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钟听着电话里嘟嘟囔囔的解释,仿佛看到了她扁着嘴的样子。一时间又着急又有些心疼,情不自禁的放软了声音问她:“伤得重吗?”“有点疼。”安心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灰溜溜的味道。雷钟重重的哼了一声:“再发生类似事件,你的礼物就扣除。”安心反问他:“扣除哪一件礼物?”雷钟一抬头,陈杰已经凑了过来,后面的话当着旁人的面再也难以出口。哼了一声悻悻的说:“自己想!”陈杰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腕表,雷钟点头,连忙冲着电话说:“我得挂了。你赶紧回去处理一下你的手。乖乖的,不许再闯祸…”陈杰哧的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小子,也有这么肉麻的时候啊。”

雷钟却沉着脸没有出声,电话挂断之前他很清楚的听到她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赶紧回家上药…”不知道她的手到底被伤成什么样子呢?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陈杰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哥们儿,我一定让你最先回去。”雷钟斜了他一眼:“陈副总,说话可要算数。”“那当然,”陈杰一口答应,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培训完了,咱们当中会有两个人被派到釜山那边的新项目去。苏文卿可是跟老总申请要派你和她去哦…”雷钟的眉头皱了起来。陈杰连忙拍拍他,示意他往下听:“我好歹也是个刚上台的亚洲区副总,老总已经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我了…”说着嘿嘿一笑,露出十分奸诈的表情:“打算怎么谢我?”见他眉头还没有松开,陈杰又问他:“假如老总当初准了苏文卿的申请,你打算怎么办?”

雷钟不在意的一笑:“你怕我离开这里会饿死?太小看我了吧?”“不会吧,你真是这么打算的?”陈杰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说:“看样子,于公于私,这个忙我都得帮到底了——你真奸诈。”雷钟一笑:“彼此彼此,陈副总。”

第二十七章

一对小情侣勾肩搭背的走进了斧头帮,安心连忙把一朵红玫瑰递了过去,说了声:“情人节快乐!”她笑得虽然不太自然,但是在幽暗的灯光下,倒也没有人跟她计较。女孩子笑眯眯的伸手接过,道了声谢,就随着招待进了大厅。安心转过头,冲着吧台后面的雷洛甩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你把我骗来,就是给你当免费招待的?”“当然不是!”雷洛一口否认,脸上立刻挂出一副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哪有那么简单:除了当免费招待,一会儿还要当免费的琴师呢。今天可是情人节,你那种慢悠悠的曲子正好合适。”

“雷洛!”安心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雷洛连忙把一杯薄荷酒从吧台上推了过来,笑嘻嘻的说:“今天我刚送了你那么一大把情人节玫瑰,你总得报答报答我吧——那银行离我家又远,而且没等到电梯,我可是爬着上了十三楼的,你就一点不感动?”安心哼了一声:“又不是你送的。”“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样——男朋友亲自把花送到单位,感觉怎么样?”雷洛笑得更灿烂了:“在新同事面前很有面子吧?”安心撇了撇嘴:“反正是实习,我又不一定会在哪里工作…”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雷洛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正经了许多:“实习嘛,肯定是那样的,我当年实习的时候也一样,每天去了就是打杂,给别人打印打印文件啦,给领导泡个茶啦…,以后就好了。”安心有些灰心丧气的摇了摇头:“不是干不了这些杂活,而是…”雷洛了然的拍了拍她的肩:“兄弟,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社会就是这样的,你不跟别人圆滑世故,暗中算计,别人也会跟你圆滑世故,暗中算计。你这才哪到哪啊…”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又展眉一笑:“算个什么事啊?值得你愁成这样?”安心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茬。“要不这样,”雷洛又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笑得一脸狡黠:“等阿钟回来你们赶快结婚得了,每天在家相夫教子,钻研钻研厨艺…”“谢谢你,”安心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相夫教子,钻研钻研厨艺…,说得简单,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花钱还得看别人的脸色…”“不愿意呆在家里相夫教子,那就去开你的店吧,”雷洛一只手支在吧台上,眼睛亮闪闪的样子很象雷钟:“反正阿钟也会帮你的。”安心撇了撇嘴,对他的建议不屑一顾:“要他帮还有什么意思?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雷洛眼里浮起有趣的神色,反问她:“那你自己的钱,够开店吗?”安心的小脸立刻耷拉下来。前一段时间每天窝在家里无事可做,也跑出去做了一些调查。调查的结果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雷洛看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绷不住笑了:“你就当是借他的钱好了,等赢利了再还…”

安心垂着眼摇了摇头。雷洛学着她的样子摇摇头,眼里却浮起了满满的笑意。两个女孩子在街上逛了一整天,天擦黑的时候,晃进了一家新开张没多久的川菜馆。

“春节的时候安哲带我来过这里,”安心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给纳兰做介绍:“他们这里的大厨是地道的四川人,灯影牛肉、干烧岩鲤都做得特别特别的…”她笑嘻嘻的做了个馋涎欲滴的表情:“米酒也不错,试试吗?”纳兰却对米酒不感兴趣,点完了菜,面无表情的告诉穿红袄的女招待:“来瓶二锅头。”

女招待一愣,目光情不自禁的转向了安心。安心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纳兰“啪”的一声将菜谱扔到了她面前:“再加六瓶啤酒,一盘椒盐花生。”安心知道纳兰是有点酒量的人,但是她一下子点这么多酒,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提醒她:“你家铁老兄可是有规定:不许你混着喝…”纳兰闷闷的说:“别提他,烦着呢。”“看出来了,”安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吵架了?”“真要那么简单就好了。”纳兰摇头,脸上浮起淡淡的苦笑:“铁延父母又来电话了,坚持让他回沈阳。”安心静静的问她:“你呢?”纳兰摇头:“不知道。”她一向是个乐观张狂的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认为“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这样满腹愁肠,安心也是第一次见。酒菜很快就上齐了。纳兰举着二锅头问安心:“你,啤的白的?”安心连忙说:“啤的啤的,咱们不能都喝趴下。今天我掩护——姐姐你就放开了喝。”

