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虽深,但距离入口处也顶多百丈。

一个瞬移,足够了!

在摆脱梁听雨的下一刻,白寅脑海中已经有了脱身之法,毫不犹豫就想沉下心神来去感受周围的空间之力,瞬移逃跑。

可在他探出灵识去感知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恐怖的变化——

感觉不到!

竟然感觉不到!

平时轻易就可以感知的、规则变化的空间之力,在这一刻,就好似被疾风骤雨侵袭的湖面,立刻变成了无数的破碎的波光……

彼此之间,找不到半点拼合的规律!

是那些墙体中涌出的黑气!

它们充斥满整条幽暗的甬道,也带来了一股一股浪潮似的力量波动。这种力量,是白寅从未接触过的。

不是剑气,不是掌力,甚至不带有半点天地灵气应有的感觉!

它寂灭,它虚无。

它霸道,它浑厚。

它古老,它残暴!

好似蛰伏在黑暗中,也伴随黑暗而生的主宰,伴随着墙壁浮雕的不断突出,翻滚涌动,嘶吼咆哮!

“噼啪噼啪!”

一道又一道的裂痕更深了,那阻挡着浮雕里“蜈蚣”的墙体,似乎又薄了几分,脆了几分。明明是纯黑,此刻却仿佛透明。

白寅甚至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墙壁幽无之石下面,那一片片深黑色的、泛着冷光的鳞甲!

庞大的身躯,浓重的阴影。

无数密密麻麻的“蜈蚣腿”却有着螳螂的险恶,锋锐似刀戟!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

不知它有多长,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在这样庞大又陌生的力量之下,瞬移是绝对不能用了。

白寅情急之下,只能凭着自己毕生所学,将浑身灵力鼓荡至极点,近乎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轰!”

一声巨响!

就在白寅的身侧!

最后一层束缚着那仿若蜈蚣巨怪的墙壁,在此刻完全破裂开来,碎石乱溅如雨,被包裹在幽无之石下的可怖躯壳,终于展露在了此刻甬道中所有人的眼前!

不管是地牢中看守的夜航船修士,还是后方正朝着白寅疾驰而来的梁听雨;不管是此刻已经露出了行迹的白寅,还是尚未被发现的见愁……

都看见了。

就在眼前!

所有人的眼前!

因为它太长了,以至于不管他们此刻位于甬道的哪一个位置,都可以清晰地看见它的躯壳。

明明是蜈蚣的身躯,却有着蛇类的鳞甲。

深黑色的色泽,一片覆盖着一片,每一枚甲片上,都带着那种邪戾又寂灭的气息,仿佛可以吸走世上所有的光亮!

又仿佛……

要还这光明世界以长夜!

一股盖世的凶邪之气,立时冲天而起!

跑在白寅前方的见愁,自然也在同时注意到了这变化。此时此刻,提前发现异常,也提前逃跑的她,距离入口处仅有五丈。

五丈,平时一个闪念就可以通过的距离。

但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遥远!

“吼——”

低沉的嘶吼,看似缓慢,却有摧毁人神智的力量。一道强横绝世的气息,随着这一声嘶吼,从甬道的深处袭来,刹那间锁定了见愁!

仿佛毒到喉间,剑抵眉心!

何等危险的感觉?

只一瞬间,冷汗已经湿透她后背,只因为一个突如其来却确切无比的认知:这东西,竟是冲着她来的!

“咔咔咔!”

狭窄的甬道,墙体不断崩碎,原本镶嵌在墙壁之中的虫躯已然在这一声嘶吼之后,“活”了过来。

甬道的深处,是是它的头颅;甬道的入口,则是它的尾巴。

见愁就站在距离入口仅有五丈的地方,看不到黑暗深处的头颅,却能看清楚眼前这朝着她扫来的巨尾!

迅猛如一条黑龙!

那两根长长的、扎在其尾部的尾刺,就好似两根长矛,从无尽黑暗的高处投落,要刺穿她的胸膛,挖出那滚滚跳动的一颗心!

凶戾!

残暴!

毫无保留的杀意!

这一瞬间,见愁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被这一股气息困锁,囚禁,仿佛这狭窄的甬道,甚至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等待死亡,大脑中空白一片。

可也是在这一瞬间……

巨大的危机面前,时间都似乎静止,于是先前那种隐约的古怪的感觉,被急速地放大,放大,扩散到见愁每一点意识之中,最终勾出了先前一闪而过的灵光——

傅朝生。

那只蜉蝣……

似眼前凶物这灯强横绝世的邪戾气息,她本不该有半点熟悉的感觉。可偏偏,这样的气息,让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傅朝生的存在……

呼吸之间,一步登天!

仿佛其生,便与天等高,与地同广,与万物共寿。实力诡谲,偶现邪气,令人捉摸不透……

眼前这凶物,会否是与傅朝生一般的存在呢?

