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走过来,很自觉地拉开椅子坐下来,扫视了一下桌子上的菜肴,然后就近夹了一块鱼,放到唐老夫人的碟子里,讨好她,“这是陆妈最拿手的菜,您有好几年没吃到了吧?”

“是啊,我确实有好几年没吃到陆妈做的菜了。”唐老夫人轻轻放下筷子,慢悠悠地开口了,语气竟出乎意料的温和。

唐迦南搞不清楚她的来意,只管拍马道:“那您赶紧尝尝。”

“我刚才已经尝过了。”唐老夫人淡淡地打断他。

“好吃吗?”唐迦南一脸献媚的问道。

“口味,似乎比以前重了不少,酱油和辣椒粉都放得有点儿多了。”唐老夫人一字一句,马吞吞地,听起来似乎意味深长。沉默片刻,她忽然又笑了一下,调转语气道:“或许是我老了,口味不同以前了。”

陆妈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只是略有些僵硬。

唐迦南听到这这,总算听出点儿味道来了,感情她是冲着陆妈来的。

他刚动这个念头,唐老夫人忽然话锋一转,口气冷严起来,“我看报上说,风萍搬出去,住到酒店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没有啊,她经常住时光酒店的。”唐迦南说这忍不住瞪了一眼陆妈,若非念着她在唐家多年的情分上,他就要发癫赶人了。

“是吗?”

“是啊,时光酒店曾经是她家的产业,她住那儿,就像是回家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搞明白。”唐铭瑄嘴里含着一口蔬菜,来不及咽下去就问道,“什么叫时光酒店曾经是她家的产业?”

唐老夫人尽管早就知道了风萍的身份,但毕竟知道得太笼统了,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很富有很富有,此刻猛然听到这话也不由得暗自吃惊,但她阅历深厚、见多识广,不像唐铭瑄这样表露出来。

面对疑问,唐迦南就把风萍曾经告诉给他的事情复述一遍道:“时光酒店原是风家的产业,由方家代为打理,后来方伯韬的女儿方君怡出生,风萍的母亲就把它当贺礼送给了方家。”

此言一出,室内一片静默。

好一会儿,唐铭瑄才发出惊叹,“oh,Mygod!”

陆妈站在唐老夫人身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候总算有点儿明白了,一双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得脱眶。

时光酒店啊,世界顶级的酒店之一,资产雄厚,亚洲酒店业的霸主,哪个神人这么打的手笔,随便送人,太慷慨了!实在太慷慨了!!

她完全不能够想象,风萍看上去那么土,品味那么差,怎么会——

天啊,她实在无法想象!

她完全被震呆了,连唐迦南问她要果汁的声音也没听到。

唐迦南不得不举高杯子,提高声音叫道:“橙汁!”

她这才魂魄归位,连忙绕过来朝唐迦南的杯里倒饮料。

唐老夫人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低低地咳嗽两声,继续刚才的话题。“唐家在圣罂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报纸上居然说风萍在我们家受到虐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语气已经严厉起来。

陆妈连忙道:“对不起,这件事是我——”

唐老妇人顿时把脸一沉,喝道:“我是在跟你说话吗?”

陆妈立刻噤声。

“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成何体统?是不是以为搬出来,就没人管得了你们了啊?”

室内格外安静。

唐老夫人继续发癫道:“陆妈,我让你来这儿,是照顾阿南的生后,不是叫你来做他的感情顾问的。你不要以为他小时候跟了你几年,就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他姓唐,不姓陆,他跟谁订婚,要什么样的女孩子,那是连我和他爸都管不着的事情。”

陆妈一言不发,一张老脸直红到耳根脖子。

唐迦南只顾埋头进食。他既然知道了奶奶的来意,自然是开怀猛吃,这两天他除了酒水,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正饿着呢。

实际上,陆妈在跟这他搬出老宅后的这几年。确实有些不太像话,只因她在唐家服务多年,而且上了年纪,他拉不下面子,由唐老夫人来说最合适,分量最足。

喇嘛这么一把年纪了,在唐家服务大半辈子了,被主子这样严厉地批评,还是生平第一次,真恨不得有个地缝好钻进去,一张老脸烧得没地方放。她这一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自命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没料到这一回在风萍身上栽了跟头,眼睛长到股沟里去了。

简直是——

天啦.这种心情实在姓无以言表。

唐老夫人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压根没有听进去,大脑已经完全懵了,甚至连唐老夫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浑浑噩噩地记不清楚。整个下午,她都在努为消化汤迦南饭桌上的郡句话,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彻底颠覆厂她几十年来的人生观。

人生啊.它就是一场狗血的意外!

