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见愁身形一闪,便直接投入了那两扇虚幻的大门之中,消失不见。

浮在虚空之中的灰黑色大门,在接纳她进入之后,没出一息的时间,便也一阵晃动,还没等杨烈他们追到前面来,竟然就彻底隐没,气得杨烈两眼发红,冯麒捶胸顿足!

唯有谢不臣,站在原地。

手中人皇剑倒垂立在地面上,他一手撑着,身子晃了晃,似乎就要倒下,可又稳住了。

他身形清隽,昂藏七尺,脖颈之上却是被他自己一掌烈火烙印出的一片焦黑伤疤,此刻那割鹿刀留下的伤口崩裂,顿时一片鲜血淋漓,看着格外狰狞。

他还凝望着见愁消失的方向,直到听到背后又破空之声传来,才有些反应过来。

进可杀他,退可进入高墙内的迷阵庭院……

她乔装混入山阴宗众人之中,一开始便是两手准备:能杀他,能坑山阴宗,能借刀杀人,还能抢在所有人之前进入门中,临了了还不忘坑他一把。

河图秘符?

谢不臣缓缓地转过了身来,便看见了已经站在长道尽头的“小金”,一样的打扮,完全不一样的神态,杀机四溢,充满了锋芒!

三个人,将他围在当中。

谢不臣一动不动,只慢慢将无力的五指靠拢,握紧了人皇剑。

他站在这三人合围当中,是将死战的孤军,是负剑的帝皇!

脑海之中,于是一下回荡起见愁的笑声。

“有命再会……”

第186章 蟋蟀

“昆吾,谢不臣……”

这样的发展,真是一万个没有想到。

低哑的声音,从“小金”的喉咙里发出,伴随着那种诡异而阴沉的笑声。

他盯着谢不臣,自走过来开始,就没有将目光移开过。

谢不臣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唯一的不同,可能是多了几分了然,甚而迷离。

早在“小金”忽然出现在隐界门口的时候,他心里便有所怀疑,只是对小金本人并不熟悉,又因为他算是与见愁在一起的一拨人,到底不适合他来多嘴多舌。

若这人用好了,指不定还是对付见愁的一把利刃。

所以,出于种种原因,谢不臣并未将自己对小金的怀疑告知见愁。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这一步棋,竟被见愁抢先下了,阴差阳错,这一直怀疑却未处理的“小金”,眼下成为了可怕的催命符。

谢不臣望着那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心底却全然是陌生的感觉,手握紧了人皇剑,声音恢复了冷静与平静。

“原来是山阴宗宋少宗主,失敬。”

此言一出,那身穿兽皮短褂的“小金”立刻笑了起来,意态颇有几分疯狂的味道。

在笑声出的瞬间,他的身形也化作了一道流风!

攻势,直指谢不臣!

在他冲出的瞬间,那属于小金的一张脸,终于一变,眉眼拉长变幻,竟立时变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冷肃,阴沉,沉闷……

是一张青年的脸!

谢不臣并未猜错: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小金,而是山阴宗宋凛!

铺天盖地的黑气,几乎瞬间笼罩了宋凛全身。

虽不知谢不臣与见愁为何要死斗至此,可于他而言,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且不论那河图秘符是否存在,单说斩杀昆吾如今的第一人谢不臣,便已经可以带给人足够的兴奋!

若是他杀掉这昆吾新秀,便是在青峰庵隐界之中什么也没得到,也是值得夸耀的大功一件!

于此毫无建树的雍昼,又怎能与自己相比?

只要这么一想,宋凛便是满身的兴奋,眼底隐隐浮上一层血色。

见愁虽然离去,可后面甬道中还有几名中域修士,留给宋凛的动手时间并不多。

所以——

速战速决!

“砰!”

妖魔之气纵横,一掌拍向谢不臣!

