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叶儿,你为夺宠诬陷我……”

轻轻柔柔细细腻腻的嗓音温柔地在耳朵回旋,一字一字,清晰而怨毒:“你为了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诬陷我下毒!”

我是叶儿?

我是叶儿?

是我夺宠,要诬陷她?

“不对,是你下了毒,是你!”

我猛地转过身,想与萦烟正面对质。

回身一瞬间,天地变色。

明明晴日朗朗,花开正好,蝶舞翩飞,一转眼,已是遍天遍地蒙蒙的绿。

“萦烟!”我高声地叫,在那绿意蒙蒙中寻觅呼喊着:“萦烟,你出来!”

我一定要说清,一定要说清,不管前世那个叶儿有没有害过她,她有没有害过叶儿,所有的恩怨都该结束在五百年前,不该再来纠缠我。

便是她当真没向叶儿下毒,给冤枉了,那又如何?从古至今,冤杀的仁人志士多了去了,都像她这般等上几百年报仇,家家门上都该贴上八卦桃符了。

雾气中,隐隐瞧见了一个身影,短襦长裙,身姿窈窕,髻间尚有一枚凤头钗,垂下细细水晶流苏,在薄雾里莹莹如星光闪烁。

我忙奔过去,叫道:“萦烟!”

“我不是萦烟!”

那人轻轻地回答,很柔的女子声线,很熟悉,但真是不是萦烟。

这个怪异的空间,我居然遇到除了萦烟之外能与我交流的人?

那一刻,我真比大学时半年回家一次还要欢喜,急急走到她身畔,问道:“你是谁?”

那细细巧巧的人影垂着头,长长的发掩着面孔,依旧那样轻轻地反问:“你又是谁?”

是个连反诘都如此温柔小心的女子,纠结了生怕冒犯了任何人的忐忑,令人不由地怜惜。

我不觉放柔了一向疏旷高亢的嗓音:“我是叶皎。”

“哦……”那女子忽然抬起头,兴奋地说道:“我是叶儿。”

她抬起头的一瞬,我看到了她的面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惊怖,失声尖叫起来。

光滑如缎的青丝掩映中,是一张比魔鬼更丑恶的脸,焦黑而狞狰,连鼻孔也只剩下了两个孔洞,白牙森森,龇露于外;忽而肌肉一动,似要绽出一个笑意,便有黄红的液体自翻转着血肉的焦黑面颊渗出,滴落,那张开的森森白牙,便像随时要一口向我咬下一般。

才有的一点欢喜立时给冲得半点不剩。我尖厉地叫着,猛地推她一下,却像和萦烟接触那般,推了个虚空,可手上却凉了一凉,立时让我猜测,是不是她脸上渗出的液体掉在我手上了。

如此一想,我更是掉头便逃,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自觉离得稍远,刚想松一口气时,脖颈边又是清凉的风拂过,有人吐气如兰,幽幽吹在肌肤上,娇软地轻笑:“咦,来了?叶儿,我等你很久了!”

我很佩服自己,写这章时是半夜两点多,我还单独一人下楼煎了两个蛋吃,顺便到院子里看了看星星……

我不是叶儿

“我不是叶儿!”

我下意识地尖叫,踉跄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了身后那女子的轮廓,眉目秀挺美丽,正是萦烟,却当真如萦了烟般看不清晰。

如果一定我要选择,我已经说不上到底希望见到她,还是见到那个自称是叶儿的怪物。

面对着她,我还是忍不住地后退,只是尽量镇定着心神,努力与她沟通:“我当真不是叶儿,你认错人了!”

我指着方才那个叶儿出现的方位,说道:“真正的叶儿在那里呢,你……你快去找她吧?”

但我抬起眼时,那个方位已经空无一人了,让我又在怀疑,方才那个鬼样的怪物,到底是不是叶儿?

可萦烟听我这么一说,笑容顿时绽得更大,她身上散发的让人寒冷彻骨的迷离诡异,都似衍生出格外的妩媚妖艳来:“你看到叶儿么?那就……没错了!”

