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姜问潮,小金与左流也不再纠结,各自取了一段抓在手中,同样谢过见愁。

唯有如花公子拿起那一段龙筋看了又看,兴致缺缺:“跑一趟就为了这东西,咱们叫龙筋,之前上古龙域之中的所在却称之为无法无天无定无常之龙脉……这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他一阵嘀咕,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试空海猎龙结束,请诸位小友持龙筋,出空海!”

这一次响起的,竟然不是扶道山人的声音,而是罕见的横虚真人的声音。

见愁一怔,只觉得脚下无尽的深海,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样,忽然朝着远处奔流而出——

像是它形成时候一样,无尽的海水退潮,在横虚真人长袖一挥之下,由东而西,重新归于西海!

原本因为被左三千小会借海而便浅的西海,顿时为之一涨!

昆吾主峰穹顶之上,那一片遮天蔽日的深海蔚蓝,已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露出了站在高空的五道身影。

那一瞬间,无数人仰头而望。

大多数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一道月白染血的身影之上!

轰隆——

四十四座接天台霎时从下方飞旋而上,托在见愁的脚底,带着她扶摇之上!

一千三百二十丈!

只眨眼之间,见愁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无尽的云海广场,还有上方高高伫立的诸天大殿!

扶道山人不知何处去了,只有昆吾横虚真人,站在广场的边缘,缥缈的云气围绕在他身周,高空之中冷冽的风亦吹得他衣袍飘荡。

睿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与见愁触碰。

于是,脑海之中忽然闪过她一鞭飞出时候那一句凛冽的话:“我本人中之龙,何求你来施舍,化我成龙!”

横虚真人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什么,又转眼消失。

他微微一笑,带着一种昆吾领袖独有的道骨仙风,从容通达:“恭喜见愁小友,第二试后,一千三百二十丈,四十又四接天台,战绩第一,果人中之龙!”

第153章 叛出崖山

“……”

白云悠悠,眼前这一名老道,也好似要乘风而去。

在看见对方的刹那,见愁已然有些微怔;在听见这一番言语的刹那,她却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不是因为对方昆吾首座的身份,不是因为对方名传十九洲的声望,只因为他是那个收谢不臣为徒之人。

于是,片刻的沉默。

见愁注视着横虚真人,坦坦荡荡,也无所畏惧。

唇边挂上一分近似于后辈对前辈的恭敬,她拱手行礼时候,挑不出半分的破绽来,人在接天台上,对着横虚真人一揖到底。

“真人谬赞,晚辈尘缘未斩,心性不佳,此试不过侥幸,惟愿后试竭尽全力,不堕崖山威名。”

这话,隐约透着些耳熟的味道。

——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脑海之中忽地又回荡出一句话来。

横虚真人抬眸瞧着见愁,面上一片平静,还有一点点的笑意,颔首道:“胜而不骄,已是心性难得。见愁小友倒不必妄自菲薄了。”

说着,横虚真人向着下方一些的位置看去。

“第二试已结束,余者有六。你等已渡过重重险关,抽得龙筋,皆可持龙筋进入第三试。”

接天台上,包括见愁在内,共计六人,只怕是历届小会之中颇为罕见的一次“人多”。

见愁为首,四十四座接天台稳居第一。

夏侯赦次之,累计接天台二十四座。

剩下的四人里,如花公子接天台十六,小金十三,姜问潮十一,左流十,虽然看着不多,可他们也是实实在在持着龙筋能进入第三试的人,怎么着也算是如今中域左三千新一辈之中的翘楚了。

横虚真人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来。

“此次空海猎龙,诸位各有收获,空海道印一出空海,便不可再继续使用。不过,它们却会在各位小友的体内,留下一枚‘印种’,算是留下了修习之法。小会过后,你等勤加修炼,用心体悟,未必不能尽复这道印的威能。”

竟然有“印种”?

