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

看玄戒的抬起了头,换了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下赌注的一个手抖,下到了“进去就死”上,怜悯地望向赵杨。

很明显,他们眼睛里,都写着一句话:她怎么可能活?!

弱成这样的魂珠,简直来只蚂蚁都能捏死她。

从来没人考虑过她可以活这种问题。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想法:看你横死在几时!

如此而已。

赵杨很显然是所有人之中的一朵奇葩,就连他那位日游族的朋友,都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跌,差点没摔在地上……

见愁本人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为七十二城腥风血雨的中心。

但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是这十八层地上楼的风暴眼。

厉寒还站在原地,依旧看着她,半点没有改口或者反悔的意思,甚至看不出半分的开玩笑。

见愁从这一双眼底,读到的居然都是认真。

认真地觉得她“有道理”,认真地想过“杀了她”,认真地邀请她“一道”……

这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见愁实在说不出感觉,总觉得不是八方阎殿所托的那样简单。甚至,厉寒能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本来就很不可思议。

她久久没有回答。

周围也久久没有声音。

站在她身边的陈廷砚,只觉得自己牙疼,他左思右想,竟然觉得方才厉寒那一句话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熟悉,怎么那么像是他说出来的呢?

邢战的脸色,则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连带着他身后那些已经组成了阵营的人,都一脸的沉凝和薄怒。

“要么跟我一道,要么被我杀掉。”

厉寒像是半点没看到后面那些人的表情,反而不喜不怒地看向见愁,慢慢地开了口,偏偏话里的意思,叫人不寒而栗!

“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是强行要组上一队?

见愁眉头一皱,心知自己表面上就是个弱渣女修,旁人就算要搞死她也不会用特别复杂的方式,因为不值得。

所以,厉寒在算计她的可能极低,既然如此,答应下来也无妨。

只不过……

见愁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平静道:“久闻厉寒公子大名,若能一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尚有其他同伴。”

眼下邢战已经拆走了这十八人之中的十一人,虽死了一个,可实力也很强横。

厉寒半点面子不给邢战,已与邢战结仇。

回头若是碰到,他们个人之力,如何能与对方十个抗衡?

剩下的七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虽是“老弱残兵”,区别只在身残还是心残。

可这里面,有张汤和陈廷砚。

见愁与他们相熟,更信任他们,没道理抛开这两位,与厉寒一道。

在考虑这些的时候,见愁并没有把自己放在“被照顾”的位置上,相反,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合格的伙伴的位置。

甚至,在谈这件事的时候,厉寒是不是在八方阎殿的名单上,已然不重要。

周围人都没想到见愁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们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陈廷砚,随后又用狐疑的目光扫视张汤。

很明显,大家都一个想法:你这样的弱渣,居然也有“同伴”?!

倒是张汤跟陈廷砚,这会儿都很沉得住气。

陈廷砚是直觉出了一种诡异,又向来习惯以见愁为主,所以不说话;张汤则是早在见愁名单之上,更知道厉寒的底气,虽没料到他行为,可对此人并无太深怀疑,所以也很镇定。

现在,就看这一位手段狠辣的厉寒公子,到底怎么想了。

见愁说完之后,并未收回目光。

她清楚地看见对方转过了眼眸,看了陈廷砚一眼,又看了张汤一眼,目光在张汤眉心那一道浅痕处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转了回来。

“你不怕,我杀了他们?”

半是冰冷,半是玩笑。

像是有隐约的杀意,流动开来。

见愁一笑,目光同样在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一位死人脸酷吏身上一转,轻飘飘道:“那也得你杀得了。”

吓!

好大的口气!

楼里不少人都被这一句给吓到了,她竟然敢跟厉寒这样说?是不怕死,还是有所依仗?

没想到,厉寒竟不介意。

他声音依旧冷冷的一条线:“那便一道。”

说罢,竟半点不顾忌,直接朝见愁那边走去,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没张汤那么远,却也不如陈廷砚那么近,刚刚好。

见愁见了,倒觉得这人心思很细。

看来,不会是个只能凭实力硬跟人掐的,多半有实力,也有脑子。

鼎争……

还没开始,就已经这样精彩了,她竟然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久已熄灭的热血,隐隐开始燃烧。

见愁没管旁人怎么看自己,她只是转过了眼,看向场中那提着切菜刀的老妪和一旁怯生生的鸟嘴族小姑娘。

她一笑开口,声音镇定而自然:“我们都一道了,二位要不要一起?”

