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周宝珠所面对的一切,都超出了师尊和许师姐的预判。

见愁只见这周宝珠神色变换,却半晌没见她答话,心下已是不喜。

“我问,剪烛派可承认许蓝儿偷袭聂小晚之事。”

“……”

缓缓地,周宝珠抬起了头来,仿佛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能在崖山的大殿上,将脊背挺直。

望着见愁那一双冷静的眼,周宝珠鼓起勇气,开口道:“见愁前辈误会,此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剪烛派与无妄斋虽不说素来交好,却也从无仇怨,若有这种事,无妄斋又怎可能忍气吞声不来找剪烛派理论?还请前辈慎言。”

睁眼说瞎话!

慎言?

竟然还叫她慎言?!

见愁险些就要嗤笑一声。

在这崖山揽月大殿上,叫崖山弟子慎言!

坐在上头的郑邀与扶道山人都露出一种惊异的表情,过了好半晌,郑邀才古怪地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见愁没有发怒,或者说,至少这一刻没有发怒。

她道:“道听途说的陶璋,你剪烛派不认;我亲眼所见之事实,你剪烛派也不认。既然统统不认,又何必上崖山来向我道歉?照样两眼一闭,不认,岂不更妙?”

“许师姐做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她也没有对不起见愁前辈的地方,只不过是当时场面混乱,所以有失误罢了。”周宝珠道,“更何况崖山有正名,于许师姐有救命之恩,许师姐唯恐崖山误会,才有今日我等登门来访。”

登门来访?

分明就是不速之客!

见愁想起聂小晚当日重伤昏迷时的惨状,想起洒在从斩业岛到登天岛那一段海面上的鲜血,想起张遂与周狂已无力至麻木的冷静……

她陡然笑了一声,摇着头,终于不再看周宝珠,直接朝着大殿上走去。

郑邀目光复杂地看着见愁,旁边的扶道山人也一样。

修界有很多事情,是他们无力改变的。

见愁往上走了一步,踏上台阶。

扶道山人的椅子,还在台阶之上八步,只是见愁一下就停住了,停在了第一阶上。

抬眼望着郑邀,又看看扶道山人。

她想了一下,竟然又回转身去,看向来的三个人,其余两人已经面如土色,最怯懦的那个姑娘早已经开始颤抖,只有周宝珠还强作镇定。

连自己都藏不住,遮不了的谎言,她们撒谎的时候,便不心虚吗?

“我最后问一遍,许蓝儿当真没有以你剪烛派闻名的澜渊一击,重创聂小晚吗?”

澜渊一击!

这是当初陶璋所言,约莫是剪烛派很出名的一个术法,所以能被陶璋一眼认出。

见愁不知道,但她要这样问一番。

果然,周宝珠听闻“澜渊一击”之时,脸色大变。

不同的道术,会造成不同的伤势,而剪烛派的澜渊一击,的确有其特殊之处。

难道,这崖山大师姐竟然知道?

周宝珠一时有些惊慌,惶急之下,咬了咬牙,竟道:“即便是有,也是当时情况混乱,许师姐误伤了聂小晚也不一定。”

“误伤?”

见愁难以说明自己内心的感受,只能笑一声,以示轻蔑。

她高高站在周宝珠面前不远处,睨视着她:“那可真不巧,只怕你也要为我所误伤了!”

郑邀心里顿时大叫一声“干得漂亮”,就差站起来给见愁喝彩了。

他强忍住激动,用手在脸旁边扇了扇,拉长了声音凉飕飕道:“是啊,眼下这场面真是太混乱了……”

旁边扶道山人险些乐得把偷偷摸出来的鸡腿给掉地上。

周宝珠的面色,已难看至极。

眼前见愁与郑邀一唱一和,她哪里还能听不出来这意思?

今日崖山一行算是失败了。

只是崖山如此行径,实在叫周宝珠一万个没想到,高傲不说,竟还如此蛮不讲理,实在让人厌恶!

她终于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不知道这所谓“崖山大师姐”只有炼气期的底细,只盯着见愁道:“没想到崖山竟是如此仗势欺人的一个门派,倒叫我剪烛派大开眼界……”

这已经不是“一言不合”了。

一言,两言,三言……

无数言!

见愁早该听沈咎的,也不用听这连篇鬼话浪费时间了!

她直接眼帘一掀,眼尾一抬,三分冷艳七分冷酷:“拔剑!”

拔剑!

一直在殿外偷听的沈咎等人险些一起喷出来。

第30章 我没剑

剑都没有,拔什么啊?

还有,大师姐你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吗?

