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见鬼,居然和前一天的梦境里的声音颇是相象,温柔的女子嗓音,清脆含娇。

“叶皎。”

“哦,那我从此后就是叶皎。”

“你是叶皎?那我是谁?”

“哈,我是叶皎,你自然就是我了。”

“你又是谁?”

“我是萦烟。”

“你是萦烟,又怎么会是叶皎?”

“等我是叶皎了,你就是萦烟了。”

“我本来就是叶皎,你又怎么会是叶皎?”

“你是萦烟了,我就是叶皎啊!”

“……”

“……”

整整一夜,我都在做着梦,和那个古装女子绕口令似地争吵着,我力图说复她,我才是叶皎,可那女子,对,应该叫萦烟的,拼命说她才是叶皎。

她是叶皎,那我是什么?

我是萦烟?

萦烟又是谁?

萦烟说她是叶皎……

近午时我终于醒了过来,身上的睡衣已经湿得透了。

手机还在响着欢快的生日快乐歌,听起来有点远。

迷迷糊糊地接电话,却是颜翌宁的,似乎在叫我起床,让我多出去活动活动,别一天到晚窝在网络里。

我应了,声音虚飘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出,又仿佛根本不是我在说话。

颜翌宁多半以为我是在睡梦里接的电话,倒也没疑心,只说有笔生意要外出一次,估计要四五天要回来。

我挂了电话,好久才确定,我是叶皎。

我在浴缸里泡了足足两个小时,对于自己的连连恶梦下了论断:我一定写小说写得脱离现实太久了,才会有如此荒诞的梦境。

幻听的笑声

换套清爽的休闲服,翻出颜翌宁给我的信用卡,约来一个同城的闺蜜兼老同学丁绫,先找一个热闹的饭馆吃了饭,又让她陪着一起去购物。

当我们两人手中大包小包全是精品衣裤和各类皮包首饰时,丁绫的眼神越来越怪。

“皎儿,你怎么了?”丁绫问我:“和颜翌宁出问题了?”

她和我中学便是同学,大学也在同一个城市念书,早是我无话不谈的好友,说话也是单刀直入,很不客气。

我怔了怔,指着自己鼻子道:“你看我像失恋的样子么?”

丁绫圆圆的脸上,褐色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除了颜翌宁,我想不出你失常的原因。”

“我失常?”我夸张地大笑:“难道我天天窝在家里上网,才是正常?”

丁绫居然认真地点一点头:“我们早就习惯只能在网上找到你啦!都快成活在虚拟世界里的人了,也不知颜翌宁怎么受得了你!”

我晕,看来我真得结束自己在网上醉生梦死的日子了,连那些穿越小说古典小说也少写为妙,保不准就是想得多了,才会梦着那样的古装女子。

话说,我从小就对那些衣袂飘飘、清雅如仙的古典美人儿们爱到心窝里,却从不曾想过,她们也会成为我的恶梦。

晃一晃脑袋,我将那该死的古典美人扔到一边,扬一扬手中的信用卡,笑道:“这卡里还有十几万吧,都是阿宁扔给我挥霍的,你说我们会出问题吗?”

丁绫望望那张信用卡,再望望两人手中的大包小包,叹道:“我相信……我相信你实在是前世里带来的好运气,才会遇到颜翌宁。”

我不以为然笑道:“你怎不说,是我天生丽质玲珑可爱惠质兰心聪明无比,才让他不肯放手?”

丁绫丢下手中的一堆纸包,弯腰伏向一边的垃圾桶上方,大作呕吐状,边吐边笑道:“皎儿,我真……真没见过你这般没脸没皮的!”

我瞧着她那滑稽样,笑得嘴角都抽搐起来,凭他路人侧目,也不放在心上。

正觉给这一笑心胸大畅时,我忽然听到了另一种笑声。

“嘻嘻……嘻嘻……”

细而娇脆,如同古时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婉约轻柔。

好容易被阳光耀得明亮无垢的心底,似被人狠狠拨了盆冷水,骨骼都透出了寒气。

我再也笑不出,侧耳细听时,除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喧哗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怎么了?”

丁绫看出我脸色有异,忙收了玩笑,走到近前问我。

我犹豫着问她:“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丁绫疑惑地望望眼前的车水马龙,又望望我。

“一个女人的笑声,很低,很细,也很……冷……”

我一时也没法子形容出那种温软里夹着森怖的笑声,只觉指尖有着轻微的颤意,须得用力捏紧,才能抓住手中的购物袋。

丁绫迷茫地望着我:“没有啊,我们俩的笑声,不会又低又细,还冷……”

她打了个寒噤,忽然又笑了起来:“你不会每天睡得太晚,出现幻听了吧?”

