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内容标签: 黑帮情仇

主角:段文希

【正文】

我把我唱给你听

作者:明月他乡照

第 1 章

“你一会见了许先生机灵点,不用太紧张,他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是出手是没话说的,你把他哄得高兴了,那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段文希只是低头喝汤,并不说话,脸色一如平常,并没有表现出伤心或者难过。跟着姨妈这些年,难得出来吃顿饭,还这么丰盛,段文希想,再怎么样,也不能辜负了美食当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鸡汁笋汤竟烧得这么热,生生硬是将人的眼泪烫了出来。

章兰芝抽着烟,斜睨着段文希,这种事情大概经得多了,她并不觉得一个女人用身体去换取金钱有什么过错和羞耻。可见到段文希这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心里反到觉得有一点过意不去,原本想着段文希年轻,脸皮薄,会大哭大闹一场,要真是那样反倒好了,哄一哄也就罢了,可她这般安安静静,神色冷漠,她想劝也无从劝起。但又觉得总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才终于开了口。

“文希,你不要怪姨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姨妈老了,不值钱了,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让你走这条路,况且,眼看着你就要大学毕业了,唉。”

“姨妈,你不用这样,我并不怨你,你那么辛苦供我到现在,好吃好穿又肯让我上学,无非不就是为了今天能卖个好价钱。”

章兰芝听她这样一说,面上红白一阵,只讪讪的一笑而过。还是不肯甘心,又说道:“文希,你七八岁就跟着我吧,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有些姿色,愿意讨我跟我过正经日子的人也不是没有,可为着你,我也一个人撑到今天。你说想上学,我也供你大学毕了业,你羡慕别人拉小提琴,我也巴巴的给你请了老师。是,我是有些私心,想把你培养好了,嫁个好人家,我也跟着沾点光,可是我并不是为了今天这件事,才让你学东学西的。”

这些话,文希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遍,她早已习惯在夹逢中生活,却不能离开姨妈,她需要姨妈养活,而章兰芝需要一个借口,至从文希跟了她,章兰芝便将她人生所有的不如意全都规之于文希,乏人追求,是因为身边有着一个拖累,工作辛劳,因为有一个幼女需要养活,脾气恶劣,因为压力太大。

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额上浮起细细的汗,其实春天还没有过完,天就这么热了起来。

终于吃完了饭,段文希擦了擦嘴问道:“需不需要换件衣服,画个状什么的?”

“不用不用,这男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年轻的,新鲜的。何况许先生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越是清爽越是讨他欢喜。何况你这样的样貌气质,只要肯用点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说着看向段文希,巴掌大的脸,目若点睛,黑白分明,身上其实只是普通的单衣长裤,式样质地用色都极普通,可因为年轻,一举一动,怎么都是一种姿色,脂粉俗物反而污了她的颜色,章兰芝看向她的眼光里透出无尽的羡慕还有些许的嫉妒甚至隐隐的不甘。

“唉,要是我同你这般年纪,哪里还用得着你出马。想我年轻的时候……”说到这里,章兰芝的声音低了下去,神色怅惘,好像回到年轻的时候一般。

段文希并不言语,看章兰芝双眼抹成大黑圈,粉又擦得厚,眼角的鱼尾纹层层叠了起来,越发显出老态,心里不禁想她是真的老了,原本残存的一点风情也被这脂粉遮盖了,迟暮的美人更能让人感觉到岁月的无情。

许家的会客室并不大,但是精致。案几陈设,格局雅致,全用的中式家具,应该是上好的紫檀。段文希心里只是讶异,听姨妈说这个许先生是个道上的人物,印象里,这样的人即便富贵也不过就是用钱堆出来风雅,虽然金碧辉煌却到底少了贵气,而看这许家,却倒还透着些世家的味道。

招呼的人也很懂规矩,递过了茶便退了出来,留了这姨侄两个人慢慢的等。段文希不说话,章兰芝却沉不住气,忐忑不安,因为她太想抓住许先生这棵摇钱树,载过的跟头多了,越发的患得患失,又不自信,不过略等了几分钟,便焦急起来,生怕许家反悔,一有点风吹草动,便越想越多,心神不宁。

