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欧阳奕也接珍妮来了,得知朱璧送了两盒月饼给珍妮,他倒还客套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这家店的手工月饼很有名,而且还是限量供应,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我不喜欢吃月饼,就送给珍妮吃吧。”

珍妮听说这种手工月饼很好吃,马上就拆开包装盒准备品尝。这在中国人来说是失礼的行为,一般中国人收了别人赠送的礼物都不会当场打开。可是外国人的风俗恰好相反,收到别人送的礼物总是当场打开,然后再热情洋溢地表示自己对礼物的满意与感谢。

拆开包装后的月饼盒,却让三个人一起呆若木鸡地愣住了。因为盒子里并没有月饼,而是一扎扎崭新的绿色百元美钞整齐有序地码在饼盒里——满满一盒现金。

看着那满满一盒的现金,朱璧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她刚才拎起两盒月饼时感觉会是那么沉甸甸的坠手了。

冯胜天专程送来的两盒月饼其实是两盒现金,一共装了六十扎百元美钞,折合人民币三百多万。打车回公寓的路上,朱璧抱着两盒现金心里慌得直打鼓,生怕万一遇上抢匪什么的把钱抢走了,那卖了她都赔不起。

回到公寓楼后,闻江潮并不在家,朱璧坐立不安地等到凌晨两点多,实在熬不住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屋子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闻江潮昨晚显然根本没回来,他应该是不在上海,不然他不管多晚都会回家的。

闻江潮不在上海在哪里呢?往常朱璧不会关心这种问题,可是现在情况不同,那两个装满美金的月饼盒像烫手山芋,越快退回给冯胜天越好,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冯胜天。

想来又想去,朱璧决定给闻江潮打个电话。她还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实在有什么要说的事都是发条短信,譬如上次他妈妈要见她。可是这次的事情,不是一则短信就能说清楚的。

电话响了好几下才接通,闻江潮的声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疑惑:“朱璧?”

他似乎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打电话找他,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迟疑了一下。她不说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更疑惑了:“喂,朱璧,是不是你?”

她定定神:“是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尽量简略地,朱璧把遇见冯胜天以及他送来两盒现金的事告诉了闻江潮。他听完后,语气冷漠中带一丝厌烦:“这个姓冯的真是无孔不入。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管了。”

“那这两盒钱现在怎么办?不可能就这样放在公寓里吧,丢了我可赔不起。”

朱璧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两盒现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么多钱放在屋里显然不安全。她八点半还要去学校上班,家里没有人,万一丢了怎么办?她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好在闻江潮的话宽了她的心:“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叫人来拿走它。”

第十五章

朱璧歇斯底里的激烈反应,把那个突然跑来拉住她的男人都吓坏了。他马上松了手,一边仓促地后退着,一边急忙地解释:“小姐,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叫住你。你没有听见还是继续走,我一着急这才跑过来拉住你。”

那个男人一连解释了两遍后,朱璧才颓然无力地住了手。她依然一脸的余悸未消,浑身犹自微微发着抖,双腿软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后退两步,倚着人行道上一棵绿化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街道对面,有位马路巡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对,十分尽职尽责地跑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小姐,他是不是想要非礼你?”

那个男人慌乱得赶紧双手直摆:“不是了不是了,我只是想叫住这位小姐,可是她没听见,我着急了才伸手拉住了她。这大街上有那么多人,还有你们巡警在巡逻,我怎么可能会企图非礼她呢,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旁边也有一些目睹了事情经过的路人纷纷出面作证,证明他之前的确是一边叫一边追着朱璧跑过来的,绝非鬼鬼祟祟地伸出咸猪手意图揩油。

巡警于是扭头看向朱璧问:“小姐,他不像是存心想要对你动手动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朱璧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些反应过激。无力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后,她声音艰涩地开口说:“看来…是我误会了!刚才他从身后拉住我,我…我以为是小偷,就吓得尖叫起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解释清楚了只是一场误会后,巡警又批评了那个男人几句:“如果你想叫住谁就大声多叫两遍,不要随随便便去拉人家,尤其对方是女性,很容易产生误会的。”

“是是,我也是看她就要进地铁站了心里着急,怕一进去就找不着人了,这才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我没想到会吓到她的,我真不知道她的胆子这么小。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尽管男人再三解释了他没有丝毫恶意,但朱璧已经饱受惊吓。她依然苍白着一张脸,只是身体终于不再发抖了,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算了!没事了!”

