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昆吾境内,一片森严肃穆。

江这岸,一条一条古朴的木栈道铺在江边上。

沿江有一片宽阔的平地,从无妄斋、从通灵阁、从西海、从白月谷……无数的修士通过传送阵,汇聚到了这里,站在这平台上,抬起了目光,仰起了头,遥遥望着江对岸的昆吾。

只是……

见愁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江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不是说要去昆吾必须横渡九头江吗?”

而且,周围的人也似乎太多。

御山行早就四处跑得没影儿了,站在见愁不远处的只剩下一个姜问潮。

他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眼底好奇的神色虽没多少,却也习惯性地打量了一圈,自然与见愁发现了一样的问题。

抬眸注视着远方良久,姜问潮忽然伸手朝前面一指:“江心上是不是有道光幕?”

光幕?

见愁一怔,顺着姜问潮手指的方向,朝江心望去。

本来便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炽烈的时辰,整个江面上都反射着粼粼的波光,之前见愁一眼望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异样,如今仔细一看,才瞧见江心处竟然真的有一道光幕。

以整个九头江江心的一条线为界,整道光幕呈现出极淡的青光,高高地抛起,呈一个弧形,朝着江湾里面的昆吾盖去,像是将昆吾保护在了其中。

“这是什么意思?”

见愁一下又不明白起来。

“这都是正常的,你看大家不都在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御山行又跑了回来,接上了她的话。

见愁回头看去,只见御山行手里竟然拿了一本七寸长的白玉折子,上头还有几个飘逸的字体:一人台手札。

不远处有个挂了“叟”字的摊位,上面还有不少这样的白玉折子,想必御山行便是在那边买的。

“因为左三千小会的规则每年都不一样,昆吾内部也要专门为小会做很多布置。为了防止有人提前进入,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在进行重要布置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渡江入内,这一道光幕叫做‘守正光’,不会伤人,也不会允许人进入。”

御山行一面将手札打开,一面开口解释。

“一般都要折腾上三两天,我刚才买手札的时候问过,这是第三天了,很快就会有昆吾的修士带着令牌来收走守正光。嘿嘿,不急,让我来看看今年的大热门……”

原来如此。

见愁不由得对御山行刮目相看起来:“方才还以为宗主乱跑去了,没想到连这都打听清楚了。”

“那是,本宗主是谁?”

御山行得意地扬着眉毛。

这时候,手札已经完全打开。

玉折子一共只有一折,打开之后只有左右两面,竖着排着几行目录,文字都悬浮其上。

御山行伸手在第一行“本届前百”上一点,便见得一道绚烂的青光从玉折子上腾起,翻转几圈,便幻化出一行浮空的文字。

“出来了!”

御山行惊喜不已。

这《一人台手札》,见愁之前也听御山行说过。

此乃是智林叟的作品,会对本届的情况进行一些预测和点评。

“本届前百”,说的无疑是智林叟以为本届最出色的一百人。

姜问潮之前知道,不过今年的倒没看,见愁则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东西,一下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

两人朝着那些文字看去,排名十个为一组,顺序显示。

第一,封魔剑派,夏侯赦;

第二,五夷宗,如花公子;

第三,昆吾,谢定;

第四,龙门,周承江;

第五,白月谷,陆香冷;

第六,申陵,魏临;

第七,昆吾,顾青眉;

第八,通灵宗,贺九易;

第九,崖山,汤万乘;

第十,昆吾,谢不臣!

眨巴眨巴眼,三个人都没说话。

见愁是看见这十个人里,竟有一半的名字自己熟悉,不由有些惊讶。

“如花公子”四个字出现得惊悚,周承江、陆香冷则在意料之中。至于顾青眉,见愁不是很理解。

当然,更不理解的是谢不臣……

她拧眉:“这是跟着什么排的?”

“当然是根据智林叟自己的判断,他乃是这中域消息最灵通的人,总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消息。明明第二重天碑第一人是谢不臣,怎么周承江还在前面?其他人都是金丹期,这两个……”

御山行解释了几句,便思索起来。

咬着自己手指甲,他忽然想到什么,打了个冷战。

姜问潮也已经想到了,笑着道:“看来,周承江已经突破筑基,成功结丹。这排位,竟比药女陆香冷还高,想必长进还不止一星半点。”

“这我倒没什么想法,可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御山行指着最后一个名字,简直纳闷。

“这排名简直有病!这个什么封魔剑派的夏侯赦,本宗主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过啊!还有这个谢不臣,踏入修行才两年吧?他就是个筑基期,凭什么跟这么多金丹期挂在一起?”

凭什么……

见愁当然也不知道。

她看了看周承江的名字,又看了看谢不臣的名字,心底大片大片的阴影,蔓延了开去。

皱了眉,见愁道:“看看后面跟的是什么人就知道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御山行一拍脑门:“对哦!”

万一这一届的水平特别烂呢?