段文希仍只安静的坐着,这一等,就是买卖双方身份的昭示,由不得你不低下头来,就算你年轻貌美,腹有诗书,那又如何,不过也是人家花钱买来的一个玩具而已。

“文希,你是第一次吧?我可是收了人家的定钱的,向人家拍了胸脯发过誓,你刚懂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在外面玩玩可以,不过这条线可是越不得的。许先生是道上的人,讲究多,一定要见红的。若骗了他,那可是要你好看的,别到时候让人睡了,还惹祸。”

段文希仍死咬着下唇不说话,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因为太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甲陷到掌心里,却并不觉得疼。只觉得好似有人拿刀戳她的胸口,一下一下,其实肉体的疼痛并不可怕,因为身体再大的创伤也总会结痂封住,然后慢慢淡去,可是那种精神的屈辱,却会像恶梦一般永远与人角力,在一个人最不愿意想起的时候将其纠缠。

章兰芝大约觉得说得太露骨,又接着说道:“你不用怕,女人其实就那么回事,过了这第一次就好了。你帮姨妈这一次,以后,你再要怎么样,我保证不拖累你。”

“等拿了许先生的钱,我就把欠的钱都还了,以后再也不赌了,置点家业,做个小本买卖,当老板娘,也不用在那些歌厅舞厅里面混了,你离了许先生,寻个好人家。”

章兰芝说着说着眼里便慢慢放出光来,好像说的这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现实,俨然已经拥有了一分家业成了一个老板娘,而文希也寻了好人家比翼双飞。可是章兰芝并不明白有很多的事情,一旦进去了,这一生,就再也难得出来。

段文希还只坐着,章兰芝也不知道她到底听了没有,只好看着她。正准备还要说点什么,却看到有人进来领她们去见许先生。

领着段文希两人的那个人一见到许先生瞬间霍的一声挺得笔直,好似旧时朝见皇帝,就差没有跪下请安问好,原来哪碗饭吃得都不容易。

许先生看上去有点累并且憔悴,出于礼貌向章兰芝颔首示意,可是眼睛却只看向她身后的段文希,段文希亦不回避,静静地任由许先生的眼光在自己身上回转,似是一件货物耐心的等着买家做最后挑选,心里却不是不屈辱的,强忍着眼中的悲意。如果父母亲还健在,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还不知是什么样心情,心下却也庆幸,幸好他们看不到。

待许先生一过来,章兰芝连忙把段文希推到许先生前面露出的讨好的笑。“许先生,这就是我的外甥女段文希,今年二十一岁,马上大学毕业,很听话,没交过男朋友的。”

本欲还要说什么,却被那许先生截住话头,示意领他们进来的那个人在章兰芝耳边说了什么,就见她目放精光,一片惊喜之色,大概没想到那么容易,连忙对着那许先生又是谢又是夸。段文希看过去,章兰芝满脸笑的谄媚,因为衣服比正常码号小,把身上的肉勒成一断一断,因年岁渐大,股肤松弛,眼睛无光,卑膝之下,益发显得姿态猥琐,段文希看过去,原本冷漠的心突然涌上一种心酸的怜悯还有无尽的悲哀。

段文希想,人之所以丑态百出,大约是因为欲望无穷吧。因为有所企图,在无意中将那垂涎三尺的贪婪,不计一切的手段之相显露的淋漓尽致,真是不堪入目。

段文希觉得自己应该脸红,但是她没有,因为吃了太多的苦,对一切都已麻木,姨妈和她都已经无路可走,她如今是章兰芝手上最大的财富,现下已是她所能做的最好选择,也许,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恬不知耻,比如走投无路。

章兰芝很快被带了出去,余下段文希和这个许先生,不是不怕,只是怕又如何,她只是尽量表现出让自己像一件玩偶,而刻意去回避自己内心的思想与意识,只有这样,剥离了心中的感受,她才会觉得稍微好受那么一点点。

“我今天有些累了,一会叫阿九带你下去休息。其余的事情,明天再说。”

文希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原本以为就该直入主题,现在这样,反让她拿不定主意,只是看住那许先生。

这许先生的确已经不再年轻,鬓角染霜,眼窝踏陷,论年岁,大概可做得了她的父亲。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八十岁了还可拥十八少女在怀,有人终其忙碌一生也不过为三餐不愁。