纳兰也不跟她客气,拿着瓶子就灌了两口。安心看得眼都直了,还没回过神来,纳兰却将酒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叹了口气:“其实真要散了,还真是…舍不得。”“那当然,”两个人私下里贫惯了,安心顺嘴就说:“一条狗养上几年还舍不得下锅呢…”一抬眼瞥见纳兰眼神不对,连忙改口:“你那可是高中就开始的纯洁恋情…”说到这里忽然醒过神来:“散?谁要散?你们俩?”纳兰晃了晃酒瓶子,眼睛里已经爬上来淡淡的迷离:“铁延的父母老家在沈阳,他们一直打算退休了就回去。家里人也在沈阳给他联系好了接收单位…”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知道,我在这里上高中是借住在姨妈家,我妈一直惦记让我毕业了回武汉…”安心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牛肉,愣了半天才慢慢的放到纳兰的碟子里。纳兰用酒瓶子支着下巴,眼睛直钩钩的盯着桌子上的辣子鸡。安心以为她想要,连忙给她夹了一筷子,却听她喃喃说道:“我忽然发现我也就是一个自私的小女子,那种成人之美的伟大举动,我还真做不出来。一想起他回了沈阳,以后会跟别的女人谈恋爱…结婚生子…,我就恨不得…恨不得…”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理解,理解,”安心安慰她:“那种事一般人都做不出来。高尚人的行列里也不差你一个。别勉强自己…”“猪头!”纳兰幽幽一叹:“有这么劝人的么?”沉默片刻,又说:“这段时间,我晚上总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几年的事,我欺负他的事…。如果能重新来一遍,我一定不这么不讲理了…”“说不定他就喜欢你的不讲理呢。”安心再劝。“真是笨蛋!”纳兰眼里浮起了微弱的笑意,转瞬即逝:“劝人总是劝不到点子上…。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还真是没有后悔药,什么好东西都要趁着能捂在手心里的时候,好好的当回事儿…”隔着包厢的门,外面大厅里喧闹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过着好日子的时候,总觉得好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今天完了还有明天,明天完了还有后天…”纳兰靠在桌子上,目光朦朦胧胧的象是穿透了眼前的墙壁,一直望到了很远的地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今年完了还有明年…,明年…”她抹了一把脸,摇头叹息:“没想到啊…没想到…,好日子就这么到头了…”安心被她撩拨得有些心酸,她平时也是能喝一点酒的人。今天不过两三瓶啤酒,头脑却已经昏沉起来。满脑子乱纷纷的,一会儿是雷钟,一会儿是母亲…。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跟母亲大喊大叫的情形…,不由得从浅浅的醉意里涌起了真切的痛悔。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抓过纳兰的二锅头猛灌了两口。热辣辣的液体滑入腹中,果然将满心的痛悔驱了个一干二净。安心忍不住再喝了一口。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的抢二锅头,纳兰的电话突然响了。纳兰只顾着抢酒,对电话铃声恍若未闻。安心摸了过来胡乱一按,电话里顿时传出铁延焦急的声音:“一整天怎么都不接电话呢?你现在在哪儿?”出租车缓缓的停在了夕湾庄园的高层下,铁延看着安心晃晃悠悠的摸下车,不放心的喊了一声:“安心?你行不行啊?”安心转回身,推了推他怀里沉沉醉倒的纳兰,满不在意的说:“行…不行?什么不行?”踉跄两步,又绕了回来,在铁延肩上重重一拍:“哥们儿,做兄弟的…提醒你一句。纳兰刚才可说了,她不能忍受你…跟别人结婚…生子…。你不能大意,要当心…千万当心…别让她把你给阉了…”铁延哭笑不得,安心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快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铁延抱着纳兰左右为难的当儿,安心已经晃进了门厅,一头扎进了电梯里。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人脚步沉,她这边还没有掏出钥匙来,临室的雷洛已经听到了动静,穿着拖鞋探头出来,看到她醉醺醺的样子,诧异的问:“安心,你喝酒了?”安心阴森森的斜了他一眼:“犯法吗?”雷洛一愣:“不犯不犯…你没事吧?”看到她脚步不稳的样子正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忙不迭的躲开。雷洛满心诧异,还没来得及发问,安心却把一根指头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说:“趁旁边没有外人,我告诉你…我就告诉你一个人…”看她说得郑重,雷洛愣愣的点了点头。安心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可不能扶我,咱们叔嫂有别…,你得避嫌…事关名节!切记!切记!”雷洛一愕。没等他回过神来,安心已经开了门,却又不急着进去,靠在门框上摆了个经典的梦露造型,两只手还煞有介事的按在衣角上。东张西望了一番,满脸失望的嘟囔了一句:“没有风…”

雷洛再也忍不住,靠在墙上放声大笑。安心晃了晃脑袋,醉眼迷离的扫了他一眼,“不许大声喧哗…散场了…,想看的买票…看下一场…”再晃晃脑袋,“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空荡荡的楼梯间只剩下雷洛一个人,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居然也会喝醉…,还“叔嫂有别”…在内心深处,她已把雷钟当作是伴侣了吧…雷洛一边捂着肚子往回走,一边兴味盎然的想: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说了这么经典的话,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二十八章

安心沿着公园的碎石小路慢慢的往前走。小路两旁,熟睡了一冬的草坪已经泛出一种新鲜生动的嫩绿色。远处的桃花林也朦朦胧胧的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粉红色雾霭,也许,心急的花朵已经悄悄的绽放了吧。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安心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满天的云霞荡漾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天地之间象有什么东西正在云层的深处熊熊燃烧,肆意中又带着几分即将消逝的忧伤。湖对岸是一片都市中少见的松林,远远望去,深色的林带在夕阳的余辉中静谧得仿佛正在熟睡。

松林的后面就是夕湾庄园。几幢高层沐浴着绚丽的晚霞,在静默中隐隐的散发出一种鹤立鸡群的傲岸。安心喜欢在下班的时候早一站下车,步行穿过整个公园。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她会靠着餐厅的窗,静静的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挣扎着坠入喧嚣的城市背后。

不知不觉这就成了她的一个习惯。似乎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巢穴了呢…,她郁郁的想。同时又有些隐约的疑虑:一个新习惯竟然可以这么快就养成了吗?安心一早就知道,习惯了一个固定的住处往往会让人变得懒惰和脆弱,就好象现在。所以她会不时的提醒自己,这并不是她的家,最多也不过算是一个…临时栖点。尽管她已经开始适应把熨好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挂在衣帽间,而不是叠起来塞进皮箱…;尽管她已经开始习惯每天早起在宽敞的厨房里给自己做一份煎蛋,而不是匆匆忙忙的跑去食堂排队…从某种角度来看,习惯还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空气中渐渐有了寒意。湖面上绚丽的霞光也逐渐黯淡下来。不但黯淡,而且安静。安静到可以让她清楚的感觉到那种叫做孤独的东西正随着渐渐浓烈起来的暮色,一点一点的绕上心头。这曾经是她最怕却也最熟悉的东西。安心微微一叹,真的是有些孤独了吧…从实习开始,她就感觉单位里的人跟她格格不入。或许是她跟他们格格不入吧。所以每天除了完成手里的打杂工作,她并没有多说话的兴趣。她的死党纳兰,也一直在忙着联系实习单位,没空来理会她。而雷洛她也很少见了——主要是她在避免和他见面。醉酒那天的事她只记了个大概,依稀是铁延去接了她们两个醉猫,然后打车先送她回来。仿佛是见到过雷洛的,但是印象模糊得很。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到底出了什么洋相,以至于雷洛一见到她就笑个不停,连威胁他要绝交都不能制止他发笑,笑得她心里直发毛…

这让她又恼火又难堪。只好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他总会有笑够的一天吧?

这样一来,她还真的是感到了一点孤单,也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想念雷钟。

她也曾经花了很长时间认真的考虑搬来同住的可行性,也一度觉得未尝不可以试一试…。但是当她继续深入的思考这个问题时,对于自己的想法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跃跃欲试的想法到底是因为喜欢他喜欢到了可以住在一起的程度…,还是仅仅想要避开孤独,抓住一些自己所渴望的温暖呢?说不清。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自己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推开大门,安心的手刚放到门厅壁灯的开关上,却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灯光瞥见鞋柜旁边多了一双黑色皮鞋。安心的胸口顿时一窒,顾不上穿拖鞋就跑了进去。卧室门开着,窗外模糊的灯光淡淡的洒落进来,依稀可见床上多出了一团暗影。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那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却在瞬间涨满了心房,将心头缭绕多日的阴霾挤得无影无踪…他真的回来了…安心的手轻轻扶在门框上,唇边慢慢的挑起了温柔的弧度。她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上连拖鞋都还没有穿,满脑子只是想着不知他睡了多久?晚饭又该做什么才好呢?上次他出差回来是大家一起包饺子,不过现在做显然有些来不及…安心苦恼的在冰箱里翻来翻去,顺手将黄瓜蘑菇都取出来扔进了水槽里。

刚打开水龙头,一双温暖的手臂就从背后环了过来,将她紧紧的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雍懒的声音犹带睡意,微微拂动了她鬓边的碎发:“看见我回来了也不过来表示表示,真不主动。”

心猛然一抖,她仿佛无意间撞翻了水罐子,猝不及防的被温热的水浸了个透。并且被那淡淡的潮热一直漫进了眼眶里去。喉头却象哽住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雷钟轻轻扳过她的身体,带着些许孩子气的顽皮悄声说:“我回来了。”

