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洋的徒弟,兼前女友。

千鸟堂的大师姐。

纹身届的九千岁。

好汉不提当年勇而已——

介于昨天被狠狠地提醒了下这一大堆头衔的真实存在性,徐酒岁今儿的腰杆比前两天的自己挺直许多。

姜泽自然不知道这其中小九九,只是垂下眼,盯着她,看着有些不太高兴。

“奉市不会有比我技术更好的纹身师了,”徐酒岁说着,又偏头打了个喷嚏,小巧鼻尖一遍通红,她垂着眼懒洋洋地说,“你要想找别人就去,准备个几千块总有人愿意收你当徒弟。”

在专业领域,她总是自带一种叫人恼火的傲慢。

“我没钱。”姜泽冷冷地说。

“想白嫖就去画石膏像。”徐酒岁指了指不远处她的石膏像,“别人连画石膏像的机会都没有。”

“可以肉偿的。”

“我对小我七岁的小孩不感兴趣。”

“年轻气盛,很好用的,不试试你都不知道……”

“……再开黄腔你现在就给我滚出——”

狠话又被响亮的喷嚏打断。

姜泽直起身,盯着徐酒岁,长臂一伸捞过放在茶几上的抽纸塞进她怀里,而后站起来长腿跨过茶几,稳稳地在工作台前坐下,找了个画板,调整坐姿,开始琢磨画那个该死的石膏像。

徐酒岁看着伸长了长腿,背靠桌椅,握着画板上方垂着眼开始琢磨下笔的少年,满意地收回目光。

打开微信,跟材料供应商进了一堆练习皮。

对方也是业内人士,听见她要练习皮都惊了,问她是不是收徒弟了,还问这事儿许绍洋知不知道……

徐酒岁都不耐烦了——

又是许绍洋,她收不收徒弟关他什么事啊?

她是不是定个棺材都得通知许绍洋一声啊?

怎么哪哪都是许绍洋啊?

啊啊啊?

狠狠扣下手机,徐酒岁一抬头发现有几个路人长相的人正站在她点门外探头探脑,站在橱窗前,指着她那副《墨意山海之烛九阴》指指点点。

她微微蹙眉,站了起来,走出店门问那几个人:“您好,有事?”

那几个人里有个瘦子抬起头:“这画是你自己的设计稿么?”

没有客人会上来就问这么没有礼貌的问题的,徐酒岁一听这问题,就知道他来找茬的,于是一挑眉:“不是我画的,难不成是你画的?”

“不是,你一个做纹身的不懂行规么,偷人家成了系列的纹身手稿说是自己的,就有点没意思了吧?”另外一个稍微高壮一些的人说,“我是之前听说你这口碑不错想要来做个花腿,但是看见你这样的行为我就对你的技术有些迟疑了……”

“没意思?我一个字没说呢你一个人叭叭叭的就有意思了?”徐酒岁微微蹙眉,本来就头脑昏沉,这会儿说话更不客气,“我偷谁的手稿了?”

“我之前查资料的时候,无意间查到过,这幅设计稿的手稿原稿是千鸟堂的,这会儿还挂在千鸟堂的作品墙上……”

那人提高了声音——

“你不会真的以为外行人什么都不懂就在这狐假虎威的……”

又是千鸟堂。

徐酒岁意识到这人大概真得不是潜在客户,甚至可能是之前那个新手村看到了帖子的同城刺青师……

摆了摆手懒得跟他废话转身要走。

那人见她一脸不耐烦要走,反而更来劲了。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把话说清楚啊,别不是说不过就想走了吧,不说话就是心虚默认了啊!”

徐酒岁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候在她面前纹身店的门又被推开了,姜泽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

他蹙眉,低头看着这几个比徐酒岁高不了多少的歪瓜裂枣,脸一沉:“爪子不想要了是不是?从她身上挪开!”

那人显然没想到店里还有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还凶神恶煞的……眉眼之间都是狠厉,愣了愣,真的放开了徐酒岁。

姜泽见状,直接将她拎起来往自己身后一放:“草你.妈,没长眼碰瓷碰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了是吧?”

徐酒岁缩在姜泽屁股后面,瞪着他都惊了——

仿佛看见姜泽被他哥姜宵附体,流氓头子气势惊人呐!

那些人叨逼叨不成,看着姜泽的狂妄好像也不是虚张声势,最后只得随便顶了两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酒岁站在门口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同行找茬?还是你得罪人了?”姜泽低头看着她,淡淡地问,“还是我哥之前的那个帖子真给你找麻烦了?”