阿九就是方才领章兰芝出去的人,长相平凡,肌肉壮实,眼光沉稳,只看许先生一人,大约是一直跟着许先生的人,对段文希亦十分客气,没有鄙薄也没有奉承,保持刚刚好的距离,对她如对所有的客人一样,让段文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这样很好,应付许先生已经让段文希不堪重负,旁的人,实在是无力也无心顾及。

安排给段文希的房间很普通,和她想象中的有一些差别,没有奢华的梳状台亦没有整面墙一样大的衣柜,只是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简单而整洁。段文希并不失望,也没有不安,到了这一步,是什么样都已经不再重要,至要紧是能拿到说好的价钱。

躺在床上,段文希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是没有,她一觉到天明,连梦都没有。

第 2 章

隔了好几日,段文希才又见得许先生,他专门留了时间与她。这一次,许先生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脸上有微微的笑意,虽一直盯着文希看,但目光并不轻浮也没有不屑,只是微笑而沉静的看着她。因为这样,文希心中十分感激他,尽管她并不知道他心中对她真正的看法,但是起码他没有让她十分难堪。有时候,虽然只是一个玩具,但同样希望可以被尊重。

“段小姐,真对不起,我一直很忙,今天才有时间,请你不要介意。”

文希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她看人脸色吃饭,哪里有什么资格与主人谈条件,等待恩客不过是她的本份。

“看到你,就想到我女儿,与你一般的年纪,不过没有你懂事,若此刻在这里,只怕早已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不像你这样安静体贴。”许先生说到这里,脸上浮起十分柔和的表情,嘴角有不自觉的笑。

文希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串起微微的悲伤,许先生的女儿与她不过都是二八年华的女子,别人尚还承欢膝下,娇生娇养,而她却不得不以颜色示人。

“许小姐有您这样的父亲,真是好运气。”

可是许先生却面色一暗,沉默了下来,倚着沙发的靠背,虽然只是那样安静的坐着,文希却感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深深悲哀,有的时候,悲伤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眼泪,只是一种姿势,就能让人感觉一种近乎于绝望的难过,此时的许先生就是。而文希实在是太熟悉悲伤与绝望的味道,她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许先生这样的人陷入如此的哀伤,但是她知道,此时什么也不说是对一个有至大悲伤的人最好的安慰。

良久,许先生才坐起来,两手扶着沙发的扶手,恢复了开始的微笑。那样的镇定温和,如非亲眼所见,文希绝对不相信这个人在一秒钟前是那样的悲观与绝望,而一眨眼却又云淡风轻无事一般。段文希对许先生知道不多,只知道他是江湖上的人,不过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所谓的龙头大哥,反而更像一个长者,这样的人,是最让人害怕的吧。

许先生却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望着文希道:“段小姐,不是客气话,你真的是很让我满意。”

文希听了一怔,虽然已经横了心,但到底还是年轻脸皮薄,不妨许先生突然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只觉得脸上烫得灼人,不禁低下头来。两手用力抓住衣角,极力地将心中涌上的那种难过与羞惭的感觉忽略过去,可是那团黑暗却迫得她那样紧,总是不断的提醒着她为什么在这里的事实。

许先生并没有步步紧逼,将话头转到了一边。

“其实你若不愿意,大可以讲出来,我不会勉强你。”

段文希听了这句话,诧异的看着许先生,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害怕起来,害怕什么,害怕许先生对自己并不是真的满意,而突然反悔,问姨妈追回已付的价钱。

“你不要误会,那些钱,给出去了我就没想过再收回来,不论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我并不是故意跟你唱高调,说的是真心话,我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不过几个钱而已,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只要是钱能办得到的事情都不是难事,真正最让人想要的往往都是没有价钱的。比如你的心,你可能因为钱会委身于我,但却不会因为钱而真心爱我。”

段文希松了一口气,只要钱还在,至于离开留下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听明白了许先生的每一个字,她也知道此刻如果转身离开,一定不会有人阻拦。可是她却静静的站在那里,压住内心至大的渴望,轻轻的笑了。

“不,许先生,我不走。我宁愿银货两清,以后各不相干,也不愿欠你人情,否则,我不知道将来我需要用什么样的代价偿还今天的负债。”

许先生转过头来看住这个年青的女孩,皓齿星眸,耀如春华,极标致的面孔却是一脸的静色,虽然心中充满忧愁,却也只是静默着,眼底分明清澄照人。他混了一辈子江湖,环肥燕瘦,姣蛊媚颜,见过女人无数,美色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可此刻依然禁不住被这个女孩子感染,禁不住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