毋庸置疑,唐诗对这句话甚为赞同,尤其是当她联想到纽约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真他妈的太狗血.太意外了。

从纽约回来的这几天,她的心情和唐迦南一样复杂,甚至比唐迦南还要复杂。

因为她是女性,女性的心思往往更细腻,更敏感,想的东西也更多,而她。偏偏又是女性当中比较杰出的……可想而知,她有多么混乱、多么懊丧了。

她很焦虑,食不知昧,睡不安稳,急于要和唐迦南见面谈一谈。

几乎每个人都把唐迦南的失踪看成一件有惊无险的事,但她不这么看,她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她以为.唐迦南当时是为了去找她——甚至有可能是追着她出去的,所以他才连睡饱都没有换,钱包也没有拿。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试想一下,当她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半夜三更跑出去喝酒,他很可能在稍做思考之后,前来阻止她——因他曾经傲过这种事,所以她的推理是有根据的,他的狂放傲慢只是一种伪装,他内心是个善良温和的人,不可能对自己喜欢过的女人太绝情。

还有,他既然很困了,为什么还要去酒吧呢?而且连钱包都不带?很明显,他上洒吧是临时起意,十有八九是为了去找她!

这是她的推论。虽然很有一些意淫,可除此之外,她暂时想不出其他的更合理的解释。况且。他本人对那晚的事缄口不谈,也使她误以为他不好意思说。

她对自已在纽约喝醉一事感到非常惭傀和内疚,人生处处充满意外,谁能想到那家酒店会发生命案,惊动了那么多人,唐湛都亲自非到了纽约。

她当时在哪里呢?

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知道第二天中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她的手机都被人打到自动关机,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找她,可是她却……

天啊,她在干什么啊?!

真是太失态!太不专业!太太太太丢人了!

虽说这件事最终不过是虚惊一场,但在回来的飞机上,她沮丧羞愧得连杨凡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太虚伪了。

她纵横职场六年,从来没有做出如此蠢事,并一项以理智冷静为荣,发生这种事,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从纽约一回来,她便急于跟唐迦南面谈一下,却不了他接连两晚都喝得烂醉如泥,害得她忍不住又想歪了,毕竟当年只有她才能令他大醉。好像也不能讽刺她的自作多情,站在她的角度代入一下,似乎也挺像那么回事的,而且人一旦进入某种思维定式,就会越发觉得有道理,我们或多或少也有过表错情、会错意的时候。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亦没有订购娱乐性刊物的习惯,而且从纽约回来之后,有不少工作要处理。偶尔得一点儿闲,便忍不住懊丧自己在纽约所作的蠢事,哪里有心情去关注八卦新闻呢。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她面对唐迦南的时候,看到他那副颓废、疲倦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异动,她以为是自己令他失魂落魄。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是吗?”唐迦南笑了笑,伸手摸着下巴道,“可能是我今天没有刮胡子吧。”

“你这两天一直都醉醺醺的,有心事吗?”

“你知道的,我的酒量一向都不好,喝点儿就醉。”

“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总会有些长进呢。”

“我在喝酒这件事上缺乏天分。”唐迦南笑了起来,开玩笑道,“你把我叫出来,不会是为了检测我的酒量吧?”

“呵呵,当然不是。”唐诗神态略窘,低头喝了一口水,才道,“我叫你出来,是为了上个礼拜在纽约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我……”她停顿下来,不知道怎么样来鞭笞自己,她一想起那件事,就觉得不能原谅自己。

唐迦南因为有易尔阳之前的提醒,当下安慰她道:“那是一个意外,跟你没关系,没有人会因此怪你,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我怎么能不想呢?跟这自己的老板去出差,却喝得烂醉,把大家的电话都置之不理。天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这种糗事。”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出去喝酒,就不会这样了。”

“那你为什么要出去喝酒?”唐诗抓住机会,突如其来地发问。

“呃……”唐迦南微微一愣。

“那天晚上,你不是说自己很累了,想要休息吗?为什么后来又一个人跑出去喝酒呢?”唐诗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是因为……”唐迦南避开她的视线,不打算告诉她实话,“因为当时出了一点儿小意外,我不得不出去。”

“是吗?”唐诗见他闪烁其词,越发笃定自己的推论。

“出了什么意外,你居然连外套也不穿,钱包也不带就跑到酒吧去喝酒?我认识的唐迦南从来不会这样。”

……

“怎么不说话?”