“没有,不是。”徐酒岁皱眉摇摇头。

“最近小心点,”姜泽不放心地说,想了想道,“算了,最近我都来,你别赶我走……真出什么事,让我哥那个惹祸精来给你磕头认错。”

徐酒岁没说什么。

她也隐约觉得是要出点什么事儿。

只是没想到那出事出得那么快,当天晚上就有了动静——

因为身体实在提不起劲,徐酒岁晚上九点半就关店回家了,洗了澡刚吃了感冒药,睡意正浓地爬上床,刚掀开被子,手机响了。

她拿过电话看了眼,是姜泽,想也没想就接起来,然后就听见电话那边姜宵暴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姜泽低沉的少年嗓音响起:“睡了么,你回店里一趟,你店被别人砸了。”

徐酒岁握着手机,一脸茫然——

什么?

她的店?

被砸了?

啊?

☆、第46章 独身

下楼太急, 徐酒岁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扶着楼梯的手一手灰, 她都顾不上擦, 连滚带爬地从家里往店那边冲。

一路上光脑补自己店里的情况就把她吓得够呛, 心中像是悬着一块将落未落的大石头, 未知的恐惧最让人胆战心惊。

等匆忙到了店铺那边, 远远地她就看见一大堆警察, 姜宵蹲在路边抽烟,姜泽站在一位警察身边皱着眉在说什么……

徐酒岁转头去看她的店铺, 然后咯噔一声,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确实是落地了,只是石头摔得粉碎——

她的店被砸得比她想象中更加彻底。

徐酒岁回到奉市那么久, 从无到有, 身家性命都只是这么一家店而已……刚开始来的时候只有一张纹身椅,一把纹身枪,墙上桌子上空空如也。

在今天之前, 徐酒岁都没注意到这些年这家小小的店铺发生了什么变化——

比如墙上挂满了她这些年的作品;工作台上摆着各种画草稿用的石膏像;摊开没关上的纹身素材参考书;摆在她画上一个花腿时要用的人物动作素材;甚至是茶几上放着她用了一半的纸巾和懒得洗的杯子……

如今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徐酒岁走进了看,冲天刺鼻的油漆味熏得她有些头晕,她抬头看了眼,店面两边的墙壁上喷满了红色的油漆, “骗子”“以次充好”之类的词语歪歪斜斜……

血红的大字刺得眼睛生疼。

她摇晃了下眼前真的瞬间有一片漆黑, 连忙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稳了下身形——

那副面色苍白的模样, 看得蹲在路边的姜宵吓了一跳,原本男人还打电话提着嗓门, 当着警察的面,完全不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地在激动谩骂手下的小弟管一条街的治安都管不好……见了她这样子,又骂了声脏话挂了手机,靠过去,伸手要扶她。

徐酒岁拍了拍男人伸过来的大手,安静地说:“我没事。”

姜宵看她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额前短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心想你没事才有鬼了。

徐酒岁没理他,直接走向前,对还在拍照取证的警察表明店主身份,并询问自己能不能进去检查下私人财产。

获得批准后,她才从包里开始掏钥匙,低下头感觉眼前的地都在晃,掏钥匙的手也有点抖——

站在她身后的姜宵看她抖得像筛子,站都站不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面色很不好地冲着站在她面前的姜泽使了个眼色。

姜泽会意上前,轻轻接过她手里的包,掏出钥匙给她打开了店门,推开门回头看着她。

“姐姐,里面大概点玻璃渣,小心点。”少年嗓音温和。

说实话,看着开启的大门,徐酒岁自己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好笑,毕竟这会儿她店里的橱窗被人砸了个稀巴烂,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她直接走进去估计都不用弯腰……

开门实在多此一举。

徐酒岁从打开的门进入,开了灯,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店里如同狂风过劲的毁坏程度又让她下意识地畏缩紧绷了下。

环视周围——

作品墙上所有被装裱起来的作品都被扒下来摔了个粉碎,那些她亲手画的草稿全部被撕了;

那副她自己复刻的《墨意山海之烛九阴》,被从裱框里抽出来,撕倒是没撕烂,但是被人用油漆画了几把鲜红的叉;

茶几翻了,她的杯子摔得粉碎;

用了几年的纹身椅被人用小刀划得露出里面的黄色海绵,完全没法用了……

徐酒岁踩在玻璃渣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在最开始看见店门外的震惊后,看见里面的一片狼藉她反而整个人都麻木了。

“我从酒吧回家,路过你店的时候看见那些人从里面出来……蒙着脸看不清,体型来看应该是上午那些人。”

姜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好的,知道了。”

低声应了声,她垂下眼,弯腰从一堆破碎的作品裱框木头渣碎片里将一张草稿抽出来,抖落上面的玻璃渣,是那张《蜕佛》。

轻轻拂去那刚完成定稿的设计稿上的烟灰和肮脏的脚印,徐酒岁站在店铺灯光下盯着画纸中,佛祖慈悲怜悯的眼看了很久……

她回过身,看着依靠在橱窗边抽烟的姜宵,无力地勾勾唇,嗓音沙哑道:“麻烦姜哥跟你朋友说一声,可能这边要晚点才能开工了。”

姜宵看了她半隐在昏暗光线下的脸,没哭,但是那双杏状瞳眸却黑得深不见底,异常明亮像是蒙着一层水光。

她语气那么平淡,没哭没闹。

铁血壮汉却觉得心里一揪,实打实地心疼了。

直接在破破烂烂的玻璃橱窗上将烟头熄灭,他“嗯”了一声,嗓音低沉又阴郁:“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从他姜宵到这条街开始,这边就是他的地盘。

不收保护费,但是连街口挑担子卖茶叶蛋的阿婆都被他罩着没人敢赊账——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砸他暗恋对象的店,这他妈和当着他的面直接赏他大嘴巴丫子有鸡毛区别?

