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但现场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凶手枪杀了当晚的值班人员,取走了酒店的监控录像。我们的初步判断是职业杀手,有拍档。凯文正在从死者的身份入手。最近山口组更换老大,死者被杀可能和这个有关……”

风萍一直紧张地来回踱步,这时忽然停下来,看着方伯韬道:“方伯,你马上联系老七,让他亲自出面向山口组施压。”

方伯韬一愣,沉吟片刻道:“这个不合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嘛!”风萍打断他的话。

“你还真是关心则乱啊,风萍。”方君浩忍不住插话,侧转头看她,“就算这是日本黑帮的内斗,但这种事情,帮会大佬们为了避嫌,绝不可能亲自动手,十有八九都是从国外找人来做,你找他们有什么用?还有,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唐迦南在他们手上呢?”

方伯韬连连点头,首次和儿子站在同一阵线,“君浩说得对,我们再等等看炳辰少爷的消息吧。”

风萍也知道他的话很有道理,怎奈她心急如焚,静不下来。

唐铭瑄倒是出奇的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因为她完全被他们的对话震撼了。

实际上,从墙壁上的显示屏忽然亮起来开始,她心里的惊讶就一直在不断地升级,升级,觉得不敢置信,不可思议。她原以为他们的熟人可能是跟警方有点儿关系,从他们口里打探点儿消息。结果他们根本不需要通过警方,警方的消息都没有他们迅速,甚至于连黑帮他们也很熟悉,太离奇了!

此刻,她好奇风萍的身份胜过担心唐迦南的安全,真实罪过!

短暂的沉默之后,风萍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是急死了!”

“急也没用!”

“炳辰怎么还没消息?他真的有派人去找吗?”

“你还是到那边坐一下吧。”方君浩实在受不了她了,“你这样走来走去的,影响我的情绪。”

风萍心绪烦乱,果真走到一边静坐不语。

室内重归寂静。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凯文终于确定了这桩酒店谋杀案就是一个争权夺利的黑帮内斗,山口组掌门人换人在即,某个掌门之位的竞争者借机除掉了自己的劲敌。至于凶手是谁,还在追查之中。

这个消息不痛不痒,大家听了都沉默不语。

这时,唐铭瑄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号码是唐皓云,连忙接起来问:“有消息了吗?”

“没有!”唐皓云很不耐烦地反问道,“你找到风萍了吗?阿南有没有和她联系?”

“没有!”唐铭瑄有些泄气地说,很无奈地看了风萍一眼。

“那你倒是回个话啊,我们都很着急。”唐皓云对她的办事效率很不满,“不说了,你赶紧回来吧!”

“知道了。”唐铭瑄答应一声,切断手机,对风萍道,“我要回去了。”

“我相信阿南不会有事的。”风萍起身送她,安慰道,“别担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唐铭瑄点点头,又跟方家父子道别,然后就回家去了。

房间里重又陷入静默。

五分钟后,风萍彻底沉不住气了,站起身来,语气坚决地说道:“让老七出面吧!再等下去,我怕真的来不及了。”

闻言,方氏父子互看片刻,然后方君浩别过头去,表示默认。

方伯韬走到电话跟前,刚刚拿起话筒,拨出第一个号码。

音响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马鸣。

“炳辰有消息了。”方君浩忍不住轻呼出声。

“怎么说?”风萍一个箭步蹿到电脑跟前。

方伯韬也连忙放下电话,凑到儿子身后查看。

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里跳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正是唐迦南。

他穿着一件纯白睡袍,坐在一家酒吧的弧形吧台上,发型有点儿凌乱,额前垂了几缕发丝,看起来颇有些颓废的意味,眼神倒是清亮逼人,只是表情有点儿……惊讶。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二话不说就对着自己拍照的人,惊讶是难免的,唐迦南来不及阻止他,直接蹦出一句英文,“嗨,你要干什么?”

风炳辰头也不回,直接把手机抛给身后的助手,用中文吩咐道:“立刻把照片传送出去,顺便通知大家,人已经找到了!”

他对着身后的人说话,眼睛却始终盯住唐迦南,毫不忌讳地上下打量他。他的眼瞳是双色,眼神极锋锐,有一种莫名的犀利。

唐迦南被他这样看着,心里有点儿诧异,但听他讲一口流利的中文,心想八成是华裔,又高兴起来。

“你好!我姓唐……”他主动伸出手。

“我知道你是谁!”

风炳辰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冷冷道:“你可真有面子,我亲自带人在外面像狗一样地到处找你,你却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喝酒。”他瞥了一眼唐迦南的就,继续道,“哦,喝的还是七一年的拉斐尔干红,你可真会享受啊!”

“实际上我并不享受,呵呵!”

唐迦南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酒保,倾身朝风炳辰的位置靠过去,压低声音道:“如果你能帮我付一下酒钱的话,那我……”

“你说什么?”风炳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扬眉冷笑道:“没有钱,你喝什么酒?”