“抱歉,我不准备告诉你!”唐迦南拒绝她。

唐诗虽然遭到了拒绝,但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滋生了一丝愉快的感觉。

唐迦南再次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她一改之前的懊丧,微笑起来,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渐生红晕,“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你绝对猜不到的。”那是以爱你连他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猜到呢?唐迦南笑着摇头,然后又安慰她几句,好打消她的心理负担。

“你去喝酒是很正常的事,那属于你的私人时间,你完全可以自由安排,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作为你的老板,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看轻你的能力,所以不要再去想那件事了。”

“可我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你的员工,”唐诗不领他的情,“我是站在一个朋友立场上考虑……”

“当然,你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

唐迦南因为易尔阳之前的提醒,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在公司的形象,忽然听她这样说,有点儿出乎意外,说完便端起水杯喝了两口稍作掩饰。但是唐诗下面的话绕不过他差点儿喷水。

“你一直恨我,对吗?”

“我为什么要很你?”唐迦南放下杯子,反问。

“那一年,我拒绝跟你去拉斯维加斯结婚,伤了你的自尊心。”

唐迦南听她忽然提起那段年少轻狂事甚为尴尬,握拳连声干咳抗议,“我的天,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提它干什么?”

唐诗一本正经道:“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唐迦南窘迫得无话可说。

“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就算她未必喜欢那个男人,但一定会记得那件事……”

“是吗?”唐迦南故作轻快,顺口接道,“男孩子恰好相反,他们通常比女孩晚熟,青春期也特别容易冲动,一切都还没有定性。”

“你也是这样?”

“当然。”

唐诗的脸色微变,“你的意思是,当初只是一时冲动。”

唐迦南略作踌躇,道:“我这样说或许令你不快,但确实如此!”

唐诗噎住了,一脸便秘表情,“……我不敢相信,你这样说?”

唐迦南不由得苦笑,“唐诗,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在我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有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去做的,但是我有钱,我可以为我的冲动埋单,所以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呵呵,那时的我就像大家以为的那样,自私、任性,没什么真心朋友,身边的人都格外纵容我,他们一边和我鬼混,一边在背后叫我傻瓜、蠢蛋……”

“原来你知道?”唐诗略显惊讶。

“当然,我并不是真的傻瓜,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我的,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们一起玩?”

“因为我需要有那么一群人。”唐迦南自嘲地笑起来,“实际上,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如何花光我父亲的钱。挺幼稚的吧,呵呵,但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知道后来遇见你和尔阳。”

“是吗?”唐诗冷冷地笑道:“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又一次冲动?”

“拜托,我道歉还不行吗?”唐迦南立刻举手投降,“我刚刚那样说,是因为我现在身处四年后的位置,回过头去望,有些事确实很幼稚。”

唐诗冷笑不语。

唐迦南恭维她,“但是你很理智,阻止了错误的事情发生,你比我们都冷静,而且善于思考。”

唐诗还是不说话。

他继续自行发挥,没话找话地做了一个假设,自我解嘲道:“不过,如果你当时答应的话,我们也许就不是今天这样了。我这个人或许坏了一点儿,但还没有坏到家。你说是吧?”

沉默片刻,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唐迦南也忍不住发癫了。

“拜托唐诗,你没办法让时光倒流。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我的生命在向前流淌,那里面没有你,当初需要的某些成分,沿途已经得到补充,不再需要了……”

“那么,你补充进去的那个东西,就是风萍吗?”

唐迦南微怔,沉吟片刻才道:“不全是因为她,还有其他东西,生活里有很多东西都会让人成长……”顿一顿又道,“她是一部分。”

“她教会你什么?”

“我说不出来,但我愿意家里有她这么一个人,和她在一起很轻松。她也不会借我宣传自己,不会有事没事就给我打电话、发信息,黏得人几乎发馊,当然她更加不喜欢我的钱。”

“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清高的女人?真是稀有。”

“确实比较少见。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所了你肯定不相信,她之前甚至都不用手机的。”

“是吗?”唐诗不大以为然,绵里藏针地问道:“她的交际能力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你怎么这样问?”唐迦南有些怪嗔地看了她一眼,“她很聪明,有时看问题比我透彻,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嗯,介于冷静和热情之间。”

唐诗看他脸上的表情,再听他那副语气,内心忽然一片冰凉。

她觉得自己是在愚蠢可笑,同时还有一股无名恼火。

唐迦南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她根本不想外界说的那样,是什么一贫如洗的灰姑娘,她是一个真正的贵……”

“行了!”唐诗听得十分刺耳,忍不住打断他道,“你何不直接就说你爱她呢?”

她的声音较往日略显尖锐,语气隐含不悦。可是唐迦南不知道是堵塞了哪根筋,依然没有发现她的情绪变化。他垂头抿嘴,长睫毛微微轻颤,脸上露出一种疑似羞涩的表情。看得唐诗凉气、火气一起冒,真个叫水火交融,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你居然跟我说这些话?难道我是个毫无感觉的人?”

“我当你是好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