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上来,“其实你没有家,我也没有。”
“我的家里,住着一群讨厌我的陌生人……我也讨厌他们。”
“我今天好难过啊……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妈妈的——”顿了一下,她的声音更加哽咽,“他们都说是忌日……”
“可就只有我觉得她还没有死。”
“下落不明满四年就可以判定死亡……”她吸了吸鼻子,“但只有我相信,她只是迷路了,没有被找到而已。”
笨笨今天连饭都不吃了。
它很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不对,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蹭,顾诀看得有点儿欣慰。
“我真的不想相信她死了……她走之前还说要这次要给我带好多好多糖回来,笨笨,我妈妈从来不食言的,就只有这一次。”
顾诀视力格外好,眼睁睁看着眼泪从她眼眶滴落,划过脸颊流到下巴。
“哦,还有我爸爸……”阮安安抬起空着的手擦了擦眼睛,“我不明白,他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竟然在今天,带着他现在的妻子和女儿,去了他现在的岳父岳母家给岳父庆生。”
顾诀又是一愣。
“我好恨他,我恨死他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谁……”
她哭声越来越大,像是无处发泄的情绪只能对着这个角落、对着一只没法跟她对话的猫来说。
“为了钱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有钱怎么了?我宁愿没有被他接走,我不回家住,除了学费生活费我不会花他一分钱,我简直恶心……”
有些话她说得模糊,顾诀听不太清,过了会儿,她整个人好像有些崩溃。
顾诀从头到尾都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浑身僵硬,看着小姑娘哭得抽抽嗒嗒地说:“……为什么妈妈要嫁给他……呜呜呜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不要找有钱人,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也不需要他来养活我,人渣……”
已经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
但好在她似乎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发泄完之后很快就能收拢。
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顾诀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她情绪已经稳定。
“诶?你说我像不像灰姑娘啊……”
她掰着指头数:“我以前家庭美满?只跟妈妈,美满也算吧……然后妈妈不见了,家里是爸爸和继母,还有继妹……好像勉强重合了百分之七十吧。”
“只不过……钱是世界上,最最最没有定性,也是最诱人的东西。”
“灰姑娘喜欢上了王子,但我不会,永远不会。”阮安安的声音格外平静,“将来我会喜欢上谁,那他肯定是个穷光蛋吧。”
顿了顿,又补充,“嗯,还得长得好看的那种穷光蛋。”
最后这句是带着鼻音的,有些可爱的小语气。顾诀听完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顾诀当时心情挺复杂的。
灰姑娘谁都看过,他也知道大概情节,总之就是女主角有个恶毒后妈,后妈生了一堆一样恶毒的姐姐妹妹,联合欺负灰姑娘。
坦白讲,阮安安可不像灰姑娘。
顾诀自认是个对外表很挑剔的人,毕竟从小到大照镜子的时候对着自己这张脸,挺难觉得谁好看的。
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后来想想,似乎每次他被校花送情书身边花痴兄弟纷纷“卧槽”一样,他见到阮安安,仿佛也有那种感觉。
被……惊艳到的感觉。
她生得太好看,逗猫的时候声音很软,平时开开心心地叭叭还像是有点儿小话唠的意思,完全看不出家里有这些麻烦事。反而更像是从小被养的很好的那种,很可爱、很讨喜的小公主。
顾诀也从来没有体会过她说的那些东西。
从出生开始,家里有个动不动会发脾气的爸爸,专治暴躁顾董各种不服的妈妈,每天叽叽喳喳只要睁着眼睛嘴巴就停不下来叭叭的哥哥。
姑姑家搬来之前,顾家整个色调都是温暖的。就算搬来之后,除了一个黑的,其他人在他这儿也依然明亮。
那……她呢?
联合她说的那些话,顾诀现在都记得当时自己心里那个纠结。
他觉得心疼。
有一点像是知道儿子丢了之后的那种心疼,但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特别想下去哄人家,但是蹲墙角这么久了,该怎么解释?
诶,你好,因为你捡到了我的猫我就开始蹲你了,蹲了一周多,一直没把我的猫接走是因为我魔障了,我觉得你把它喂的很好……而且我还挺喜欢听你跟它逼逼……
就他妈差把变态两个字儿写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装了,你不是变态谁是?