安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恍惚觉得这突然来临的美好更象是她思念得太过厉害而虚幻出来的场景,多少有些不真实。他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一抹浅笑,魅惑的眼里却散发着她从未见过的热烈和一点点催眠般的神气,象两汪幽幽的深潭,让人不经意间就已深深陷落。雷钟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呼吸间已经带了灼热的气息。安心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攀上了他的脖子,只觉得从心底里漫起了悄然的喜悦,渐渐的将她的身体都涨满了。这喜悦里还混杂着她不能了解的悸动,似快乐又似痛楚。甚至连指尖轻抚过他的发稍这样轻微的触感,都仿佛得到了神秘的放大,变成了电流似的东西,热辣辣的直窜进身体里去。

她的双眼波光迷离,宛如醇香的酒,诱惑着他慢慢的靠近,将温柔的轻吻落在那一片潋滟之上。然而这轻微的触碰却让血液中奔涌的渴望越来越热烈,雷钟的唇毫不犹豫的沿着她的眉梢眼角一路辗转向下,落至唇畔却又停了下来,缭绕的气息象诱惑又象是无声的等待,等待着她主动的回应。

安心缓慢的,却毫不迟疑的迎了上来。这一瞬间,雷钟仿佛看到一朵期待已久的蓓蕾,终于在他的面前冉冉开放,散发出最馥郁撩人的香。“我竟然出现得这么不是时候…”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插了进来,虽然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一丁点要自觉回避的意思:“真是太遗憾了…”雷钟侧过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雷洛却往门框上懒懒的一靠,“大门开着,水龙头也开着,你们俩营造的气氛还真的是好别致…”安心连忙伸手去关水。手还没有从水龙头上移开,却听他啧啧两声,十分遗憾的说:“那个…沙利,不是我说你,你的技术…实在是…有待提高…”安心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顿时恼羞成怒,想也没想就捞起一根黄瓜扔了过去。

雷洛笑嘻嘻的伸手接住,“你可不该砸我,我这好歹也算是刚把你从狼嘴里救了下来啊…”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被一根黄瓜结结实实的砸在脑门上,这回却换了雷钟出手。雷洛捂着脑袋唉呦一声,“什么世道,我可是诚心诚意的要给你接风…,不去就算了…”

安心眼珠一转,“去!怎么不去!你白笑了我那么多天,此仇不报…”话没说完猛然意识到雷钟在身边,连忙收住了话头。雷钟的视线却已经瞟了过来,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打量着她薄怒的神情。

雷洛却又换上了那副让安心看了直咬牙的,竭力忍笑的怪表情,主动充当解说:“事情的起因是这个样子的,话说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这顿接风的晚饭简直就象是一场噩梦。原本是要狠宰雷洛一刀的安心,至始至终都处于大脑当机的混沌状态,不得不承认雷洛的话让她深受打击。她竟然…而且还…居然还说…她耷拉着脑袋,不敢看雷钟会是什么表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三个字:真丢人…。而且是丢到家了…她不敢抬头,所以她不但没有看到雷钟眼里暖暖的笑。当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周围用餐的客人当中哪一个有可能是替他们买单的人。兄弟俩面面相觑,一起把疑惑的视线投向了老板娘:“搞错了吧?”老板娘笑容可掬的直摇头:“两位先生说笑了,怎么可能会错呢?真的是有人付过帐了。”

雷钟皱着眉头看雷洛,雷洛皱着眉头看安心,安心还处于受打击尚未恢复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敏感度降低,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诡异。“付帐的是什么人?”雷洛问。老板娘的目光投向了安心,“那位小姐说她是这位安小姐的亲戚。”“小姐?”雷洛诧异。“亲戚?”雷钟皱眉。而沉浸在沮丧中的安心小姐也终于回过魂来,张大嘴反问一句:“谁的亲戚?!”

雷钟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好象是看见有个女人在不停的看你。”

“什么样的女人?”安心诧异莫名。雷钟寻思良久,摇了摇头:“忘了。”“我看那位小姐和安小姐确实有几分神似,”老板娘笑眯眯的说:“一定是亲戚没错的。”

安心则猛然想到了一个人,眼神一冷,脸色也随之变得一片苍白。

第二十九章

春天的夜晚,风中仍带着浓重的寒意。雷钟小心翼翼的把安心的风衣帽子拉上来,有点不放心的问她:“要不打车回吧?你穿的可不暖和。”安心反问他:“你累不累?”雷钟把她揽在怀里笑了:“我睡了一个下午,倒是不累。我是怕你再着凉。”

安心摇摇头:“难得赶上周末,明天又不用早起。你要是不累,再陪我走走。”

从鼎福园出来,雷洛就开着车直接回了斧头帮。剩下的两个人一路走来,安心父亲的事,雷钟倒也了解个大概。听见安心问自己:“如果长得跟我相似,你说,会不会…是曾容?”雷钟不由得反问了一句:“你希望是?还是希望不是?”这是安心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脚步微微一顿,人就愣在了哪里。雷钟搂着她的肩慢慢往前走,“其实,我觉得安哲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无论他当年对你母亲做过什么,对你来说,他都只是一个父亲。你父母之间的事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好了。这样想想,你的问题是不是简单一些了?”安心没有出声。雷钟又说:“当然了,你一直觉得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也许他真有什么苦衷呢?你从来也没有当面听过他的解释,对不对?”“你竟然替他说话?”安心不悦的瞪着他,心里多少有些难以接受。雷钟摇头:“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不停的用猜测伤害自己。”安心环住他的腰,默默的把头靠了过去。发顶上有什么东西软软的碰了碰她,象是他的嘴唇。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幽沉沉的,平静得有些过分。却奇怪的有种安抚人的力量:“安心你要学着从客观一点的角度看问题。任何事情在你了解真相之前,不要先入为主的抱有什么偏见,那往往会蒙蔽自己。”听到怀里的人闷声答应。雷钟发出了一声轻笑:“我要是你,就直接到厨房拿一把剁骨刀架在安哲脖子上,逼着他带我去见人。把所有问题当面问个清楚,然后再决定是恨他还是放他一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我帮你架刀?”安心瞪了他一眼。却又被他的提议搅得心头一阵乱跳。雷钟揉了揉她的短发,颇有些无奈的说:“你呀,做什么事总是想那么多。你不觉得这样只是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吗?”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记得有一个寓言,是说有只百足虫跳舞很棒,很受森林里的动物们欢迎。狐狸很嫉妒,于是故意问它:‘你既然跳得这么好,请问你跳舞的舞步是怎样的?先出那只脚?’从那以后,百足虫再也没有跳过舞。它天天都在想,自己跳舞的时候,到底是先出的哪一只脚?后出的是哪只脚?”心猛然一跳,安心不自然的反驳他:“不想怎么行?我这个人又一向没有什么直觉。”

“谁在跟你说直觉?”雷钟又笑:“我只是告诉你,有些事本来很简单,是你自己把它想复杂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再勇敢一些。因为有些事是迟早都要面对的。逃避,从来都不是办法。”

心底里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时间纷乱如麻。“如果真的是曾容,她也许还会跟你见面的,”雷钟想了想,低头问她:“到时候,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安心没有回答,她真的不知道。雷钟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我陪你去找人吧。”

“等等,等等,”安心连忙按住了他的手:“这事儿你容我再想想…”

雷钟无奈的摇摇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面对一块面包。还在拼命计算这块面包可能带有多少细菌,吃下去会产生多少热量,多少废弃物?你会觉得他是聪明?还是愚蠢?”安心猛然一震,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他却只是静静的低着头等待着她的回答。

迷朦的夜色里,他那双幽沉沉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异常明亮,明亮得连满天的星光都被比了下去。这让她微微的有些迷惑,他很少会有这样直白的神情…雷钟点了点她的鼻尖,微微一叹:“我这不是逼你。不过,你总听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么一句老话吧?有些事,等到失去了就真的晚了。”看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雷钟拍了拍她的脸,放缓了语气:“我的话仅供参考。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现在说点别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翻翻菜谱,学学做菜?”