姜宵觉得自己都没脸面对徐酒岁了,上蹿下跳的说要追她,结果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

他的男性尊严在她写满了强行镇静的黑色瞳眸中,碎了一地。

……

徐酒岁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都半夜一点半了,她困得眼睛里都是血丝,也是辛苦人民警察同志。

她都诧异自己还能冷静地和民警握手,跟他们礼貌的道谢,平静得就好像今晚倾家荡产的主角并不是她本人。

警察局出来站在外面吹了一阵冷风,她哆嗦了下打了个寒颤拢了拢外套,转头看站在她身边一起做笔录的姜泽。

后者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垂眼看着她。

徐酒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却柔软:“这事儿别跟阿年说,我怕他担心。”

“……”面对她的请求,姜泽不置可否地嗤笑了声,觉得这女人的脑回路不是一般的清奇,“你找面镜子照照会发现现在自己看上去更需要人操心,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阿年又不是“别人”。

“我没事。”她小声道,“那些人又不是剁了我的手,砸个店能怎么着?”

“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

“平时不是挺娇气的,看不出来真遇见事时你还真够坚强的。”少年淡淡道,“这样强行乐观,不怕憋出毛病来?”

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徐酒岁抿了抿唇,嗓音带着微嗔鼻音:“怎么跟姐姐说话的,没大没小……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姜泽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你去店里把米开朗基罗先生抱回家对着画,两天一张,过几天我去酒吧找你拿作业。”徐酒岁又吩咐。

姜泽微微眯起眼:“现在?你店里钥匙给我?”

徐酒岁都觉得这小孩是不是在嘲讽她:“你觉得我店里现在还需要钥匙才进得去?”

橱窗那么大个洞,四面通风。

姜泽:“……”

徐酒岁安排完一切,自己打了个车回去了,姜泽要送她也被她婉拒。

到了家开门的时候,强撑的一口气整个都泄下了,一时间除了头疼,她觉得浑身都是酸软发热的,呼出的气又干又热,呼吸道像是着了火。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走廊对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薄一昭是回来压根已经睡了还是根本没回来。

这时候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了家关上门,她背上的冷汗都浸湿了里面的衬衫,脱了外套她洗了个热水澡将身上的汗洗掉,拖着软趴趴的身躯吹头发的时候,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得像鬼——

吹完头发她觉得自己解脱了也快去世了。

将吹风机一扔她凄凉地趴回床上,一边计算如果找不回今天那些人,那她自己重新装修店面要多少钱……

装修完了那些人再来怎么办?

徐酒岁越想越害怕,独自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盖着被子,顶着快要着火的呼吸道,她思绪像是一团浆糊,忽然在一片混沌之间抽出一丝思绪——

这事难道跟许绍洋有关系?

这个猜测让她瞬间手冷脚冷,抱了抱被子。

明明困得要命,一下子又有点儿睡不着。

她索性拿起手机,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三个小时各有一个未接来电,一共三个电话来自同一个号码,在她的手机备注上是“老师”。

还有一通微信未接语音,是“小船”。

徐酒岁:“……”

介于小船如果有事打她微信语音不通肯定会抠字留言给她,这会儿进了微信发现她们俩对话还停留在上一次,徐酒岁对这语音的真正发起者有了百分百的猜测。

指尖抖了抖,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直接拨通了语音通话,那边响了一会儿被接起来,男人的声音淡而薄凉:“舍得看手机了,今晚很忙?”

徐酒岁听他这话,明显就是知道什么,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心也跟着凉了一半,又不敢直接问,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把船儿绑架了?她微信就成你的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良久,男人淡淡道:“加班。”

徐酒岁:“……”

千鸟堂和一般的纹身店不一样,有时候晚上聚在一起上课或者听训,或者连夜赶稿画图的时候也是有的。

一瞬间也想到了以前在千鸟堂通宵割练习皮的日子,徐酒岁有些紧绷,她不说话,电话那边就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儿,直到她觉得自己滚烫的眼皮子都快合上了,她这才听见那边的人忽然出声:“你病了?声音怎么这样?”

徐酒岁说:“没有。”

说完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电话那边:“……”

徐酒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