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一团的泥巴,竟然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一座巨大的岛屿,并且很快地生出了树木花草!

扶道山人笑一声,接着看向自己右手扯着的那一条小蚯蚓,它不断在自己手中扭动着,像是一点也不喜欢被人捏着,又是恐惧又是慌乱。

“好龙,好龙,不要着急,山人我不是什么坏人……”

“……”

一地沉默。

那小蚯蚓死命地甩着身体挣扎着,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泥巴全吐出来,喷他一脸!

扶道山人半点也没差距到人家的恐慌,弯起眼来,笑眯眯地。

抬手,他看准了那穹顶上的大海某个方向,再次抬手一扔!

咻!

可怜的小蚯蚓,被扶道山人这一扔的巨力带着,一头扎入了茫无际涯的大海之中:它不会游泳啊!

滴答。

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与这一望苍茫的海相比,一条小蚯蚓不过渺若一粟。

然而……

就在它的身躯坠入深海的那一瞬间,怒浪翻腾而起!

“吼——”

一声龙吟,震天彻底!

海水起伏,冲刷着那黑色的鳞甲!

一条蚯蚓竟然顿时化作一头百丈黑龙。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

威风凛凛,好不风光!

长而有力的龙尾,从海水之下伸出,又在海面上疯狂地拍击了一下,溅起无数浪花,让下面无数人以为浪花就要掉出来。

可那一条龙尾很快就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溅起的浪花,也向着上方倒卷而回,大海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傻了。

凑个局……

抬手一抓,便能将千里之外的西海之水吸到天上,汇成新的大海;随手一扔,无数烂泥就能化作海中的巨大岛屿,一条小小的蚯蚓,竟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黑龙……

何等高妙又玄奥的术法?

崖山与昆吾,扶道与横虚。

这两人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一本正经,站在同一个高度,都抬首望着上方,隐约之间,身上有无尽的荣光。

横虚真人叹道:“修为虽然倒退,这术法却依旧高绝于十九洲……”

“哈哈哈,过奖过奖。”

扶道山人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看了一眼接天台上一个个都傻眼了的表情,尤其是见愁,顿时心里美滋滋的,只朗声道:“左三千小会第二试,空海猎龙,要求保有接天台并抽得龙筋。”

猎龙?

扯淡!明明就是一条蚯蚓啊!

接天台上所有人,从唐不夜到左流,全然无语。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第一试方过,空海生成完善亦需要一个时辰,你们在此期间可以休息,其后听为令。可都明白?”

“弟子等明白。”

众人都清楚,头顶上这一片海,便是他们半个时辰之后的战场,于是齐声应道。

扶道山人于是随意一摆手,直接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一个时辰的休息。

不少人都直接开始在接天台上打坐,下面的修士们却难以平静下来,依旧用一种震撼的目光看着头顶上漂浮的大海。

不管是从整个十九洲的哪一个角度看去,在这一刻,都能看个清楚。

无数大能修士隔着广袤的十九洲大地望去,都是无奈摇头:一看这么浮夸的阵仗,就知道是扶道山人又回来折腾小会了,想必不出一个时辰,有关于这一片空海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十九洲大地。

能像他一样折腾,也是本事。

大能修士们头疼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愁这边,目光却从接天台上一一划过。

最终,落在了最高处的唐不夜身上。

炼体……

永远不会是一个修士的全部本事,一定还有更强的所在。

不过,真的很好奇啊。

偏偏,与唐不夜有过真正交手的,只有一个周承江。

手指又轻轻一敲,见愁盯着自己那透明圆润的指甲盖看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起身。

旁边的陆香冷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诧异:“见愁道友?”

见愁回头笑看她一眼道:“总归还有一个时辰,我去找位故人。”

故人?

陆香冷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位崖山大师姐认识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故人”两字的含义,见愁已经纵身一跃,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从高处坠落。

下方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干什么?