长矛般的尾刺,转瞬即近。

那尖锐且凶恶的轮廓,在见愁眼瞳的倒影之中,逐渐放大,那一点没有任何反光的深黑,也逐渐放大。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于是侵袭了她整个脑海。

眼前的两根尾刺,看起来是深黑,但并未因为其本色是黑,而是因为虚无,因为没有光明。

就仿佛,它诞生于光明出现之前。

于是落在她眼中,成了所谓的“黑”。

这一刻,侵袭而来的,除了铺天盖地的恶意与凶悍,竟还有浩瀚无垠。仿佛能通过这两根长长的尾刺,触摸到什么更遥远、更遥远的存在。

比如,她曾借宙目所见,那宇宙荒古的起源……

但下一刻,双目中猛然袭来的刺痛,立刻将这种幻觉摧毁一空!

痛!

宛如被两柄尖刀扎入眼眶。

那两根尾刺,分明距离她还有一丈的距离,可她就连注视它们都做不到。仿佛,连注视的资格都没有!

它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她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种极端让人不舒服的认知,伴随着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刺痛,几乎瞬间将见愁唤醒。唤醒了她一切的意识,唤醒了她短暂沉睡的战意,也唤醒了她在生死危局下超乎寻常的反应力!

见愁尚且不知自己与这凶物有何渊源,更不知对方为何立刻就要朝自己下手,并且目标如此明确。

但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

一丈的距离!

在这尾刺恐怖的速度之下,又能留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连弹指之间都算不上!鬼斧不在她手,风雷翼开启将久,她可以使用的反击手段,如此贫乏……

但,已无路可退!

不管对手留给她的是一日,一时辰,一刻,还是眼前这短暂的一弹指,她要做的事,永远只有一件……

那就是,还击!

闭目——

光华敛去,眼角血痕;

屏息——

心若平湖,波澜不起;

止步——

破空风声,呼啸耳畔;

拔刀——

功法招式,尽数遗忘!

二尺尖刀,刀面光似寒潭,弯月似的刀柄镶嵌在刀刃上,有一种粗糙之感,这让人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巧不工”。

见愁纤细的五指,就紧紧扣在刀柄上。

一如当初,在青峰庵隐界得到它的时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我心有刀,名曰割鹿!

不曾习练过任何刀法,此刻更没有完整去运转任何一种功法的时间。

她所能做到的,不过就是拔刀而出,挥刀向前,将此刻冲涌在自己身体里一切即将爆炸的力量,尽数灌注入此刀之中,此心之中!

在这两根巨矛尾刺袭来的瞬间,在这生与死即将分割的瞬间!

“嗤。”

隐隐间,仿佛有一声不屑的轻嗤,从甬道的深处响起,一如毒蛇吐信时的嘶鸣,藏着高高在上的嘲讽与深埋的仇恨!

它,或者祂,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那又如何呢?

见愁听在耳中,感觉着那扑面而来的、寂灭万乘的气息,人却无比平静。平静地,挥出了那一刀,朴实无华的一刀,又拔地倚天的一刀!

我有此心——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谁为蝼蚁,谁为神祇?

第325章 磨剑

这不是华丽到惊艳的一刀,也不是强到毁灭的一刀,更不是可以阻挡祂攻击的一刀,但它绝对是见愁修行以来最高水准的一刀!

超越了她应有的实力,超越了她固有的认知,甚至……

超越了她本身的存在!

是全新的一刀,也是全心的一刀!

二尺雪亮的刀光,一半是轻灵干净的灵力,一半却是晦涩幽暗的魂力!

前者,在广袤的十九洲大地上,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后者,却属于一个如今鲜有修士足迹可以抵达的疆域。

这是两种本该互斥的力量。

可在这危急的一刻,在这不假思索的一刻,它们却近乎完美地灌注到了同一柄法器之中,又近乎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仿佛折服在了某种力量之下,甘愿为其驱使,赴死!

在这狭窄的甬道中,没有一个修士认得这种力量,没有一个修士明了,更没有一个修士知道它是如何出现!

见愁依旧藏身在风中,即便她挥出了这一刀,“乘风”的状态依旧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在所有人眼中,她所处之处,只是一片被黑气包裹的虚空。

虚空前方,便是袭来的“蜈蚣”尾刺;虚空后方,则是白寅一枚飘摇的身影,正高高举起长剑,奔驰的剑光在虚空中描绘出一幅飞瀑直下的墨画图卷,朝着前方尾刺倾泻而去。

可就在他剑光尚未抵达的刹那,那虚空,那在他视野与感知中什么都不存在的虚空里,竟然迸射出了如此峭拔的刀光!

明明是一片混沌,可在他感知中,竟有一种无尽光明的色彩。

仿佛,可照亮苍穹!

那种感觉,就像是目睹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片悬空的汪洋大海!

神乎其技,难以置信!