“文希,你再好想一想,我带给你的,除了钱之外,也许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其他东西,而这些东西都不见得是你喜欢的或者想要的。其实你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快乐,所以你现在走,并不会欠下我什么。”

段文希听了许先生的话,沉默良久,终于说道:“许先生,我不走,但我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实在不想,也不敢欠下人情,欠我姨妈一次已经足够,我有的实在不多,为了还我姨妈已经倾其所有,我想要此生真正的自由,所以我选择留下来。”

许先生看着她不再说话,本来早就坚硬的心突然为这个女子有一点难过起来,终归还是年轻,不明白有些事情只要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的道理。身为一个女子,经历了此番,以后不论是沉沦亦或崛起,终其一生都将被某种黑暗追迫,提醒她曾经的过往,真正的自由,那是极度的奢望。

良久,拖住她的手轻轻的走出来。段文希任由许先生牵着她的手,安静的跟在后边,可心中却如海啸刮过狂风,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场面她想过很多次,可是,真的来了,心中却泛起巨大的哀伤,她也曾幻想过爱情,自己爱的人的有好看的脸,美丽的身体,傲人的才华,还有万千女子的爱慕,但是却只钟情她一个人,会为她摘下高山的花朵,也会为她在窗前静静的歌唱,会与她在月下跳舞直至天明,当然也会有亲吻,爱抚,然后结婚,将最纯洁的自己在最幸福的时刻,美好而羞涩地与相爱的人结合,神圣而美好。

段文希的手心渐渐生出汗来,潮而濡湿。她知道过了今晚那些美好的愿望将永远也只会是愿望了,因为很多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重新再来。她并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就算事情重头再来,她依然不会改变今天的决定,可是那些纯真的梦想总是人生最大的希望,可能永远不会实现,但是只要梦想在心中,已是人生最光亮的希望,驻在心头,就是明灯。而过了今晚,她却连梦想都不能再拥有了。

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窗帘轻轻的摇摆,和着月色,好似在空中翻飞跳跃,真是轻灵而美丽。天色是暗的,许先生并没有开灯,屋外的光洒进来,并不透亮,映着屋子里的家具明明暗暗,看不真切,此刻这栋大大的房子里安静极了,文希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许先生的呼吸声,她打定主意,心里也就平静下来,连对面许先生的脸也真切的清晰起来。

许先生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段文希因为害怕,有一阵突然的颤栗,那并不是美好的感觉,许先生越进一步,她的哀伤便越多一分。许先生并不急,手停在她的脸上静静的注视着,良久,才慢慢往下抚过,年轻的如丝绸般的肌肤。

不知道为什么,文希突然觉得心好似被某人掐住一般,疼却叫不出声音,想逃却迈不出脚步。其实她已经准备得很好,但不晓得为什么,可是一瞬间,眼中便聚集起大量的泪水,只一低头,便落在许先生的手上。

许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试一试你,你就这样,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让你走你又不肯走,何苦呢?”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那天之后,文希并没有再见过许先生,他一直很忙。段文希知道他是另外一种规则体制里的大人物,那种环境离她很遥远,章兰芝虽然跟这些人多少有联系,但是也只是讨口饭吃,并不真正属于那里。那样的人与事,段文希所有的印象只存在于那些电影里。

屋子里面很安静,每周一、三、五会有钟点工来打扫,然后做好饭菜放在冰箱里面,文希可以自己热一热了吃。钟点工都是很固定的两个人,一男一女,很安静,除了必要,并不与段文希说话。偶尔那个叫阿九的人会给段文希送东西来,衣服或者书,还有小提琴,各种各样。起先还沉得住气,日子长了,渐渐有些不安起来,对这样的环境以及人与事,段文希有莫名的惶恐,再然后又慢慢的变得不耐起来,渐渐的心中十分焦躁,虽然知道许先生一定会来,可是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和悲观让段文希时时生出一种焦虑,她有时甚至会希望许先生快点来,履行交易,然后将事情结束。

这样的日子,时间也依然没有慢下脚步,立夏的那一天,天气并不是很热,文希一晚未睡,着急见到许先生,她想回去完成最后的论文答辩,可是,许先生却总是不肯现身。她拿着一本书,想着自己的论文,不自觉间就在花园的椅子上睡着了。

