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不该遇到他。

脑海中,是诸多纷繁念头闪过,但最终又全都晃晃悠悠地落下,商陆双手结成的手诀印符,没有半分的晃动。

尊敬一个对手最好的方式,便是全力以赴。

即便,是送她毁灭!

双臂高高举起,手印上凝聚的暗红色光芒顿时大炽,商陆微微一闭眼,便直接一抬手,就要将这最后一击送出,彻底抹杀掉见愁的存在。

可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这一个临近终点的瞬间。

原本几乎一片死寂的下方,竟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商陆道友,你该没有别的杀手锏了吧?”

这、这个声音?!

商陆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先才那从容微闭的双眼,更是豁然睁开,目光直接投向了下方声音发源之处,刹那间变成了千般万般的不敢相信!

原本快被佛门经碑之力压弯腰、压低头的见愁,这时候竟然抬了头起来,用平静且深邃的目光,目视着他。

甚至,唇角还含着一点轻松惬意的笑容。

就好像……

根本没有受到半分束缚与压迫之力!

怎么可能?!

商陆心头剧震,满脸都是不敢相信,原本要推出的一击,也彻底停滞在了掌中,光影闪烁。

他哪里还记得见愁提出的问题?当然更想不起要回答了。

还好,见愁其实也不需要他回答。

看他神态,就能明白一切了:“看来是没有,可以让人放心了……”

放心?

什么意思?

商陆只觉得眼前的情况,跟他先前所看事的预料差距太大,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见愁也不需要他反应过来了。

在话音落地的那一个刹那,她脸上散漫玩笑的表情,便猛地一收,唇边溢出的笑意也立刻消失不见。

脖子轻轻一拧,便是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这一个动作,绝对与温婉贞静搭不上半点关系,只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与与诡异!

就好像……

有一头野兽,忽然苏醒!

见愁浑身的气质,都在这一刹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双原本温和深沉的瞳孔,忽然被岁月流变的沧桑所填满,是来自亘古、来自蛮荒、来自那些古老存在的一股气息……

透着最原始、最纯粹、最不加约束的野性与强横!

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她紧绷的躯壳之中,蓄势待发,择人而噬……

这一个瞬间,商陆只觉得脑海深处,激灵灵地一下。

所有出走的深思,几乎被瞬间唤回!

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竟然让他在停顿已久之后,做出了最迅疾的反应!

催动魂力!

稳固印符!

高举的双掌如闪电一般推出!

最后一道迟来的印符,终于脱离了商陆的指尖,投向了那距离地面仅有十丈的佛门经碑!

“嗡!”

巨碑之上,最后一缕淡金,终于被染成了纯粹的深红。

仿佛一轮燃烧的落日!

震天撼地的毁灭气息,顷刻间席卷整个十八层地狱,朝着见愁坠落而去。

只是……

让商陆心胆俱寒的却是:此时此刻,他竟无法从见愁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畏惧看,一毫的忌惮!

“轰!”

经碑飞速下坠!

十丈!

八丈!

五丈!

三丈!

见愁竟然动都没动上一下!

她身上,只有那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像是深谷里疯涨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朝着高处生长,欲要触达至高的苍穹!

蓄势!

蓄势!

还是在蓄势!

身处这十八层地狱,临着这一片广阔的蛮荒平原,竟好似有一股气息遥遥地与她道印的气息相呼应。

身体,好像化作了一口巨大的旋涡。

那一股气息,便不断地被吸进来,填入她的身体。

两丈。

一丈。

六尺。

直到最后三尺!

就好似容器的最后一丝空隙,被水填满,那一股气息也终于将见愁的身体填满,再也无法塞进去一丝一毫,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那一刻,她只听得自己心魂的深处,有轻微的一声响。

仿佛破茧!

一点璀璨的金芒,终于如同利刺一般,从她右侧肩胛骨透出,越伸越长,越伸越涨!

明明周遭尽是红光覆盖,可却完全无法将这细微至极的一点金芒掩盖。

半空之中的商陆,几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可是他对佛门经碑的催动和控制,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便再用尽全力,也无法再加快其哪怕半分的下坠速度。

所以,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一点金芒,在这最后留存的三尺空隙之内,将一场风暴点燃!

金色的风暴!

