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在家中排行十六,便被换作了十六儿,据说她原来就和我交好,算是唐逸宁房中比较贴心的大丫头了。

可房中虽清静,我的睡眠却不安宁,甚至比在刘府更不安宁。

这些天我不再做任何关于萦烟经历的梦境,可睡得依旧不踏实,常会一身冷汗惊醒过来,醒后也记不得具体的梦境,只觉阵阵心慌意乱,走投无路的哽咽,久久堵在喉间。

我把这个归结于相隔五百年水土不服,以及那七天噩梦的后遗症。

回到唐府的当天晚上,我居然一夜几次被梦境惊醒,遍体生寒。

隐隐约约,记得梦的轮廓。

不是孤身站在悬崖边,一脚踩空,便是被扔于旷野,寒冷的野风呼号中,只有我自己无助而压抑的哭声,远远近近地,一遍遍在夜色里回旋……

给这么一闹,人就特别没精神,睡到九十点左右起床时,还是头晕脑胀,手足阵阵虚软无力,倒与当日和萦烟争夺身体控制权时的疲累很像。

与现代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古人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

十六儿一边拿来青盐和清水给我洗漱,一边笑道:“姑娘,你可醒了,大公子和杨四小姐可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呢,就担心姑娘这些天是不是累坏了。”

我懒洋洋道:“我一向起得晚,习惯了。”

十六儿正为我收拾床铺,闻言手上顿了一顿。

我立刻意识到我现在是明代的叶儿,而不是后世的叶皎,忙笑道:“嗯,是不是我以前起得很早?”

十六儿点头道:“是啊,大公子在国子监读书时,姑娘天天陪着他一早就起来呢!只除了……”

“除了什么?”

十六儿有点惶惑地答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姑娘上次离开唐府前,身体似乎不大好,也不肯吃药看大夫,起得就迟了,可把大公子急坏了。”

身体不大好?是怀孕的缘故吧?叶儿不肯吃药看大夫,自然是心知肚明了。

可唐逸宁会为叶儿请大夫,难道并不知道叶儿有孕?

叶儿又为什么不明着告诉唐逸宁,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古时的规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特别像唐家,唐逸宁这代才弟兄二人,若是叶儿生下了唐家长孙,就是没法成为嫡妻,其地位也已稳如泰山了。

却不知在属于叶皎的那部分记忆进入这具身体后,原来的叶儿的记忆,又跑到哪里去了。真恨不得将她揪出来问个究竟。

用细软的棉布擦净脸上的水珠时,又听得十六儿说道:“公子也奇怪,这阁楼才收拾得齐整,门匾也是新的,干嘛刚刚又让人换了块来?好好的叶心阁,改成叫叶白阁了……”

我正散着头发先端了桌上的香米粥喝着填肚子,闻言差点呛到气管里去。

扔了碗,我冲到阁外,去看给换成的什么“叶白”,却在看到那沉凝温柔的两个绿字时,差点惊呼出来。

叶白?

若是后世的丁绫看到,只怕要笑得背过气去。

那氤氲了满园春色,带了未干油粉特殊光泽的浓郁翠绿,分明勾勒出了“叶皎”二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能认识几个字的十六儿,大约已算是侍婢中的才女了。何况,她也没全错,至少认对了四分之三了。

可是,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后世的姓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是巧合,是缘份,还是有人和我一起来到了明代,告诉过唐逸宁,我本该叫叶皎?

正在拼命地揉着自己眼睛时,后背轻轻一热,有温暖的鼻息扑在脖颈间,煦和得如同此时的阳光,透过树荫细细筛下,柔软了其中的炽热,变得明亮而通透,让我禁不住地向身后那结实的胸膛靠了一靠,仰一仰头,便看到唐逸宁极清澈的眼,在阳光下不着痕迹地用点点细碎的光芒,传递着某种极深沉的情感。

“不用叶心,便用叶皎,好不好?”