“我出来得匆忙,忘记了。”唐迦南微笑,“只是请你代付一下,我可以给你打借条,很快就能还给你,呵呵!”

“我凭什么要替你付账啊?”风炳辰冷笑。

“你既然在找我,肯定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对吧?”唐迦南保持微笑。

“没错!”风炳辰继续冷笑,“我是在找你,可我只需要知道你还活着,没有横尸街头就可以了,没有义务帮你付酒钱。”

唐迦南笑不出来了。

他借用吧台的电话,给助理杨凡打了好几个电话,奈何他一直在通话中……

国际长途啊,这家伙几乎讲了几个钟头,真要命!

当然他也给唐诗打过两通电话,但她始终没有接听,结果却惹得吧台的酒保一直用眼睛的余光瞥他。就在他以为自己没准会被当成吃白食的遭到殴打的时候,眼前这个英俊迷人的家伙出现了,还声称在到处找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风炳辰冷着脸,尚未开口,他那旋律动人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助理拿着手机走过来,俯下身来轻声道:“您的电话!”

风炳辰沉默不语,任由铃声一唱再唱。他那漂亮的双色瞳仁一个劲地盯着唐迦南看,却不接电话。

唐迦南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眨巴一下眼睛,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接电话啊,看我干什么?”

风炳辰终于抽搐一下嘴角,露出不屑的眼神,“找你的,臭小子!”

他接过手机,抬手就扔唐迦南。

唐迦南手忙脚乱地接过手机,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他:“找我?”

风炳辰受不了,侧头用手掌覆住额头长叹,“一脸蠢相。”

唐迦南自动忽略他这句人身攻击,疑惑地按下接听键,道:“哪位?”

话筒里一阵沉默。

他看了一眼风炳辰,又问道:“喂?请讲话!”

“是我,你没事吧?”

“风萍?”唐迦南大出意料,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吃惊道,“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会……等一下,喂,你到底是谁?”这一句话是问风炳辰的。

“他是风炳辰。”风萍在电话里代为回答。“

“风炳……哦,他姓风……”

唐迦南微怔之后猛地会过意来,立刻侧头瞪出一个星星眼。风炳辰冷傲地抬高下巴,将眼睛眯成一道缝看他,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唐迦南连忙咧开嘴巴,朝他微笑,点头。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未来的大舅子,当然是要尽量巴结的!

“你没事吧?”风萍又问,“你出来喝酒,怎么连手机也不带,外套也不穿?”

“这个……”

提起这个,唐迦南真有千言百语在心里百转千回,却又无从倾吐,欲言又止道:“这个事情一言难尽,等我回去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回来后你确实应该好好交代一下!”

唐迦南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劲,连忙赔笑道:“我只是出来喝点儿酒而已,时间可能有点儿晚,但我绝对没有鬼混!”

“这是比你去鬼混更可恶,你让大家都在为你担心着急。”

“嗯,出什么事了吗?”唐迦南意识到有点儿误会。

“臭小子!”风炳辰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吉利酒店发生命案,有三个人被枪杀,结果你又从酒店里神秘失踪五六个小时。呵呵,当你在这里悠闲享乐的时候,外面早就闹翻天了。”

“有这种事?”唐迦南吃惊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发酒疯,凌晨跑的酒吧里来喝酒?”风炳辰说着忍不住又要冒火。

这家伙半夜三更的跑出来喝酒,搞得大家虚惊一场,真是太讨厌!

“我绝不会把妹妹嫁给一个酒鬼!”

“请放心,我不是一个酒鬼。”

“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我不想得罪你,但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你说什么?!”风炳辰暴怒,“你这是请求我修理你一顿吗?”

“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

风萍在那边握着话筒,根本插不上嘴,但听到他们俩挥拳相向,也深觉唐迦南的行为很欠揍。当下便挂断电话,转拨给唐铭瑄,好叫他们放心。

唐皓云听到消息自然开心,惊喜之后却又疑惑起来,质疑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警方都一筹莫展,风萍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他一说:“搞得唐老夫人也疑惑起来。唐铭瑄倒是深信不疑。

稍后,唐迦南一通电话回去,报了平安。

大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地来。唐老夫人欣慰之余,少不得又把他骂上好半天,尽管罗嗦,唐迦南也只好听着。

于是,这件莫名其妙的失踪案就算是告破了。

风炳辰事后对风萍大发牢骚说,“这世上还没有谁敢自己坐在酒吧里悠闲地喝酒,却让我在外面为他疲于奔命。”

风萍安慰他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

风炳辰闻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喟然长叹:女生外相啊!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唐湛的私人飞机抵达纽约时。正好接了平安无事的儿子回国。

第十七章 绯闻大升级

对父亲的到来。唐迦南保持了沉默。

实际上,在整个时间当中,他才是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的一个。奈何个中曲情委实不足为外人道。再则,谁又能想到酒店会发生谋杀案呢?不过。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居然会纽约!