一场因误会产生的事故平息后,巡警继续马路巡逻去了。朱璧拖着疲软乏力的双腿也想离开时,那个男人却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一脸局促又讨好的表情:“小姐,你好。”

刚刚被这个男人惊吓了一番,朱璧实在对他没好感。面孔宛如寒玉一块,声音也寒潮暗涌:“你叫我干吗?我又不认识你。如果你想推销什么东西就省省吧,我什么都不会买的。”

那个男人堆出一个热情过头的笑容说:“小姐,我不是推销员了。而且你虽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们以前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吗?”

朱璧想也不想地就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见过你,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跑来拉住我?”

那个男人似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局促地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后,他有些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前段时间在这附近…好像是看到你和江潮在一起,是吧?”

怔了怔后,朱璧的记忆有所触动。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约摸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白,模样有些憔悴,衣着有些寒酸。看上去绝对不是闻江潮那个圈子里的人,可是他却亲昵地唤着他的名字。

朱璧忽然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过生日那天,曾和闻江潮一起来附近某家私房菜馆吃过饭,饭后在马路上遇见过这个中年男人。他当时期期艾艾地问闻江潮“你是江潮吗”?闻江潮冷漠地说他找错人了。很明显,他并不想理会这个其实没有认错他的中年男人。

知道闻江潮不想理睬这个人,朱璧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中年男子的询问,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地说上一句‘你认错人了’?

朱璧的一迟疑间,已经让中年男人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是你,那天就是你和江潮在一起。你一定是他的女朋友吧,长得真漂亮啊!和他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中年男人如此明显露骨的巴结与讨好,十足十是一个寒酸的穷亲戚想要刻意取悦富亲戚的表现。他可能也想通过闻江潮得到一点好处吧?看他的样子不难看出他的生活并不好,应该过得还挺窘迫。

十分反感中年男人的巴结讨好之态,朱璧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打心底不愿意理睬他,于是十分冷淡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江潮,你认错人了。”

一边说,朱璧一边绕过中年男人想要离开,却被他焦急地伸开双臂拦住,苦着一张脸说:“我没有认错,我绝对没有认错,那天就是你和江潮在一起。你那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手里拿的也是这个白色包包。你不要否认了。小姐,就是你没错了!”

无奈又焦躁地跺了一下脚,朱璧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不客气:“先生,如果别人坚持说不认识你,是你认错人了,说明人家压根就不想理睬你。你是不是也该知趣一点,别再挡道了?”

中年男人满脸尴尬地问:“呃…是不是…江潮让你再见到我时不要理我啊?我…其实我也知道他很不想见我,我也不应该来找他。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厚着脸皮来讨人嫌了。那天在这条街见过你们一面后,我就每天没事时都特意会来这里转悠几圈,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们。今天好不容易才又遇见了你,小姐,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吧?”

中年男人急切地哀求,让朱璧听得有些发怔。原来今天会在石库门一带再见到他并非偶然,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想要再次遇见闻江潮。因为除此以外他并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闻江潮。这真是一个再笨拙不过的笨法子,可唯因其笨,更加能显示出他是如何迫切地想找到闻江潮。

满心的疑惑与不解,让朱璧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要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第十章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朱璧先谨慎地隔着猫眼往外看了看,看见了向千峰那张有事没事总是挂着三分笑的英俊面孔。

来的人既然是向千峰,朱璧没有丝毫顾虑地就把两盒现金都交给了他。他满不在乎地接过去,看都不看,随意地掂了掂笑道:“冯胜天这个土老帽,想送礼一直送不出去,居然打听着送到你这儿来了,真有他的。”

朱璧紧蹙双眉说:“我拜托你一件事,把钱退给冯胜天的时候顺便跟他说一声,让他别再骚扰我。”

