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来吃药,”男人极其富有爱心和耐心地说,“我不问你其他的问题了,你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他一边说着,明显感觉到被子里的人犹豫了一会儿后放松了力道,第三次他轻轻一掀就把被子掀开了,被子里露出一颗被被子裹得乱糟糟的头发覆盖的脑袋。

黑暗之中,她蜷缩成一团。

“……”

这感觉十分熟悉,于是薄一昭轻车熟路,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摸她的脸,果然摸到一手湿润。

心中那种不悦感加深,男人目光微沉,不小心联想到了她刚才哭得像是核桃的眼睛……忍不住将她的纹身、前男友和低落的情绪联合在一起。

——所以他是也做了一回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了。

可是他答应不问了。

所以沉默地伸手给她擦了眼泪。

缩回手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捉住,然后那柔软的一个人,就着他半弯腰站在床边的姿势,慢吞吞地爬进了他的怀里——这动作做得极其纯洁,就像是失去了大鸟庇护的小鸟下意识地拱进了别的大鸟的羽毛下面。

然后她的眼泪不客气地沾湿了他的衬衫,抱着他的腰,无比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真的叫她觉得非常安心。

和她想象中完全一样那样令人安心。

——于是哭得山崩地裂,那一秒所有的委屈好像都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安置地,肆无忌惮的开闸泄洪。

她什么也不说,他就什么也不问。

薄一昭宽容地让她在自己怀里可怜兮兮地淌了一会儿的眼泪,直到她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主动从他怀里扬起脸,“谢谢,”她嗓音沙哑地说,“比自己捂在被窝里有安慰多了。”

这样的感谢让人完全开心不起来。

“把我当什么了?”

“可靠的男人。”

“脸都不要了是吧?”

“不要,脸值几个钱?”

徐酒岁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心想但凡我还要脸,怎么可能还会缩在你怀里哭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呢?

男人压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回床上,大概是刚才她哭得太起劲了,他捏着她的肩膀似乎觉得她体温比刚才更高,隐约记起了还有吃药这件事,转身要给她拿药——

却不料转身的瞬间,身后的人跪在床上,膝盖着力,在床垫上飞快挪了过来,像是离开他一秒就会死去一般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老师,你真的不能和我谈恋爱吗,我成年了的。”

柔软中,只是带着单纯询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和她平时问他想吃什么用的语气一样。

“……”

薄一昭低下头看着腰间缠绕的那双洗白的后,腰后两团又软又暖和的肉压着他的腰,那是完全无法忽略的存在——

“……成年了?”

气息加重了些,男人冷淡地哼笑了声。

他就着她环抱自己的姿势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地问:“你知道成年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吗?”

徐酒岁不回答他。

只是往上蹭了蹭,病中无力的双手该抓着他的衣袖,整个人往上贴,那带着灼热气息的鼻息扫过他的颈脖,她的唇颤抖着贴上他的唇角。

最开始他没有动。

只是立在床边任由她不得章法地在他的脸上胡乱落下轻吻。

直到耐心燃烧耗尽,他眸色一暗,大手掌心贴着她的腰,稍使力将人往自己的小腹贴去——

猝不及防地以极其亲密的距离贴上那坚硬的小腹,她发出短暂的惊呼,湿漉漉的黑色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抓着他衬衫的手从攀附变成下意识的推搡。

他低下头,作势要凑近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侵略性,和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让她心中一突,条件反射似的拧开了脸——

等她猛地回过神来眼前是谁,恨不得为自己的躲避抽自己一嘴巴并连忙把头拧回来慌张地看向他时……

他却已经停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

徐酒岁无力地张了张嘴,却一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顺势松开了她,什么也没说,却在她条件反射的惊慌和生涩里,之前有些抑郁的心态意外地重新回归心平气和。

他垂下眼,扶着她躺下,高大的阴影将她包围,让她深陷更深一层次的黑暗中,两人鼻尖几乎碰到鼻尖……她微微缩聚的瞳眸中,倒映他脸上温和的模样。

“这就怕了?”他淡淡地问。

徐酒岁不敢说话了,瞪着眼直愣愣地瞪着他。

男人嗤笑一声,伸手宽容地轻轻捏了把她的鼻尖,直起腰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前男友?

那又怎么样。

他现在很确定那个男人最多牵过她的手。并不会有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留评,下章他就亲上去了。

——今天是终于学会了威胁读者的作者

☆、第55章 我教你

两人拉开安全距离后, 房间中那灼热的气息像是一瞬间散去……男人的目光清冷表情却是真情实感地温和,让徐酒岁根本不知道刚才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吻自己。

——哪怕光这个猜测都能让她心跳漏跳一拍。

她捏住了床单, 在他转身去拿药箱的时候小声地解释:“抱歉, 我就是心情不太好……被人威胁了, 但是又没有办法反抗。”

被威胁?

