和方位。要是我们今天不来,只怕过几天,公孙小姐就要收到元公子送的银簪子或银针样的礼物了。”

※※※

一个壮汉飞快地从旁边的店铺冲出来,把沫儿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沫儿正要发怒,那人一把抱起沫儿,往天空中抛了一个高,又稳稳地接住,哈哈大笑。

沫儿不情不愿地挣脱着,叫道:“你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壮汉也不道歉,还是嘿嘿地笑。

婉娘笑道:“胡大哥,什么事这么高兴?”

原来是卖肉的胡屠夫。他咧着大嘴,兴奋地满脸通红:“我婆娘醒了!她昏睡了几个月了,郎中说没病,就是一直叫不醒,刚才突然醒了!”

婉娘和沫儿对视了一眼。

婉娘笑道:“恭喜恭喜!”

胡屠夫激动地不住搓手:“婆娘醒了就说想喝羊肉汤,我要赶紧去买,告辞了!”大跨步走了。

叁 焚心香

〔一〕

一连下了几天雨,天气凉爽了很多。因为下雨,沫儿和文清不用去采花,可以一直睡到日照三竿。

今天一大早,婉娘就叫了沫儿和文清起来,说北市有胡人新运来一批香料,要带他们一起去看看。文清和沫儿换了新衣服——婉娘没有食言,上次迎蝶粉事件之后给他俩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喜滋滋地同婉娘去了。

洛阳城极大,沫儿在城里乞讨时多在南市附近混,还没来得及混熟北市就进了闻香榭,只听说北市比南市还要繁华,早就巴不得去看看热闹了。因此一路上东张西望,指手画脚,一刻也不肯停下。

大唐国民富庶,盛世太平,除了国家层面上的政治交往,民间的商贸往来就更加频繁。北市紧邻洛水,官道货运和码头船运都十分方便,远道而来的蕃客胡商都喜欢在此交易,卖了香料、骏马、皮毛等货物,再买茶叶、瓷器、绸缎布匹等回国,也有一些胡人在此安家。时间久了,这里就成了胡人云集的地方,附近有各种西域波斯风情的庙祠宇观、酒肆食坊,还有一排排胡人的商铺。

※※※

路上行人很多,马车走得很慢,沫儿索性跳下车,自己随意看。路边一间胡人开的商铺,里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兽头兽角,胡人鹰鼻深目,嘴上留着卷胡,下巴的胡子精心地编了三条小辫,正拿着一种乐器陶醉地吹。旁边一家是卖各种皮毛的,一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的胡人骑着一头骆驼站在店门口,和店老板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沫儿正应接不暇,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黑人,肤黑如碳,偏偏穿件雪白的长袍,沫儿吓了一跳,以为又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仔细盯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是个人。那人见沫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便朝沫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婉娘在车上笑道:“傻小子,别看了,你这样看人,可有失我们天朝的礼仪。”

沫儿哪听得进去,看到前面围了好多人,便叫文清:“我去前面看有什么好玩儿的!”

一头扎进人丛,原来竟然是玩杂耍的。一个棕红的矮子胡人,手里拿着四个棒槌,一边接一边抛,四个棒槌像花儿一样在空中飞舞,却谁也不碰到谁,也不会掉在地上,赢得围观者的阵阵喝彩。旁边一个枯瘦的老者,头上围着用整匹布做的头巾,拿了一个葫芦做成的乐器咿咿呀呀地吹,最奇的是,旁边竟然有一条蛇,竖起身子离地两尺多高,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沫儿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正看得入神,后面一个人突然撞来,沫儿一跤摔向那个抛棒槌的胡人,空中的棒槌乒乒乓乓掉下来,砸在沫儿身上。撞他的那个人也扑倒在地上,嘴里呜啊呜啊地叫,头发凌乱,一身白袍脏得分不清纹理。

沫儿也顾不得自己疼了,伸手去拉他。

那人捡起地上黑乎乎的果核丢进嘴里,傻呵呵地笑,大声吧嗒嘴巴。

从人群中挤进来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架起那人,口称:“二公子让我们好找!快回去吧,夫人都急死了!”