“没问题,这一点不用你拜托,江潮就已经交代过我了。”

把钱交给了向千峰后,朱璧马上拎起手袋准备出门上班。“对不起,我就不招呼你坐了,我还要赶时间去上班呢。”

“没关系,你赶时间是吧,我可以顺路送你一程,就是不知朱小姐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荣幸。”

朱璧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开车,也可以打车。”

又碰钉子了,向千峰无奈地笑着一耸肩一摊手,不再说什么。以前他觉得闻江潮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可是朱璧却比他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两个人的脾气都有些古怪,偏偏还怪到一起去了,真不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从公寓楼的电梯走出来后,朱璧没有选择自己驾车,而是走到路口去拦出租车。她已经晚了,开车的话还得停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停车场,再走过去更加浪费时间,倒不如打车更方便。

只是她忘了一点,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空车不多,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都是载了客的。她正心急着,向千峰驾着一辆小车在她身旁停住,仰着一张笑脸非常诚恳地说:“现在打车不好打,不如我送你吧。放心,我不是老虎,不会半路上吃了你的。”

犹豫了一下,朱璧没有再拒绝:“那麻烦你了,八点半就是我的课,希望你不会让我迟到。”

“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迟到的。”

向千峰的车技很好,对上海的交通又熟悉,他挑最短的路线,用最快的时间,把朱璧送到了学校大门口时,还有五分钟时间上课,她还来得及准点赶到教室。

道过谢后,朱璧下车匆匆忙忙跑进了学校大门。向千峰正打算重新发动汽车离开时,却被人叫住了。循声一望叫住自己的人,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

叫住向千峰的人是位年轻时髦的漂亮少妇,正驾着一辆宝马车从学校大门开出来,徐徐靠近他的车后停了一下,一只涂着红蔻丹的手指着他似笑非笑地问:“向千峰,刚才坐在你车上的女人是谁呀?”

向千峰情知对方误会了,叹口气解释:“那是朋友的朋友,我顺便送她来上班。你怎么在这儿?哦,我知道了,你家甜甜就是在这家学校学古筝是吧?”

“是呀,我刚刚才送了甜甜进去上课。你那什么朋友的朋友啊?居然能让你一大早送她来上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刚刚一起吃完早餐呢。”

所谓的一起吃完早餐,暗指昨晚一起过了夜,所以早晨醒来才会一起吃早餐。向千峰脸上的苦笑更浓了:“嫂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这么乱说,传出乱子来我可吃不消的。”

“你知道吃不消就好。你现在可是和我们家燕笙在交往,让她知道你在外面搞三搞四的话,看她怎么收拾你。她可不是好欺负的包子一个。”

向千峰不想再浪费口水,应付道:“是是是,我不敢。”

早晨在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门口遇见过许燕笙的表嫂后,中午时分,许燕笙就给向千峰打来一个电话。

那时候,向千峰刚在位于浦东的公司总部开完一个会,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看见来电显示上是许燕笙的名字,他按下接听键后就叹气:“我说,咱俩这个假拍拖的戏还真不好演啊!你表嫂只是看到我开车载一个女人就要罗嗦我半天,要是几时被她看到我在夜店搂着一个女人跳舞,还不得吵翻天啊。”

“你受不了是吗?受不了就散喽。不过散了以后你爸妈再叫你去相亲,你可别再把我拿出来当挡箭牌用啊!”

向千峰只能苦笑。他父母都觉得他年轻贪玩不定性,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孩拴住他,所以不停地给他张罗着介绍对象。他实在是相亲相得烦了,才会和同样不胜其烦的许燕笙一拍即合,谎称双方都中意上了彼此,正在拍拖中,藉此躲开父母们一而再再而三乐此不疲的相亲安排。

“不过,你今天怎么会一大早就开车载着一个女人呢?我表嫂还说那个女人长得挺漂亮,让我小心留意你是不是劈腿了?”

“你们女人真是麻烦,只要看到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就觉得有问题。我和那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其实是闻江潮的女朋友。”

“啊!闻江潮——那个女人是他的女人!她就是你提过的那位新女友吗?”