“怎——”

这一刻的白寅,诧异的声音已经几近嘶哑,几乎就要惊声尖叫起来,但眨眼就卡在了喉咙中。

先前在身边刮过的那怪异的一阵风,立时出现在他脑海中。

于是,前后一切都被联系了起来。

好家伙!

原来这一阵风里藏着高手!

原来这个人就在自己身前五丈处!

原来前面这形似蜈蚣的邪戾怪物所攻击的,其实不是他!

想明白这一切的白寅,差点恨得咬碎一口齐整的牙:这明摆着是有人踩在自己背后捡漏,说不准要暗算他一把,还一直没有被发现啊。

尾刺、这隐匿者、白寅自己,三者本就在同一条直线上。

在他这位置,只见这凶物的尾刺向前而来,便以为是袭击自己,但看此刻刀光陡现,几与这凶物针锋相对……

猜也知道,这凶物的目标,分明是这持刀的隐匿者!

他本应该趁此机会,直接脱逃!

可这时候,已经迟了。

因着那凶物尾刺来势汹汹,白寅在刀光出现之前已经判断自己身处于危局之中,早已迅疾仗剑而起,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

此刻力行五脏,灵至元婴,招式已老,可不像之前与梁听雨对战时一般好收回了!

亏大了!

这把是亏大了!

白寅心里疼得滴血,此刻非但无法脱逃,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着“银河倒悬”的一剑,以一往无前之势,跟在那峭拔又混沌的刀光之后,向凶兽尾刺而去!

在旁人看来,这刀光与剑光相连,已成一片,时机是如此巧妙。就仿佛这出刀与出剑之人,是早就约好的一般,有默契的配合。

后方被甬道中变化震得说不出话来的梁听雨,此刻更觉骇然。

一个疑似崖山白寅的修士,她自问尚且能敌;可在白寅背后竟然还有一人,若非这夜航船讳莫如深的“祂”出现,只怕还不会暴露行迹。

况且,还有如此令人心驰神往的一刀!

此人,又是何等修为?

这个左流……

难道还真的能引来崖山昆吾那个层次的高手?

梁听雨心中惊疑不定,可出于某种忌惮,她并不敢上前去,只是双目灼灼地望着前方那即将碰撞到一起的攻击——

与反击!

刀光在前,剑光在后!

此时此刻,就连见愁自己察觉了,都是微微一怔。但略略一想自己此刻隐匿的状态,再一考虑三者所处的方位,便立刻明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

当下,只暗道一声:“来得正好!”

她是不知道自己背后那一位是不是恨她发狂,也完全不在乎。她只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一道与她一同袭向眼前这凶悍存在的攻击,都是她迫切需要的,都是她的帮助!

因为,只有被其气机锁定的她,才能体会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

即便这是她最迅疾的反应,即便这是她完全超越了极限的反击,即便这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一刀……

可在挥出的瞬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不够!

这样的一刀,要阻挡眼前这两根看似简单的尾刺,完全不够!

即便是加上后面白寅的这一剑,也不过只是多了一线生机,而且还是岌岌可危的一线……

见愁清楚,这甬道之中百丈余的所在,显然也很清楚。

那一声高高在上的嗤笑,已经消散,但那种轻蔑与不屑,却没有半分改变。甚至,因这一道剑光的加入,变得更浓重起来。

因为,祂的强横,已经超越了蝼蚁所能理解的极限。

长矛一般的尾刺,迅疾如电,又飘飘摇摇,晃着虚无的光影。

仿佛来自静默的深渊,仿佛来自长夜的源头,仿佛已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仿佛,不管是拔升的刀光,还是璀璨的剑光,都无法撼动这绵延自荒古的力量!

它让弱者生不出抵抗之心,它将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胜负,将见分晓!

可就在这一个让人无法眨眼的瞬间,竟有另一道惊人的剑气,腾空而起!从见愁前方五丈处,也就是甬道的入口处,疾奔过来!

在间不容发之际,与先前的刀光剑光一起,斩向尾刺!

剑光青碧,剑气浩荡!

狭窄的甬道,在剑气飞掠之时,竟好似随之开阔了起来。

撞过来的,仿佛不是一道剑光,而是一座苍松翠柏挂白云的茅舍,一条夕照昏昏无人打扰的田垄,一片幽暗寂静的深山老林……

剑气席卷的瞬间,仿佛还有隐士的行吟:

行到水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晦涩中,藏有真意;浩荡中,贴近自然。

无欲无求,随心随性。

一叶小舟随水逝,从此江海寄余生。

这是?!

见愁大惊之时,不由抬眸,朝着那为黑气所遮挡覆盖的甬道入口处看去,除却剑气里夹杂的那几线青碧的剑光,再看不见他物他人的影子。

她后方的白寅,无疑也是吃惊不小。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除了惊讶之外,骇然之感重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