她一步步走向我,盈盈笑着,面庞和双手,渐渐地通透,几与周围的绿色相融。柔软的布料同样融化着,渐渐形成一大团人形的碧色烟雾,向我延伸扑洒而来……

“放开我!放开我!”

我失声高叫着,忽然之间便手足虚软地无法向前迈出一步,连气息也越发地微弱。

挣扎中,一道极强的银光,如闪电般飞快破开绿色的迷雾,几乎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将我猛地一拉。

我听到了自己的哽咽声,将牵着我的那只手用力地捏了捏,无力地唤道:“阿宁……我好怕……”

“皎儿,我在,我在这里呢,别怕,别怕!”

颜翌宁熟悉的声音传来,温柔中夹杂着一抹不敢明言的悲伤。

“这个古人的精神力量太强了。皎儿……恐怕撑不到后天早晨了。”

这是杨旭的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时,一滴温热的水正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还在车内,周围已经黑透了,车子应该正停在路边。

车内的灯光昏黄,照出了丁绫一脸的泪水,颜翌宁一脸的冷沉,还有杨旭一脸的烦恼。

我动了动,发现身体还是自己的,冰凉的手指还能感觉颜翌宁掌心的温暖,只是心头却忽明忽暗,一半落在人间,一半落在那不知名的诡异绿色世界。

那里是地狱,还是……

我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镯。

碧色盈盈,宝光流转,不论从哪个方位看都是一枚绝世好玉,明红的披帛在美人身上轻轻拂动,飘然欲飞,偏有着血管流动的汩汩声,若有若无地传入耳膜,就如我的心跳声,也若有若无,时快时慢。

从身到心,俱是一片惨淡,仿若根本不曾从那玉镯中逃出。

对了,何尝逃出了?只怕一大半的魂魄,都已深深地封在这个不知所谓的玉镯世界中了吧?

“杨旭……”我干涸地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转动舌头,问道:“我……到底是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叶儿?”

断断续续,我讲起我的梦境,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的梦境。

这个梦境显然也超出了颜翌宁和丁绫的认知范畴,但经历了这几日的波折,他们毫不犹疑地接受我这匪夷所思的梦境,努力去消化我所形容的一切。

杨旭是个异能者,从小便专与这世间各类生命的古怪存在方式打交道,倒不曾怀疑过我这梦境的真实性,听得极专注。

幸好,还有他们相信我,陪伴我。

否则,我就是魂魄没给收到玉镯里,也该被关在精神病院发疯而死了。

很吃力地讲完,又喝了两口橙汁,我终于能在脸上逼出一丝笑意:“可笑,如果我是叶儿,怎会在梦中见到另一个叶儿?萦烟也疯了,居然还敢肯定我就是叶儿。”

“萦烟本来就是个疯子!”杨旭少有的一本正经,眸光转动时,又显出了那种属于异能者的自信和锋芒:“任何一个把自己精神上的存在,硬生生封在玉镯中五百年的人,都不会有着正常的思维。希望我们能找出让她发疯的原因,皎儿才可能摆脱这种可怕的状况。”

“我是不是叶儿?”

虽然我肯定地说我不是叶儿,那个前世和萦烟不知有着怎样恩怨的叶儿,可我还是忐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杨旭的答复,或者说,宣判。

“你确信你见着了另一个自称叶儿的人?”

杨旭的问题很奇怪,居然和萦烟的口吻很类似。

“是,我见到了另一个……鬼怪一样恐怖的叶儿。”

“那么,你就一定是叶儿。”杨旭肯定地回答。

我手足更是虚软,喘着气,头顶的小灯一圈圈的光晕,时大时小,让我什么也看不清晰。

颜翌宁帮我问出了口:“为什么?”

杨旭指住那只玉镯:“我可以肯定,这枚玉镯中只有两个人的精神存在,绝无第三个人。既然皎儿见到的不是萦烟,那人又自认是叶儿,那么,她肯定就是皎儿自己了。”

“可皎儿又怎么会见到她自己?而且,连皎儿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叶儿,凭什么那人会自称是叶儿?”