所以顾狗其实年轻就开始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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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可能是我自己太喜欢这段了,不想快速跳过……所以我标题标了回忆杀,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看嘤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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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套路
脑内模拟了一遍, 这么想着就清醒了。
所以为了防止被当成变态,顾诀最后也没真的跳下去。而阮安安也已经恢复正常, 除了鼻音较浓、眼眶微红以外, 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顾诀记忆力很好,很多东西看一遍就能印在脑子里, 通俗点儿来说就是人太聪明。每次考前,顾铭总是一边背着古文一边怒斥他不学无术还能考那么高的分真是没有天理。
所以他刻意想要记住的场景几乎是每一帧都清晰的、忘不掉的。那天阮安安哭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记得比《滕王阁序》和《出师表》熟一百倍。
尽管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不太正常,但关于听墙角这事儿, 他好像越来越上瘾。
每天不用谁说,身体自发就来了。
还托关系借到了一中的校服,怕被这边的坏学生们认出来举报, 有时候会戴着口罩在校内转转,只有非常非常小的概率能碰到阮安安,多数时候她身边都跟着一个或两个女生。
顾诀第一次在一中见到儿子是十二月底,半个月后迎来了期末考试, 而在考前,阮安安突然开始焦虑一件事情。
“考完试寒假你怎么办啊, 我是肯定不能把你带回家养的, 我自己都——唉……”
“但我问的同学不是家里不让就是对毛过敏……”
“怎么办呀……”
那几天,每天絮絮叨叨的都是这个话题,她在真情实感地惆怅。
顾诀想他可以把猫带走,但又怕他带走之后她会觉得笨笨出事了。
一直到后来阮安安同学走投无路, 活动课从校门口出去绕到外围,贴了张纸在这栋墙外,类似寻猫启事一样的格式。大意是它很乖,没有病,希望好心人能收养。
她也发了论坛帖子,但从她的嘀嘀咕咕来看,似乎很快就沉了,也没什么音讯。
顾诀想了又想。
这种时候再不出来……似乎不合理了啊。
……
秉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也就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心情。
顾诀捡回了自己的儿子,留了个字条。
之后放寒假,他以学习为借口,养猫为理由,搬到了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谁打电话叫都不回去,跟自己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期间父母姑姑哥哥们轮流来探望,连秦粟也跟了来,又一次诚恳地道歉。诚恳到要不是他是当事人,他儿子是受害者,他也要信了的那种程度。
顾诀以前看在秦粟身份的份上给秦粟讲题,跟她说话的时候,其实从来都没好好看过一眼这个妹妹。连她的脸在他这里都是一堆符号化的东西——也就是一张脸上贴着她的名字,能认出来而已。
不过……同龄女生中,好像也就只有阮安安在他这儿是有清晰图像的。
还是用几千万像素拍摄的那种。
顾诀自认识人很准,平时出去干架打个照面就知道对方是个真的狠角色还是色厉内荏。那天秦粟跟着姑姑来他公寓的时候,他第一次正儿八经跟秦粟对视,却突然发现,这女的眼底藏着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
她看着他,面容安静,可眼睛出卖了她。
那种狂热、渴望,实在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该有的。
顾诀心里冷笑,不管谁说什么,他学还没上完,更加坚定不移地住在外面。
寒假过后开学,顾诀还是跟上学期一样,动不动穿着一中校服戴着口罩进去溜一圈看看能不能顺便偶遇阮安安。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种什么心态,就安慰说是替笨笨看救命恩人的。
虽然概率很小,但多去几次总能碰到。
后来某次放学,还非常凑巧地遇到了她被人劫财的场景。
顾诀把握好时机,在小姑娘面前耍了一波帅,虽然后来回想起来有些中二,但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只不过当时心跳快得不正常,想象一下她在身后探头探脑的样子,就疯了一样地觉得她可爱。
那群人其实没有一个有真功夫的,凑在一起好充数了,比面团还不禁打。
最后顾诀没有把那群人揍到进医院,是因为他们只是单纯想劫她的财。现在想想,劫色的话可能他失手揍死那帮人也说不定。
高考完,顾诀的高三生活结束。
既然不上学了,就可以随时随地带着儿子护着儿子,他搬回了家。
大概是因为很久见不到他一面,等顾诀再次回家的时候,秦粟显得非常急迫。
得知他要出国读大学几年不回来,秦粟原形毕露。顾家是经常会在晚餐的时候喝酒的,不多,但秦粟可能是有心事,喝到微醺,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顾诀对话,将她的那点心思公之于众。
满座哗然。
后来姑姑来找他,顾诀也直接说了,跟了顾家十年的从不撒谎的阿姨告诉他,亲眼看到秦小姐虐待一只勉强刚到一岁的小猫。没说细节,但顾诀给姑姑看了笨笨身上那道疤。