愿意你为我操心

我点点头,扬脚在一旁的绿岛上踹了一下,叫道:“一定是!丫的,我还接连两天梦着个古代女人和我吵架呢,真见了鬼了!”

“吵什么架?”

“嗯……”我回想着:“一个说给我涂胭脂,把我弄成了丑八怪;还有一个女人一直说我是她,她是我……”

话没说完,丁绫已笑得更大声了:“皎儿,你在梦里也在构思小说吧?”

她戳一戳我放信用卡的口袋:“金龟婿已经钓着了,给我好好守着吧!少为你的小说操心啦!”

我得意地一拍她的肩:“不早了,打个的帮我把东西送回去,再出来吃晚饭吧!”

我发誓,为了能睡个好觉,我今天一定放松到底。

丁绫自是乐于奉陪,已经在算计着晚上去哪家餐馆大快朵颐了。

挥手召来TAXI时,腕上的玉镯在阳光仿佛更是剔透了,我甚至看得到镯中美人轻盈而笑,眉似远山横,目如秋波明。

这晚上床很早,例行地收发邮件后便钻进了被窝。

虽然相信前两晚的怪梦只是偶然,可心中发毛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让我甚至不敢关灯。

我努力想要睡着,可那明亮的灯光灿耀耀地亮着,透过我紧闭的眼睑射入我瞳仁,把我眼睛逼得又涩又疼,偏偏无法成眠。

不知辗转了多久,手机响了,欢快的《生日快乐》浓妆重墨地弹跳在明亮安静的房间中,差点又把我吓得跳起来。

我恨恨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时,看一眼来电显示,正是颜翌宁的,接通时,只听他熟悉而淳厚的声音传来:“皎儿,该睡啦,不早了!”

我正心浮气躁地难受,冲着手机喊道:“我早就在床上啦!如果不是你打电话来,我都睡着了!”

“啊?”颜翌宁迷惑地问:“今天怎么这么乖来着?现在才零点刚过啊!”

我咬牙切齿道:“我从九点就上床了,才培养些睡意出来,又给你给扰没了!”

颜翌宁沉默片刻,柔声道:“哎,对不起啦,皎儿,是我不好,没发个信息先问你下。”

他道了歉,我才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了。

我这不是睡不着怪枕头么?可怜他巴心巴肺对我好,没事成我出气筒了!

叹一口气,我放软了声音:“好啦,我承认是我生活习惯没改过来,一时睡不着。我下楼找颗安眠药吃,一定早早睡觉,不让自己早衰,好不好?”

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焦急:“喂,皎儿,别乱来,那东西不能乱吃!”

“知道啦!”我全无形象地冲着他吼:“我又不是想不开,不会多吃的!”

不待他再唠唠叨叨像个老太婆碎碎念,我摁断手机,跳下床来,去寻安眠药。

等我穿着睡衣端了水和药摇摇摆摆重回卧室时,手机上又多了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息。

打开看时,正是颜翌宁的未接电话,外加一条措辞无奈的短信:“皎儿,什么时候能不让我操心?”

我一边吞药丸,一边回复:“死的时候。”

落霞楼的萦烟姑娘

等把药丸吞下去,再喝一口水,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点离谱。

我的长期饭票啊,可别让我给吓跑了!

我赶忙蜷到被窝里,又加了条短信:“我要阿宁为心一辈子!”

一个甜蜜的陷阱,亲爱的,你跳不跳?

片刻之后,短信息回过来:“说定了,皎儿。一辈子!”

心里突然就被莫名的情愫充满,又甜又酸,仿佛南方的香橙,那样芳香酸甜的味道,顷刻便蔓延至全身,暖暖的让人快要飘浮起来。

是爱情么?

我想,是吧!

其实他并不仅是我的长期饭票外加无限额提款机,也不仅是卧日久习惯的依靠和依赖。这么多年来,顶着个“才女”的头衔,外加不算太恐龙的外形,围在我身边的优秀男子并不少。可我只愿意他当我的长期饭票和无限额提款机。

颜翌宁,我的一辈子,舍你其谁?

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软软的抱熊上找了个舒服的体位,闭上了眼睛,唇边已禁不住噙一抹笑意。

我想那抹临睡时的笑意,必定也是蕴着幸福的。

我是幸福的小女人,要求不多,只一生一世而已。

人生如梦,若有一生一世的相守,足矣。

这一次,我入睡很快,却不安宁。

水晶珠帘闪烁,凤头宝钗明灭,有美人半偏蝉鬓,眸如秋水,轻轻一转,逗引无数豪客掌声一片。

“萦烟为大家唱一曲《普天乐》,如何?”