站在接天台上的几个人,这会儿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们在空海之中使用的道印,威力颇为强大。

见愁从没想过,这道印出了空海还能使用,没想到如今横虚真人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印种……

她思索着,立刻沉下心神,内视一番。

意识沉入眉心祖窍,几乎瞬间就来到了灵台。

三枚虚虚的灵光漂浮在灵台上方,受到见愁心意的影响,微微晃动。

三枚!

御岛,水空遁,深海之缚!

除了见愁一开始就有的道印之外,后来击败唐不夜所夺得的两枚道印,竟然也留下了“道种”!

这可真是意外来的收获,一下让众人高兴起来。

横虚真人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又道:“此刻崖山扶道长老有俗务在身,咱不得空,所以你等可借机修整一二,照旧闻钟为令,自便即可。”

“多谢横虚掌门……”

下面不少人听见“俗务在身”四个字都忍不住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不过当着横虚的面,自然是所有人都齐声道谢。

见愁可不觉得扶道山人能跟什么“俗务”挂上干系。

她皱了皱眉,却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云海广场之上的横虚真人,也不多言,只收了声音,笑对见愁道:“不必担心你师尊,怕过不一会儿便会出现。”

“是。”

见愁心里疑惑刚冒出,就听横虚真人开口说话,顿有一种自己被看破之感,当下也不多言,只应了一声。

横虚真人淡淡点了点头,便在这云海广场上一个转身,竟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向着诸天大殿而去。

昆吾首座一走,原本还算安静的整个昆吾主峰,顿时喧闹了起来,议论起空海之中的一战。

什么“今年竟是野路子出身的占了两个”啊,“崖山大师伯那道印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有那道印在手,一人台简直毫无悬念嘛”等等乱七八糟的事。

概括起来,无非是见愁太强,众人都觉得下一试是她稳赢了。

毕竟,她身负帝江风雷翼。

虚弱的唐不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败的。

更何况,帝江风雷翼反击的乃是“两张机”。

想来,在众人想法之中,这一届小会的结果已经定下来了。

只是于见愁而言,一切还充满变数。

她再次向着四周看去,却没有看见半个白月谷的人,陆香冷更是半点踪迹也寻不着,于是不由得眉头一皱。

云海广场的边缘上,此刻还有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似乎他们观战的位置也从下面换到了上面。

周承江正好也在上面。

他站在站在两个年长的龙门长老面前,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话。

那两位长老交代了几句,便朝着诸天大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承江似乎会意,点了点头,目送这两人下了云海广场。

见愁远远看见这一幕,思索片刻,便直接御空而去,来都了周承江前面,含笑打了声招呼:“周道友。”

这声音……

周承江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转过脸来看见愁的时候,已经只有满脸的苦笑。

“唉,若周某没猜错,道友此来,想必是要问问龙鳞道印一事的后续。”

“还有香冷道友。”

要问的事可不少。

她眼见着周承江离得近,心知他人在上五,知道的应该也读,所以顺便过来一问。

听得周承江已经猜出了她一半的来意,见愁干脆补上了另一半。

只是……

在“香冷道友”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周承江已经无声皱眉:“白月谷陆道友,怕不很好……”

见愁一下怔住。

云海广场尽头,恢弘的诸天大殿漂浮在最接近苍穹的高度。

灿烂的光辉洒落在它身上,为其披上一层耀目的光芒。

横虚真人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浅蓝色光幕,于是,便听见了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声。

“还我龙门!”

“别扯淡了,龙族鼎盛时期那么多座龙门,还能全是你龙门的了?”

“你的意思是这龙门还不是从我龙门出的了?”

“废话,要真是你龙门的我敢拿出来用吗?这分明是我那徒弟曲二傻孝敬山人我的小玩意儿,不过借了你留在小龙门水底湖的功法给它‘开了个光’,这才能用……”

“孝敬?小玩意儿?!”