他干脆全都摊开说了,“姑姑,虐待小动物的倾向,是能窥见某些心理疾病的端倪,我对她毫无好感,但她是你亲手养大的女儿,我建议你带她看看心理医生。”
别再出来祸害人。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顾诀姑姑很明事理,知道这件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始末。秦粟藏了一整年,全家除了顾诀本人没有一个人发现的隐秘心思,所有人都以为秦粟只是喜欢顾诀这个哥哥,却不想是那种喜欢……
以及把愤怒转移到他的猫身上……
最后姑姑跟他道歉,顾诀非常快地截断了。错的是她,不用别人道歉,他也不会迁怒谁。
顾诀其实挺庆幸,因为按照某些电视剧里的套路,估计家里人发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喜欢上哥哥,不仅不会拆散,还会撮合。
索性他家里都是正常人,父母哥哥十分理解这种膈应的心理,曾经说要给顾铭顾诀找像秦粟这样的媳妇的顾夫人也再绝口不提这茬。
顾家一直以来都有开拓海外的意思,后来两年国内这边势头非常稳定,顾铭大学毕业也要出国读研,于是顾氏夫妇干脆直接暂时搬家到国外。
跟她有关的回忆,都在高三那个夏天停止了。
那时候真他妈没心没肺,还傻逼。
顾诀后来不止一次地这么想。
顾二少这么多年来从没对哪个女生生出过异样的感觉,阮安安是第一个。
他一个人惯了,深知被喜欢上是一种麻烦,而秦粟的事让他更坚定不移地这样认为。
但与此相对,他也下意识的,从来没有往“他也会喜欢谁”这方面考虑过。
他那时候,好像只是把自己去看阮安安的行为归结为……有趣,以及“替笨笨看的”。
所以后来在国外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蠢透了。
那时候疯狂暗示自己,一切对她的特殊感觉都是因为她救了他儿子,他觉得有趣而已,最骚的是还硬生生把自己说服了……
有趣个屁,真的跟个憨批一样。
真正的顺序明明是——
他捡到儿子,他丢了儿子。
她捡到他儿子,他看上她。
很神奇。
是个儿子带领爸爸找到妈妈并且陷入爱河的剧本儿,只不过这个爱河他先一步踏入了。
顾诀这张脸在国外也是非常吃香,更别提他还是全美大学篮球联赛某年冠军队的控球后卫,人气高到令人发指,示爱的告白的更有直接想跟他约一发的……
不管男女,都有。
连处兄弟之前都得先确认一下是直的弯的才放心。
后来有一个亚洲女生,走在他前面的时候,背影和阮安安相似度到了百分之九十。
黑头发,披肩,连长短都一样。她穿的衣服很宽大,和曾经一中的校服在阮安安身上的效果格外相似。
在身边一众同学的起哄声中,顾诀追了上去,但看到女生惊愕发红的脸那一瞬间,是铺天盖地的失落感。
不过,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商学院那个谁也追不到的高岭之花喜欢黑长直。
除了学习和游戏,顾诀对这些一直意兴阑珊。
直到某天回家,看着正在玩玩具的笨笨,看着它已经几乎看不出疤痕的腿。
他突然很想念那个高三的冬天。
那个每天下午第四节课准时去蹲墙头的冬天。
很想念他背靠着树,边玩叶子边看着下面女孩儿对着他的猫温声细语,听着她跟猫说这一天哪科老师又讨人厌,看着她为了他的猫到处发帖,最后自己恋恋不舍把儿子带回家的那个冬天。
为什么记不住别人的脸偏偏是她,为什么看到黑长的披肩直发会幌神……十几岁的时候,那些别扭的小心思全都明朗起来。
是喜欢。
……
顾诀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初很傻逼,所以没有跟任何人叙述过和阮安安这段完整的来龙去脉,只是大概给几个发小省略着讲了讲,这事儿被薛昭调侃为“反射弧可绕地球一圈”。
有些事情不能给阮安安讲。
顾诀也没说顾家那些事,他只说当时他住在这边的亲戚家里,笨笨走丢是他用一句话带过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
顾诀转过头,看着身侧满脸写着懵逼的人,对着她笑了一下,“你好像一肚子问题要问我?”
“不是……”阮安安缓了缓神,消化了一下他的话。
顾诀讲得很简洁,刚听到他去一中打架结果撞见她在给笨笨喂食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类似于“等等他为什么把去打架说的很吊的样子?”、“卧槽这么早就有这么深的缘分了!”、“笨笨岂不是我们的红娘?!”等一系列的想法。
可到后来……
阮安安觉得不可思议:“我跟笨笨在下面说话,你就在上面听着呢?”
当初做的蠢事……现在听起来,而且是被当事人问起来,顾诀很罕见地生出一种类似尴尬的感觉。
他捏了捏鼻梁,“……也不是每天都听的,我就……去了几次而已。”妈的。他心里暗骂。
阮安安睁大眼睛:“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一生,然后把它带走?”
“……因为当时亲戚家里有些事。”顾诀想了想,稍微改了改,“其实赶走笨笨的是亲戚家一个讨厌猫的小孩……当时没能立刻把它接走,就是因为害怕接回去再出事。”
阮安安:“啊……”
她一只手被顾诀拿着把玩,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趴在顾诀腿上的小猫,“小可怜……”
顾诀接着说:“所以才旁观你照顾它那么久。”阮安安感到她的手被捏了捏,听到这人又说,“对不起。”
“……”
阮安安顿时特别不自在,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当时是愿意养它的……”
“不,”顾诀摇头,“那个应该是‘谢谢’,”顿了顿,他别开视线,“这句‘对不起’……我是为听你跟它说话道歉。”
“……”流氓惯了的人这么正经还真是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