他温柔地问,双臂无声地环住我。

这感觉熟悉而美好,让我隐隐地冀盼,希望他能是那个只记得叶皎的颜翌宁,或者,变成那个眼底只有我的唐逸宁。

暗自叹口气,想起萦烟为这个男人疯狂了五百年,我决定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恶为好。

唐家二公子

“那个……”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怀抱,笑问,“叶皎,这两个字有典故么?”

“无典。”

唐逸宁恋恋地缩回手去,笑意温润,“古诗有云,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可皎洁的何止花儿?在我看来,花儿月儿,远不如叶儿皎然如诗。”

我不觉眉开眼笑。

要知道,颜翌宁那家伙跟个木头似的,自己文理不通,还笑话我只能写骗小孩子的故事,没想到前世还能用这么温柔文气的词句来赞扬我。

我承认我很虚荣。如果他赞扬的是别人,我多半会觉得肉麻,可此时,我头部一直持续着的晕眩似乎更厉害了,而四肢却莫名地舒畅通泰起来。

唐逸宁负着手,长长衣袍随风飘摆的姿态令人向往,而唇边吐出的字,却带了微微的忧伤:“这些日子我总是心神不安,尤其是最近一个多月,大约因为找不着你,梦里都在发了疯般找你。而且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皎字和你很般配,平时看诗读词,看到这皎字,便特别心动,你说叶心不好,我就改作叶皎了。”

原来是文人的感性。

我微微地笑,和他比肩立着,看门楣上妩媚多姿的两个字,未着上襦的宽松雪白中衣,和散下的长发一起在阳光绿荫间轻轻拂动,飘然欲举,居然和湖色长衣的唐逸宁十分般配。

如果能回现代去,我一定不再偷懒剪短发,也留起这样长长的黑发来,再丢开满衣柜的简洁服饰,买几套仿古风格的小礼服或唐装,走亲访友地炫耀一番。

可惜颜翌宁一定是打死不肯留长发了,至于唐逸宁的士子服,一定会被他看作越剧里小生穿的戏服。

唐逸宁原要带我一起去前厅吃午饭,我想着我无名无份,跑过去只怕不只扎着萦烟一个人的眼了,还是低调些为好,一口便回绝了。何况我早饭才吃了一半,现在就和我商议午饭,也忒早了吧?

结果,唐逸宁依旧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优雅宁和地告辞而去,举止之间敬重尊崇,根本看不出我曾经是唐家乳母出身微贱的女儿,更看不出我曾是他的侍女。

真是想不出,难道以前叶儿是他的侍女时,他也是这般将她当小姐般看待?

走到回廊转角处时,唐逸宁居然又回过头来,再深深地望我一眼,估料着是将我的怔忡出神之色看在眼里了,无奈般微微地笑,并不改眉宇间的温柔宠/溺。

呃,给这样的花样美男爱惜着的感觉还真不赖,或者说,我对颜翌宁或唐逸宁的免疫力还不够,居然立刻脸上作烧,站也站不住,一溜烟地逃回屋去,继续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大快朵颐,吃我的早饭兼午饭。

叫我惊讶的是,把我当作小姐或客人般看待的,并不只是唐逸宁。

下午,居然又有位唐家贵客,伴了杨轻蕊连袂来访。

彼时我正让十六儿搬了个竹榻到窗边,拿条薄被垫了,惬意地半躺了,拿卷《世说新语》,对着古代的一窗杏影,一帘香风,慢慢品味更遥远的古代,那些贵族名士们的风采遗韵。

“不错嘛,有进益,连《世说新语》都能看明白了?”

杨轻蕊大是惊讶,将我的书抢过,左看右看,快把我当天才膜拜了。

哎,想我叶皎可是汉语言文学的专业,一般的古文,还是能不求甚解地读下去吧?