薄一昭没多花费多大心思便轻易想到了那天在医院停车场徐酒岁接到的电话, 那个男人的语气很不好——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生物老师叫她去报名生物竞赛。

“他会伤害你吗?”

“不会, ”徐酒岁斩钉截铁道, “但是他弄坏了我很重视的宝贝。”

薄一昭看了眼手里的退烧药,细心地看了看生产日期, 又从锡纸里扣出药片倒在手中——整个动作里头也不抬,似乎十分淡定:“让他赔钱。”

“他赔了,”徐酒岁不爽地咬了咬下唇, “还赔了很多。”

“那不是很好吗?”

薄一昭将药送到她唇边, 看她伸着脖子用舌尖来卷也没躲开,柔软的唇瓣蹭过他指尖时他眉毛都没抖一下——

“用那笔钱以旧换新就是了,只要身体不受到伤害, 其余的事并不需要那么伤春悲秋,那是浪费时间。”

“可是那是我的信仰!”徐酒岁气愤地,“被别人毁了就很难受!”

“那就努力培养新的信仰。”

男人冷酷地说完,将手里兑好的温水水杯塞进她的手里——

“有那时间难受, 你的新信仰已经诞生了。”

“……”

徐酒岁举着水杯, 含着药, 瞪着薄一昭,心想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怕的直男癌——

直到舌尖含化了药丸糖衣, 吃到了里面极其苦的药,她脸一皱,慌慌张张地吞咽下去,又猛地喝了一口水。

“你呢?”徐酒岁抱着被子,捏着水杯,“这辈子难道就没有体验过被人把控人生,无可奈何又无从挣扎的时候吗?”

薄一昭背对着徐酒岁,没有立刻回答,耐心地整理药箱——

按照他的强迫症将过期了的药挑出来扔掉,然后将内伤和外伤需要用的不同的药一一分门别类,从胃药到肠胃药再到痛经止痛药,按照对应器官在人体位置从上到下顺序将药排好。

直到徐酒岁等得不耐烦了,在心中腹诽这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天之骄子……

却听见男人忽然开口:“我从就读博士的那天开始,跟随我的导师研究盘形铷原子玻色-爱因斯坦凝聚中剪刀模的朗道阻尼和频移,至今大约七年。”

“嗯?”徐酒岁一愣。

“我们通过考虑元激发的实际弛豫及其各弛豫间的正交关系试图改进原有方法……这些年来,我们得到的数据理论与美国天体物理联合研究所D.S.Jin的实验结果相符,关于四极子模的朗道阻尼和频移计算结果也与法国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计算结果也相符,充分说明我们研究方向是正确的,新的计算公式正要诞生——然而现在,这个项目因为赞助商撤资,学校砍了预算且可能准备放弃该项目的继续深入。”

他的嗓音清且毫无起伏,像是在说毫无关系的其他人的事。

“你以为我在国外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教高中生物理竞赛?”男人转过身,冲着她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大概两个小时前,我还坐在我家的沙发上,试图跟我原本打算这辈子死磕到底的亲爹讨份脉冲技术领域相关的工作养家糊口……三十二岁,面临失业,过往努力飘散如烟并正准备重新扬帆起航,励志吗?”

他停顿了下,保持那嘲讽语气,隔着空气点了点她:“这段可以考虑写进你的高考作文素材里,独树一帜且项目名字那么长,有助于凑字数。”

“……”

徐酒岁想到自己确实是很久以前去找他补课那次,偶然听到过男人和同事打电话,语气并不是那么的好。

当他的同事邀请他回美国去做教授的时候,他拒绝的辞令也是非常的冷漠和坚决。

当时他还问她听懂了多少,她以为只是随口一问看看她的听力……

原来已经是到这样的地步了。

此时,徐酒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薄一昭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她忽然就觉得纹身工作室被砸也没什么了。

设计图可以再画,《墨意山海之烛九阴》的设计图也不是原稿,什么都可以重新来的,毕竟许绍洋又没……

像是薄一昭就职的大学砍经费一样无情,直接砍了她的手。

人生果然需要对比,不比一比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最惨的,人生还可以充满希望。

听到后面徐酒岁无比动容,掀开被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借你躺躺?”