范怀宇最初看到的段文希就是她睡着的样子,那天她穿了裙子,露出了修长的腿,但睡姿斯文,双腿落在地上,只有半身躺在椅子上,手里的书轻轻握着,梦中亦皱着眉头,有头发落下,遮了半边的脸。只余一双眼睛闭着双目露在外面,可以看见扑闪的睫毛,微微的颤动,逆着光投在脸上,在眼睛下面形成了小小的如扇子般的阴影。范怀宇看着,觉得好似什么东西轻轻的拂在他的心头。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伸手拔开段文希的头发,看清她的容颜。

换作别人,也许范怀宇并不会太在意,但让许先生有兴趣的女人实在太少,连他也好奇了起来,不禁跑上前去看了一眼,于是便见到了段文希。

大约是感到了某种压迫,段文希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盯住范怀宇,眼里满是警惕,开口问道:“你是谁?”

范怀宇看到段文希醒来,那张熟睡的脸突然的清晰起来,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怔了一怔。听她这一问才回过神来,于是满不在乎的撇嘴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捏住段文希的脸道:“你就是老头子找的女人,能让老头子看得上,还真是不简单。”范怀宇边说手上边加着劲道,段文希用尽全力也挣不脱,脸颊被捏得生疼,便与范怀宇冷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范怀宇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擦了擦段文希的嘴角道:“口水流出来了。”说着便放了段文希转身走了。

文希连忙伸手摸了摸嘴角,大约是睡着了不小心流了口水,手臂上还有睡着了被椅子硌出来的一条一条的痕迹。段文希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想不晓得他到底看了多久,看到了什么,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因为窘,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只知道那个人的神情放荡不羁,看她的样子满脸不屑。想到自己在许家的原因,做这样的事,但凡是谁,都可以对她任意鄙薄的吧。段文希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羞耻和不堪,她甚至憎恨章兰芝曾经收养她,与其现在这样,还不如让她老早就自生自灭,也好过这样出现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第 3 章

那一天许先生在家里请客,带了段文希一起。饭厅很大,但许先生喜中式家俱,摆的是圆桌,主人客人从座位上看不出太大的区别,阳光照进来,一屋子晴天的味道,光线都是明媚的。段文希不知道请了多少人,看上去虽然如平常一般,心中却是十分忐忑,不晓得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别人的眼神,其实对于别人口中的自己,在她的内心还是在意的。

她先到饭厅,依然穿着寻常的衣服,一脸的素颜,许先生说这样已经很好,年轻就是最好的化妆品。其实这样的正仗,也只请了一个人,范怀远进来的时候,许先生还没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范怀远看见她并没有意外,只是依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根烟抽起来,也不与她说话。

许先生进来后,本来要介绍一下,却只听范怀远道:“她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睡相不算太好,你不用麻烦了。”他语气轻挑,又特意强调了睡觉二字,尽管段文希已经作好了被轻视的准备,可是听他这样一说,依然涨红了脸,很努力才压下涌上眼眶的泪水。

范怀远好似与许先生很熟,直接坐到许先生的右手边,不再说话,拿过筷子就吃起来,像很久未吃过饭一般,狼吞虎咽一直吃个不停,后来筷子不方便,就干脆用手,拿过整只鸡腿,吃相很不好看。那一刻,段文希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狭长的双眉,星目如墨,寒光点点,撇着嘴,似笑非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抿着嘴的时候,双唇很薄,显出极坚毅的样子。看到不喜欢的配菜,会皱一下眉,然后直接拔开。范怀远不停口,许先生和段文希便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吃,许先生对他这样的模样十分不以为意,反倒十分欣赏的样子。

终于在一桌子菜被吃得七七八八之后,范怀远停了下来,看住许先生等他说话。

“看着你,我就知道我是真的老了,还是年轻好啊,吃饭都比别人吃得多。”

范怀远并没有接着许先生的话,转了别的话头直接道:“那个场子我可以暂时不接手,不过老爷子你总得做点什么,让我回去跟兄弟们也好有个交待。”