那人挥舞着双手,大叫:“我成仙了!我成仙了!”

沫儿没心看景致了,闷闷地回到车上。

文清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沫儿道:“挺好看的……我刚才见到元二公子了。”

“哦?”婉娘问,“他怎么样?”

沫儿垂下眼睛,“他疯了。”

婉娘叹了一口气,“对一件事情过于执著,有时未必是好事。”

〔二〕

沫儿对婉娘在购买香料砍价杀价时的装傻、挑剔、娇憨、奸诈以及或滔滔不绝、或语重心长、或佯娇装痴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时辰的工夫,他们就买齐了所有的香料,而且沫儿认为,这车香料必定是整个北市质量最好、价格最优的香料。

沫儿多次又使眼色又拉衣袖的,文清终于明白了沫儿的意思,慢慢地赶着马车,婉娘在车子里轻快地哼着小曲儿。

前面快到陶然居了,沫儿拉紧缰绳,马车斜斜地朝陶然居门前的石狮子冲过去。婉娘喝道:“两个小家伙想死哪?”

沫儿勒住马,故作紧张地说:“啊呀,已经中午了,连马儿也闻到香味想吃饭了。”

婉娘笑道:“你还不如说你想吃饭了呢!下车吧,我今天心情好,买香料省下一大笔银子,中午请你们俩在陶然居吃。”

沫儿吐吐舌头:“终于大方一次。”

陶然居是北市有名的酒楼,虽然不大,但独具特色,味道以麻辣鲜香见长,好多住在洛南洛东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陶然居换换口味。

酒保带了他们三人到二楼一个小圆桌处坐下。沫儿和文清兴奋地翻看着酒保递来的菜牌,为点什么菜而不住争辩。

他们旁边,用屏风简单隔出了一个小雅间,坐了几位女眷。为首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夫人,年纪有四五十岁,面相和气,身后站着一个小丫头。胖妇人对面,坐着两位年轻女子,衣着鲜艳,神态悠然,与胖妇人既不像主仆,又不像母女。

婉娘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屏风的缝隙,可以将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那丫头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胖妇人脸上现出赞许之色,点头微笑,但在桌子下面却狠狠地在丫头的胳膊上又掐又拧,疼得那丫头嘴巴一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穿红衣的女子嘲笑道:“大娘你这是干吗呢,想打春草就明着打好了,背地里又掐又拧的做什么?难道你不明里打春草,老爷就不迷那小妖精了?”说着嗑了一颗瓜子,远远地把皮吐到对面墙上去。

胖妇人呵呵笑道:“红玉说得哪里话?我巴不得老爷多一个人照顾呢。”

穿青衫的女子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老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大不了将她也收了做小妾不就得了?”

原来这两位是小妾,那位胖夫人是正室。

沫儿和文清正盯着对面桌上的菜肴流口水,见酒保上来,连声催促上菜。酒保一面对沫儿道:“快了快了!”一面引着一个女子走进屏风后面的雅间。

这女子穿一件翠绿罗裙,头上的高髻上插着一条蓝田碧玉簪儿,耳朵上戴着两颗圆润的大秦珠,明眸皓齿,桃腮杏面,十分漂亮。

胖妇人笑着迎了起来,眼睛弯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极其亲热地说道:“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快快坐下。”

翠衫女子道了个万福,道:“林萍儿见过大娘和两位姐姐,谢大娘恩典。”胖妇人亲热地拉着翠衫女子坐自己身边,说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还要谢谢你呢。”一面摆出姿势亲自要给翠衫女子倒茶,一面却在桌下狠踹了春草一脚。春草慌忙接过了茶壶。

而红衣女子和青衫女子却没这么客气了,一个照旧嗑瓜子,一个低头品茶。胖妇人骂道:“红玉,晴川,怎么见了萍儿妹妹也不打招呼的?”自己拉过林萍儿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叹道:“你要是跟了老爷,我们可就省心了。你瞧瞧,我老了,懒得操这份心,她们两个又不懂事。以后老爷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红玉斜了林萍儿一眼,将一个瓜子皮重重地吐在林萍脚下;晴川却白眼一翻,冷哼了一声道:“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不如让老爷把大娘也休了,直接将林萍妹妹扶了正,岂不皆大欢喜?”