……

龙门长老庞典,听着无耻无赖的扶道山人这话,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张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见着就要撸袖子跟扶道山人再战几场。

“庞长老。”

一道淡漠之中含着威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想起。

眼见着要动手的庞典,一听了这声音,立刻收手,回转身来,便瞧见是横虚真人来了,于是道一声:“真人。”

之前在云海广场上,他与扶道山人少不得过了两招。

横虚真人眼见着这两位中域鼎鼎有名的人物掐了起来,只怕坏了名声,便请他们入诸天大殿好生说话,还布置了一道隔绝旁人查探的结界。

哪里想到,现在回来没见争端止息,反倒有几分变本加厉味道。

横虚真人走上前来,一眼便看见庞典气呼呼的样子,反倒似乎是“罪魁祸首”的扶道山人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心里叹了口气,横虚保持着那波澜不惊的平淡口吻开口:“扶道兄做派,我向来了解,倒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只是……孝敬一说,倒是有点意思。”

谁不都知道龙门保留了遗留自上古的“龙门”,以保证给后世弟子的传承。

龙门的存在,想来机密,曲正风一崖山弟子,哪里来的一座“龙门”孝敬给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未必撒谎,只是这龙门的来历,颇有几分出奇。

扶道山人翘着腿,听得横虚此言,只哼了一声。

“曲正风那二傻子难得尽尽孝心,看看你们一个个紧张得。你龙门只管放心,我崖山还不稀得用此物来谋算什么。更何况此门残破,门内世界又透着一股诡异,我曾探测过了,才敢扔到空海当做这一局的小惊喜。”

惊喜?

确定不是惊吓?

那么恐怖的威势,出现在小会之中,当时观战之人多少被吓得面无人色?

庞典已经无力再反驳扶道山人了:这老王八蛋扯淡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好在龙门查验过,门中有大小龙门十数座,一座没少,估摸着扶道山人这龙门的来历,的确与他宗门无关。

既然有这一座九龙门在,那见愁的龙鳞道印便挺好解释了。

庞典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周承江主动为见愁背锅,还得了《人器》炼体之法作为交换,一时也觉得没什么气了。

他干脆一甩袖子:“成,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反正承江倒霉,今年的一人台算是没了机会……”

“嘿嘿,你门中此子也算是天赋卓绝……”

扶道山人本想要客气两句,可话没说到一半,诸天大殿之外的天空之中,却陡然炸开一团霞光,一下照亮了整个大殿。

未出口的话瞬间被卡住。

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一样,扶道山人一下站了起来,将震惊的目光,投向了外面。

“问心?!”

云海广场上,周承江还慢慢对见愁说着话:“……白月谷来了人,带走了陆仙子。我听人说,出现在陆仙子身边的那一条巨蟒,乃是邪物……”

话音未落,西面天空忽然覆压过一股恐怖的气息。

见愁一下抬首望去,只见西面一片深紫色的云,渐渐扩大,绵延数百里。

云层厚实,电光隐约攒动,不时有震荡人心的轰鸣。

那个方向……

心底暗惊,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师弟们说,曲正风已经回崖山闭关,准备突破元婴!

天地之间,忽然起了一点点玄异的变化。

昆吾之上,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人群立刻沸腾了起来。

“是崖山的方向!”

“有人在突破吗?”

“是不是问心?”

“好大的劫云……”

……

西海边,九头江尾,望江楼。

江水横流而去,浪涛阵阵,传到高楼之上。

绣金线地毯铺满,桌台之上放着美酒千盏,一柄宝剑横在桌案之上,妖娆的美人儿将那酒盏端了,照旧朝榻上华服男子身上凑。

“侯爷……”

软糯的声音,只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剑眉星目,带着一种凛然的贵气。

这男子穿着一身近似于蟒袍的华服,倚在榻上,似乎醉生梦死,眼见得又一杯美酒倒来,便忍不住一笑,就着美人手腕饮了,叹一声:“好酒!”

“那您多喝两杯?”