安心知道他这是要岔开话题逗自己开心,也就暂时将满腹的心事放在一边。配合的说:“有啊,我现在会做鱼香肉丝,还有醋溜白菜…”“没有了?”雷钟显出失望的样子:“只有这么两样啊?”安心认真的想了想,补充说:“我现在煎蛋的水平可是很不一般哦。还有…会做扬州炒饭…我还会烧豆腐!”“真了不起!”雷钟虽然说着夸奖的话,眼里却流露出完全相反的意思。安心立刻就察觉了:“你是想说我笨,对不对?真不诚实!”雷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走吧,傻姑娘。穿过这个公园就到家了。”

安心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的夕湾高层,衬着沉静的夜色,宛如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盒子,却又有意无意的从那工艺品般的光彩夺目中辐射出某种温暖的东西来。安心的心中忽然就涌起了暖暖的感动。不知是因为眼前熟悉的景色,还是因为他的一句“到家了”。只觉得此时此刻,在满天的星光下,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和自己相握,可以一起回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这种感觉…有点甜蜜,又有点奇异的轻松和温暖…,就好象潜在水中的人,脚下忽然踩到了坚实的陆地似的踏实。她握紧了他的手,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前面有一片桃花林,我现在带你去看。”

安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雷钟和上次一样,正叼着一支烟靠着床头看报纸。看到安心出来,他立刻掐灭了烟头,讨好似的朝她伸出手:“过来,我帮你擦头发。”安心斜了他一眼:“这么殷勤,肯定是没安好心。”嘴里虽然这么说,还是偎了过去,任由他接过了大毛巾。雷钟缓缓的擦拭着她的短发,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看我今天表现这么好,是不是就不要把我赶到客房去了?”孩子气的问题让安心不禁一笑,“如果我赶你走,你半夜会不会偷偷摸回来?”

“那当然!”雷钟回答得理直气壮。安心慢慢的靠上他的胸膛,轻声说:“雷钟我喜欢你。”不出所料的感觉到了他的身体微微一抖。她无声的一笑,又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搬走的问题。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就在刚才,我们一起穿过公园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是喜欢和你一起回来的。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也许…我只是对于不曾经历的事,存在着本能的恐惧…”

“不是说无知者无畏吗?怎么到你这里就反了?”雷钟不禁一笑,环住她的身体,静静的把头靠上她的颈窝。他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皮肤,引起了一阵微微的酥痒。她正想要躲开,他却吻了吻她的脖子,“我不会勉强你的。”“我知道。”安心侧过头,这样的耳鬓厮磨令她的皮肤泛起了一层娇艳欲滴的粉红,“你是在等着我说愿意。”“那你…愿意吗?”雷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安心垂下眼睑,不敢接触他的视线,唇边却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你愿意吗?”雷钟再问,同时扳过了她的身体,逼着她和自己面对。这等待的时间竟然如此的漫长,漫长得令他无端的感到紧张。而胸膛里涌动的灼热却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平静的呼吸,他将她拉进怀里,几近粗暴的吻了上去。原来他始终都是克制的…,安心模糊的想着,意识却渐渐沉入了眩晕的更深处。他的吻里带着越来越浓烈的渴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渐渐深入,渐渐灼烈,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了。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她的睡衣下面游走,每一下触摸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炽热的印痕,慢慢的汇聚在身体的深处,终于变成一股不可遏止的叫嚣。雷钟的嘴唇却已经滑落到了她的耳边,轻轻的咬住了她柔软的耳珠:“回答。”

安心似被电流击中,双手无力的攀着他的肩。这宛如燃烧般激烈的纠缠让她同时感觉到了毁灭般的痛楚,和新生般的愉悦。两种相悖的感觉却同样的强烈,强烈到几乎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愿意…”她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微弱的哽咽,却又毫不犹豫的重复:“…愿意…”

雷钟的身体温柔的覆了上来。宛如最汹涌的浪,瞬间淹没了一切。壁灯还亮着,暖色的光淡淡洒落下来,在她光裸的手臂上投下一圈水波般的光晕。她的脸却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均匀的呼吸轻轻拂动着他的皮肤,有种羽毛般柔和的感觉。

雷钟支着脑袋还在看她。他已经看了很久了,却还是不舍得睡着。这样的夜晚,就仿佛刚刚经历了暴风骤雨的海上,又重新露出了皎洁的月那般迷人。空气中仍然弥漫着风暴潮湿的味道,却又由那潮湿中透出了温柔的暖意。他不舍得睡。就象一个痴迷的人等待着昙花刹那间的盛开,生怕不经意的合眼就会错过。

轻轻抚过她裸露在被外的皮肤,他不禁深深的沉醉于指尖传来的滑腻触感之中。

他默默的想:她的喜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从雷洛口中得知她喝醉了会说出“叔嫂有别”这样的话,他并不感到意外。而这清醒的认知却只是加速了他的沦陷而已。守在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开始,他就变成了那个痴迷的花匠,耐心的,耐心的等待着花儿的开放。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美妙: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绽放所有的美丽,一点一点的褪去青涩的外壳,露出深藏的甜美——只为他。只为了他。雷钟轻轻的笑了。他握住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唇,轻轻吻着。熟睡中的安心动了动,却更紧密的靠进了他的怀里。雷钟闭上眼,轻轻的把头靠过去。他原本只想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晚安吻,却在触到了她的柔软之后改变了主意。就那么紧拥着她,睡着了。

第三十章

从公司的侧门出来,安心一眼就看见了花坛边低着头溜溜达达的纳兰。她的满头卷发在风里飘着,看上去有点凌乱。也许是平时看惯了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猛然看到她眉宇之间笼罩着几分不经意的消沉,让安心突然间觉得她似乎长大了好几岁。她不禁微微的有些发愣。纳兰却已经看见了她,仰起脸,唇边挑起一个恬淡的笑容来。一边伸出手朝她晃了两晃,笑微微的问她:“发什么愣呢?是不是我突然变漂亮了?认不出来了?”安心不禁一笑,走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你不是说你已经开始实习了,再没有时间来跟我鬼混了吗?”纳兰抬起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色,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我跟着领导来市区办点事,公事办完了她要去看亲戚,就顺便放了我的假。你现在走,不要紧吗?”安心摇头:“领导们都开会去了,办公室里留守的是个老好人,他批准我先走。”

“我看安哲的意思,大概是要你留在这里工作的,”纳兰提醒她:“你自己要注意,跟领导啦,同事啦,都要搞好关系…”安心嗤笑了一声:“是不是还不一定呢,你想得倒长远。”纳兰似乎无心和她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紧了紧风衣的领子转头问她:“逛逛街?然后找个地方米西米西?跟你家大蜜请假了吗?”安心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说过了。”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安心问她:“铁延是跟你在一起实习吗?”

纳兰却摇了摇头:“我们俩半个月没见了。”她的表情显得很平静,眼里却多多少少有些空茫。宛如一个孩子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安心不擅长安慰人,沉默了半晌,才安慰她说:“也许,他也需要时间考虑吧?”纳兰勉强一笑,“也许是吧。”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想开了,真要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回学校看看,这个时候,几乎天天都上演这种戏码呢,一点不新鲜。再说了,不就是失恋嘛?地球上的人几乎都失过恋——有什么呀?”安心白了她一眼:“不是还没到那程度吗?”纳兰的笑容里却透出几分萧索来,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觉得,分不分,已经不是最伤人的事了。最伤人的就是他的犹豫。利益可以权衡,爱,不行。至少我的爱情不行。”她的眼里透着一贯的倔强,在转眼看到安心眼里的担心时却又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别那样看我。我是谁啊?我可是张纳兰呀。放心吧,我看得开,地球上有一半都是异性呢!我下次一定挑个更好的——要比你家大蜜还帅的。怎么样?”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安心愈加的不安,可是她刚说了一句:“铁延考虑考虑也是正常的啊,他可是家里的独子,也不能指望他娶了媳妇就…”就被纳兰摇着手打断了:“安心你别说了,你是最不适合安慰人的。多说无益,还是陪我喝酒去吧。”“还喝?”安心大惊。上次醉酒的后遗症,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哆嗦。倘若…