他连忙一点,将这一页翻过去,下一页便出现了。

第十一,剪烛派,许蓝儿;

第十二,小金;

第十三,五夷宗,陶璋;

第十四,玄阳宗,方大锤;

……

看愣了。

见愁盯着“许蓝儿”三个字,眉头越拧越紧。

御山行也看懵了:“看来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大事发生啊……这许蓝儿简直跟磕了药一样,也太快了吧?就在第十一啊!等我看看后面……”

姜问潮倒是挺淡定,不过他略扫了一眼见愁。

见愁察觉到他目光,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什么。

的确,她表情可能挺凝重的。

御山行飞快地翻了过去,见愁聚精会神地看着。

第三十,无妄斋,聂小晚;

第三十八,崖山,戚少风;

第五十六,剪烛派,江铃;

第七十九,封魔剑派,张遂;

……

最后——

第一百,崖山,见愁!

喂!

还能不能靠谱点了?

见愁在看见自己名字的一瞬间,傻了。

尤其是在前面还有那么多熟人的情况下,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吧?

那边,御山行纳闷了。

“谢不臣乱排也就罢了,好歹有个周承江做参考,这个崖山见愁,虽然前两年风头盛,可现在也能排到前百?要知道前面可都是筑基巅峰,前八十都结丹了啊!论战力,也排不到她身上吧?”

“智林叟对崖山修士,一向有看脸排名的坏毛病……你们说,该不会是因为她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被提前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见愁嘴角一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算最近她声名在外,拔腿不拔剑,走的又是暴力炼体的路线,也……也没丑到那个地步吧?

第一百啊!

一个吊尾巴的啊!

她脑海之中,终于幽幽回荡起钱缺的一声咆哮:“什么智林叟,智障叟吧?”

第105章 漂浮的崖山

呃……

好像也不对,到现在她都没有剑呢。

所以,应该是聊聊人生拔拔腿。

见愁忍不住忧郁了起来,憋了好半晌,才道:“好歹也曾是负有天盘十三日筑基的天才,这……修炼速度应该不会慢吧?所以能名列第一百,约莫也算是合理?”

“……”

眼睛一瞪,御山行直勾勾盯着见愁。

“怎么了?”

见愁心里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什么了。

没想到,御山行竟摇头一叹:“亏本宗主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人,这崖山的大师伯,乃是本宗主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一位。你们可曾有听闻她什么事迹?好像在筑基期的时候击败过一个剪烛派的小喽啰?还有什么离谱的拔腿?听说前不久还在黑风洞,两年没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交代在里面了。唉,这些都是传闻,但有什么实绩吗?你们说说?”

姜问潮这几年修炼不问世事,知道的事情也少,更不用说什么昆吾崖山的两位天才了,那也是最近才在路上听到的。

所以,御山行这么一问,他只能看向见愁。

这一瞬间,见愁彻底憋住了。

实绩?

实绩当然还是有的。

比如跟周承江,跟戚少风,杀红小界,黑风洞……

但是能说吗?

所以……

憋了好半天,她忽然抬头起来看御山行,用一种极其肯定和赞赏的口吻道:“宗主说得对,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定是因为长得太漂亮才被排在一百的!”

别跟她说什么是要脸,她没有这玩意儿。

姜问潮忍不住古怪地看了见愁一眼。

这话,有点奇怪的味道。

御山行却没察觉,一听见见愁竟然附和了自己,别提多高兴了。

他手里捏着那一本小折子,拍击着自己的掌心:“就是嘛,你总算跟本宗主站在一起了!两位道友,咱们都不靠脸吃饭的,以后一定可以踏踏实实,出人头地!”

“传闻……崖山是个靠脸吃饭的门派?”

见愁忍不住嘴角抽搐。

“对啊,反正崖山出来的修士,大多都长得挺好看吧,而且……老觉得哪里的气质不一样。”御山行一副“我见过很多崖山修士对这个很熟”的样子,“反正当初崖山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个弟子,都被排到了第一,二弟子曲正风、三弟子寇谦之、四弟子沈咎、五弟子白寅、六弟子陈维山、七弟子余知非还有八弟子姜贺,无一例外!”

除去五师弟白寅和七师弟余知非在外历练已久,一直未归之外,其他几个见愁都见过,仔细一想,的确是仪表堂堂……

不过……

是因为脸?

她还是不信。

见愁忍不住问道:“这几个人都被排到第一,结果呢?”