一片巨大的羽翼虚影!

是流溢的华光,是飞扬的金羽,是篆刻其上古老得没人认识的闪烁符文!

荡平八荒,扫尽六合!

帝江,风雷翼!

在它出现这一刹那,整个十八层地狱,都为之一静。然而转瞬,就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喧嚣了起来!

祭坛远处,长风在莽荒的丛林中,纵横奔驰;废墟近处,枯萎的天时草,在微风中渐渐摇曳;苍穹之下,乌黑的层云间,更有千千万万道蓝紫色的雷电猛然炸响!

是……

一种亲切。

这里是一片已经被人遗忘的远古荒域,它们,或者说它,在欢迎着同时代朋友的到来。

尽管,只是一枚道印,一缕气息。

见愁的目光,顿时变得渺远起来。

视线从这万万里荒原无数高高伫立的通天石柱上掠过,仿佛能想见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应该是怎样繁盛的一个地方……

从她肩胛中伸展出的巨大羽翼,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之中,竟然越发凝实起来,是一种充斥满身体的、空前强大之感!

仿佛……

能与传说中的鹏一般,“翼遮半天”!

头顶区区三尺窄天,也敢容她巨大的羽翼?

胸臆中,生平狂气,尽数激荡而出!

这一刻,见愁根本没看商陆一眼,亦不曾注意到司马蓝关的震惊,只是霎时乘风而起,扶摇冲天!

羽翼一震,清啸半声,便是气开地震,声动天发!

锋锐的羽翼边缘,有如刀刃。

在她冲天扶摇的这一刹那,便扬起了一道金色的华光,卷起了一重翻滚的飓风!

半空中那巨大的深红色佛门经碑,这一刻竟如破窗纸一般,不堪一击,眨眼就被华光一分为数块。

紧随其后的飓风,更是接天而起,从地面延伸到黑云覆压的苍穹!

地面的石块,破碎的经碑,废墟里的残垣断壁……

一切一切能动的或者不够坚固的,竟然都被那恐怖的风里,拉扯进了飓风之中,瞬间绞得粉碎!

无人能敌!

摧枯拉朽!

万万里恶土之上,尽是风吟,尽是雷鸣。

所有人的心底,也尽是风吟,尽是雷鸣。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道为蛮荒金光所笼罩的身影,纵横驰骋!

仿若——

远古神祇的化身!

此时此刻,就连雪白神庙上空,那顶天立地的大愿地藏菩萨,也无法与此刻的见愁,一试璀璨!

日月目,霹雳舌;

圣贤骨,英雄胆!

纵是群英会聚,谁又堪为她之敌手?

飓风卷起满地废墟,尘烟弥漫。

破败祭坛之上,一行禅宗的僧人,并着张汤、傅朝生等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此刻皆遥遥望着黑压压苍穹下那一道身影,失了言语。

唯有那身穿月白僧衣的小沙弥定能,站在人群之中,一颗心怦怦直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一片环绕着风雷的巨大金色羽翼!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喊!

不是错觉!

之前在热恼狱之中看到的居然不是错觉!

他没有看错!

这一刻的定能兴奋极了,直接拽住了身边定心师兄的胳膊,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师兄!风雷翼!帝江风雷翼!我之前偷偷去看小会见过的,是大师姐,崖山那个见愁大师姐啊!”

第311章 阎君佛掌

“……”

那是怎样的一个瞬间?

上一刻,整个极域内外,尽数沉浸在见愁那震天撼地的绝地大反击之中,仿佛与她一同沉浸到酣畅淋漓的爆发里,为这女修最惊艳的一击所倾倒,拍案叫绝;

下一刻,就听到这禅宗小沙弥近乎爆炸般的一句话!

“啥?”

“崖山?”

“见愁大师姐?”

“什么意思?”

“我怎么从没听说——等等,卧槽崖山?!!”

太多太多人、太久太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以至于在听见小沙弥定能这一句话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经过了很长时间的一段懵逼。

然而……

就像是翻滚着滔天巨浪的深海,忽然安静了一下。可仅仅是片刻后,深海下积蓄了已久的火山熔岩,便从地缝之中尽数喷发而出,引起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海啸!

无数人在听明白这一句话之后,莫不被炸了个晕头转向。

“你娘开什么玩笑啊!”