“这么不仗义?”纳兰柳眉倒竖立。安心立刻败下阵来:“不就是喝酒吗?!谁怕谁?走!”毫无悬念的,纳兰又醉了。不过不同的是,安心很清醒。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给铁延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过来领人。

铁延赶过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正坐在饭店外面的木椅上看雨。这应该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吧。细密的雨从乌沉沉的夜空中丝丝飘落,润物无声。空气中虽然还带着些许凉意,却已经有种暖融融的气息弥漫其中。桃花早已调谢,广场上的郁金香开得正盛。在夜色中,暗香阵阵浮动。铁延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歪倒在安心身上的纳兰。她喝醉了酒的时候,总是安静得象个孩子,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张牙舞爪,伶牙俐齿。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一种很柔和的东西从他的心头缓缓流淌了过去。他看着纳兰,安心则一直看他。他虽然察觉到了,却没有抬头去看。因为纳兰的关系,几年下来,他和安心相处的也算是熟人了。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不了解安心的,她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上心。但是铁延却觉得她的眼睛很厉害。那样的一双眼睛,就好象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肯表现出来,总是让他没来由的就有些隐隐的畏惧。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安心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淡淡的说:“太晚了。只好找你来帮忙。”

铁延忍不住叹了口气,“安心你一定要这样说吗?”安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逼得他不得不跟她对视。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的额发,一缕一缕的粘在他的额头上,衬的那双含着责备的眼睛格外的亮。安心却只是笑了笑:“若是在以前,我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让你来接人,现在…,我就什么都拿不准了。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觉得你…”

“安心!”铁延不满的打断了她的话,话里试探的意思他不是听不出来,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生气:“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安心带着一点点似笑非笑的神气,很认真的和他继续对视:“铁延,我对你的看法,取决于你将要做的事——这你知道。”铁延避开了她的视线,伸手从长椅上扶起了纳兰。纳兰的嘴里嘟嘟哝哝,忽然喊了一声:“铁延…”铁延以为她醒了,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呼吸间全是酒气。那一声喊原来只是醉话。心里不禁一痛。纳兰曾经念叨过的几句诗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飘过心头:…我身旁飘过这个女郎,她默默地远了,远了…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却没有人。探头往里看,书房的灯也亮着。安心换了鞋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人还没到书房门口,就听雷钟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回来了?”安心不禁一笑。雷钟正在电脑上不知在忙些什么,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的问:“疯够了?这会儿才想着要回来?”安心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懒懒的将下巴支在了他的肩膀上。雷钟侧过头,在她的小嘴上亲了一口,立刻不满的皱起了眉头:“满身的酒气,你居然又溜出去喝酒?”一边说一边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喝了多少?”安心摇摇头:“这都是纳兰身上的酒味。”“纳兰?”雷钟又皱了皱眉:“就是你喊打劫,她在旁边摇旗呐喊的那一个?”

安心翻了他一眼,雷钟又说:“不会是借酒浇愁吧?她看上去不象是那种人啊?”

安心靠在他的怀里,微微一叹:“她男朋友的父母要回沈阳,她自己的父母在武汉。你说,她能不愁吗?”雷钟想了想,低头问她:“她男朋友是怎么想的?”安心摇了摇头。只觉得雷钟这样抱着自己,好象把她当成一个需要宠爱的小孩子,一时间满心都是莫名的暖意。雷钟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思路似乎还在刚才的话题上:“可以让他们跟双方的家里申请一年的时间,自己闯荡闯荡啊。孩子有决心练习自己的翅膀,父母应该会支持的吧?”

安心愣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还是纳兰的事。“一年可以发生很多事,”雷钟微微晃了晃怀里的人,象是要提醒她注意听讲似的:“不论是要证明他们是否适应这个城市的运行规律,或者是证明他们是否适应同甘共苦的生活,一年应该都够用了。一年以后,如果他们发现彼此都不合适,那也就彻底死了心了,该回沈阳的回沈阳,该回武汉的回武汉。而且,有了一年的实际工作经验,上哪里找工作也更有利不是吗?”

安心皱着眉头反问他:“行得通吗?”雷钟反问她:“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安心无话可说。雷钟想了想,又说:“这样好了,我干脆再帮你一个忙。我可以推荐这个男孩子去见我们公司的人力部部长——当然我只负责推荐,他要和其他人一起参加统一的录取考核,这个过程我就不能插手了。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去通过考核——如果他能进这么好的公司,他的父母那边是不是比较好说话了?”安心双眼一亮,神态却又有些犹豫。雷钟吻了吻她的发顶,“你就别在这里发愁了,去问问你的死党。”安心点了点头,纳兰这会儿醉的人事不知,这个问题也只能先放在一边。她伸手勾住雷钟的脖子反问他:“饿了吗?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买了汤圆,我去给你煮一点。”住在一起了才发现他有吃消夜的习惯,“然后你吃你的消夜,我先去洗澡。”雷钟却抱着她不肯松手:“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去煮汤圆。然后,你陪我吃消夜,我陪你洗澡。”安心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雷钟却笑得满脸无辜:“有个很有名的家伙曾经说过:为了节约水资源,一定要和女朋友一起洗澡。”安心反问他:“哪个有名的家伙?”雷钟笑嘻嘻的说:“加菲猫。”安心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再瞪他一眼:“那我去雷洛家把那两只猫抱过来,你跟它们一起节约水资源好了。”一边说一边从他的腿上跳了下来。安心煮汤圆的时候,雷钟靠着厨房的门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刚才安哲来过。”

“安哲?”安心一愣,随即很委屈的撇了撇嘴:“他已经跟我划清界线了,又跑来干什么?”他是竭力反对她住到雷钟这里来的。不过,实事求是的说,他虽然跟她吵了一架,但是划清界线的话,还是安心说的。雷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骗走了他的宝贝妹妹,他总要上门来兴师问罪啊。免得我以为你没有娘家人撑腰,会欺负了你。”安心一笑,立刻又皱起了眉头,悻悻的说:“谁要他假惺惺的?”雷钟象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笑眯眯的说:“我们没有打架。只是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一起喝了两杯红酒,聊了聊天。然后,他就告辞了。”安心狐疑的瞟了他一眼:“就这样?”雷钟满脸诚恳的点头:“就这样。”说完之后,略一沉吟,又补充说:“还有…他顺便来邀请我们赴宴,有个人要过五十大寿…”安心手里的汤勺“当”的一声掉进了水槽里。雷钟绕到她的身后将她轻轻的环进了怀里:“安心,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并没有代替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答应他会转告你这件事。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

似乎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雷钟才听到了她的下一声呼吸。那样艰难的一声呼吸,让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安心?”安心抬起头,慢慢的靠进了他的怀里。尽管她的呼吸还有些不稳,但她的反应还是比他最初的预料来得平静。他俯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小声的说:“安心,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我也不会。”安心转过身,把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雷钟揉了揉她的短发:“要不,我们在门上挂个牌子,禁止安哲入内?”