向千峰以前不能肯定,现在肯定得无以复加:“对,你表嫂看见的就是闻江潮的新女友。闻江潮让我去他家拿点东西,正好他女朋友要出门上班,我就顺便送了她一程。”

许燕笙的声音满是讶异:“你的意思是…他们同居了?”

“应该是吧,至少他们是住在同一套公寓里。现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居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有必要感到惊讶吗?”

“我惊讶…是因为我觉得闻江潮不可能就忘记我表姐和别的女人同居了,他当初可是那么爱她。”

“那又怎么样?你表姐都已经嫁人了,难道要闻江潮为她一辈子守身如玉呀?”

许燕笙似乎是有些不甘心:“男人忘记一个倾心爱过的女人,怎么这么容易呀!”

向千峰忍不住要替朋友抱不平:“喂,话可不能这么说,女人忘记一个男人也不难吧。譬如你表姐说分手就分手,说嫁人就嫁人。她都开始婚姻生活了,闻江潮寻找第二春也很应该呀。”

许燕笙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询问:“你刚才说你是送他的女朋友去上班,那么她看来就在东方神韵艺术学校工作是吧?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去见见她。”

“你去见她干吗?喂,你的好奇心能不能不这么强烈?”

“我就是想看看,闻江潮现在爱上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最好不要去骚扰她。她很讨厌被人骚扰,闻江潮也不愿意别人骚扰她。”

向千峰有些发急地劝阻,无论是闻江潮还是朱璧,他们都是同一类脾气古怪不易接近的人,对于蓄意接近他们的人非常反感。他不想许燕笙去找钉子碰,可是她却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接受别人建议的人。

“我就是想见见她,又不是去找她麻烦,你紧张什么?快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向千峰当然不会告诉她:“对不起,这个我无可奉告。”

许燕笙知道问不出来也不气馁,哼了一声:“你不说拉到,反正我表嫂见过她,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大不了我拉上她在学校找上一整天,不信就找不出来。”

“许大小姐,你闲得无聊找点别的事情干不行吗?非要去见你表姐的前男友的现任女朋友干吗?”

“我乐意,你管不着。”

面对如此固执又任性的答案,向千峰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无话可说了。隐隐约约地,他察觉出许燕笙对闻江潮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与兴趣,而那份关注与兴趣,似乎不只是因为他曾经追求过她表姐那么简单。他若有所思地想:她该不是有点爱上闻江潮了吧?

第十六章

朱璧的问题,中年男人没有马上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局促万分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一副难以启齿的尴尬样子。磨蹭了好久,他才终于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话:“事情…有些不好开口了。我想…想…跟他借点钱。”

朱璧不能不叹气,果然是有求于闻江潮的人,难怪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一定被不少类似的人与类似的要求骚扰过了。

中年男人也很清楚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一张脸尴尬得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嗫嗫嚅嚅地说:“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厚颜无耻了一点了。这么多年没来往,现在张口就要借钱,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来求他的…”

说着说着,中年男人似乎突然想起来,霍然抬起头问:“对了,如果江潮不肯见我,那他妈妈能不能见一见我?小姐,你可以帮忙让我见到江潮的妈妈吗?求求你了。”

听起来,他跟闻江潮的妈妈更熟悉一些,应该是他母亲那一房的亲戚吧。但是朱璧对此爱莫能助:“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他和他妈妈现在都没办法见你。因为他妈妈病了,前两天才动了一个大手术,他现在正在北京陪着他妈妈进行后期治疗。”

中年男人愣了半天:“啊!他妈妈病了,严重吗?”