扫了眼她藏在被窝下软绵绵的白皙身子,男人主动提起这些日子压在心上的事,眼中所有情绪却被他掩饰得完美无瑕,只是薄凉一笑:“免了,盖好你的被子。”

“我觉得我能安慰你。”

“刚才趴在我身上哭得天都塌下来的人安慰我?免了。”

“……”

徐酒岁乖乖把被子掀起来拉到下巴,钻进被窝里,转过身用刚哭过这会儿水润明亮的杏眼盯着他,盯着盯着,打了个呵欠。

“别灰心,”她真诚地哄他,“你那么聪明,三十二岁扬帆起航也能到达终点的,笨鸟才要先飞呢!”

薄一昭身后靠着她房间里的小书桌,闻言,几乎要被她软萌得像是安慰小学生的语气逗笑。

但是介于她的安慰的确歪打正着戳中痛点,他只是唇角艰难地勾了勾,最后到底是没笑出来,最后又无力地放下。

男人抱臂安静斜靠立在一边,像是门神似的特别给人安全感。

徐酒岁在被窝里蹭了蹭:“老师,能等我睡着再走吗?”

“要不要给你再唱个摇篮曲?”

“不用了,”她完全听不出他的讽刺似的甜滋滋地说,“你心情也不太好,不折腾你了。”

“离我远点就万分感谢了。”

“那不行,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三十二岁失业老男人,”他淡淡道,“跟我去喝西北风吗?”

半张脸藏在被窝里的徐酒岁笑眯了眼,嗓音里半透着真诚:“我养你啊。”

“哦。”

“……”

“病好后还补课吗?”

“什么?”

“英语。”

“……”

徐酒岁想了想,在被子下面捏了捏手,短暂地“嗯”了声,然后真的闭上了眼,放空了脑子,居然很快又昏昏欲睡。

她能感觉到不远处男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带着温度,但是却并没有让她觉得紧张或者尴尬,反而是让她觉得更加安心了。

他真的没有离开,耐心地等着她进入安眠。

这样真好。

听他说那些不与外人道知的事,哪怕无法做出专业的回应,却也还是仅仅因为“他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了”而欢欣鼓舞。

就好像离他又更近了一步,没有人再像曾经那样高高在上……

原来。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为生活奔波烦恼,为五斗米折腰的小人物。

……

都说女人是需要被爱滋养的生物。

所以在得到了薄一昭温柔以待的第二天,徐酒岁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除了四肢酸痛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大碍了——

她猜测这可能是因为之前令她伤心欲绝的工作室被砸的事儿得到了开导导致她身心得以健全,进浴室洗了个澡,吹头的时候她膨胀地觉得再来十个许绍洋她都能微笑面对……

她都不知道,作为一个三十二岁即将失业的老男人,薄一昭的口才和他的英语一样优秀得令人羡慕。

下午去店里收拾了一些没摔坏的墨水,纹身枪之类的零碎物品,慢慢一大箱抱回家,居然像是捡着漏一样异常的满意。

店里要重新装修,短期内这些东西用不上,徐酒岁也不急着整理,带回家往书房一扔,自己抱着试卷吭哧吭哧地敲开了男人家的门——

门打开一条缝,她就顺势溜了进去。

站在门后的男人见怪不怪,只是看着她下意识地往她被睡裙遮得严严实实的小腿扫了眼:“什么事?”

站在玄关的徐酒岁一边弯腰拖鞋一边说:“补英语。”

一边说着一边在桌边乖乖放下了书,坐直了身子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一个拥有如此学校热情的怎么可能是七中的学生呢,薄一昭凉嗖嗖地想,以前他还真就信了,大概是搞学术把脑袋搞坏的典型案例。

还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掀了掀唇角,难得她爱演,他闲来无事自然奉陪。

一个小时后。

徐酒岁看着自己做了满分的三张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露出了个对自己非常满意的表情。

她看着薄一昭握着笔放在桌边的手,修长的指尖握着钢笔,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指骨分明。

薄一昭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垂眼时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他淡问:“好看吗?”

徐酒岁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乖巧地问:“老师,今日做对题目,还有奖励吗?”

气氛从严肃的学习变得有些古怪。

薄一昭过了良久才嗤笑了声,终于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教育她:“学生好好学习是本分,你怎么总想跟我讨要什么?”

“有奖励才有动力。”她笑着凑近了他。

在她靠近的过程中,他的笑容从刚才的淡含讽刺到现在变得近乎于温和,微笑地看着她:“嗯?想要什么?”

徐酒岁的脸停在了他大概一个拳头那么远的位置,小巧挺翘的鼻尖,淡蔷薇色的唇瓣,她的气息带着一丝丝的湿润……她大概是用了护唇膏,草莓味的。

和他上次逗弄她,作为“奖励”塞给她的棒棒糖一个味道。

“老师,”徐酒岁睫毛颤了颤,抬起来从下往上以一种乖顺的角度仰视着他,缓缓道,“亲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