段文希听他们这么一说,便站起来,转身要走。这样的谈话,她不方便听,毕竟她只是与许先生有的只是金钱买卖关系,至于他们说的这些事情,她是没有立场去听的,而且她也不想听,虽然她因为章兰芝而与许先生进行这场交易,但并不意味着段文希从此就要如此生活,她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还章兰芝的养育之恩,然后可以安心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毕业,工作,做精英,四处旅游,结识相当的伴侣,过正常而富裕的生活。所以,她必须回避这样的场面是不想卷进江湖纷争。还没走出去,却听到范怀远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还想问老爷子讨个人。”

段文希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猛的一激灵,快速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住范怀远。可是范怀远并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许先生。

许先生也看着范怀远,倒是不徐不急的样子,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末了,许先生才轻轻笑了一下道:“场子的事,的确是东升的不对,今天怀远你一个人来,就是没把我当外人,我自然也知道规矩,大家出来混,求的是财。我这里备了点钱,算是给中兴的兄弟们摆桌酒吃。”说罢,便推过来一只箱子,范怀远接过也没有打开,只点了点头。

许先生顿了一下,看住段文希道:“至于段小姐,我不能替她做这个主,她愿不愿意跟你还要看她自己,她愿意,我绝不为难,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

范怀远听完许先生的话抬了抬嘴角,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过来看住段文希问道:“那么,段小姐,你肯不肯跟我走呢?”语气依然轻挑,迫得段文希几乎无所循形,这种好似一件货物被人讨价还价的屈辱让段文希恨不得夺门而出,可是退到墙边,却是一条死路,原来已经无路可走。

两个男人的眼光虽然都看向他,可是却又像是暗中角力,不过力量都集中到了她这里,两边无形而极力的拉扯好似快将她撕碎一样,段文希突然觉得有一种痛在全身散开来,没有具体的地方却又无处不在。

她双手紧攥住衣角,指甲隔着衣服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迫使自己抬起头来让自己看起来如寻常样子,狠狠的呼吸,用尽力气,将话说出来。

“我不过是个玩具,谁愿意带我走就跟谁走。我还是先回避一下,两位自己协商吧,请成为我主人的那一位一会把我领走就是了。”说完迅速的转过身来,越走越快,使劲的握紧拳头,不让泪水落下来。

进了房间,章兰芝打了电话来,喋喋不休地说起如何还清了债务,现在看了几个店面之类的话,其实重点不外乎是要乘如今抓紧许先生,狠捞一点钱财而已。段文希听得麻木,对着电话冷冷的说:“姨妈,现在开始,我们两清了,如果我曾欠过你什么,那么现在都已经还清了,从此以后,你忘掉我,我忘掉你,各不相干。”

段文希只觉得累,累得只想睡去,再也不要醒来,看见一旁书桌上满桌的论文笔记,觉得心中盼望的生活离她越来越遥远,不禁怔怔落下泪来。

范怀远倚着门,抽着烟,看着段文希用手胡乱的抹泪。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烟头的红光一明一暗。不晓得看了多久,直至这根烟熄灭,他才走进来,捏住的段文希的下额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眼神平常,看不出什么深浅,段文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漠然而平淡,半晌,才听范怀远说道:“现在,你是我的了。”

说完便低下头吻她,其实那并不是真正的吻,更像一种戏弄与挑逗,虽然辗转,但并不留恋,而且漫不经心。段文希没有经验,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因为无法拒绝,所以只好冷在那里。

由于没有回应,范怀远好像失了兴致,一把拉过她道:“我没什么耐心,而且人也比较年轻,喜欢男欢女爱,迷恋肉体欢愉,你这个样子,是装贞节烈女还是对我不满意?”话虽然这样说着,确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段文希死咬住嘴唇不肯说话,与心中的屈辱和尊严做着激烈的斗争,突然心里一横,一颗一颗解着衣服的扣子,越往下,手就越抖得厉害,却仍强忍着不要掉下眼泪,因为哭泣毫无意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范怀远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段文希的举动,有一颗扣子被线头缠住,她低着头怎么解也解不开,于是范怀远走上前去干脆一把扯开,只听嘶的一声,衣衫张开,扣子断断续续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小的声音之后很快归于平静。段文希不敢遮挡,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展现出来。