呼。

风吹来,又在这惊险无比的一刻,忽然托起见愁的身体,带着她划过一道柔软又自然的弧线,抛起来,投落在了远处莽莽的里,消失了行踪。

接天台上,好几个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心底都免不了升起了疑惑。

夏侯赦皱着眉,盯着那一片山林,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管旁人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怕再过一个时辰来不及了。

从接天台上飞下来之后,见愁并未落地,而是乘风御空,在山林之中疾奔,偶尔有横斜而出的枝桠,都被她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一路向着西南而去,见愁很快就穿过了昆吾境内这一片山林,来到了之前与周承江一战的江岸边。

当初乃是晚上,今日她来的时候却是红日高照,满江的波光粼粼。

江岸两旁,一片碧色。

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正是周承江。

蜷坐在江岸边上,看江岸对面一条小小的行船漂过,他手里拎着一小坛子酒,刚喝了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声,于是一回头,便瞧见了见愁。

见愁乘风从山林里出来,自然地落在他身侧。

“周道友好雅兴啊。”

开口时云淡风轻,颇有一种遇到老友的感觉。

周承江有些惊讶,这会儿抬起头来看着她,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愣了好半晌,才洒然笑起来:“见愁道友不是要参加第二试吗?”

“你没看见上面吗?”见愁随手一指自己头顶上,空海与早不知踪迹何处的黑龙,“扶道长老发话,空海尚需要一个时辰完善,其他人都在修炼,我无所事事,所以找你来了。”

无所事事,这可不像。

周承江新历一败,这会儿其实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来,本想找个地方安静坐会儿,哪里想到正好走到了上一次失败的地方,一时也是无言,干脆就坐下来喝酒了。

如今见愁找上来,他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愁道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直觉吧。”

见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反正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看周承江靠坐在地面上,手里还提了一坛子酒,不由问道:“酒还有?”

“有。”

周承江直接从乾坤袋里拎出来一小坛子扔给她,见她接了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一时思索了起来,便问道:“你无所事事,所以找我来了,只怕就是有事。”

“周道友敏锐。”

见愁微微一笑,揭了封,闻了闻酒香,便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之后才道:“莫名被周道友扣了一顶炼体第一的帽子,我这会儿也有些缓不过来。”

“……”

周承江一愣,接着竟然大笑了起来。

“见愁道友自谦了,如今同辈修士之中,你若称自己炼体第二,谁敢称第一?”

见愁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

她看了周承江一会儿,便道:“恐怕周道友有所不知,早在周道友与此人交手之前,我便已经与此人有过一次过招了。”

“此前?”

周承江没想到,眉头一皱,又明白过来:“心意珠?”

微微一笑,见愁点了点头。

“正是心意珠一节。我的三枚心意珠里,有一枚正是攻击,无巧不巧落到了唐不夜那边。这一道攻击,周道友也曾是见过的,只是没有在江上一战那般厉害。”

“莲?”

那一夜,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一件事了

周承江一问,便算是问对了。

就是黑莲。

见愁伸出手来,持着酒坛子,朝周承江一举。

周承江亦一举,两人对着喝了两口。

见愁道:“正是那一招。只是当时,却被此人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只怕除我之外少有人注意到。此人不仅修为惊人,炼体之上亦卓有成效,实在难得。不知周道友与他对战之时如何?”

对战之时如何……

经脉之上,还有隐约的疼痛。

那一战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带给周承江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打击。

可谁又能永远赢下去呢?

周承江笑了一声,如实道:“顽石炼体之法,算是阴宗独有。我与他对战,也并非旁人看见的那么简单,他最后出现的两拳,周围有顽石作为护甲,这石头有一股奇怪的吸力,会将人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全数卸掉,所以会让人左支右绌。我输给他,倒有一小半,是吃了不知他功法妙处的亏。”

攻击的力量被卸掉?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见愁思索了片刻,却无法想象,只能叹一口气道:“恐怕只有我交上手了,才能明白了。”

“见愁道友炼体之法亦是世间少有,周某虽不知到底是哪一种,可猜也知道,崖山出手,必定比阴宗要厉害。所以,周某相信,见愁道友可完胜他。”

他们没见识过见愁在江上一战的风采,而他没有见识过今日见愁亮出的惊艳一斧。

可以说,见愁还有所保留。

并且,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底牌呢?

周承江对见愁的信心是有来由的:“毕竟,你是打败过我的人。”

说得跟打败你很光荣一样。

见愁心里念叨了一句,可转念一想:周承江可不是个万年老二的角色?打败了他的,是第二重天碑第一的谢不臣,是被他称为炼体第一的自己,是此刻站在接天台上战绩第一的唐不夜……

打败了曾经的第一,自己便是第一。

能不荣光吗?