丁绫满头雾水,虽然在置疑杨旭的话,但显然没有置疑杨旭的能力,神情间描绘着显而易见的求知若渴。

才发现居然上架了,赶忙又凑了一章。

亲爱的编编大人啊,瞧我更新之慢,点击之少,以及大人的推荐之少,您确定没把6月1日当成4月1日么?

不想说连累

杨旭精神大好,殷殷解释:“皎儿的精神存在,或者说皎儿的魂魄,早已被分散开了,一半留在躯体内,一半被萦烟替换到了玉镯内。方才我说了,这个五百年怪物精神力量很强大,多半也因为等了五百年等不及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试图把皎儿剩余的魂魄置换入玉镯内。皎儿一时松懈,的确被部分拉入了玉镯中,并遇到了早先进入镯中的自己的魂魄。因那些魂魄都是皎儿的,它们一入玉镯,便自动聚集,形成了皎儿另一部分的精神存在。在和皎儿才进入玉镯的魂魄聚合前,它们便是彼此单独的精神存在,彼此能看到对方。”

“可我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古人,我从来没见过的古人。”

我额上有冷汗直冒,也不知是惊吓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话才了,我忆起了另一件事。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叶儿。

在戴上玉镯的前一天晚上,我做的第一个噩梦,便是叶儿,丑陋如怪物的叶儿。

杨旭已经侃侃而谈:“那是因为,这个形象,是你上一世残存的记忆。可能这种记忆给你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喝了孟婆汤转世轮回,都没能将这种记忆完全抹杀。”

他沉吟道:“嗯,也可能孟婆汤现在也是现代化加工,学着偷工减料,效果没那么好了。……哎,真想看看传说中的孟婆汤到底是什么东东,阴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转世轮回,真是佛道或者基督教天主教说得那般深奥么?”

我已对此毫无兴趣。那个孟婆汤从古至今被无数人猜测过,都没人能研究出个子午寅丑来,我又怎么用我以分钟计的生命去探索如此深奥的课题?

我只对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感兴趣。

颜翌宁显然也只对我的性命感兴趣。

他望一眼黑漆漆的窗外,道:“看来,我们真得连夜上孔雀山了。”

杨旭叫苦不迭:“喂,我开了两天车了,还要陪你们夜间爬山么?还是……去全是几百年古墓的坟堆?”

丁绫皱眉:“难道你怕遇到五百年前冤鬼缠你?”

杨旭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这天底下不论是神是鬼还是妖,无非是不同的精神存在形式,敢来招惹我的还不多。只是夜间行路当真蛮危险的……不过,走吧,怕皎儿拖不起了。”

杨旭应该没吹牛,一般的所谓鬼魂狐妖,在他看来不过是生命体的不同精神存在形式,几组比正常人类强烈些的脑电波。连封印五百年的萦烟都对他畏惧三分,他的异能所形成的巨大精神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我的身体已愈发无力,颜翌宁小心翼翼将我扶下车来,将我背在背上。抬眼细看,才见前方黑黢黢绵延着大片山峰,应该就是孔雀山了。

这里地处偏僻,他们紧赶慢赶,到底未及在天黑前赶到,当真给颜翌宁白天的话给说中,不得不在夜间去挑战山上的魑魅魍魉了。

沿路走时,我的心智一阵迷离,一阵清晰,只是下意识地紧抱住颜翌宁的脖子,偶尔低低地问上一句:“累不累?不然把我放下来走一段。”

“不累。”颜翌宁一边稳稳地踏着山道,一边低笑道:“也不知你天天是怎么养的,吃那么多,还瘦得这样,风儿一吹都可以飞了!”

我笑了笑,悄悄为他拭拭额上的汗珠,不再说话。

我虽不胖,也不至瘦成他说得那样的瘦骨伶仃。他肯这般劝慰我,自是打定主意背我上山;而现在,也着实不是我逞强的时候。

我绝对不是前世那个柔柔弱弱的叶儿,可我的力气真的在一夕间给这该死的玉镯汲取得一干二净了。

不想说连累,但我真的很后悔,后悔以前不曾珍惜。

我的爱情,我的友情,都是这般地弥足珍贵。

丁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颜翌宁后面,还记得向我抱怨:“皎儿,我这鞋是特步的,三百八,这一爬山,寿命至少缩短一个月。你得让颜翌宁打折扣赔我!”