对面的人一听,全愣了。

不仅仅因为他们连这种货色都捡,更因为……

出来说话的,竟然是见愁。

而厉寒,只是站在后面,像是一开始就在一样,极其自然地融入,半句话不说。

然后,他们仔细打量对面,终于发现了一个微妙至极的地方……

张汤,陈廷砚,甚至是刚过去的厉寒,他们所站的位置都偏后,保持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似拱卫一般,将中心靠前的部分,让给了那个修为最低的女修。

就好似……

这个位置,天生属于她。

第271章 杀戮门开

场中气氛,一时已经微妙起来。

邢战的脸色,自打厉寒出言反驳之后,就根本没好过。

无疑,鸟嘴族这个几乎没有战力的小姑娘和都市王江伥推荐上来的老妪,都是他们看不上的人。

可一旦有人要出面来进行拉拢,就好像抢夺了他的话语权,并且挑战了他的权威、

无论怎么看,都不舒服!

双眸之中凝结的寒气,越来越重。

只是邢战没有说话,唇边挂了一丝冷笑,看着场中。

鸟嘴族的顾玲,年纪其实还很小。

她体态较弱,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却用五色羽毛点缀,两只眼睛大大地,很是清澈,却也很是胆怯。

在见愁开口询问之后,她的身体就紧绷了起来,嘴唇还有些发颤。

期期艾艾地望向见愁,顾玲怯生生道:“我、我们也可以吗?”

我……们?

注视着顾玲的见愁,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就微微诧异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着顾玲身侧一望,旁边站的就是年纪老迈、脊背弯曲的老妪,满头银白的发丝,脸上皱纹横生,却给人一种很淳朴的感觉。

除了那一把切菜刀,看去来突兀了一些之外,她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村妇。

我们……

场中可没有别人了。

原来她们是认识的。

见愁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判断,笑着回道:“当然可以,不过通路而行罢了,并不打紧。”

那一瞬间,顾玲脸上流露出几分惊喜和感激,但看着见愁的目光,也夹杂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看了那边的厉寒一眼。

但是厉寒根本没有反应,就好像默认了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拉了拉旁边那老妪的袖子,低声道:“那我就跟婆婆一起。婆婆?”

说完,她看向了自己身侧。

白发老妪扫视了全场一圈,心里其实了然:她们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两个人一起,要么就加入厉寒这边。至于邢战,是不会接纳他们的。

更何况,那边未必就很安全了。

所以,在深深看了一眼见愁之后,白发老妪躬身对见愁道了声谢:“那就有劳见愁姑娘了。”

“无妨,请。”

见愁让开了一步,示意她们走过来。

于是,顾玲点了点头,扶着那老妪的手,便走到了见愁他们这边,站到了陈廷砚附近——很显然,张汤这种死人脸和厉寒这等杀神,是没人愿意接近的。

见愁见状,心底暗笑了一声。

她正待转身走回去,对大家说些什么,没想到,对面一声冷笑,猛地传来:“拖油瓶带拖油瓶,倒也真想得开。不怕进去就死吗?哈哈哈……”

才站定的顾玲,几乎立刻脸上一白,露出几分难堪的表情。

见愁也是眉头一皱,向对面看去,说话的人站在邢战的后面,瘦瘦高高,脸上神采飞扬,正用一种不屑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边。

无常族,邢飞。

对这人,见愁有印象。

当时在广场上参加文试之前,邢战曾开玩笑调侃她的名字,说“见了谁都发愁”,这一位邢飞当时笑得可是最大声的。

她回视了对方一眼,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竟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镇定自若道:“生死有命,至于拖不拖,就不劳邢飞道友操心了。十八层地狱将开,邢飞道友还是多关心自己比较好。”

毕竟,在这一群人之中,邢飞的修为实在算不上是很高,现在还敢强出头来讥讽旁人,无非就死仗着无常族现在势大罢了。

可……

待得十八层地狱一开,这点所谓的“势”又算得了什么。

“你!”

邢飞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嘲讽,竟然换来这样意味深藏夹枪带棒的一句话!

这女修,好大的胆子!

“小小魂珠境修士,竟也敢口出狂言!”

抬手便按住腰间,邢飞恼羞成怒,立时就想要做什么。

然而,在他抬手的瞬间,一股阴沉压抑的气势,便从场中另一个角落,缓缓升腾而起,几乎立刻撞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浑身一寒,心头一凛!

这是……

邢飞心底震骇之下,转头看去——

一身藏蓝长袍,站在距离见愁不近不远的地方,两手负着,也不说话,深蓝色的琉璃眼珠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这么看着他。

厉寒!

“邢飞!”

关键时刻,一直旁观的邢战,大喝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

“我……”

邢飞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然而,邢战却已经厉声责斥他:“如今我等虽然分成两派,却同是枉死城修士,你要也要像白眼狼一样自相残杀不成?!”

“也对。”

邢飞抬起头来,与邢战对望一眼,这才恨恨地将手从腰间放下,冷笑道:“大哥说得是,我何必跟这等废物计较!”

邢战于是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向见愁递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便道:“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走吧,我们也商议商议入十八层地狱之后,怎么做。”

“好。”

邢飞答应下来,两人便走回了对面人群之中。

对面的见愁,心底一声嗤笑。

这一场戏演的!