不过,叶儿……说不准也只认得四分之三个“叶皎”。

“看不明白,所以才慢慢研究着看啊!”我不太习惯和旁人一般叫她杨四小姐,依旧唤着她的闺名,“轻蕊,这位是……”

她身畔的年轻男子,比唐逸宁略小一两岁的模样,风度容貌,也不在唐逸宁之下,正疑惑不安地凝视着我,脸庞微微泛红,居然有些拘谨的模样。

待见到问及他是谁,那微微泛红的脸,顿时整个涨得如辣椒般通红,吃吃问道:“叶儿,你……你不会真的连我都认不得了吧?”

杨轻蕊叹笑道:“那还有假?她和唐大哥那么好,见他时还问一句:你是唐逸宁吗?唐大哥差点没给气糊涂。”

她坐到榻边,拦了我不让我立起,依旧拉我坐着,嘻嘻笑道:“这个是唐家二公子唐逸成,你叫他阿成就行。现在么,你不用理他,咱们说咱们的。”

唐逸成?

那就是叶儿母亲奶大的那位唐家二公子,如今更是杨轻蕊的未婚夫了。

对于这个和我有着两世情谊的杨轻蕊,我自是满心祝福,如今见这唐逸成俊秀端正,和唐逸宁同样的斯文有礼,心下也是欢喜。

想不到比我还大咧的丁绫,两世都能遇到堪以匹配的好男人,若能相守一世,也算不负此生了。

心里想着,我不由对我这闺蜜的意中人笑颜相向,急急唤十六儿:“快,倒茶过来!”

然后自己亲手取了,送到唐逸成跟前:“二公子,请用茶!”

唐逸成讪讪的,直到杨轻蕊推一推他的手,又白了他一眼,他才醒悟过来,急急道谢接过,方才说道:“叶儿,怎会什么也想不起来?有没有让大夫来看看?”

瞒了我什么事?

他是第一个发现我失忆后建议我找大夫的。

或者,只有他,并不清楚有什么事是我不该想起来的?

装作没看到杨轻蕊眼底的一丝不自在,我笑道:“忘了就忘了吧,也不用请什么大夫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

杨轻蕊已迅速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对了,叶儿,既然回来了,得快把你和唐大哥的事办了吧?”

我故作不解:“什么事?”

“嗯……那个……”

杨轻蕊理一理额前散发,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你当日早就和唐大哥说定了,唐大哥娶了正室,立刻便娶你为偏房。后来你可能在出府时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分开了那么久。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我看,你们还是挑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了得了……便是你忘了以前的事,如今总该看到唐大哥的模样性情了吧?绝对是百里挑一的人材,叶儿,不能错过哦!”

我瞧着她眼底的急切,拿书卷敲一敲她的额,嘿然而笑:“轻蕊,你是不是想催着唐家快把哥哥的事情办了,好加紧办弟弟的事?你便这么急着入唐家的门啊?”

当着唐逸成,杨轻蕊给闹了个面红耳赤,窥一眼唐逸成的面色,低声叱骂:“坏叶儿,人家一心为你着想,还这么打趣人!你难道不知,你的事一日不确定下来,我便一日不能安心么?”

我的事一日不确定下来,她便一日不能安心。

我现在真的确定,杨轻蕊待我,比丁绫待我还有情真意厚很多。至少丁绫没和我说过这样动情的话。

也许,那是因为我和颜翌宁理所当然的进展,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操心?

唐逸成见杨轻蕊发窘,立时上前来解围:“大家开开玩笑,也没什么的。叶儿若觉得时候未到,隔段时间再成礼,也是无妨。”

他打量着屋中精巧雅致的陈设,微笑道:“横竖叶儿已回了唐府,又被大哥用金屋子贮着,还怕跑了不成?”