安心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夸张?”雷钟松了口气,“你会考虑吗?”安心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三十一章

雷钟点燃了一支烟,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银行的侧门。从这里出入的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几位女士的身后一起走出来的安心。夕阳淡淡的余辉跳跃在她的眼底和发稍,仿佛在她的身上布下了无数个亮点。她步履轻快的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仿佛发着光。雷钟冲着她摆了摆手,眼里浮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和。当她仰着头绕过花坛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很突然的拦在了她的面前。从雷钟的角度,只能看到安心明显的一愣,双眼中闪耀的光彩一瞬间变得黯淡,唇角也紧紧抿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震惊迅速的转变为淡漠和不加掩饰的厌烦。这大概就是安心最本能的反应了吧…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雷钟不禁深深的同情起她来。安心在面对不喜欢的人时,嘴巴会变得很厉害——这个他可是深有体会。他决定暂时不过去。那毕竟是她自己的问题。雷钟的猜测并不总是准确。事实上,安心此刻甚至没有跟曾容说话的兴趣。她出现的太突然了,而安心反感任何形式的令人猝不及防的变故。她将双手插进白色风衣的口袋里,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曾容。她有一张酷似曾远山的面孔,说不上漂亮,却轮廓分明。她的个子也比安心略微矮几公分。头发卷曲,漂染成了时髦的酒红色。从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来自母亲的特征——那个女人安心小的时候曾经远远的看到过来两次,印象中的她,皮肤白皙,身材很矮小…安心甩了甩头,对于自己的魂游天外微微有些恼火。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溜号呢?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双眼望向了曾容的身后。远处那辆银灰色的吉普车里,雷钟似乎正在悠闲的抽烟,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很冒昧的…打扰你,”曾容的视线略微下垂,似乎对面前的状况也感到很勉强:“我来,是想问问你,安哲有没有把我的邀请转告你?”“我没有见过安哲,”安心半真半假的把话挡了回去,心里却浮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你和安哲一直有联系?”曾容很干脆的回答:“是。因为父亲行动不便,需要我替他去打听一些你的情况。”

安心侧过头,再度望向了远处的雷钟。隔着半条街,他又在车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从他存在的那个角落里无声的传递着一种让人感到安慰的,无形的东西。正好可以用来化解曾容那一句“父亲”带给她的刺痛。“下月初十,晚上六点,福源酒店。”曾容一副不愿意多做停留的表情,说完这句话,似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了。安心却淡淡的叫住了她:“你既然和安哲有联系,我想他一定告诉过你,我这个人对于陌生人的事一向没有什么兴趣。”“陌生人?”曾容停下了脚步,眉目之间浮起了一种自尊心受挫的神情:“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安心波澜不惊的望着她:“你若不喜欢这个说法,那么我换一个:不相干的人,如何?”

“不相干的人?”曾容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冷冷的哼了一声,扫过来的目光里忽然就多了几分似嫉妒,又似嘲讽的意味:“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他的?那我真是替他不值。他从你四岁开始教你拉琴,还把他最珍爱的提琴留给了你。而我,我央求他教我他都不肯。他宁愿把我送到外面去学钢琴…”安心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平淡的反问了一句:“钢琴课,很贵吧?”曾容的脸上还保持着愤恨的线条,却因她这一句看似不经意的提问而明显的愣住:“你说什么?”安心冷漠的目光静静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就在你们一家三口团聚,就在你上着昂贵的钢琴课而心怀不满的时候,我们母女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曾容你知道吗?”她从她的脸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雷钟的方向,他似乎从安心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把车开了过来,静静的等在路边。

“离开家之后,我妈带着我住在她们公司的临时宿舍里。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们俩每天晚上都要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一间二十平的宿舍却住了八个人。做饭要到宿舍门口的走廊里,用煤油炉子。曾容你用过煤油炉子吗?那种东西,点起火来很不容易,而且很呛人,我总是被呛得哭起来…”

曾容望着她,面无表情。“后来我姥姥病了,生活就变得更加困难。”安心平淡的眼神微微起伏,却愈加幽暗。而那样平淡的叙述,听在耳中却反而有种凄凉的感觉:“我们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买过肉,没有买过水果,每天只买最便宜的菜。甚至脚上的袜子也要反复的补…。我很早就会做饭,却只会做最简单的饭…,因为我们一直就吃这个…。每当学校要交费,我都会为难的直哭…”

她停顿了一下,再望向曾容时,眼里却满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惫和厌倦:“那时候我常常幻想父亲会从天而降,把我们从这种生活里解救出来…。后来,当我们终于搬进象样一点的房子里,当我重新开始上琴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没有他我们一样也可以度过难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离开谁,日子都会继续下去…”曾容还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声音却有些低沉:“你恨我们?”安心却无所谓的笑了笑:“曾经恨过。如果不是你们,我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也不会老得那么快。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们的生活里都有太多比恨你们更加重要,更加有意义的事要去做。我已经说过,你们于我,只是不相干的人。所以,请你不要再来了,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你的出现。”曾容却从背后喊住了她:“我从来也不喜欢你。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一直抽烟抽得很凶,大夫说…是肺癌…”安心脚步一顿,身体顿时有些虚浮起来。再回身时,一张苍白的脸却依然平静无波:“那你就好好的报答他吧,毕竟他给了你们那么多——甚至不惜亲手毁掉另外一对母女的幸福。那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吗?想拿我来成全你的孝心?”安心唇边浮起了冷冷的笑:“你不但卑鄙而且愚蠢得可笑,你就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想见到我吗?他不想见到我——因为我就象他身上一道丑陋的疤,看到了只会让他不舒服!”

曾容的肩头猛然一抖,徒劳的张开了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安心的手扶在车门上,显出很疲惫的样子:“你走吧。不要再来了。真的不要再来了。”她拉开了车门,头也不回的上了停在街边的那辆吉普车。车子很快的汇入了这个城市长长的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了。车缓缓的停在了路边。安心茫然的望着窗外,似无觉察。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的扳过了她的脸,她还没有回过神,熟悉的气息已经缠绕上来。这是他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松木般的淡香,又混杂着丝丝的烟草气。让她情不自禁的就从心底里生出安慰来,这安慰里却又混杂了些许的迷醉和几分莫名的伤感,复杂得让人无从分辨,只想闭着眼就此沉沦下去,再也不会醒来。雷钟默默的将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的吻住了她冰凉的嘴唇。这样的亲吻,比他们之间最轻柔的触碰还要来得温柔,就象最柔软的羽毛一样,轻轻的,轻轻的吮吸着她唇上的冰凉。象是要借着这无言的缱绻,把他身体里的火热一点一点渡进她的冰凉里去。直到她冰凉的皮肤下面重新泛起温热的气息,直到她的手臂缠绕上了他的脖子,象是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紧紧的攀住了他。

暮色渐浓,车厢里的幽暗混合了外面街灯微弱的昏黄,显出几分异样的静谧。

安心缓缓的放松了手臂,抬起迷朦的眼问他:“我们这是去哪里?”雷钟温柔的说:“我们去最大的副食超市。”“为什么?”安心不解:“小区里不是有超市的吗?”雷钟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说:“我们去买很多很多的肉,很多很多的水果。”

原来刚才的话他也听到了…,安心想笑,唇边却浮起了浅浅的苦涩,这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里,和涌动在那里的感动混杂在一起,慢慢的涨满了心房。她侧过头,无声的望向窗外。

窗外,是由街道、车辆、房屋、行人…组成的一幕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每一天都会按照这个城市固有的规律循环上演,似乎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但在这千篇一律的外壳下面,分明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随着岁月的脚步变得支离破碎,连拼凑都拼凑不起来了。安心只觉得心底里那一片隐秘的荒凉,随着渐渐浓郁起来的暮色,都化做了无形的尖刺,如同铺天盖地的大网一般细密的扎下来。痛彻心肺,却又无处可躲。车在超市门前的停车场上缓缓的停住。雷钟有些担忧的侧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安心却慢慢的靠了过去,象在无言的渴望里寻找着什么。窗外一闪而过的车灯照亮了她的眼睛,那样温柔而又悲哀的一双眼睛,却是第一次将自己深藏的伤痛主动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见我——即使到了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原来想要见我的并不是他——竟然真的…不是他。”雷钟默默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感受到了这骄傲而又脆弱的女子全身心的信赖,心中莫名的悸动。“还有我呢,”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一遍一遍的说:“安心,你还有我呢。”

“是,我还有你。”安心蜷在他的怀里,喃喃的说:“我还有你。”昏昏的暮色笼罩着车里两个相拥的人,仿佛在他们的周围结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离了开来。“有些事,既然无力改变,不如忘了吧。”雷钟低低的叹息。“我只是不甘心他是真的不要我。他只想知道我活着,快毕业了…,仅此而已。”安心闭着眼,低低的声音宛如自语:“不过,我只允许自己再软弱这么一回。最后的一回。我明天就会好了。你相信么?”雷钟沉沉的回答:“相信。”安心无声的一笑:“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世界上失爱的孩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到底是已经长大了,大到不屑于再凭着别人的眷顾来衡量存在的价值…。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重要的人要去爱…,所以,我明天就会好了。”雷钟声音依然沉沉的,波澜不惊:“我相信。”“真的信?”“真的信。珍珠那么真。”安心的唇边浮起了凄凉的笑容。宛如浮在水面上的花,在昏暗中一闪而没。

第三十二章

从电梯里出来,雷洛一眼就看到了叼着一支烟,正在走廊里来回溜达的雷钟。他不禁哑然失笑:“你在干嘛?”雷钟懒懒的扫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颇有几分无何奈何的神色,却懒得解释。

雷洛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手抚着下巴,目光在紧闭的大门和他脚上的拖鞋之间来回瞟了几眼,笑嘻嘻的问:“该不是被打出来的吧?”雷钟斜了他一眼:“该滚哪儿就滚哪儿去!”雷洛在门边懒懒的一靠:“说吧,干什么了?说说看,有什么忙是兄弟帮得上的?”