一向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父亲,竟然也会关心自己的生死?完全出乎意料。唐迦南除了有一种残忍的快意之外,还有些羞耻感,因为自己居然有些感动。他为自己的感动感到难为情,坚守多年的情感长堤突然有了一个缺口。感情的潮水汹涌而出,令他猝不及防。被封印多年的爱恨怨悔,已经芸娘发酵得变味、走样、失去了彼此的本来面目。

他的感觉五味杂陈,心头涌动着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脸上虽毫无表情。但温柔的痛楚和残酷的快意一起在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整个行程里,他不是在装睡,就是在装酷,始终缄默不语。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一条极其漫长的旅途,万分疲惫的抵达终点,却忘记了行走的初衷。

如果你要问,他和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答案是没有。相反,他幼年的时候,是极仰慕、极尊敬父亲的,倘若一定要寻找一个转折点的话,那就是在母亲去世的前几天,他偶然在外面看见父亲的车子,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他追着车子喊爸爸,但爸爸没听到,开车走了。那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他那么伤心,连夜里做梦都梦到爸爸不要他了。当然,后来他知道,那女人跟父亲并无特殊关系,他却在当时结结实实的伤心了好一阵子,甚至把母亲的病故也归结于父亲的花心。

母亲去世时,他年仅六岁,一个漂亮的孤独的小男孩。母亲活着的时候身患疾病,比他更需要照顾,父亲则永远是公事第一,与助理相处的时间比家人还久。渐渐的,他长成一个乖戾顽劣的少年,常常依靠犯错或恶作剧来博得关注,给工作繁忙的父亲增添了许多麻烦,而调皮叛逆的孩子往往令家长更加不喜。于是他学会了自我宽慰,凡事装得满不在乎,久而久之居然真的养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轻浮模样。

总而言之,他和父亲的问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学生年代,在选择专业和学校的问题上,以及几件重要的家事上,使他越发认识到父亲的专制和冷血——父亲曾将姑姑软禁,并逼迫她移民海外,只因她的作风影响了唐家的声誉,而他自己却四处留情,搞出三个私生子,这实在大大颠覆了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成年后的唐迦南,用全新的眼光,对这个曾经伟大完美的父亲形象予以重估,终因参杂了太多太复杂的情感而失之客观公允,不知不觉走到了对立面。十年过去了,他处理亲情的手段丝毫不见长进,依旧是少年时的那一招,放荡不羁的私生活。恣肆无度的奢侈挥霍,甚至于任性草率地宣布订婚。可惜,这些全都影响不到唐湛,他永远是一副舒缓从容,极为淡定,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

唐迦南最痛恨的,就是他的这种淡定。

现在,唐湛终于不淡定了,听到他失踪的消息,第一时间亲自飞来纽约,虽然他并没有死,但他总算如愿以偿,可他为什么会感觉到无限酸楚?

他看向舱外那片蔚蓝明净的天空,一大团一大团的洁白流云,慢慢变成丝丝袅袅的烟云被抛在身后,往事自他的脑海风驰电掣一般飞掠而过。三十年,只如一瞬间。

他似有所悟,忍不住轻轻侧过头,斜瞥了父亲一眼。

唐湛低垂着头,微微下垂的嘴角,给人一种悲哀的意味。

此刻他的心里,确实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他已经五十岁了,一个人所能经历的绝大部分东西,他差不多都已经历了。昔日的雄心豪情也渐渐熄了。他走过漫长时光,终于找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权势地位,而是曾经被他忽略多年的家人和亲情。他很愿意为过去错失的时光弥补,奈何儿子却不领情。

他记不清究竟哪本书上曾经说过:儿子是时间对男人许下的诺言,每个父亲准保会发觉,他所珍视的一切在某一天会被认作是愚不可及的东西,而这世上太最爱的那个人总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思。

他的儿子们似乎总也不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他们的爱。他亦不过是像天下所有的父亲那样,想帮助儿子做正确的选择,使他们在未来尽可能的少走弯路。

他走过十几年的漫长岁月,终于摸索出来的一点儿成果,一个成功商人的经商之道、成功法则,精准敏锐的判断力、鉴赏力……所有这些,他好想传授给子女——或许选择的方式略有不妥,但他的爱心丝毫不减。然而他被认为太专制了,甚至是老了,过气了。

他觉得很悲哀。

然而,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流露出这种悲哀,因为他是唐湛。

唐迦南不懂得怎样做一个好儿子,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在孩子们最需要他的年月里,他忙于事业。错过了教育他们的宝贵时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不再听他的了。

十余年来,他们俩首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长大十五个小时,却只是做了简单交谈。超长时间的飞行,和前一夜的担忧焦急,使唐湛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现在知道儿子没事,放松下来,便躺在软椅里睡着了。

他的眉毛漆黑浓重,鼻梁挺直,嘴巴紧紧闭着,仿佛随时准备发号施令。他醒时永远是一副精神奕奕、精明干练的样子,熟睡后似乎也不肯放松自己。然而时光不可逆,他终究还是老了。

这是唐迦南成年以来,第一次凝视父亲的睡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