林萍儿不亢不卑道:“晴川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跟着老爷找个倚靠,以后还要请大娘和两位姐姐多多照应。”

婉娘看得有趣,连菜上齐了都没发现。沫儿在她对面用筷子敲敲桌子,鄙夷道:“你可真无聊。”却是根本未留意隔壁桌的动静。

〔三〕

六月份正是石榴盛开的季节,此时的石榴花颜色鲜艳,瓣厚汁多,正是做胭脂和口脂的好时节。那些常来闻香榭买胭脂水粉的夫人太太都卖给婉娘个面子,同意文清沫儿到他们的后园子里采摘石榴花,而且连平泉庄、绿华园、金谷园之类的大园子都得到了允许。一时之间,闻香榭上下忙得团团转。

一日正午,闻香榭里正在忙着翻晒花瓣,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妇人扶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这夫人圆圆的脸儿,弯弯的眉儿,团团的笑意拧在一起,看起来甚是和蔼可亲。

沫儿斟了茶来,老夫人点头称谢,慈爱地笑道:“瞧这孩子,长得多机灵!”说着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手软软的。沫儿心里一暖。

婉娘笑道:“夫人要些什么?”

老夫人的笑纹更深了,和蔼地对小丫头道:“春草,你到外面等我。”春草递了名帖,施了一礼,转身退出。

婉娘笑道:“原来是卫老夫人,久仰久仰。”

“金凤凰”卫家经营珠宝首饰,在神都开有三十六家分号,“金凤凰”三字几乎成了珠宝的代称。他家夫人年近五十,近年来足不出户,很少有人见到,但常常组织舍粥、修路、建桥等,人称活菩萨。

老夫人笑道:“唉,我如今已是个吃斋念佛的老佛爷,哪还用到这玩意儿?原是我家老爷新纳了个小妾,长得年轻貌美,我打量着送她一些胭脂水粉,她定然喜欢。听钱夫人说你家的香粉与众不同,我就想来看看。”

婉娘赞道:“夫人果然是佛性心肠,处处为他人着想。不知夫人想要哪一类的胭脂水粉?”

老夫人笑道:“我想要特殊一些的,这里可有?”

婉娘道:“可以专门制作。夫人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老夫人看看沫儿,柔声道:“好孩子,你帮我换杯热茶来吧。”

看着沫儿出去,夫人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眼睛里透出一丝亮晶晶的光来。但一碰到婉娘的目光,瞬间又变得温和。

老夫人轻咳一声,低声道:“我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主要是考虑我家老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新娶的小妾又年少风流,所以这个……就想找一个能……让我们家老爷不折腾的……维护老爷身体的香粉。这也是为我们卫家好不是?不知婉娘这里有没有?”

婉娘笑道:“婉娘明白了,夫人是不是想要焚心香?”

老夫人喜道:“都说闻香榭老板娘聪明伶俐,心灵手巧,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这焚心香要多久才能做好?”

婉娘道:“做起来也不费什么工夫,几款香料我正好备的有货。夫人什么时候要?”

老夫人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婉娘道:“三天后,夫人来取货吧。”

老夫人起身:“那我就告辞了。春草!”

春草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搀扶夫人。夫人和蔼地说:“春草这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了,看喜欢哪种香粉,挑一个吧。”

春草却在旁边抖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夫人,不用了。”

老夫人见沫儿端了新茶来,笑道:“好孩子,白费了你的热茶了。等下次来,我带果子给你吃。”

看春草和老夫人走远,婉娘道:“知不知道她是谁?”

