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眼前坐的就是陆锦惜,方才那清清淡淡的嗓音也的确出自她口,他也不至于到了那昏聩得听不清是谁说话的地步?

“你……”

话才出口了一个字,目光一转,却是陡然地停住,然后颇感微妙,顾觉非一下就乐了。

“我当你避我如蛇蝎,可现在,这不是自找着,往我手里撞吗?”

第106章 家底丰厚

“怎么,往你手里撞,你还不高兴吗?”

他这般笑着的样子,实在像极了狐狸,让陆锦惜忍不住又想抬了脚踹他。可这一回,脚才一伸出去,竟被顾觉非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脚踝。

她顿时急了:“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是该问问夫人在干什么吗?”

她穿着罗袜,脚踝也纤细,被他一握住,动也动不了。顾觉非故作出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来,挑眉瞧她。

“动不动便踹人,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我是来与你谈正事的。”

陆锦惜抿了唇,暗恨男女之间到底还是有些体力手段上的差距,不然现在她能直接把顾觉非摔地上去。

“你放手!”

“你且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放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双眸便已经恢复成那洞察模样,声音浅淡,“我本以为,你问议和之事,是关心我,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有那么一个刹那,“你的确是自作多情了”这句话已经到了她嘴边,可在对上顾觉非那温温然瞧着她的眼神时,又不知为什么,一下逃回了肚子里。

陆锦惜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可一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来还为人握在掌中,怕还是老实点好。

所以心念一转,她眸光如水波似荡漾,收起了先前的恼怒,声音反而平静温和下来:“顾大在我家大公子的事情上多有出力,我谢大公子还来不及,听闻议和之后成立理蕃堂的事情,当然是关心大公子的。也正是因为关心大公子,今日才有此问,才有此求。不然,若只是想做这件事,何不直接去找我父亲?”

“听着像是这么回事,可你为什么不去找陆老大人,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她面上越诚恳,顾觉非越觉她画皮太厚,半点诚意都没有,“理蕃堂的事情需陆老大人首肯,这是面子上的事,可实际上谁说了算,你该能猜着。若连这点都吃不透,怕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不客气了。

可直。

太直了!

陆锦惜听了,简直都要为他这一刻的肆意与张狂而倾倒,看着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奇妙:“你这话若传到我父亲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话。”

“陆老大人有心抬举我,你若有心,大可在他面前,说我两句坏话试试。”

顾觉非听出她话里那一点隐约的威胁意思,可半点也不慌张,更没有忌惮陆九龄半分的意思。

一位肯为了抬举他,而在朝上跟当朝太师吵起来的老大人,为人虽不是很强硬,可心里自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在,又岂会因为自己女儿的言语就轻易改变?

更不用说……

比起陆锦惜这爱答不理模样,她父亲陆九龄可欣赏他多了!

顾觉非有恃无恐。

因而此刻再看陆锦惜,便能轻而易举感觉到她平静表面下藏着的那种不爽的憋屈,怕是恨不得拿针扎他,可此刻又有求于他,于是不得不压下火气。

为什么,能这般撩着人心呢?

顾觉非笑了一笑,怕她真的恼了自己,到底还是慢慢地放了手,又俯身来为她一点一点整理好了因方才的纠缠为微皱的裙角。

直到没什么明显的褶子了,才起身。

然后道:“说吧,什么打算?”

“……边关贸易,你不是正好缺第一个吗?我正好也看中了此事。”

陆锦惜是看着他俯身为自己整理衣裙的,那一瞬间心里面竟有些触动,方才的气也就莫名地消下去一些,略咬了咬唇,还是如实道来。

“我一个将军府里的寡妇,还养着这许多的儿女,总要为他们打算打算。”

“堂堂一个将军府,且还是朝廷的一品诰命,这还不够?”

顾觉非对将军府的情况可算是了如指掌,更不用说朝廷上对这一位“镇国大将军夫人”的照顾了,再说了……

“若真觉得日子不好过,嫁给我岂不很好?”

“太师府很有钱吗?”

鬼使神差地,她分明是拒绝嫁给顾觉非的,但这时候竟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顾觉非顿时抬眸,定定地看她:“太师府家底已经挺厚了,你若觉得不够,顾氏一门还有。”

第107章 暧昧

顾、顾氏一门……

陆锦惜眼皮跳了一下,在顾觉非这颇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之下,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心道自己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也不知怎么就问了出来。

这下有点火烧眉毛。

她含蓄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愧是书香大族,贵门世家,果然厉害。”

“不考虑下?”

