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愁目送二人离去。

曲正风走的时候,甚至还帮忙把门给她带上了。

见愁回身,走到桌旁,看了看那一盏没有灯油,自己燃烧着的灯盏,觉得很是奇妙,研究了好半晌也没明白,只能想,这崖山上神奇的事情约莫还有不少。

今日不明白,日后慢慢会明白的。

她收回目光,又朝屏风后走去。

和衣躺在木床上,见愁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原本她以为自己新到了一个地方会睡不着,却没想,只是眼睛一闭,便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很快入眠。

今夜,无梦。

屋外。

才出来不久的沈咎与曲正风二人,皆回头望了那紧闭着的门一眼。

沈咎道:“我怎么觉得你布置的房间那么丑?”

“有吗?”

曲正风思索起来。

“有。”沈咎一口咬定,不过他目中又透露出几分疑惑,“不过,我怎么瞧着大师姐屋里那一盏灯,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哦,那个啊……”曲正风眼皮一搭,“你没认出来?”

“认出来?”

不知怎的,一瞧见二师兄这淡淡的表情,沈咎心里就咯噔的一下,有些不好。

曲正风看向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他肩膀:“我看你屋里藏着那一只天火盏也挺久了,一直偷偷摸摸不让我们知道,今日想着大师姐屋里正好缺个照亮的,就顺手给安上了。还别说,大师姐那屋里看着亮亮堂堂,你那玩意儿还真好用。”

天、天火盏……

他的天火盏!

沈咎只觉得脑门前面一道白光闪过,晴天霹雳!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天火盏?!

屋里那一盏灯竟然是他的天火盏?!!

“师弟,淡定。枉我前段时间还夸你老成了不少,怎么如此禁不住夸?反正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造福造福大师姐。”

“屁!”

沈咎立刻就要跳起来!

他心都在滴血!

“你他娘站着说话不腰疼!”

曲正风却摆摆手,一副淡然模样。

“东西已经进了大师姐的屋子,与我无关喽,你想要要回来,可别问我,去问大师姐吧。哎呀,天这么晚了,我好困,回去睡觉喽!”

话音落地,一阵风吹来。

沈咎伸手朝前面一抓,正想叫曲正风别跑,没想到,竟然抓了个空。

眼前曲正风的影子,被风一吹,竟然缓缓消散。

“跑了!”

沈咎懵了!

“二师兄,你欺人太甚!!!”

悲愤的声音,乍然响起,响彻整座崖山。

次日。

见愁醒的很早,睁开眼时,只觉得整个人精气神都饱满至极。

那一只白玉碗里的火光,还静静地燃烧着。

见愁起了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踏过屋子正中的阵法,两手按在门上,缓缓将门拉开,却被前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沈、沈师弟?”

屋外,已经是晨光大亮。

因为此处地势极高,所以见愁能看见的,只有茫茫的白云,太阳的光芒从地面钻出,斜斜穿上来,照亮涌动的云气。

风里带了一点点的冷意。

扎根在门旁岩石上的遒劲老树上,树叶稀疏,不过此刻都染着几分露水。

同样地,站在见愁门前的沈咎身上,也有几分湿润的痕迹。

像是……

露水?

他两眼眼窝里似乎有点乌青痕迹。

见愁惊讶:他从哪里来,怎么在自己门前?

沈咎内心又是痛苦,又是尴尬。

他并非在这里站了一夜,只是今晨起得早了一些,对于元婴期修士而言,不饮不食不睡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沈咎看上去依旧挺有精神。

只是,他脸上那种奇怪的紧张和局促,依旧让他看上去怪怪地。

两手不自觉地搓了起来,沈咎酝酿着情绪,就要开口:“那个,大师姐,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

“大师姐,你醒了。”

旁边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了过来。

沈咎酝酿准备了许久的话,一下被打断。

“二师兄你闭嘴!”

沈咎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回头的同时就骂了出来。

曲正风踏着漫天云气而来,一看沈咎那憋屈得不行的模样,简直心里暗爽,却半点没搭理他,直接看向了见愁

他人落地,声音也随之而起。

“正风拜见大师姐,此刻师尊正与掌门在揽月殿议事,吩咐正风带师姐前去,还请大师姐随我来。”

“喂喂!你好歹等我把话说完啊!”

沈咎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好看,所以故意整我?!”

曲正风终于回了头,看他,淡淡道:“你要对我拔剑?”

“我……”

之前还嚣张不已的沈咎,一下闭了嘴,露出一个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在崖山之中,他对人拔剑,未尝一败,其实那是因为特别有眼色。

很简单,沈咎从来不对自己打不过的人拔剑!

就是这么无耻!