她款款地说着,玫瑰红的合领对襟大袖长衣,下面的裙子看来由好多幅拼成,颜色并不一致,但都很浅淡,随着她的走动,飘飘拂拂,若月华之色。

“好!好!”

“落霞楼的萦烟姑娘,唱什么都是好的!”

台下哄笑。

那叫萦烟的美人盈盈一笑,曳着雪色缘金丝的披帛,缓缓走至正中的琴案前,素手拂清弦,朱唇吐雅词,那样舒缓而歌:

鹧鸪词,鸳鸯帕,

青楼梦断,锦字书伢。

后会绝,前盟罢。

淡月香风秋千下,倚阑干人比梨花。

如今那里,依栖何处,流落谁家……

她的身后,是艳丽夺目的桃花,盛开在黑漆屏风上,朵朵娇媚,华美异常,却被这女子的若水含情的明眸一转,瞬间夺去了华彩,让人只看得到美人萦烟,再看不到如火如荼盛开的桃花倾城。

偏偏,那琴案上,还置了掐丝珐琅八宝纹香炉,袅袅烟气,阵阵萦过,飘于琴面,将她的面容也掩得似真似幻,如梦如仙。

“好听么?”

有人在耳边轻笑着问,脆娇的声音,忽然之间便与眼前那位弹琴的萦烟美人重合。

我忙用力地揉着眼,瞪向台上那位美人,那美人妙目转睇,似也正望着我,似笑非笑,却绝对没有说话。

而我的耳边,依旧萦着轻轻的笑意,冷如雪水,那样冰冰凉凉地滑在每一寸肌肤上。

“你是谁?”

我忍耐不住,大叫出声,预备好了那台上台下看佳人听妙曲的人们向我惊异凝望。

可没有。

我大叫的声音,仿佛被密闭在某个容器内,发出骇人的回响,震得我自己耳膜生疼,却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梦中的争执

台下的看官,依旧盯着美人。

台上的美人依旧拂弦,轻笑,慢启朱唇,悠悠而唱,我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只有那娇脆的声音在轻笑:“我是叶皎啊!我是叶皎啊!”

“不对,我才是叶皎,你是萦烟,你是萦烟!你是那个青楼的歌妓萦烟!”

我大叫着,指向台上的美人,并努力冲过去,只想依着我的本性,将她毒打一顿,告诉她,我才是叶皎!

明明,我和那萦烟只有几步,可我冲来冲去,离她似乎还是那么远,那么远。

我还没来得及想着该怎样冲到那个萦烟跟前,只听“啪”地一声,脸上已挨了一耳光,热-辣辣地疼。

“你这个妖精,有什么资格说我是青楼歌妓?”那娇脆的声音又怒又恨,我甚至听得到与她美好的声音大不般配的磨牙声。

不过说了她是歌妓,哪里不对了?

我也不知道那个打我的人在哪里,身后分明绿蒙蒙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恼恨地胡乱拎起拳头四处乱砸,叫骂道:“你才是妖精,看你那模样,不是歌妓是什么?古时候好人家的女儿,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台上卖唱卖笑?”

我的拳头并没有击到实物上,我甚至依稀记得,我是在梦境里,和我作对的那个什么萦烟,根本只是子虚乌有的人物。

胡乱挥舞了很久,我气喘吁吁地坐倒地上,一边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乱骂着:“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妓女?冤魂?妖怪?可别告诉我你是叶皎!叶皎可不会唱什么普天乐,弹什么七弦琴!”

许久没有回答。

我正要松一口气,闭了眼休息时,忽听得那萦烟的哭声传来,呜呜咽咽,不尽哀怨,无限离愁,用很有韵律的哭腔绵绵传出,居然也像哼着某种小曲一般。

却是摧肝裂胆让人五内俱伤的哭调,时高时低,没完没了。

“你哭什么?”我大叫。

萦烟不回答,只是越哭越大声,越哭越疯狂,把我的耳膜震得隆隆作响,除了这可怕的哭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

“啊……啊……”我忍不住失声大叫,纵肆着我所有的力量,大叫,只冀望我能把自己从梦中叫醒,至少,能将那令人崩溃的声音压下去……

不知叫了多久,只觉有人用力地摇晃我,摇得我本就发软的四肢更是软弱无力,几乎浑身骨骼都要散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