范怀远看到年轻而芬芳的身体,有少女特有幽香,他并不急,只是静静看着,像是欣赏一道风景,目光在段文希身体的每一处不住的流连,段文希终于被这种无声的羞辱与凌迟打倒了,如果范怀远直接进入主题那反倒让人没有那么难过,而眼神,有时像刀如枪,一下一下仿佛要将伤痛刻到人的骨髓,段文希终于承受不住而蹲到地上缩成一团,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屈起双腿头枕到膝盖上滴下泪来。

突然之间,范怀远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有了某种悸动,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子无助的悲伤。其实他本来只是想在这里随便玩玩就走人的,可是突然之间却一下子改变了主意。他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件衣服扔到段文希身上道:“穿上,跟我走。”

段文希拿起衣服,擦了擦眼泪,在范怀远的注视下将衣服穿好,范怀远拉过她就要往外走,段文希站在那里不肯动,范怀远先是一愣转而冷笑了一下道:“怎么,舍不得走?老爷子今天将你带到我的面前来,摆明了就是要把你送给我的,你不是还以为你真的有得选吧?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段文希一怔,刹那之间心里只觉得有无尽寒意,可是转念一想,反而又轻松了很多。开口说道:“我只是想一起拿走我的论文笔记,我马上要做最后的答辩。”

范怀远听了段文希的话微微一愣,但并没有反对,只是道:“那你就快点收啊。”

看段文希收好了,范怀远带着她慢慢的往外走去,许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原本几个在一旁端菜收拾的工人也突然不见了。若大的屋子只余了范怀远和段文希两个,好似根本没有别的人一样。

走出大门,范怀远将段文希的东西放到车的后座,看着段文希坐好了,突然转过身来,段文希心里一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人一下子僵在那里。范怀远大约也感觉到她的不安,看着她满不在乎的轻笑了一下,弯腰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又在驾驶位上坐好了。段文希心里一松,轻呼出一口气,可又想到刚才范怀远的轻笑,心里一下子又羞又急,却什么也不敢说的端坐在那里。

范怀远发动了汽车,点了根烟道:“我叫范怀远。”说罢便将汽车急驰而去,车子离许家大宅越来越远,段文希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这场交易,给她真正带来的到底会是什么?

第 4 章

范怀远住的地方并不是很大,但是因为屋子里摆设的东西太过简单,所以看起来显得很空旷,若大的屋子,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虽然说不上好看,但胜在简洁大方。段文希还在四处看着,屋子除了都是必要的东西,没有一件多余的摆饰,连床都只有主卧室有一张。

范怀远把段文希的论文资料往桌子一扔道:“不要看了,你以后跟我睡。”说罢,一把搂过来段文希往床上躺下去,段文希因为紧张,不敢动,只双手攥着床单静静的等。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实在忍不住便悄悄的转过头向范怀远看过来,一看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睡着了。额前有一些小碎发撒下来,他睡觉的面孔没有那种不屑的神情,清瘦的面孔,英挺的鼻子,闭着眼睛,越发显得细长,范怀远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段文希怕吵醒他,不敢动,就这么生硬的躺着,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实在觉得口渴,便轻手轻脚的准备爬起来,可只刚一动,范怀远就醒了,沉声说道:“干什么呢?”好像还没有睡醒,连眼睛也没有睁开。段文希没想到他这么惊醒,一想反正他已经醒了,实在渴得嗓子疼,顾不得这许多,便说道:“我渴,想喝水。”

范怀远听她这么一说,才睁开了眼睛,突然一下也把头转过来,两个人近在咫尺,就这么彼此看着,又躺在床上,范怀远还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段文希只觉得十分暧昧,腾得一下脸就红了,因为她睡在里边,又不敢从范怀远身上跨过去,便只好轻轻转过头不再看来却不敢动。

“你自己去看看还有没有水,没有的话,你随便喝点什么凑合一下吧,我们这种人只喝酒。”

段文希嗯了一声,却没有动。范怀远觉得奇怪,便问道:“你怎么又不去了?”