这可是千年的玉液琼浆,寻常修士难以得到,珍贵无比。

只是,在剑侯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望江楼紫衣剑侯薛无救,向来只爱美酒佳肴相伴,名剑美人作陪……

美人想着,拎起了酒壶,又倒了一盏,便要将男子服侍个服帖。

没料想,在她第二盏就端来的瞬间,一直懒洋洋倚在榻上的紫衣剑侯,竟忽然之间睁开了一直眯着的眼睛,带了几分诧异,看向西面,崖山方向。

桌案宝剑之上,划过流光一道。

多少年了,昔年齐名的“东西一剑”,他这“西一剑”已成紫衣剑侯,东一剑曲正风,却还停滞于元婴修为,多年不得进。

“终是想开了吗……”

一声感叹,他笑了一声,便将桌案上宝剑提起,消失在高楼之上。

那一片已经许久没有在十九洲出现过的劫云,吸引了近乎整个十九洲大能修士的注意。

出窍是一道坎,一旦能迈过,便又算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此境界,像是一道壁垒,划分了一般与超凡,纵使之前再厉害,跨不过这一道坎,也终于白搭。

望江楼,望海楼,通灵阁,北域阴阳两宗,西海禅宗,雪域密宗……

一道又一道强大的灵识,跨越了无尽空间的阻隔,来到崖山的边缘。

这里,便是劫云的正中心。

无尽劫云翻涌起来,像是在崖山的天穹上扔了一片海洋。

或是在修炼,或是在闲聊,或是在山林之间行走……

崖山境内,不管是寻常人,还是崖山的弟子和长老,此刻全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天空。

执事堂前。

毕言与羲和两位长老,一个严肃死板,一个诙谐稳重,此刻却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望着还鞘顶之上。

在那里,一道身影在鼓荡的风中站立,已经许久不曾动。

满地尘土尽数被狂风卷走,只有大一些的沙石还留在原地。

粗糙的地面上,满布着一些刀剑的痕迹,似乎是曾有人在这崖山最高处切磋比划留下。

陡峭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平。

高大的崖山巨剑,如同亘古不醒一样,伫立在曲正风视线的尽头。

他望着这一把剑,像是听不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也听不见头顶噼啪作响的雷电之声,更听不见那冥冥之中想起的喝问……

问尔修士,心何所向!

已经过去了四日,昆吾谢不臣虽还未归来,只怕也不远了。

只可惜……

他们再快,也快不过他突破的速度。

三百余年困囿于同一境界,堪称是十九洲少有之事,而且还是曲正风这样原本的天才。

长久的时间,让他几乎吃透了这个境界之内的每一样东西。

可以说,他是整个境界唯一的噩梦,是所有同境界的修士难以企及的存在,甚至有修士刚踏入元婴期的时候,曲正风是元婴期第一人,在这修士突破元婴到达出窍之后,曲正风还是元婴期第一人……

九重天碑之上其他人的名字换来换去,唯有曲正风名姓三百年如一日,风吹雨打不动。

如今,是时候了。

曲正风没有去看头顶随时会爆发的劫云,也没有去理会这一场问心道劫。

他的心,不必问。

劫云数百里覆盖,就连很远很远的白月谷也被覆盖在内。

曲正风迈步前行,走在这还鞘顶上,像是走过他在崖山的一段又一段岁月。

往事如霎沙,悉数从回忆里流淌过去。

他来到那一柄崖山巨剑之前,伸手出去,抚摸着它石质的外表,感觉这被岁月雕琢出来的粗糙,和六百年不曾出鞘的寂寞。

“喝了我六百年的酒,如今我将行,你可愿同往?”

“……”

冰冷的剑身,像是屹立在还鞘顶上的一块顽石,沉默没有回应。

可曲正风也没有等待。

仿佛,他只是自语这么一声,也仿佛他半点不在意崖山巨剑的回答。

一抬手之间,身形飞起,宽大的织金黑袍在阴惨的苍穹之下,闪过一道炽烈的亮光,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一掌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