他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几个人全都贴在殿外的岩壁边,无一不有一种扶额兴叹的冲动。

其中沈咎简直有一种“哈哈哈终于被我带歪了”的爽快感,可偏偏,他仔细一想,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崖山拔剑派,拔剑派,不仅是要让人拔剑,你自己也得拔啊!

众人内心是晕厥的。

殿内。

见愁吐出“拔剑”二字后,周宝珠顿时一怔,而后反应过来。

崖山弟子之中自古有“拔剑”一说,所以都说“崖山一剑,横绝九天”,所有崇尚“拔剑”的崖山弟子,皆称之为“拔剑派”。

她对此早有过耳闻,却因甚少接触崖山一派弟子,从未得见。

如今竟然在这大殿之上,听见一个炼气期的崖山派大师姐对自己说“拔剑”?

修界之中,这些人何时竟如此胆大了?

即便是崖山,就不需要看弟子的修为了吗?

好歹,周宝珠也是个筑基中期!

眼下竟然有个炼气期的小喽啰仗着自己是崖山弟子,就敢对她说拔剑?

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陡然如同一个巴掌,摔在了周宝珠的脸上,让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等敬重见愁师姐乃崖山弟子,所以一直甚为客气,自问上崖山以来处处有礼,不曾有什么得罪见愁前辈的地方,见愁前辈何至于如此?”

周宝珠沉着脸,像是在规劝见愁。

“崖山弟子拔剑之说,宝珠亦略有耳闻。只是奉劝见愁前辈甚重考虑,两派的脸面,撕破哪一边都不会好看。”

说是“两派”的脸面,可实际上周宝珠这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

见愁在她们看来也就是个炼气期,竟然狂妄到了要挑战筑基中期的周宝珠,丢脸的必定是崖山无疑!

只是……

周宝珠身后,那怯懦的少女,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去看大殿上一直没说话的崖山掌门郑邀与长老。

出乎意料地是,这两位话事者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眼底冒光,更仿佛是兴奋?

那一刹,少女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对周宝珠说什么,却碍于在大殿上,不敢开口。

郑邀这会儿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见愁大师姐刚刚筑基成功,竟然就有人送上门来练招,竟然还口出狂言,暗示他们崖山会丢脸?

乐子大发了。

郑邀憋着笑,扭头朝扶道山人看去,扶道山人也是一副“好像挺有意思”的表情扭过头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没出言阻止。

至于见愁,在听闻什么“撕破哪一边的都不会好看”的时候,就已经懒得说话了。

她只转过身去,对着郑邀与扶道山人一拜:“掌门,师尊,这大殿太小,施展不开拳脚,不知可否换个地方?”

一意孤行的意思。

她今日是一定要“拔剑”了。

其实眼下的揽月殿并不小,只给两个筑基期的修士打斗,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见愁不会看不到揽月殿的情况,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扶道山人想到那山壁上巨大的破洞,不由得眼放异彩:哎呀哎呀,自家徒儿也是藏有私货的高手啊!

看样子,这是准备来一场了!

没等郑邀说话,他就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站起来:“后山拔剑台,够大,够空,若要比个高下,谈谈误伤这种事到底容不容易发生,去那边就好。”

郑邀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

瞅瞅这无耻的模样,好好一场寻衅滋事,竟然直接被美化成了“谈谈误伤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他喜欢。

于是,崖山掌门也站起来,笑眯了眼:“对,拔剑台正好。”

“咕咚!”

“咕咚!”

“咕咚!”

……

殿外传来了一片倒地的声音。

扶道山人早知道外面有几个人在偷听,心里也不甚在意,只当做没听到。

见愁却是有些讶异。

掌门郑邀早已经迈步朝殿外走去,算是给这三名剪烛派女修引路。

周宝珠冷冷地看了见愁一眼,跟着郑邀去了。

见愁微微颔首,竟然十分有礼,她唇边挂笑,只等着扶道山人走过来了,才跟在了自家师父的身边,也朝外面去。

长而阔的通道,就在眼前。

只是见愁走出来的时候,竟然瞧见了外头还有五个人。

曲正风与沈咎自不用说,之前看见的小萝卜头也在,另有一个个子高高看上去憨厚的,还有一个周身都泛着一股颓唐落拓之气,只有一双眼睛,让人格外深刻。

“大师姐!”

沈咎见人出来,连忙跳了出来,压低声音喊道。

见愁停下了脚步,看了前面的周宝珠一眼,方向一变,朝着沈咎走过来:“四师弟?”

这是有什么事吗?

沈咎上下打量见愁,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曲正风也是目光奇妙,只觉得见愁的性子,与他一开始想的,的确有些不一样。

至于其他三人,则是真真正正头一次看见这一位“大师姐”,更是瞪着眼睛,仿佛想要数清她有几根骨头。

“大师姐你有剑吗?”