小广场之上,顿时又是一片风起云涌。

虚幻的大门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门内,见愁回头看了一眼,眼见得那一片涟漪消失在了半空之中,感受着身体里还残余着的战栗,还有些颤抖。

从出甬道假扮周印,与山阴宗这几个修士接触,又从众人之中通过蛛丝马迹发现谢不臣的身份,最终来上这么一场险象环生的战斗……

不仅仅是斗力,更是斗智!

如今骤然脱离了方才的战斗状态,见愁竟觉得脑子里忽然空了一片,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不臣只怕死也想不到她手里竟然握着打开大门的“钥匙”,否则只怕也不敢这么放心与自己交战。

这一回,他算是被她坑了个正着。

“小金”来得正好,见愁先前便怀疑这家伙有问题,又经谢不臣黑白棋子提醒,哪里还能不清楚?他这一回的出现,说是偶然,实则也是必然。

心怀鬼胎,实力超群,势必提前通关,第一个出现在广场上。

见愁到底还是赌对了一把。

重伤的谢不臣对上实力近乎在巅峰状态的山阴宗少宗主……

啧,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她唇边挂了那么一点点奇怪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放松了下来,于是向着周围打量。

在广场上,见愁便已经看见了那很像是迷宫的地图,并且在不断地变化。

如今四下一看,她竟然真的身处于一片迷宫之中,四面都是灰色的高墙,一重接着一重,偶尔会有断裂的空隙露出来,乃是迷宫之中设置的一条又一条出路。

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们通向哪里,又到底是不是死路。

石墙整体呈“回”字形,将见愁包裹在其中。

大约是隐界之中没什么人来,地面上铺着灰色的石板,石板与石板之间有狭窄的缝隙,此刻却有大撮的野草从这窄缝之中生长了出来,有些枯黄,有些拥挤。

地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布有阵法的痕迹。

见愁查探了一番,终于还是谨慎地落了地。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安静极了。

暂时没有任何危险,这里除了她之外也找不到第二个闯入隐界之中的“不速之客”。

脑子里那一根紧绷的弦,在确认安全的那一瞬间,陡然松开。

于是,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掌心之上传遍了见愁全身,险些叫她痛叫出声来!

痛。

撕裂的痛。

在脱离了战斗状态,确认此刻安全之后,紧绷的身体放松,之前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完全忽略了的痛苦,便立刻爆发了出来。

谢不臣到底还是昆吾天骄一样的存在。

人皇一剑对战她以割鹿刀施展的“红日斩”,生生劈出了白虹贯日的效果,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谢不臣交手之下雪上加霜,已是重伤,自己却也不是毫无损伤。

割鹿刀静静地被她握在手中。

刀尖上,一缕暗光倏而划过。

“滴答,滴答。”

是鲜血顺着刀柄,攀上刀刃、刀背,慢慢点在刀尖上,最终落在地上的声音。

见愁咬着牙,忍着痛,将割鹿刀换了一只手,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白皙的手掌,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秀气之感。

只是此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出现在掌心之中,狭长的两寸,瞬间将整个手掌给人的秀美之感破坏殆尽,只余下一种残破的狰狞。

是谢不臣那一剑的剑气。

见愁望着掌心之中的伤痕,眼底一道寒气掠过。

人皇剑……

强得邪门的一柄剑。

以前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一把剑存在。

若有机会,她倒要将这剑从谢不臣手中抢来,看个明白。

只是眼下是没什么机会了。

身体之中的灵力也是空了有大半,眼下暂时还不会有人进来,即便谢不臣与宋凛手中有钥匙,这会儿也是在相互牵制,不会有机会进来。

她四下看了一眼,迈步走到了一高墙下,便盘腿坐下,口中含了几枚丹药,闭目凝神,恢复起元气来。

不管是对敌,还是闯关,若与谢不臣一样,实力长期不处于巅峰,迟早要吃亏。

见愁已经生生算计了一个谢不臣,却不会让自己落得与谢不臣一样的下场。

她盘膝打坐,心神宁静,加之身体强韧,身上受伤不重,不到一刻钟便调息完毕,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目中精光四溢,实力虽没完全恢复,却也回来了七八成。