“结果么?”御山行仔细想了想,道,“曲正风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参加小会的时候是元婴中期,力压昆吾赵卓,好一场大战,最后独登一人台;寇谦之一把问道剑纵横千百修士,在最后一场混战里独得了第一……”

御山行竟然记得挺清楚,一一数来。

四弟子沈咎,恶战一场后,惜败于江流剑意岳河之手,听说左三千小会之后岳河就被神秘人狂揍了一顿;

五弟子白寅,力挫当时昆吾新一辈的天才王却,斩下了大旗,登上一人台;

六弟子陈维山,因为自言自语浪费时间,心地善良,被一名中域中等门派申陵出身的异才江含徵击败,事后当晚,江含徵被神秘人殴伤,掉了两颗牙。

七弟子余知非,一柄“我是剑”,拼着重伤,将横虚真人座下第九真传弟子崔十三与第十真传弟子靳封打落擂台,同样独登一人台。事后当晚,崔十三与靳封两人同样被神秘人狂揍一顿,三日没能下床。

“这里面啊,只有崖山那个八弟子姜贺,之前三百年每次都要排他进前十,但他从来不参加,修行已经有三百来年,可修为还是金丹期。在崖山,这么慢的速度也真是够奇怪……”

一个人一个人地说完,御山行声音里带了点意犹未尽的味道。

“到了现在,智林叟似乎也知道这人不会参加小会,所以干脆没排了。”

是了,小胖子姜贺的修为现在也还在金丹期,之前从师门众人的言语中,见愁隐约能感觉出姜贺的修炼似乎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只是……

“为什么昆吾的人赢了都被揍了一顿?”

见愁听的时候就很目瞪口呆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么……”御山行笑了起来,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左三千小会十大难解之谜里,你这个问题,排第一。至于是谁,有人猜是昆吾有怨灵,也有人猜是崖山输了不服气,直接不讲理把人揍了一顿,也有人说是昆吾的弟子赢了回去,门派之中有人嫉妒,所以一起揍了一顿……哎呀,简直众说纷纭,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人被揍,哈哈哈!”

“……”

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古怪?

见愁的脸色,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这些事情,姜问潮倒是已经听说过,不新鲜了。

他笑一声,也道:“三十年前,我也听说过,不过近年来崖山收的弟子并不多,所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也少了,我总感觉的跟崖山脱不了干系。”

“嘿嘿,所以这一次不知道会有几个人被揍。这一次有崖山的汤万乘,还有他们的大师伯见愁。”御山行搓着手,已经兴奋起来,“我相信一定有好戏看,如果那一位大师伯输了……哇哈哈哈——”

“嗤。”

一声嘲讽的轻笑,忽然插了进来。

“……”

御山行的笑声,一下停住了。

循着声音,他皱紧眉头,气势汹汹地直接一个扭头,一下看见了平台的边缘,站着一名独身的少年。

一身暗红色的长袍,像是染着浓重的鲜血,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得阴沉压抑。

袖摆长长,边角似乎都要拖到地上,完全遮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这一件暗红色袍子,笼罩了个严严实实。

少年修士的眉目原本算是颇为清秀,可偏偏笼罩着一股聚而不散的沉郁之气,让人觉得阴沉而压抑。

幽深的一双瞳孔,带着一种淡淡的暗红颜色;一条暗红色的血线,似乎是一条浅浅的伤痕,从他眉心处,顺着整个挺直的鼻梁划下来,到鼻尖前半寸处止住,留下一道锋锐的尾线。

原本完整的一张脸,仿佛都被这一条血线分割,透着一种破碎的怪异感。

在御山行看来的时候,这少年也将目光抬起,淡淡看了御山行一眼,不过似乎不很在意。

御山行几乎是在看见这少年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不仅仅是修为比他高的问题!

可看都看过来了,还是气势汹汹地,就这么草草收场有些奇怪。

硬着头皮,御山行开了口:“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少年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特别。

只是,他看向了见愁等三人。

目光明明平和,可在扫过去的时候,却平白透着一种冰冷的味道,仿佛要刺入人皮肤。

在看了御山行一眼之后,他没在意,顺着看了姜问潮,多看了一会儿不过似乎不很感兴趣,接着就将目光移到了见愁的身上。

见愁也在看他。

在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见愁耳边竟仿佛想起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峥嵘又冰冷!

少年的瞳孔似乎感兴趣地微缩了一下,接着竟然挑起唇角,近乎用一种赞叹和痴迷的目光,注视着见愁的眉心!

“好漂亮的斧头……”

鬼斧!

少年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刺,像是穿破了见愁的躯壳,直达灵魂,看见了藏于见愁眉心之中、融于身体的那一柄鬼斧!

那一刹,见愁只觉得鬼斧隐隐震颤起来,仿佛就要投奔那少年而去。

然而她额头上,又闪现出一点隐约的紫芒。

定魂钉一现而逝!

光芒渐渐隐去。

震颤的鬼斧也终于安定了下来,沉睡在见愁的身体之中。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近乎骇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只看见了少年残余着笑痕的双眸。

他目光里的赞叹,并没有收回。

但那不是对见愁的,而是对她眉心的斧头。

然后,他嗓音淡淡,再次开口:“我也有一柄不错的。”

大多数人都在平台与大江中间那一片平地上落脚,等待着昆吾来人收回守正光,便可渡江而去,平台上的人很少,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也就更少了。

甚至,发生在见愁体内鬼斧之上的异动,除却见愁自己,其他人也根本不清楚。

御山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见愁,一头雾水。

“斧头?什么斧头,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姜问潮却能明确地看到,这少年的修为乃是金丹中期,但是周身除了压抑之外,还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凌厉之感。

至于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