只是……

到了这个时候,沈咎就只有满腹的辛酸泪了。

因为,曲正风正好属于他打不过的那一类人。

眼见着沈咎没了话,曲正风才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回头看向见愁。

见愁不知他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沈咎这么早来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她只道:“既然师父有命,我自然立刻前去。不过沈师弟的事,约莫只能等我回来再处理了。沈师弟,你看?”

“我……我……”

沈咎有心要开口,想讨回那一只天火盏,可旁边曲正风一副“你居然有脸问刚入门的大师姐要东西”的鄙夷表情,着实让他难以拉下脸皮来开口。

憋了半天,沈咎内心吐血。

“那就等大师姐回来,再谈吧。”

曲正风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得逞的表情,心情颇为畅快。

一侧身,他直接唤出一柄暗蓝色的长剑来。

“那就请大师姐上来,我带大师姐去揽月殿。”

又是飞剑。

见愁的目光从这一柄狭窄的长剑上掠过,从容踩上了剑柄处。

什么时候,她也能御剑呢?

“好了。”

曲正风微微一点头,而后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淡然地一笑,也不说话,直接一个手诀,剑起。

见愁此前曾乘过无剑,也曾坐过聂小晚的明心镯,不过都与曲正风这一柄剑的感觉不一样。

暗蓝色的长剑,与它给人的阴冷感觉并不相同,相反,见愁踩上去的时候,便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包围了她。

她心里暗自讶异。

曲正风道:“此剑名为海光,乃是采西海海底千丈处的千年海玉制成。海玉常在深海,却因深埋地底,而有暖光融融,与旁人从外看时不一。”

原来如此。

看上去冷,实际用起来却很舒服。

见愁慢慢点了点头,又问:“师父找我是为了何事?”

“约莫是要见见掌门吧,也可能是别的事。”说到这里,曲正风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师父一向是我崖山之中不理俗世之人,从来不爱搭理掌门。如今却都在揽月殿,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兴许,的确就只是见见吧?

毕竟见愁是扶道山人收的弟子。

没问出什么来,见愁也没多想。

山边的云气,被闯入的剑光驱逐。

曲正风的长剑乘风而上,贴着山崖绝壁,竟然一路往上,往上……

终于升到了更高的地方,见愁往脚下一看,偌大的灵照顶都开始变小。

山壁两边,已经只有裸露的岩石,连杂草都找不出一根来,怪石嶙峋,极为险峻。

一座石亭,就孤独地悬在半空之中,仿佛随时都会从这山壁上掉下去。

曲正风便带着见愁落在了这石亭之中,见愁朝山壁内一看,原来这里竟然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开凿在山壁之内,通向前山。

“此处,便可通向前山揽月殿了。”

曲正风一摆手,示意见愁往内。

见愁略一点头,便朝着里面走去。

宽阔的道路,一点也看不出是修建在山腹之中,头顶上是雕刻的巨大图腾和花纹,两边还有紧闭着的石门,也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尽头处,隐隐有光透出来。

见愁一路行去,乃是从崖山后山的山壁处,直接通到前山揽月殿。

揽月殿中心有一座高台,台上空无一物,四角却都立着铜鹤盏,八只巨大的铜炉内,依旧燃烧着似乎永不熄灭的火光。

此刻,殿内光滑干净的地面上,毫无形象地坐着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从来没有形象可言的扶道山人,正砸吧砸吧嘴,一只鸡腿吃得欢快。至于另一人,却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正是崖山掌门郑邀。

他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摩挲着下巴,身形虽有几分臃肿,眼底却露出了思索的光芒,俨然是个睿智的胖子。

“扶道师伯,你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吗?执法长老之争,恰好选在你修为倒退这个节骨眼上,来得未免太奇。”

“我倒想起横虚老怪前段日子给我的风信中,说有大事相商,估摸着便是执法长老之位这一件了。”扶道山人倒还淡定得很,“本来当初这位置就是他们各自争持不下,硬塞给咱们崖山的。如今他们争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要拿回去。至于这时机赶巧不赶巧,便得问心了。”

一面啃着鸡腿,一面说着满含玄机的话语,扶道山人的脸色,倒头一回有些嘲讽起来。

郑邀就坐在他对面。

扶道山人是整个三十五代弟子之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也是如今崖山明面上辈分最高的人,连他见了扶道山人都要恭敬地喊上一声“扶道师伯”。

打从许多年前开始,郑邀就没见扶道山人这嘴巴有停下来过。

他看了一眼那肥得流油的鸡腿,续道:“执法长老之位,我崖山倒不稀罕。左右这位置对咱们也没什么用处,我只担心,是否有人在针对崖山……”

“废话,当然是有了!”