雷钟揉了糅额角,颇有些头痛的嘟哝:“简直就莫名其妙…”雷洛大笑:“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吧?”一边说一边开了自己的门,扭头笑道:“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你还是继续扮可怜比较容易赚到同情…”话未说完,脚底下一前一后钻出两只猫来,围着他喵喵叫了几声,凑过去蹭他的腿。雷洛又笑:“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去叫门,大概比较容易成功吧…”雷钟却伸手往门前一拦,毫不客气的说:“猫不许进去!”雷洛俯身抱起了两只猫,“这不是你买回来的吗?喜新厌旧了?”雷钟扔掉了烟头,简洁的说:“脏!”“瞎说!”雷洛不满的反驳:“它们可是天天洗澡的…”“洗澡有什么用?”雷钟看看他怀里猫,皱着眉后退了两步:“这两只死猫居然把没吃完的鱼藏到我枕头下面。”雷洛大笑:“原来它们这么信任你啊,我都开始嫉妒了。”兄弟俩正在门口斗嘴,就听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停在了十二楼。里面的人低着头走了出来,三个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是一愣。原来是安哲。安哲迟疑看着站在走廊里的两个男人和两只猫,雷钟则不太自然的笑了笑:“找安心?”

安哲点了点头:“你们这是…”雷洛斜了雷钟一眼,伸手敲了敲门:“沙利!有客人来了!”雷钟貌似平静,一双眼睛却也不由自主的斜向了自己家的大门。门无声的打开,露出了安心气鼓鼓的一张脸。目光依次扫过站在门前的三个帅哥,最后落在了安哲的脸上:“你来干嘛?”不等他回答,就将门拉开一条缝:“你们俩先进来——安哲禁止入内!”

雷钟却将手拦在了雷洛的面前,补充了一句:“安哲与猫禁止入内!”雷洛斜了他一眼,在发现面前的男人态度极为坚决之后,妥协的将怀里的猫放回了自己家。而安哲,则带着一点哭笑不得的神色,很无奈的注视着安心。安心不理他,目光恨恨的只是瞪着雷钟。雷钟笑嘻嘻的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讨好似的说:“你看我多配合你,一点也不怕得罪人。你就原谅我吧——其实我也没犯什么错误啊。”

安心再瞪他一眼,咬着牙说:“没那么容易完。等我慢慢的跟你算!”雷洛挤了进来,好奇的反问:“安哲又怎么了?怎么和猫一个待遇?”安心瞪着安哲,阴森森的哼了一声:“叛徒!对待叛徒要象严冬一样残酷无情!雷峰叔叔说的。”雷洛纳闷:“雷峰叔叔是这么说的么?”转头去看安哲,安哲则带着一脸的苦笑正在和雷钟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要不这样,”雷洛想了想:“先进来,都堵在门口说不定一会儿邻居该拨打110了。既然他是叛徒,那我们就在客厅开一个批判会,让他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然后…我们帮助他改正错误!雷峰叔叔好象也说过要给犯错误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安心白了他一眼。旁边的雷钟却笑了起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将安哲放了进来。

安心哼了一声:“还好意思来?!还好意思空手来?!”安哲叹了口气:“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啊。安心,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安心恶狠狠的瞪着他:“装什么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安哲正要辩解,忽然看到安心身边的雷钟冲他使了个眼色,连忙改口说:“我是…无聊嘛,我是想…想请你们出去玩。”“出去玩?”安心冷笑两声,眼珠转了两转:“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出去玩,我们就去斧头帮。雷洛你可别忘了,结帐的时候要把酒钱多翻几倍——他可是有钱人。”雷洛在厨房里爽快的答应了一声。安哲摇摇头,无奈的望向雷钟。而雷钟则笑微微的看着安心,眼里带着一贯的纵容。

雷洛从锅里盛了一块排骨递给了安心:“尝尝看。”安心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指头夹了起来,怀疑的问他:“这样就可以吃了?”

雷洛瞟了一眼客厅里守在电视机前面相对无言的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问安心:“到底怎么了?先是把阿钟打出去,又不让安哲进门?”安心斜了他一眼:“先听哪一个?”“先说说阿钟吧,”雷洛笑眯眯的看着她:“他犯什么错误了?”安心哼了一声:“一共陪我逛过两次街,两次都碰见了老情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雷洛哦了一声,“就为这个?”安心不满的瞪着他:“什么这个那个?这还不够讨厌啊?你以为被不认识的女人用目光凌迟是很爽的事情吗?”雷洛又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神态颇有些不解:“你不是应该很得意吗?你可是胜利者啊?”“得意?”安心再瞪他一眼:“再说这么不着调的话,你也和猫一个待遇!”

雷洛叹了口气:“好吧,让他自求多福吧——吃醋的女人本来就不可理喻。那么安哲呢?”

安心啃排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恨恨的说:“一会儿排骨摆到我们这边,不给他吃!”

“好!”雷洛回答得极干脆,又压低了声音问她:“到底为什么啊?还给人家扣了一个叛徒的大帽子?”安心咬着自己的指头,似乎全然忘了排骨是拿在她的左手里:“这个家伙,我一直以为是我们这方面的人,谁知道他是个双面间谍!”“又升级了?”雷洛好笑的看着她啃自己的指头,反问她:“间谍啊?”他的语气里透着很好玩的味道,引得安心又白了他一眼:“你看你什么态度?难道他不象吗?”雷洛抚了抚自己的下巴:“论姿色,倒是差不多吧。”安心鄙夷的看着他:“你到底想什么呢?”雷洛好笑的反问:“那你到底说什么呢?”安心却又沉默了下去,眉目之间倒是浮起了一丝认真的伤感。雷洛不敢再追问,小心翼翼的岔开了话题:“沙利,你一直在啃自己的指头。你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动作很打击我作为厨师的自信——难道我做的烧排骨还不如你的指头好吃吗?”晚饭的时候,安心一直沉默着。倒是三个男人打得火热,每人还喝了两罐啤酒。安心看着三个男人面带笑容的推杯换盏,忽然想到安哲也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他爱跑到这里来,也许并不全是为了看她吧。这样一想,对他的满腹怨气不知不觉就减少了一半。却仍然不愿意跟他说话,只是埋头吃饭。雷洛看着雷钟不停的给安心夹排骨,忍不住笑了起来:“盘子就放在她的跟前,还用你给她夹?安心你看他多殷勤啊,这就是心虚的表现,一会儿可别轻易饶过他。”雷钟却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安心小时候没有肉吃,现在要补回来啊。”