颜翌宁背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

丁绫这家伙性情不比我细致多少,自然又是在玩笑,把颜翌宁当成了冤大头,哄他日后多请几回客罢了。可颜翌宁多半会联想到是自己送的玉镯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更会懊恼不堪。

心中想着,我勉强回驳:“你那什么鞋,这么不经穿?不会是山寨版的吧?”

杨旭笑道:“我有几个朋友在国外,绫子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鞋子,我让人直接从国外寄来,绝对不会有山寨版的充数。”

丁绫眼睛一瞪,这般黑黢黢的夜间,依然看得到圆溜溜的瞳仁明珠般闪亮的光泽:“能不能帮我从国外紧急快递几个人过来?”

“什么人?”

“非山寨版的灵魂师。”

杨旭呛住。

我笑起来,脸颊拂过颜翌宁半长的头发,痒痒的,不觉去摸了一摸,道:“阿宁,你如果留起明代时的长头发,也好看得很。”

颜翌宁不以为意地转动了一下脑袋,话语却极温柔:“哦?改天我叫人拿我照片PS几张明代的服饰给你做电脑桌面好了!”

我哧地一笑:“那也成,不过得把我的头像也放上去,都穿着明代的服饰,看起来双双对对的。便是我不在了,也可以活活气死那个害人的萦烟!”

你竟放火烧死了她!

颜翌宁便不说话,呼吸间似给堵住了什么,很不均匀,脚步却迈得更快了。

我很想找别的话题岔开,逗他欢喜欢喜。转而一想,该面对的,我早晚要面对,他同样早晚要面对,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正黯然地悄悄捏紧颜翌宁的领子时,杨旭忽然莫名其妙地插了一句:“那样也好。”

嗯?

三人一起抬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杨旭,等待他下一句。

但他居然没再说话,抬头望着远近的森郁山树,竟哼起了歌儿,还是某动画片的主题曲!

丁绫最没耐性,紧追上前几步,拽了他手臂问道:“什么也好?”

杨旭回头,笑容灿烂:“咦,我有说话么?”

丁绫无语。

颜翌宁也无语。

我望着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叹气,然后侧着脸欣赏山间夜色。

无月的天空,繁星比城市中所见的多多了,洒了一天的碎影,如揉皱了的水般,明明灭灭的晃荡,泛着微微的光,青涩地笼着远远近近的山,剪出模糊的轮廓,或如孔雀展翼,或如虎踞龙盘,在这样的黑夜和明清时的古墓群联系起来,很容易让人心生悸惧。

如果是以往,我应该也是怕的吧?

但这一刻,我居然很宁静,舒展在颜翌宁肩上的双手凉凉的,半点汗意也无,连心跳都很稳定。

是因为颜翌宁身体传来的热量,还是经历了那般可怕的梦境,已经没什么可以惊吓到我?

雾很薄,树木昏蒙,远远近近汇成一片的虫鸣,是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的安谧的乐章,舒融了夜色的沉寂和森然。

我打了个呵欠,微笑。

然后,我看到了火。

熊熊窜起的火焰燎亮了半个天空,匆促的下人拎了水盆水桶,奔向那个小小的偏院。

海棠落尽,荼蘼乱舞,一阶惨白的萧索落花。

“叶儿!叶儿!回答我!”

和火焰一样疯狂的,是在侍仆拖曳下,还固执地想要奔入火堆的唐逸宁。

那头好看的长发,那身飞扬的袍袂,均已在火燎之中卷了边,变了色,苍白的脸上,是失了心般的恐惧和悲恸。

萦烟慢慢地在忙碌的人群中走着,霞绯色的衣衫,染着火光,也似蒙了一层烟气,迷蒙不清着。

“宁哥哥……”她柔柔地唤着,带着不确定的忐忑:“事情既已发生,请……请节哀!请保重……”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