眼见着见愁陷入了思索,周承江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笑了起来。

“所以,能打败我,算是见愁道友你的荣幸了。”

“荣幸”这个词,见愁真是听见过太多次了。

可唯有这一次,她竟有一种心悦诚服之感,于是她再次举起了酒坛子,跟周承江酒坛子轻轻一碰,道:“的确荣幸。”

“当。”

一声轻响。

堪遇知交一杯酒。

见愁仰头便饮了半坛子酒,心中只有一股难言的畅快之意。

周承江身上虽有伤,可修士的身体没那么多讲究,他照样喝得痛快,袖子一擦下巴上沾上的酒液,他看着见愁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慨:“换几年前,我可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输。”

见愁没有说话。

周承江一时也没有说话。

江上只有长风吹过,水声滔滔。

远远地飘来渔船上的歌声,这昆吾外面的九头江上,也还有凡人或者修为低微者生存的土壤。

见愁听着这歌声,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只是……

那一个在心底浮现了很久的想法,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周承江今日施展的龙鳞道印,颇有几分奇妙之处,比起之前来,对速度和力量的增幅也更大了。

一旦开启了龙鳞覆身,他整个人便像是一条巨龙。

只是她方才推衍了许久,却依旧只差一丝才能窥破……

就这么一线。

她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将酒坛子放下,侧头过去。

另一边,周承江也思考了很久,也忍不住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扭头去看对方,同时开口——

“龙鳞道印……”

“炼体之法……”

然后齐齐愣住。

周承江的眼神顿时变了,见愁望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好半晌,也不知怎地,竟然同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见愁是真没想到,她与周承江,原是一路人!

早在九头江上一战的时候,周承江便发现了见愁与自己对战之时使用的道印,颇有几分古怪之处,却不知见愁从何处习来的极其类似龙鳞道印的术法,让他分了神。

当时他怀疑无比。

即便是在中域,偷师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容忍的事情。

只是周承江并不敢确定,也一直没有机会再用此事询问检出。

没想到,就在他想要询问见愁炼体之法的时候,见愁竟然也主动开口问了“龙鳞道印”。

这几乎算是不打自招了!

周承江心下感慨不已,可某一处心思,也不由得活络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炼体之法呢……

他转过眸,看向见愁。

此刻的见愁,也已经渐渐停了笑,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承江。

两人再次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不如……”

“不如……”

话音没能全数落地,周承江已经读懂了见愁的眼神,见愁也明白了周承江眼底的野心。

两个人相似一笑,竟然直接击掌为盟,齐声大笑,惊飞鸟雀一片!

鸟儿们扑楞着翅膀,从九头江边,向着远处飞去。

昆吾后山。

某处山坳。

钱缺蹲在一处草丛边,里面躺了个魁梧的男人,身边还放着一根长棍。

“醒醒,醒醒!”

手上带了一股灵力,钱缺拍打着孟西洲的脸颊。

本来他都要走了,只是关键时刻一拍脑门,这才一下想起还有个孟西洲被自己坑晕在那边,若等他被昆吾弟子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更何况,昆吾还是顾青眉的地盘。

即便是为了见愁,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于是,那一刻的钱缺竟然跑了回来,重新找到了孟西洲。

三两下拍下去,孟西洲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竟然就看见自己面前蹲了个手里拿着金算盘的微胖男人。

他有些惊讶,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孟西洲是之前被钱缺灌了太多灵酒,直接昏睡过去了,他只记得钱缺的脸:“你……”

“醒了没事了就好,别什么你你你的了,孟西洲道友啊,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杀红小界那一位前辈就在左三千小会上!”

“什么!”

孟西洲所有的瞌睡瞬间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翻身起来,顺手一捞长棍,两只眼睛简直在发光。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钱缺翻了个白眼,“昆吾顾青眉亲口证实过,现在外面就要进行小会的第二试了,你不需要出去看看?”

“去!我去!我当然要去!”

天!

孟西洲简直有点眩晕了。

他拿着自己的长棍,心底里一片的沸腾。

一把斧头,他的盖世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