一道道石墙围成的迷宫里,暂时还没出现第二个人。

见愁起身看了一圈,心里安定,便思索起来:“在墙上曾见迷宫有四层,一层套着一层,中间似乎便是迷宫的终点,正好四枚道印……”

也就是说,如果要走出迷宫,必定要借助那四枚道印。

见愁手上有道印,唯独不知道第二座六角印台要去哪里找。

脚步一动,见愁刚想迈步出去。

“轰隆隆……”

耳边忽然想起一片地动山摇之声!

见愁身后那一座石墙,甚至是对面的那一面石墙,竟然都像是积木一样朝着后方退去,很快又顶上来新的石墙,天旋地转一样。

别说是墙了,她甚至觉得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在跟着转动!

迷宫变了!

左手割鹿刀,右手鬼斧,见愁望着周围大变的格局,警惕的同时,脸上也笼罩着一片凝重:在高墙之外时,那迷宫图记每一刻钟变幻一次形态,没想到入内之后,这迷宫竟然也是一刻钟变幻了一次形态!

迷宫本身已经让人头疼,会动的迷宫,则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见愁,正在这野兽腹中。

熟悉的石墙消失了,新出现在见愁面前的石墙之上,却并非空无一物。

见愁转过身来,皱眉打量的时候,便发现了其上的不同。

她身后这一面石墙上,竟然像是窗户一样,雕着一座洞穴一样的凹槽,黑乎乎地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在这圆洞的顶部,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蟋蟀。

小蟋蟀的周围,更有一圈一圈的细小雕刻,见愁凝神看去,一下想起了画壁,想起了之前经过的“意踯躅”。

又是不语上人所留?

又是出现的灵兽?

第187章 鸡犬不升天

这是个很喜欢雕刻的人。

见愁并不是很理解,不语上人为何会有这种爱好。

她压下了心底的疑惑,仔细向着这些雕刻看去。

黑乎乎的圆洞周围如同缠枝一样,绕了一圈雕刻。

最开始的雕刻,竟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罐子,罐子里面趴着一只小小的蟋蟀,一只翅膀伸了出来,却残缺了一些,似乎是伤了。

这种罐子,见愁很眼熟。

她在京城待过,斗鸡走狗遛鸟养蛐蛐儿,乃是大夏所有不学无术子弟们必须精通的四样东西。

常常在街上一走动,到了个略繁华些的茶楼巷子,便能瞧见这些个揣着蛐蛐罐的人四处走动。

心思一动,她看了下去。

石雕颇为隐晦,第二张是另一只蟋蟀被放进了罐子,与翅膀受伤的这只对峙,而后便是斗在了一起。

受伤的蟋蟀节节败退,被那高大的黑将军甩翻,仰面向天,强撑着想要翻过身来,却又立刻被那凶性毕露的对手压制。

一次又一次地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石雕依旧是蛐蛐罐子,只是在后面的一副雕刻上,“黑将军”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孤独的、战败的蛐蛐儿。

它无法收回那受伤的翅膀,只缩在罐子的角落里,斜上方有一束光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它面前。

这是很奇异的一副雕刻。

雕刻者细细地用墨笔将光影分割了个清楚,光落下来,在那一只小蟋蟀的前面,却始终不曾覆盖它。

于是,小蟋蟀一直在阴影之中。

那一瞬间,见愁心底无法遏制地生出一种感觉来——

它在看罐子外面!