分明是邢飞一言不合之下,想要动手,结果没想到厉寒立刻释放了威压,立时不敢动了。

邢飞修为虽然也不低,可跟厉寒这等惊人的战力比起来,哪里又有还手之力?

所以,邢战才假惺惺出来劝了一句,话里还指桑骂槐,说厉寒杀枉死城修士,乃是“白眼狼”。

这真是见愁入极域以来听过的最荒谬的笑话!

她摇了摇头,笑着转身,也走回了自己这边,看一眼厉寒,道:“多谢厉寒公子了。”

一身气势威压,在邢战邢飞两人退却之后,便已经收了起来。

面对见愁的道谢,他随意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见愁的错觉,她只觉得此刻的厉寒看上去,竟然并不是特别不近人情,只是眼底那一股疏离冷淡的味道,比之以往更深。

是她往日不认识,所以才觉得这个厉寒,跟传言之中不一样吗?

心底有浅淡的疑惑划过,见愁扫了他们这边一圈。

七个人。

除却张汤、陈廷砚、厉寒、顾玲、老妪和见愁自己之外,另一人乃是陈廷砚的日游族同族,名为王人杰。

此人穿一身灰色长袍,显得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就站在陈廷砚的身边。

因为日游族与无常族有旧怨,所以他只能留下来跟陈廷砚一道,从头到尾也没怎么说过话,显得不冷不热。

因为修士的记忆力都挺惊人,大家也都看过鼎争星云画卷之上凝铸的虚像,更了解过眼下十七人,到底都是什么名姓,所以也免去了相互介绍和认识。

见愁同时认识张汤,认识陈廷砚,也认识厉寒,但张汤、厉寒、陈廷砚几个人之间,相互没有什么联系,甚至针锋相对。

所以,见愁就成了唯一一个适合说话的人。

她心里暗叹一声,只觉得他们这个队伍也很是奇妙,简直像是个拼凑出来的四不像。

“此刻距离子时,的确还有很久。”

“虽然我们是临时组建起来的一个队伍,也不知道能存续多久。不过大家也都该知道,鼎争凶险,最终都将走向自相残杀。但唯有留在十八层地狱的唯一一人,才可成为鼎元。”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众人一眼。

“不知道,几位可有什么想法?”

张汤、厉寒、老妪自然不说话,王人杰与见愁不熟,也不开口,小姑娘顾玲则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法。

到最后,只剩下了陈廷砚。

“嗯……见愁你这样问,肯定是有想法了,你干脆直接说了就是,我们听你的。”

想翻白眼。

这闷葫芦一样的队伍……

见愁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叹气道:“我的确是有想法。鼎争的胜者,只有一人。但我相信,我们这里有人并不想争夺鼎元,比起丢掉小命,更想要活下来。”

听到这里,顾玲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拉了旁边老妪的袖子。

白发老妪则摸了摸她的头,看向见愁的目光,也变得带了几分奇异。

一个被秦广王殿推荐进入鼎争的人,拥有极域有史以来最弱的魂珠境界修为,口中说的却是“比起丢掉小命,更想要活下来”,实在让人有些诧异。

就连王人杰,都忍不住打量起见愁来。

见愁泰然自若。

她自己是不想争夺鼎元的,但是她必须到达十八层地狱,并且安全穿越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

至于中途丢不丢掉小命,就要看她运气如何了。

“在我们到达十八层地狱之前,其实都不算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甚至,我们有相同的目标——那就是赶在别人的前面,尽快到达更下面的地狱。”

用一致的目标,将原本一盘散沙的众人捆绑在一起,算是见愁此刻想到的一种策略。

至于下去之后会发生何种变数,那是见愁无法预料的。

所以,她也不考虑,只将自己现在能做的做到最好。

毕竟,这也与她切身利益相关。

若是大家一起走,一则危险小不少,二则她也多几分成功下到第十八层的机会。

见愁一面说,一面看,见众人都不说话,默认了自己提出的这一条,心也就稍稍放下来一些。

最终,她吐露了自己的主张。

“所以,我想我们这一组,一路上能不战便不战,也不主动开战他人,以确保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十七层。那个时候,大家要内讧,也残杀,再行解决。此前,便以速度为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见愁这一番话,头脑清楚,条理清晰,也具有可行性,符合大家的根本目的。

只是……

另一方面来说,她看得未免也太透彻了。

鼎争的本质就是相残,相杀。

对几个人回头势必出现的分道扬镳甚至拔剑相向,她一点也不避讳,坦然说走到十七层大家爱怎么样怎么样,直直就戳中了有意于鼎元之人之人心里的阴暗处和痒处……

“这样的计划,我没有意见。”

王人杰第一个同意了。

陈廷砚扇子一展,风雅一笑:“我自然唯见愁马首是瞻。”

张汤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玲与老妪对望一眼,也道:“我们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