这种关键时刻,沈咎不说废话,单刀直入,问出了所有人都十分关切的一个问题。

见愁一怔:“没有。”

沈咎扶额,无奈长叹:“没剑你叫人拔什么剑啊?”

“刷拉。”

一阵寒芒爆闪而出。

一柄长剑,忽然被递了出来,放到见愁的眼前。

沈咎与见愁,都诧异地转过头去一看。

只见曲正风手里持着一柄连鞘的深黑色长剑,乌光如墨,看上去平平无奇。

见愁不解其意。

曲正风淡声道:“据我说知,大师姐如今还没有十分趁手的武器,如今既然要与剪烛派一战,无剑不可。此剑名深潭,为上品法宝,乃我早年随身所用,见愁师姐可立刻滴血认主。”

“对啊!”

沈咎一拍自己脑袋,也直接手一伸,“刷拉”便有另外一柄通透秀雅的小剑出现在他掌心。

“这是我前几年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原本就是个女修用的,也是上品法宝,比二师兄那把更好看一些。见愁师姐若不喜欢,拿这把去吧!”

他二人法宝一亮,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瞪眼。

见愁眼瞅着其余三人也有要掏法器的架势,不由有些无奈。

唇边挂上一抹笑,这一回却是暖了。

“几位师弟不必牵挂劳心了,我以为,拔剑是让旁人拔剑。我自己却不一定要拔剑啊。”

“但是……”沈咎眼珠子转了转,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大师姐,没剑就不帅了啊!”

其余几人齐齐翻白眼。

见愁乐了,她莞尔道:“多谢四师弟好意,我的确没剑。”

她一顿,几个人都看着她。

见愁十分轻松:“但我有腿。”

腿。

呆子陈维山的目光,一下就挪了下去。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在经过最初的那一时的怔忡之后,所有人齐刷刷去看见愁的腿。

见愁的打扮并不女气,穿的乃是素白的一身袍子,适合在外行走,与他们这些男修的打扮差不多。

一双腿……

额,这样盯着大师姐的腿看是不是有点不好?

姜贺小胖子红了脸。

见愁侧头一看前面,掌门郑邀已经停下了脚步,回转身看他们。

扶道山人抄着手在一旁吃鸡腿,完全一副看乐子的表情。

她知道不能多留,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微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继续朝外走。

原地,师兄弟五人都有点懵。

几个人的目光落在见愁迈出的腿上,身材高挑,腰肢纤细……

这腿……

“果然藏经阁外面那大洞的形状,就是见愁师姐留下的啊……”陈维山一副自己的想法已经被证实了的表情,“那么粗的腿……”

沈咎听见这一句,险些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去。

他回过头来,只看见其余四个人的目光,都凝在见愁大师姐的大长腿上,不敢打别人,但是沈咎敢一个巴掌给姜贺小胖子拍过去。

“啪!”

“四师兄你干什么?”小胖子怒了。

沈咎瞪眼:“看什么看?见愁师姐是女修?有你这样盯着人家腿看的吗?!”

曲正风的笑容一下变得凉凉地,没说话。

陈维山眨眨眼:“四师兄你刚才不也看得很入神吗?”

“咳咳咳……”

沈咎一下咳嗽了起来,老脸一红。

“那什么,我们还是赶紧出去看热闹吧!”

说着,他直接当头一个跑了出去。

后面几人也没计较,都跟了出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但我有腿”,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此刻见愁翻出了掌门之前赐下的那一座里外镜。

在藏经阁中,她所阅览的玉简很多,自然也学习了御器之法,这一面里外镜,自己虽还没滴血认主,却能使用自如。

里外镜泛出一阵濛濛的金光,霎是扎眼。

扶道山人看过来,郑邀也看过来。

旁边的周宝珠忍不住轻蔑笑道:“见愁前辈不会是临阵磨枪吧?”

见愁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对郑邀一拜。

而后,她直接一抬手,里外镜霎时飞旋起来,在这飞旋的过程中,金光大方,朝着周围散射,里外镜也一变而为三尺见方。

明亮的金光,有如琉璃一样通透。

这法宝,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崖山底蕴之深厚,远非其他小门派可比。

剪烛派虽然不小,可在见愁亮出里外镜时,周宝珠也依旧忍不住有些眼红。

见愁从容地踏上镜面,对周宝珠一摆手:“剪烛派小友,请。”

这一声“小友”,与之前那一句“剪烛派妹妹”有异曲同工之妙。

谁不知道见愁不过才踏入修行十余日,仗着自己辈分高,就敢称自己为小友?

不……

不对!

踏入修行十余日!

周宝珠眼底忽然露出骇然之色!

她盯着见愁与她脚下的里外镜——

这是御器!

修界非筑基不可御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