一个原本属于它的世界!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样,最后的一副画,终于出现了。

受伤的翅膀颤巍巍抬起来,小蟋蟀摇摇晃晃地、晃晃摇摇地,竟然一下飞了起来,飞向了狭窄逼仄的罐子口,飞向了外面照进来的一片天光,飞向了那原本属于它的广阔的世界……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见愁心脏跳动的声音。

最后一副雕刻,便定格在这样一个振翅的画面里,背景虽然依旧是这么小小的一只罐子,可意境却瞬间开阔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雕刻之人的刻刀有一股魔力,见愁竟生生感觉出了一种心潮澎湃。

忍不住地抬手,指尖从粗粝的石质上抚摸过去。

细碎的石屑,一下有些脱落,灰尘一样沙沙掉落下来,惊动了那圆洞之中的所在。

“唧唧……”

两声轻微的鸣叫。

一瞬间,见愁竟然想起了夏日的夜晚,夜月,草丛,湿润的草根,隐藏在草丛之中,趴在地面上鸣叫的蟋蟀。

“嗡。”

一点幽暗的蓝光,像是滴落在湖面上的一滴水,一下荡开了一片蓝色的涟漪。

见愁面前那方才无法用视线穿透的黑乎乎圆洞,竟然一下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明亮起来。

这是一道浅蓝色的光幕,琉璃一样通透。

早在蓝光出现的刹那,见愁便已经直接后退了两步,周身紧绷。

只是,并没有任何的异象出现,也没有发生任何的攻击。

有的,只是那忽然清晰了的圆洞。

“蟋蟀?”

隔着这一片通透的光幕,在看清光幕之后那存在的瞬间,见愁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

那是一只趴在圆洞深处的蟋蟀,看着与雕刻之中那蟋蟀一般无二。

只是……

见愁忽然拧眉,即便是隔着这一层光幕,她也能感觉出那种虚弱的老态。

那不是一只还可以与同类战上三百回合的蟋蟀,甚至就连受伤时候振翅再飞都变得困难。

它只是趴在那里,与一块长在高墙石壁上的石头无异,与一抔散落在地的黄土无异,与一毫无生机的尸体无异。

是一只老蟋蟀,虚弱的老蟋蟀。

“唧唧……”

就连声音,都有些迟缓,年纪老迈,拉风箱一样。

“你是谁?”

它头上两根须子动了动,竟然发出一声苍老的疑问。

见愁微微诧异,猜测它与之前意踯躅之中所见的红蝶一样,于是态度里带了几分恭敬:“我是……”

只是她才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那蟋蟀便颤巍巍地开口,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打断了她。

“是主人来接我们了吗?”

“……”

主人?

指的是不语上人?

见愁一时有些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迟疑了片刻,依旧答道:“前辈误会,晚辈来自中域崖山,希望入隐界取得与《九曲河图》相关之物……”

不语上人飞升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于近千年前的事了。

圆洞周围的雕刻必定是不语上人还未飞升时候所留,这一只蟋蟀看着不怎么起眼,又透着一股虚弱之气,却是实打实的“千年老怪”啊。

所以,见愁对着这一只蟋蟀自称“晚辈”,也是有道理可讲。

“唧唧……”

又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叫声。

那老蟋蟀听了见愁的话,好半晌没有了声音,竟然将头一转,背过身去,蹒跚地向着洞内爬去,但言一声:“隐界的事情,老朽并不清楚,你去问别人吧。”

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叹息。

见愁愣住了。

不清楚?

问别人?

哪个别人?

她张了张嘴,想求这一位蟋蟀前辈问个清楚,就算不知道隐界的事,指个迷宫之中的正路,应该也可以的吧?

没想到,那蟋蟀转身往里面走了没一会儿,见愁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方才那涟漪一样扩散开的光幕,便暗了下来。

整个洞口,一下恢复到了黑乎乎的状态。

见愁伸手一摸这一片黑暗,触手却是坚硬的石质,仿佛眼前这一口黑乎乎的、住着蟋蟀的洞,只是她眼前所见的幻觉一样。

“有意思……”

大能修士的隐界,到底还是奇妙。

这可不是障眼法就能做到的。

见愁暗自思索了一番,又回头一看,只见这将她围拢的四面高墙上,竟然还有不少的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