“你能不能让一下?”段文希看他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只好开口问他。

范怀远一怔,才会过意来,撇嘴轻笑了一下道:“那你爬过去啊,我最受不了你这种人,是不是我不动,你就一直这么死躺着。从我身上爬过去怎么了,这就受不了了,那以后真刀实枪的做起来怎么办?”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又带着轻挑的语调。

段文希低着头,不想让看范怀远的看见她脸红的样子,硬着头皮从他身上爬过去,他身体壮硕,几乎可以看得见胸肌还有起伏跳动的心。他故意盯着她,看她狼狈的从他身上跨过去,段文希又慌又乱,反而乱了手脚,没站稳,摔在范怀远身上,姿势说不出的尴尬,连忙从身上站起来,转身又不小心碰在床角上,没站稳,摔在地上,因为撞得腰疼,半天爬不起来。

范怀远也不动,翻了个身,用手撑住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段文希,微皱着眉,忍着疼,一手拉住床角,想借力站起来。

“我说你慌什么呀?我都不怕你把我怎么着了,你干嘛还一副老鼠见猫的样子。别以为自己多金贵哈,混黑社会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兄弟。”

段文希被他一阵抢白,身上又疼,心里尴尬又委屈,实在忍不住便说:“你睡相这么差,四仰八叉,我怎么跨得过去?”

范怀远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怔,接着又哧得笑了一下,才看住她说道:“咦,你也会反抗,还以为你只会跟你自己较劲呢。”

段文希站起来找水喝,范怀远打了几个电话,接着又睡起来。两个人没再说话,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范怀远从房里走出来,看见段文希屈着双腿,双手环在膝盖下方,坐在飘窗边上发呆,窗户没有窗帘,夕阳照进来,好像是给段文希镶了金边,还微泛着火一样的红色。她侧面的轮廓很分明,眼光看向远方,有一点迷茫和对未知的惶恐,但神情却是宁静淡漠的,有时风吹过,微微吹起她的发丝拂过面颊,越发显得美丽动人。

范怀远一直将那天夕阳下段文希的样子记在心里,他对女人没有什么特别概念,几乎没有花过心思,需要的成份更多一些,他讲的情义,在道上混,义气才是摆在第一位的。可是那天,那样的段文希轻轻的打动了范怀远的心,轻轻的,一下一下撞击着。

“你会做饭吗?去看看冰箱里面有什么,随便做点什么吃的就行。”

段文希听了范怀远的话回过神来,站起来向厨房里面走。这个厨房基本是新的,东西也不是很齐全,柜子里放着几包方便面和其他的一些方便食品,冰箱虽然开着,可是除了酒,什么都没有,段文希看着,想起范怀远说的只喝酒的话轻笑了一下。

因为实在没有材料,便只好煮了两碗面。范怀远倒也不挑剔,端过来就吃,吃得还挺香,吃相依然不好,段文希认为他这样的人只吃大鱼大肉,没想到普通的方便面也能让他胃口大开。

范怀远却好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边吃着面边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种人,有什么吃什么,现在当道,当然是好酒好肉,刚出来混的时候,逮什么吃什么,有一次被别人追,一个烤红薯管三天。”

他说得很平常,好似在说极普通的事情,可是段文希听得却并不平静。黑社会在她的心里,是小说与电视中的字眼,是她根本不可能接触的世界,所以对于黑社会的规则或者所谓义气她并不在意,只觉得如故事一般传奇,喜欢就听一听,不喜欢就扔到一边,可是现在,她自己却真切的被卷了进来。

吃完了饭,段文希在厨房里洗碗,外面满天彩霞的最后一缕斑斓也消失在了天尽头,万家通明的灯光继续照亮这个城市的夜空,霓虹闪烁。段文希边洗着碗边想着晚上会不会怎么样的心事,心里如打翻了杂货铺,各种苦涩与酸楚搅和在一起,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想快一点的将事情结束,这样她就可以离开,想到可以离开,她又希望事情快一点了了算了,可是一想到要真实面对的场景,那是她自己选择要亲手杀死的少女时代,又希望可以慢一点才到来。

回到客厅的时候,范怀远在卫生间洗澡,哗哗的水流声打破了这满屋的寂静,因为安静,声音也就越发的显得响亮。范怀远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挂着水珠,流过那张牙舞爪的刺青,使得那纹刻的苍鹰好像真的在他身上飞起来了一般。他只用一条浴巾的胯上随便的系了一下,很自在的在满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只有段文希一个人在沙发上面红耳赤的坐着,不敢看他。

“我一会出去办事,你不要想着跑,我敢把你一个人留下,就不怕你跑,我保证你跑过之后会后悔,在屋里面你随便。听见没有?”

段文希不说话,仍旧坐着。范怀远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有点不耐烦了,声音大了起来。

“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