雷洛哧的一笑,神态之间却是明显的不信。而坐在他对面的安哲听了,则明显的一怔。似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忽然沉默了下来。安心已经心软了,却仍然摆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雷钟:“听见没有?连雷洛都看出来你是心虚呢!别以为夹几块排骨我就饶了你。”雷钟眼里满是浅浅的笑,显然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算帐啊。”安哲抬起头,静静的望着安心:“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看她扭过脸故意不理他,他微微一叹:“我没有故意骗你的意思。没有肉吃的日子,我是和你一起过来的,我怎么会…”

安心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吃饭!”安哲反而放下了筷子:“安心你是我妹妹,我当然是希望你什么都好。我并没有要存心骗你,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做一根针,把你想要的东西慢慢的修补起来。”安心低着头闷闷的说:“谁要你瞎操心?!”安哲不语。旁边愣了半天的雷洛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好心办了坏事啊。既然如此,那今天的酒钱我就不翻倍了。”安心嗤的一笑:“你还真会见风使舵!”雷洛笑嘻嘻的回答:“我也算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啊。”那一晚,安心喝的酒应该并不多。因为雷钟不但不许她喝烈酒,对于不烈的酒还采取了限量供应。到了最后曲终人散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四五分的酒意。但是不知怎么,后来每每回忆起那晚的情景,她总觉得自己醉得很厉害。以至于有关那一晚的所有印象,都在记忆的深处碎裂成了一祯一祯独立的画面。她记得他们坐在深色的转椅上,一起看着雷洛用漂亮的草莓和柠檬装饰调好的酒。那酒的颜色是艳丽的翠绿,里面浮动着丝丝袅袅的玫瑰紫。雷洛笑着说:“就叫…我心深处吧。”两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哗然大笑:“谁的心会是绿色的呢…,倒象是天空…。”于是安心说:“那就叫妖精的天空吧…”大家又笑,只有雷洛认真的点头,“恩,有创意…”她还记得灯光幽暗下来的时候,雷洛在一个隐约的光圈里跳舞,身边围拢着一群时髦的男女,那样激情四射的群舞,让看到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的跟着出汗…她还记得自己伏在雷钟的肩头跟着晃,雷钟俯下身来吻她,却在她张开嘴唇的一瞬间将一粒樱桃渡到了她的嘴里。这让她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在某本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痴情的女主借着接吻的机会把神奇药丸渡进男主的嘴里,救了他一命的狗血情节…,自己立刻就被呛到,伏在他的身上咳了个不亦乐乎…雷钟抱着她从车库里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满天都是闪闪发光的小星星。那么亮,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够得到。夜风里带着一点暑热的气息,却又混杂了不知名的花草香,在他们的周围幽幽浮动…这样的夜,让人只觉得美好。“真的是…美好的感觉…,”安心不禁长长一叹,喃喃的问自己:“怎么能这么美好呢?是因为…我醉了吧?”他带着一点好笑的神气俯视着她,“不会是因为酒,那就是因为我吧?”

“也许吧,”她的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明明没有醉,眼里却偏偏流动着几分柔软的迷离:“也许就是因为你,才会…这么美好吧。”雷钟的眼里浮起了浓浓的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更紧的抱进了怀里。

第三十三章

纳兰打来电话的时候,安心正在厨房里给自己煮面。窗外是满天彩霞,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沉甸甸的。安心望着夕阳,微微的有些心神恍惚。然后才又想起了纳兰的问题,连忙回答说:“我啊…我在煮面呢。”“煮面啊,怎么吃这个?”纳兰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家大蜜不在家吧?”

安心关掉炉子,闷闷的说:“他们公司的同事有个聚会。恐怕要很晚回来。”

“你不跟着一起去吗?”纳兰又问。安心的目光又望向了窗外,心里微微的有些烦躁起来:“他倒是想让我陪他一起去,但是…你记得那个苏文卿吗?她和陈杰一起从韩国回来了。那一帮同事就是给他们接风。与其看那个女人一晚上,还不如躺在家里看电视呢。”“那倒也是。”纳兰沉默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了另外的事,语气也变得振奋了起来:“对了,我是要告诉你,铁延收到公司的试用通知了。他爸妈也同意了让他先试试。”“真的吗?”安心大叫了起来:“那你妈妈那边呢?”纳兰微微一叹:“就当是默许了吧。”“以后你安定下来了,可以把你妈妈接到身边的嘛。”安心好心好意的安慰她,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安心,谢谢你,”纳兰的语气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也谢谢你家大蜜。”

她这么一客气,安心反而不好意思了:“谢什么呀,那不是他自己去考试的吗?还是说明自己有实力啊。再说了,你跟我说谢谢,是不是…”纳兰爽朗的笑了:“好。那就不说谢。改天我请你喝酒吧。”“还喝啊?”安心也笑:“你都不知道我喝醉了出什么洋相了…”出租车停在筚篥坊的门外时,安心收到了半个小时之内的第七条短信。还是雷钟,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在筚篥坊。你马上过来。”安心把电话打过去,他却又不肯接。这让她多少有些疑惑,真的是喝醉了么?该不是指望她来接他回去吧?她虽然也在安哲的跑车上练过几回手,但是真要开着他的吉普车上大街,还真是差一点胆子。再说,她还没有考驾照呢,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做…筚篥坊的大堂是幽暗的蓝色,布置得宛如巨大的船舱。闪闪烁烁的小灯让每一个角落都显得很柔和,月牙型的舞台上一支小型的乐队正在演奏轻柔的室内音乐。柔靡的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香水的味道。安心踩着厚软的地毯往里走,一边东张西望的找着雷钟。一个系着黑领结的侍应生走了过来,语气轻柔的问了一句:“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安心刚说:“我在找…”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靠角落一桌的那几个眼熟的人。

雷钟果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双肘支在桌面上正和对面的陈杰拼酒。雷钟的身边有一个女人,一个笑容很爽朗的女人。正肆无忌惮的将胳膊支在雷钟的肩膀上看热闹。他的另一边,是苏文卿,正低着头摆弄着什么。安心的视线落了下来,一眼看到她手中那个熟到不能再熟的黑色手机,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她啊。安心想,原来发短信叫她来的人是她。这么迫不及待的叫她来,是要她看什么呢?看看男人是如何的酒后乱性?看有个异性将胳膊搭在了雷钟的肩膀上?看雷钟在背地里是如何接受异性向他献殷勤?安心瞪着这个女人,深深的吸气,再吸气,拼命的遏制心里涌起的一阵强似一阵的杀意:如果这不是大庭广众该有多么好呢…,如果这不是法制社会该有多么好呢…,如果她手里有点什么凶器该多么好呢…天杀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安心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她走得太急,以至于那一桌的红男绿女还来不及注意到她的出现,她已经一把将手机从苏文卿的手里抢了过来。满座皆惊。苏文卿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惊怔的望着她,两只手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

安心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你妈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吗?!”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一窒。雷钟愕然回过身来,“你怎么来了?”安心把他的手机丢还给他,目光仍然紧紧的盯着苏文卿,语气咄咄逼人:“这么煞费苦心的冒充雷钟给我发短信,让我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你到底是要干什么?”苏文卿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也许是安心出现的太过突然,也许是安心的表现太出乎她的预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在问你话,苏小姐,”安心的眼睛一眨不眨:“你到底要干什么?”

“安心?”雷钟过来拉她,那几分酒意也似乎被安心冷冰冰的样子给吓清醒了:“怎么了?什么短信?是误会吧?”安心恼火的甩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扔给他:“你自己看,不是七个就是八个短信。有这么误会的吗?”雷钟低头察看她的手机,眉头不自觉的越皱越紧。在他的身后,那个神态爽朗的女子反倒是一脸的兴味盎然,活泼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苏文卿,丝毫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该有的自觉。

陈杰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几分端倪。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连忙端着两杯酒站了起来,故做轻松的哈哈一笑,说:“肯定是误会啊。文卿一定是看大家都想见见雷钟的女朋友,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请安小姐过来,跟我们聚聚…”“是么?”安心冷冷一笑,目光转向了苏文卿:“仅仅如此吗?”苏文卿脸上缓过来一点颜色,勉强一笑,“是…想请安小姐过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