扶道山人骂了一声,嘴里一小块鸡骨头直接朝前面一吐。

“呼!”

只听得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

郑邀头皮一炸,一个激灵,立刻迅疾地侧了一下头,避开了。

“师伯你又到处乱吐骨头!”

“啪!”

背后一声脆响。

郑邀一怔,回头看去。

不知何时,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与二弟子都已经站在那里了。

那一枚鸡骨头,被稳稳夹在两根手指之间,但是上面黏着的一点唾液,却粘在了那两根手指上。曲正风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那鸡骨头距离他身旁的见愁,仅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若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没防备,只怕现在这一根鸡骨头就不是落在他指间,而是落在见愁脸上了。

见愁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自己到揽月殿,竟然会发生这般“惊魂”的一幕。

扶道山人抬眼就瞧见两人,对于自己乱吐骨头一件事,半点愧疚都没有,竟直接开口道:“见愁丫头来了呀,赶紧过来吧,你掌门师弟想要来拜拜你。”

“……”

掌门师弟……

见愁虽知道自己辈分高,可这未免也……

不管何时,走在崖山,都有一种飘在云里的感觉。

眼瞧着见愁彻底无语,旁边的曲正风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将鸡骨头扔了,给见愁递了一个眼神,便退了出去。

见愁回味着这一个眼神,约莫是……

自求多福?

“这位便是见愁师姐了吧?”

一道儒雅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见愁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便瞧见了如今崖山的掌门人,扶道山人嘴里的“郑邀王八蛋”。

白白胖胖的脸,干净得如初生的婴儿一样好的皮肤,一双眼睛不大,却是黑亮黑亮的,眯起眼睛对人笑的时候,半点敌意都看不出来。

和善。

太和善了。

见愁有些没想到,崖山的掌门人……

竟然长这样?

约莫是想到了见愁在想什么,郑邀笑眯眯地,半点也不生气:“所有人见了我第一面,都觉得我不像是崖山掌门。”

“掌门玩笑了。”见愁不知该如何接话。

郑邀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很是自然:“昨日初到崖山,见愁师姐感觉还好吧?”

“多谢掌门关心,都挺好,师弟们也挺好。”

原来是来关心一下刚入门弟子是否适应?

见愁约略明白了。

“挺好就好。”郑邀脸上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如今我崖山也算是有女修的门派了。”

又是这一句。

见愁只觉得自己进了崖山,就像成了什么珍惜的动物一样,人人见了她都要好一阵的感叹。

更要紧的是,见愁从这种奇怪的态度上,总感觉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为什么崖山会没有女修?

仅仅是因为对天赋的要求高吗?

不是。

仿佛是因为,没有哪个女修能忍受崖山之中的某些东西。

至于到底是什么,此刻的见愁还不得而知。

这一条贼船她已上了,下不去,干脆一条道走到黑,索性也不问了,只恭敬道:“见愁有蒙师父救命之恩,既至崖山,当努力修炼,不负师父教诲。”

“……”

这一瞬间,睿智的崖山掌门郑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一本正经的见愁,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老不正经的扶道山人。

眼底恍恍惚惚了好半晌,郑邀才用有些胖乎乎的手指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咕哝了一声:“不应该啊……这么正经的徒弟,怎么可能是师伯收来的?”

见愁方才见他一下没了言语,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过耳好半天,竟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她忍不住看了还在啃鸡腿的扶道山人一眼。

这一位师父,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可惜,扶道山人一点也没有自觉,反而洋洋得意。

“怎么不可能?你对山人我有什么误解吗?像山人这样仙风道骨又有正义感的修士,简直十九洲少见,稀缺!收到个好徒弟有什么不行的?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赶紧给见面礼!”

郑邀顿时无言。

他看了见愁一眼,终于还是一声长叹,对见愁道:“见愁师姐新入崖山,按理,时任崖山掌门需要给备下一份见面礼。不过师姐入门匆忙,我等都有些措手不及,也没备下特别适合女修的东西,这一面里外镜,便送给见愁师姐,聊作护身之用吧。”

说着,手掌一翻,一面古铜色的圆镜便出现在了他手上。

见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叫自己来是为了给见面礼。

她迟疑了片刻,转头看向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斜斜看着那一面圆镜,不屑摇头:“这么多年没见,师侄你出手越来越抠门了。见愁丫头,别客气,这玩意儿不值钱,收下!”

郑邀转头,心都在滴血,怒瞪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优哉游哉,继续啃鸡腿。

“如此,见愁多谢掌门。”

既然师父已经发话,见愁自不好拒绝,也不忸怩,便将圆镜双手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