“什么情况?”

“我他娘是听错了吗?这小秃驴居然说这女的是崖山的?”

“我靠啊……”

“是那个崖山吗?”

“这届鼎争简直你奶奶的中过邪啊!”

……

一时间,就是枉死城中最有素养的先生,也不由得憋红了脸,握着玄戒的手指直发抖,大骂一声:“老子信了你的邪!”

除了脏话,再没有任何更具体的言语,可以表达他们这一刻懵逼的心情。

干他娘啊!

不管是真是假,先骂了再说啊!

天知道这一届鼎争到底有多少人在关注!

自打见愁这个“史上最弱魂珠境女修”的噱头出现,关注本届鼎争的人数较往年就高出了一大截。

当初可是大部分人都压她走不过三层,势必横死啊!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个看起来能被人一根手指头摁死的女修,弱鸡仔一只,非但没被各大高手追杀而死,反而屡屡凭借各种惊人手段,反败为胜!

就连本届鼎争夺魁的大热门张汤、厉寒二人,都跟她组队同行。

进入十八层地狱之前,反挫邢飞偷袭;

初入寒冰狱,绝顶之上,又在钟兰陵与商陆化身的那红衣女修对战之际,夹缝逃生;

寒冰掌狱司前,曾以虚魔伞胁退司马蓝关;

热恼狱火山岩湖上,更开虚魔伞,改换天地颜色,令鬼王族一代骄子潘鹤寻命丧九幽!

这一路上,她遭遇了多少强敌?

及至第十七层地狱,先遇雪域密宗伏击,又战商陆,待得要进入第十八层之时,又被司马蓝关打了个埋伏。

一直到刚才,却是以一击之力,打得这两位极域之中的新辈天才落花流水!

那样恐怖的、压倒性的力量!

那般前所未见的奇妙术法!

还有那样惊人的、令人忍不住要为之折服的强者之姿!

尽管人人都好奇她到底有怎样的背景,是怎样的出身,又有过怎样的经历,背后站着怎样的人。

可这些好奇和怀疑,一点也不妨碍所有人对她的追捧!

没有人会怀疑!

只待出了这鼎争,十大鬼族和八方阎殿的邀请函,只怕就会如雪片纷飞一般落到她的手中。

焉知,她不是下一个翻覆风云的大判官,甚至……

成为那执掌极域的新阎君?

可是在这一刻,在胜负几乎已经落定的这一刻,他们听到了什么?

崖山!

竟然是崖山!

这两个字,对整个极域来说,何异于噩梦?

修炼年限不多,或者对极域的历史不够了解的鬼修们,或许还没有特别深的感触,然而对那些有过十甲子之战的记忆,或者知道“崖山”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的人来说,却是倒抽一口凉气,甚至连面皮都跟着抽搐起来!

要疯!

这届鼎争是真的要疯!

十甲子阴阳界战后,十九洲修士除佛门外便再也不可入轮回。

可方才禅宗的小秃驴竟然说见愁来自崖山,还是崖山的什么大师姐?

尼玛一听就知道这名号不对劲啊!

怎么可能?

在释天造化阵根本没有遭到破坏的情况下,在十九洲修士根本还未夺回轮回掌控的情况下,她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而且还胆大包天地参与了鼎争!

众目睽睽啊!

是她疯了,还是小秃驴认错了,或者整个极域……即将大难临头?

六百年前那一战的老家伙们,如今多已经身居高位。

可此时此刻,坐在十大鬼族的门庭内,或者十八层地上楼的最高处,甚至八方城的某个角落,他们的内心,却生出了一阵一阵的恐慌……

但凡经历过的人,都无法忘记……

十甲子,阴阳界战。

十九洲修士,若潮水一般涌来;极域的万万里恶土之上,尽是尸山血海!

多少鬼修的魂魄,从此陨灭?

更有那崖山千修,埋骨黄泉……

极域那万古幽暗的苍穹上,那一天,却亮如白昼。

是崖山修士那上千把飞剑,自主人陨灭的战场上,腾空而起,法宝的毫光将黑夜照亮,破开了冰冷的虚空,穿过阴阳两界的分隔,回到它们的“武库”……

那一天,是战争结束的一天。

那一天,被极域幸存的修士们,称为“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