我并不太懂得鉴别屋中陈设的价值,顶多只能看出,家俱大多是红木或花梨木的,壁雕很好看,景泰蓝的瓶觚花纹繁丽优雅,然后各色帐帷锦衾均是质地轻软,绣工极佳,比现代的手工刺绣高超了不知多少,再有,那个狻猊香炉似乎是纯银镀金镶蓝宝石的,或者根本就是金的,害得我老是在猜想那只香炉在现代能卖多少钱……

唐二公子说唐逸宁在拿金屋子贮我,看来这一屋的东西,还真价值不菲,说不准比正室的萦烟所用还要好些。

唐母已死,如今唐家的当家主母,应该是萦烟了,若她见到没名没份的叶儿受到如此礼遇,想来难免会心有芥蒂了。

但我既没打算重复叶儿的老路,真的嫁给唐逸宁为妾,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给这个把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敬茶行礼。既然杨轻蕊说了我是她的结拜姐妹,我就以这个身份安然客居下去好了。

杨轻蕊对这屋子却没那么满意。

她在屋中转悠着,居然还在抱怨屋子太小,然后说我的衣服没几件新的,说道:“叶儿,我正准备做几套春装,正好帮你也做几套。你要什么了,要么和我说,要么告诉唐大哥,别必要理那个萦烟。我本来说回陕西的,既然你回来了,我有了伴,一时也不回去啦,还只住在我舅舅家,离这里不过隔了一条街,自然天天过来陪你。”

她的爱憎分明,一如后世的丁绫。莫非我还真是她的结拜姐妹不成?

我遂笑问:“轻蕊,我们什么时候结拜过?”

“呃,很小的时候吧!”

杨轻蕊揉一揉她那如玉雕就的秀挺鼻子,转而问道,“要不要再给你添些首饰簪环的?我瞧你这些东西少得很。”

很小的时候,杨轻蕊已是大官的小姐,叶儿多半还在唐夫人跟前侍奉,连唐逸宁也未必会将她放在心上,她又怎会跑去和叶儿结拜?

这丫头到底想隐瞒我什么事?

当下我若无其事地和她闲聊着胭脂花粉头饰之类,唐逸成则翻一翻案头本来用来做摆设的几本书,见插不上口来,便起身告辞而去,其温文有礼,和唐逸宁如出一辙。

杨轻蕊到傍晚才离去,那边唐逸成又遣人送了一堆的书籍过来,却是些宋明时期的笔记小说,不少书名闻所未闻,绝对是后世的绝版古籍了。

相对于满纸之乎者也的经史子集,这些书的可读性显然要强许多,且行文大多不太艰涩。

单凭我在案上几本书中只取了一卷《世说新语》,他便能猜着我的喜好,也算是善解人意了。他是吃着叶儿母亲乳汁长大的,和叶儿的关系应该也很不错吧!

有着唐家兄弟和杨轻蕊相护,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熬。我将书一一摆放整齐,走到院外的回廊上,闭上眼轻轻一嗅,除了春日里的花香,连蔓蔓藤萝的叶子,都是清新怡人的气息。

在这里当个钻在故纸堆里的女学究,也是不错。

我成了小夫人

我不觉微微一笑,睁开眼时,远远的山石花木掩映中,似有比桃杏更耀眼的红影一闪而过,犹有一抹珊瑚珠子的火红流光,摇曳在落日熔金的绚烂芒彩中,璀璨夺目,却难免有种穷途暮路的忧伤。

我从不是心狠的人。

可此刻,我已经不敢去同情她。

以后如春日流水般静好流淌过的日子里,我曾向十六儿多次打听叶儿以前在府中的性情举止,居然与梦中给我的感觉相若。

温婉娇怯,清秀怡人,连说话都很少大声,与唐逸宁极是投契。但她失踪的前些日子,性情似乎暴躁了很多,甚至有下人见到她和唐逸宁兄弟俩争执过。

可她一失踪,唐家还是立刻乱了套,唐家兄弟几乎把附近的地面都翻了过来,连杨轻蕊也向自己的舅舅家求助,千方百计想找到叶儿下落,直到唐家落难,杨轻蕊一方面托人帮着疏通,一方面也没忘了继续寻找叶儿。

“叶儿……嗯,就算是我吧,和大公子二公子都争执过?”

我很是惊讶。

“是啊!”