朱璧直觉不想对他说太多,含糊地一句话草草带过:“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对不起,我赶时间要走了,再见。”

“请等一等。”

中年男子再度伸开双手拦住了朱璧,他这般的不知趣与强人所难实在令人很难不发脾气。朱璧蹙紧双眉正想厉声厉色地说他几句时,一抬眸却看见一张愁苦万分的脸,眼眶发红,眼眸潮湿,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

“小姐,我的儿子也病了。他今年才十八岁就得了白血病。医生说目前有合适的骨髓可以为他移植,但是手术费用至少也要三四十万,我砸锅卖铁四处筹钱,所有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才勉强凑了二十万,剩下的钱怎么都筹不到了!那天我在这里偶然看见了江潮,他坐着名车,请着司机,现在的经济条件一定很好吧?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江潮,看他能不能借一笔钱给我替儿子治病?只要他肯借,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愿意。我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他不好,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等死啊。求求你了,小姐,帮帮我吧。我给你跪下了。”

一边说,中年男子一边当真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面对着一个为了患病儿子苦苦哀求的父亲,朱璧实在无法硬着心肠不理不睬,赶紧一把搀住他,点头答应说:“不用跪了,我答应你了,我可以帮你转达一下你的请求了。”

终于得到了朱璧的点头应允,中年男子激动得朝她直躬鞠,并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她:“谢谢你,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是我的工作名片,有什么消息请你立即通知我。拜托你了。”

朱璧捏着中年男子留下的工作名片,进了地铁车厢坐下后才低头瞥了一眼。名片上显示他的名字叫江志诚,是某商场的一位电器维修技师。

一时心软答应了江志诚的请求,朱璧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跟闻江潮提这件事。他显然很不喜欢江志诚这个人,一直没有来往不说,偶尔遇见了也懒得费事搭理他。何况现在他妈妈又病着,虽然手术非常成功,但目前还没有出院,他一直守在医院当孝顺儿子。这个时候,他会分心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吗?恐怕很难。

朱璧自知揽了一桩麻烦事上身,心里有一丝后悔。但想一想江志诚那张愁苦的面孔,她又没办法打电话去回绝他。他已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了,她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希望。

为难之余,朱璧不由地想如果自己有钱就好了,干脆由她借江志诚几十万,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一想到钱,她下意识就想起了冯胜天送来的那两盒现金。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矛盾啊,有的人几百万现金随随便便就能送人,有的人却为着几十万手术费四处求爷爷告奶奶。

再怎么为难,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所以朱璧回家后,想来想去还是给闻江潮发了一则短信:你认识一个名叫江志诚的男人吧?他儿子得了白血病,凑不足骨髓移植的手术费,现在想求你借一笔钱给他为儿子治病。

短信发出去后,闻江潮很快打来电话,开口就是讶异万分的询问:“你怎么认识了江志诚?”

“今天在石库门被他拦住了,因为他认出了我那天和你在一起,所以请求我帮他的忙。”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如实相告:“就是说想找你借钱,还说你如果不肯见他,能不能帮忙让他见到你妈妈。我告诉他都不可能,他就苦苦哀求我代为向你表达借钱的请求。”

迟疑了一下,她补充道:“他的样子很可怜。”

电话那端,闻江潮沉默着不说话,呼吸却不甚平稳,显然心情有所波动。她知道他应该是在考虑中,也静默地保持聆听状态。

良久良久后,闻江潮才再度开口:“我三天后会回上海,这件事等我回了上海再说吧。”

“那我应该怎么回复他?”

“你不用回复他,把他的联系方式用短信发给我,我会联系他。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朱璧琢磨着,闻江潮这话的意思应该是他肯见江志诚和他面谈吧?于是,她马上把名片上江志诚的联系号码用短信发给了他。

闻江潮给朱璧打电话时,就在他母亲程兰清的病房里。那是一个豪华套间病房,程兰清在里间躺着,他在外间通话。电话挂断后,他很快收到了朱璧发来的短信,没有丝毫犹豫地,他拿起手机按照短信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电话接通后,闻江潮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江志诚,不要再找我,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想见到你。”

电话那端,江志诚的声音满是可怜巴巴的哀求:“江潮,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的,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啊!我儿子病了…”

闻江潮不为所动地打断他:“江志诚,请问你儿子病了关我什么事?我是你什么人啊?我有义务要帮你吗?”

闻江潮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江志诚哑口无言,趁着他无言以对时,他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谈话:“最后再跟你说一遍——不要再找我,我不想见到你。”

话一说完,闻江潮就马上按下了挂断键。而江志诚也没有再打过来的,显然他也无颜再继续缠着他了。

结束了与江志诚的通话后,闻江潮走回了里间,半倚在床头的程兰清看着他犹疑地问:“江潮,刚才你在和谁通电话,我好像听到你说了江志诚的名字,有没有?”