沫儿还是伸着脖子看,轻叹一声道:“谁要做了她的孩子,可就好了。”

婉娘微微笑道:“我可不这么看。”

〔四〕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了,婉娘拿了个花囊,拉沫儿和文清去后园摘花。

从沫儿来到现在,总看到后园里的龙吐珠红红白白一片,开得花团锦簇,婉娘却从不让碰,就让花儿自开自谢,沫儿一直觉得很可惜。哪知今天却是来采龙吐珠的。

这“龙吐珠”已经开过多茬,好多花的花瓣已经枯萎,只剩下当时从花瓣中伸出来的火红珠子,隐藏在浓密的花丛下。

文清戴了手套,伸手去摘顶上开着的红花。婉娘喝道:“别动!这花碰不得的!”

文清吓了一跳,举起手道:“我戴了手套了。”

婉娘道:“这龙吐珠的花,男人是摸不得的,戴了手套也不行。”

沫儿奇道:“为什么?摸了会怎么样?难道有毒,是不是像上次一样,会让人鼻青脸肿?女人摸了就没事吗?”

婉娘板着脸道:“话痨!问什么问!快点摘!”说着把上面的花藤和叶子拨开——原来要摘的竟然是花朵凋谢之后剩下的干瘪红珠子。

婉娘按住花藤,沫儿撑着花囊,文清飞快地将一颗颗红珠子摘下来丢进囊中。沫儿低头看那些红珠子,好奇道:“这些珠子都瘪了,怎么不在花开的时候采呢?”

这时却见花囊中每个被采下来的珠子里都爬出一条黑色的小虫子来,米粒大小,乌黑锃亮,身上长满了细毛,一会儿工夫,袋子底部就黑压压一片,交缠在一起。

沫儿不害怕小虫子,却看得头皮发麻,大叫一声:“要死了,全都长了虫子,快爬出来了!”赶快捂紧口袋。

婉娘接过口袋,抖了几下,打开仔细看了看,满意地说道:“不错,今年的焚心虫成色挺好。”抬头对文清道:“够了!走吧。剩下的留到秋罢再摘。”

回到中堂,婉娘吩咐文清拿出一小罐儿清油来,将袋子里的焚心虫抖到油里去,然后将盖子盖了。

文清道:“做什么?要拿来炒了吃吗?”

婉娘笑道:“好小子,你要是不怕,我就炒了给你吃。”

文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

沫儿皱着鼻子道:“啊呀,太恶心了。这些龙吐珠的花儿开得挺好看,怎么花心里个个都长虫子?”

婉娘笑道:“傻瓜,不知道了吧?这龙吐珠里的虫子可不是后天生的,而是随着花一起长出来的,这虫卵就包在花骨朵里。等花开了,珠子长成了,太阳一晒,虫卵就在珠子里面吃着果肉自己长大。”

沫儿奇道:“谁把虫卵放进去的?”

婉娘道:“虫子每年自己产卵在龙吐珠的花树上,龙吐珠给虫子提供食物,虫子帮助龙吐珠授粉——因为我从没见过龙吐珠附近出现过蝴蝶蜜蜂——就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一样相互帮助,互生互利。”

沫儿惊讶道:“这怎么像合伙做生意的呢!”又问:“龙吐珠的花有毒吗?为什么男人不能摸?”

婉娘道:“虫子在花瓣未落之前,会散发出一种气体,这种气味会……”说到这里突然闭口,又板起脸道:“总之就是对男人不好。”

沫儿看她变了脸色,哼了一声,道:“既然都已经生了虫子了,你还不赶紧把所有的珠子都采了?要等到秋罢,虫子可别都跑了吧。”

婉娘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不摘下来,虫子是不会从珠子里出来的,顶多死在里面。”

沫儿想了一会儿,皱眉道:“用这些小虫子做香粉,做出来该不是什么好东西罢?”

婉娘笑道:“这可是你那位和蔼的老夫人要的。”

沫儿道:“她说要送给新来的小妾,难道会对小妾不利?”

婉娘掩口笑道:“这个对女人没有坏处的。”

沫儿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看老夫人这么和善,不像是心存恶意的人。”

※※※

第二天一大早,婉娘将泡在清油里的小虫子捞了出来,让黄三放在一个小砂锅里慢慢炒熟了。

沫儿大叫:“文清,快点来,婉娘真的把虫子炒了给你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