十六儿知道的显然不多,困惑道,“我都想不明白,姑娘和两位公子,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大公子一向待姑娘好,姑娘有时任性了,他只是笑笑;二公子脾气也好,作文论禅都很了得,连那个有名的释安寺的高僧,都愿意和二公子来往呢!可那些日子二公子一看到姑娘脸就沉下去,姑娘也不太理他。”

我也早看出,不管是唐逸宁,还是唐逸成,都是不喜招惹事非的翩翩公子,标准的传统文人,叶儿怎会一反常态地和这两个人不和?

是与他们瞒我的事有关,还是与叶儿的身孕有关?

唐逸宁几乎每天都会来瞧我,不过问些日常起居的情况,然后陪在我身畔,或弹琴,或看书,悠然自得待上一阵,直到我暗示天色不早,或少夫人正等他之类的话,他才告辞而去。

杨轻蕊、唐逸成也常过来瞧我,杨轻蕊除了陪我说话玩笑,还常带些衣物、零食之类的东西给我,明里暗里,都在劝我尽快嫁入唐家,别让萦烟占了唐逸宁的心;而唐逸成看来很希望我能恢复原来的记忆,不时提起许多过去的事试图点醒我,诸如幼时叶儿曾在捉迷藏时躲入水缸,或母亲去世时躲在厨房哭得不肯出来之类,讲了很多。

可惜我还是什么也记不得,只是在晚上时梦境更加凌乱黑暗,常常莫名其妙地哭醒。

我没那么柔弱爱哭吧?

难道是叶儿还有些记忆残留在体内?

或者,属于她的记忆根本不曾消失,只是以一种我不了解的存在方式,悄悄潜在了这具躯体内?

瞧得出叶儿的人缘很好,每天我和十六儿到园中散步,下人们大多是笑脸相迎,我本没觉得所谓的奴仆就低人一等,便常常立住了和他们闲扯家常,顺便研究一下这些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况,也算是一种生活的积累,对我没打算放弃的写作生涯大有好处。

大约这也算是一种亲和力?如今,关于“小夫人”的揄扬声,已经传遍了唐府,素常待在阁中,也常会有下人剪来新鲜的各色折枝花儿给我们插瓶,刚冒出尖儿的小笋,也给剥洗得干干净净,天天送我煮汤吃。

我对那个不知谁起头叫开的“小夫人”很是不爽,杨轻蕊听说也是不爽,但她随后说的话让我更不爽:“什么小夫人小夫人的,真难听,也叫少夫人得了!”

还是十六儿笑着回答:“如今,小夫人和比少夫人得人心呢!”

杨轻蕊这才不提让人也叫我少夫人。

因为我刻意避着萦烟,或者因为萦烟也在刻意避着我,我和萦烟许久都不曾正式会面。但同在唐府,想完全避开,还真不容易。

这日晨间,我照旧带了十六儿离了我那小小的偏院,一边欣赏着露盈花梢,莺穿柳带,一边和那些渐渐眼熟的仆役侍婢们笑着打招呼。

正边走边和十六儿说笑时,冷不防一个拐弯,已见到萦烟身着银红褙子,粉纱披帛,领了一名侍女端正站在一株紫玉兰下凝望着我,肩背却是挺直,用清冷而矜持的面貌,强撑着唐家少主母的气势。

下人的流言,以及“小夫人”的戏称,能传到我耳边,自然也瞒不过她;方才我一路漫语轻笑,只怕也已落入她的耳中。

虽是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想和她闹得太僵。她既端架子,我就上去见一回礼吧!

盈一抹淡淡笑意,我不卑不亢上前见礼:“叶儿见过少夫人!”

萦烟神思略见恍惚,声音倒还轻柔:“我听说,你原先是在大公子房中服侍的侍女?”

我尚未着恼,已听得身畔的十六儿很清晰地哼了一声,不屑之意,言溢于表。

五十步笑一百步,萦烟以出身来辱我,也着实不智了些。

唐家的保密工作显然做得不好,唐府上下,大约罕有人不知她曾是青楼名妓,即便是九千岁的堂侄女,在那等风尘之地滚了这么久,绝对不比大户人家的侍婢高贵。

绑架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