一看她神情,顾觉非便能猜到点她心里在想什么,可偏不愿放过,还故意追问了一句。

陆锦惜深觉失策。

她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非常坚定地转移了话题:“暂时不了,钱财乃身外之物,顾大人美意锦惜心领。可钱财乃身外之物,别人给的,我不喜欢,我喜欢自己赚。”

“怎么赚?”

顾觉非感了兴趣。

马车载着他二人,从这暮色四合的街道上行过,有轻微的摇晃,让陆锦惜的目光看起来也有几分闪烁。

她注视了顾觉非片刻,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顾大人缺人来做,我正好想做。”

“如今边关上是什么情况,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且琢磨好一阵了。若说是什么行商的能力,我自然是没有的,可有时候有钱便行了。只准备寻得一两陕甘一带的大商行,我出钱,人出力,往来运送货物。商行出面,我不出,背后收钱便是。”

“只要朝廷,或者说顾大人这里愿首肯,这便有第一个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续道:“只要有第一个,且真的有利可图了,商人们自会跟上的。且匈奴也颇有一些东西,可以贩卖到中原来。届时我得利,顾大人的事情也可顺利施行了。大人新官上任,缺的不就是这个吗?”

武将需要战绩,文官需要政绩。

理蕃堂的事情事关两国,甚至关系到大夏与周边的安宁,若做得好了,顾觉非便是千秋百代的功臣,做不好那边是遗臭万年的罪人。

而贸易则是重中之重。

陆锦惜这话,看似说得简略,可顾觉非却听了个清楚明白,看她的目光一时更深了些许。

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过了许久,才微微低垂了眉眼,勾起了笑容来,声音低沉醇厚:“陕甘一带,接近边关,也受战乱的威胁。那边的大商人,在连年战祸之时都靠给朝廷供给军需获利。那耶扎死后,两国休战,他们便没了生计来源,如今更逢议和,军需不再有,中原的商机又被晋商、徽商所占,再发展极难。所以你瞅准了他们。很聪明。”

说这些话时候的顾觉非,不是陆锦惜素日熟悉的那个顾家大公子,而是真正的理蕃堂主事,那个探花及第、心有天下的顾觉非。

一字一句,浅淡道来,竟是胸有丘壑。

陆锦惜才不过说了一句“陕甘一带”,他已经全然看透了她的动机与用意,这心思,未免有些吓人了。

她听了,看着他,没说话。

顾觉非却似对此毫无察觉,身子往后,轻轻靠在了车厢的窗旁,手指搭在案侧,不自觉地轻轻叩击了一下。

“他们正在缺钱的时候,若能寻着几家摇摇欲坠的商行,又有大将军夫人的名头在这里,且加上朝廷保驾护航,他们是愿意冒险一试的。”

又是一字不差。

陆锦惜简直怀疑他是爬进过自己的书房,看到过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你猜得一点也不错,我正是这打算,且已经让印六儿为我打听去了,今日应该就会有结果。到时我会亲去联络,正如你所分析,事成的可能极大。所以顾大人以为,此事是否可行?”

可行当然是可行的。

可是……

顾觉非点着案侧的手指轻轻地一顿,心绪却有些复杂起来:“此前我确曾为此事苦恼,但也不是没有解决此事的方法。只是并未想都,第一个同我提起此事的会是你。可行是可行,可夫人不要忘了,我还觊觎你。”

我还觊觎你。

这一句话说得真是直白极了,可同时又给人一种淡淡的煽情,若换了一个人在此,只怕早已为之脸红心跳了。

陆锦惜也不知此刻自己应该说什么。

她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就变得奇妙了起来。

想要做成这件事,就不能得罪顾觉非。

只因顾觉非交游广阔,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且还能想到自己想到的那些事,大可以自己成事。

她若得罪他,使绊子他不会,可只要不给那方便之门,这事便没了什么意义。

所以,这会儿她不能与往常一般撩拨他,还让他气恼,只能虚应着,不拒绝。

这也就导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顾觉非虽没有逼迫什么,说话听起来也正常,可细细思索,实在有一种隐隐的得寸进尺,不知不觉间逼进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觊觎……

陆锦惜不由笑出来,同样直白地看着他:“顾大人觊觎我不要紧,我也觊觎着顾大人才是关键。别绕圈子卖关子了,你就说此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吧?我人已经派出去了,事情也开始做了,你看着办。”

什么叫“你看着办”?