沉默片刻后,闻江潮点了点头:“是啊,前不久在上海他见了我一面,然后一直在想办法托人找我。”

程兰清十分讶异:“他找你干吗?”

闻江潮唇角一弯,笑得讥讽:“因为他儿子得了白血病,现在急着筹钱治病,就病急乱投医地想到来求我帮忙了。”

程兰清一惊:“他儿子得了白血病——难怪他会厚着脸皮求到你头上来了。儿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当初就是为了要一个儿子,他…”

一声深深的叹息,取代了程兰清没有出口的话语。闻江潮也不说什么,只是唇角的笑容更加讥讽了。

沉默半晌后,程兰清又重新开口,声音蕴满同情与心软:“江潮,既然他急得都求上门来了,那个孩子也实在可怜,你就帮他一把吧。”

闻江潮一脸漠然:“妈,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他。”

“江潮,妈不是要你帮他,妈只是想让你帮帮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儿子今年应该才十八岁吧,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种病,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父母的会像被剜了心肝一样难受。我也是当妈的人,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了!”

闻江潮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松动,只是不想再继续和母亲谈论这个话题,便随意点个头:“妈,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程兰清又小心翼翼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江潮,你和朱璧…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话题闻江潮就更加不想谈论了,纵然母亲犹在病中,他的脸色也瞬间如同刷了一层寒霜般冷了,只是竭力把声音维持在温和状态:“妈,我说过,我和她的事您就别管了!”

程兰清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直点头:“好,妈不提了,不管了。不过,你爸爸听说你在上海交了女朋友很高兴,跟我说了好几次让你有时间把她带回家见个面。你打算怎么办?”

闻江潮答得闷声闷气:“再说吧。”

这模棱两可的话,回答了也跟没回答一个样。但程兰清知道已经不宜再多问多说什么了,只能看着儿子轻轻地叹口气。闻江潮刻意避开母亲的眼神,目光游向窗外初升不久的月亮。漆黑夜色中,那一钩微黄的月,如一弯深颦的眉,缭绕在四周的一缕缕云,似是一丝丝零乱纠结的愁绪。拂不去,吹不散。

第十一章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再回办公室时,朱璧意外地看见了欧阳奕等在门口,他显然是专程来找她的。

默默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面对着都市灰蓝的天空,朱璧淡漠地问身后跟着的欧阳奕:“这次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朱璧,昨天那两盒钱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人送那么多钱给你?珍妮都吓坏了,说中国人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多现金就直接拎去送人,就不怕路上遭人抢劫吗?朱璧,你千万要小心,不该拿的别拿,否则后果严重起来…你懂的,你爸就是这样进的监狱。”

欧阳奕专程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提醒自己谨慎行事的缘故。朱璧一怔之后,不能不领这个情,声音温和了一些:“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特意来提醒。”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欧阳奕迟疑了一下后又轻声说:“其实…当年我没有去看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爸被双规后牵连很大,我爸妈为避嫌都不敢再和你家走动,也不允许我去找你。当然,我…也不否认自己自私了!为了不给自己和家人惹来麻烦,就下定决心不再跟你联络。在你最需要人帮助和支持的时候,我躲开了,是我没有担当,对不起。”

事隔多年后,听到他这一声迟到的道歉,百感交集的朱璧除了长长的叹息外,还能说什么呢?指责也罢,抱怨也罢,都已经于事无补。这些年来,再苦再难她都已经一个人捱过来了,实在没必要再和已经形同陌路的他控诉或声讨什么了。

她落寞地一声长叹:“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了。”

“对了,听我爸说,你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在办保外就医,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朱璧听得一怔,她对此事完全一无所知。虽然母亲常秋芳曾经几次三番对她说起父亲的身体不好,每次都被她听也不要听地打断了。可能因为她的态度,母亲就没有告诉她正在替父亲办保外就医的手续吧?

“不知道,我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