顾觉非险些气笑了。

可不知为什么,看她这般微微抬了下颌,说出这般看似不讲理的话,非但没觉得她跋扈,反而觉出了几分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精致的娇纵。

像是……

在撒娇。

心里面那一点奇怪的甜意又涌了上来。

顾觉非抿唇笑起来,一时没忍住,抬了手指起来,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往下轻轻一划,触到眉心:“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若你肯温言软语求我两句,最好再能嫁我,便是你叫我去谋反,我也肯的。”

“……”

陆锦惜忽然觉得,来找顾觉非是个很错误的决定。因为不拒绝,就是默认;而默认暧昧之后,再想要划清界线,就会变得无比困难。

更不用说,还是这种软绵绵的暧昧。

连谋反这话都说出来了,她实在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108章 顾觉非的才能

一直到回了将军府,陆锦惜都还有些恍惚,走起路来的时候莫名腿软,只觉得顾觉非那句话不断回荡在她耳旁。

有如魔咒。

她第一次意识到,若顾觉非要与她较真的话,她是决计斗不过的。

初时听来,那不过一句情话。

可不知为什么,直到绕了一大圈路送顾觉非回了太师府之后,她想起这话来,都有一种莫名的胆战心惊。

谁没事说这样的情话?

时代所限,她到底是个女人,可顾觉非是个男人,还是个有心于朝堂的男人。这中间的能量差别,其实远超常人想象。

有时候,不是顾觉非能与不能,而是他想与不想。

“不,我越是这般想,便越是中了他的计……”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焉知他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她产生这种想法?陆锦惜往屋里走的时候,不由这般自语了一句。

可随即便是苦笑。

因为想法这种事是控制不住的。

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即便一直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也必定在心里面留下痕迹。

这个顾觉非啊……

事情算是谈妥了。

一如陆锦惜先前所料,顾觉非确是个真心要两国边境安定的人,也的确需要在目前这件事上拿出一些很能说服别人的政绩来。

所以他并没有趁火打劫,反而还提供了一些建议和帮助。

从两国议和的现状,到匈奴那边的政局,再到边关上和中原这边几家大商行的情况,他竟然都了如指掌。

陕甘一带,更是如数家珍。

甚至他还告诉她,她能找到的最有可能与她合作的商行,名为“盛隆昌”。

这一家本是陕西第一流的大商行,在战时随军贸易,提供军需,从中获利极多。休战之后,他们虽然失去了这一块的收入来源,可本身行商能力极大,依旧可以涉足中原贸易。

但一场家变,导致了它的衰落。

老东家盛荣去世之后,儿子盛宏、盛宣在盛隆昌的经营问题上各执己见,闹得很难看,折腾了几年终于分了家。

从此以后,盛隆昌的辉煌一去不返。

老大盛宏带着一家迁往江南从头做起,老二盛宣则依旧留在西北,想要往川、晋两地发展。

虽然依旧名叫“盛隆昌”,可实际上已经成了不相干的两家。

老大盛宏做得如何暂且不说,留在陕西祖地的盛宣,近来日子过得却是着实艰难,眼见着就要到了那捉襟见肘的局面上。

可以说,不管是从规模还是到处境,都符合陆锦惜的要求。

临走的时候,顾觉非便建议她:“若有机会便联系一下这陕西盛隆昌,我当年游历时曾见过盛家两兄弟,盛宣虽是盛荣幼子,可心地良善,为人守正。一则品格优良,经商诚信;二则为人忠厚,易于掌控。你找他合作,再合适不过。若联系不到,再来找我,可为你居中斡旋一二。”

“盛隆昌……”

一路念叨着这三个字,陆锦惜走回了东院,才进屋便把青雀喊了过来。

“青雀,印六儿那边有信儿了吗?”

“有了,正要跟您说呢。”青雀放下了正收拾桌椅的活计,直接打一旁的案上取来了一本颇厚的册子,递给了陆锦惜,“他来的时候,您正好出门,只说您要的东西都在上面了,让您挑选看看。若有什么吩咐,再招呼他就是。”

陆锦惜接过来,也没答话,便翻开来看。

册子上面都是一家一家筛选过的商行,头一页起头三个字便是“盛隆昌”,后头更详细记下了盛隆昌如今的局面。

她翻到陕西盛隆昌这边一瞧,果真与顾觉非所说分毫不差!

更后面就是些别的商号了。

她也没略过,往里间一坐,自己慢慢地翻看着了,只觉得的确再没有一家比盛隆昌更合适了。

这时候,便笑了起来。

“看来印六儿做事还是有数的,把盛隆昌放到了最前面,也算是有心了。”陆锦惜放下了册子,又唤了白鹭,“今晚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去哥儿姐儿们那边说一声,今日暂不用过来请安了 。”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