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狠狠地啃了一口西瓜,嘴里念叨了一声,丝毫没有察觉出自己的目的地其实出了问题,瞄准了方向,便一闪身,直接朝着夜航船的位置靠过去。

身穿黑色斗篷的修士们,依旧驻守在门外。

小金到了附近,略一思考,想自己是来闹事的,且又没有请柬,万一被人拦在外面,岂不误了大事?

索性直接运转秘法,隐匿了身形,悄悄从门旁的围墙爬了进去。

可才一进去,站在围墙下面,他就发现自己要晕了:“天,这地方比我家也小不了多少了……”

入目所见,到处都是屋舍道路,树木掩映之下,只觉得看哪边都是一样,还不跟他家一样有特意标注的路牌,根本难以辨认方向!

白银楼白银楼……

这里这么多楼,哪一座才是悬价左流的那座?

“完了,完了……”

小金不由急得挠头,摸出传讯灵珠来,就想找崖山那位老大哥怎么走,实在不行让他来接自己一接。

可就在这时候,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

“白银楼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白银楼?

小金一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西南世家自有自的秘法,他素来又不是怕事的性子,听到白银楼,便像是迷路之人得到了明灯的指引,毫不犹豫就悄悄跟了上去。

是两个人,一前一后。

走在前面的那个,一身银灰色的长袍,都用银线织成,但大大的兜帽也将其面容遮挡,看不清楚;后面那个,则是个精瘦青年,一身黑色劲装,约莫是下属。

方才开口问话的,便是前面那个。

后面的青年答道:“刚传来的最新消息,曲正风行踪不明,楼中人说他没来。至于悬价,已经出现了两个崖山门下,而且,其中有一个自称是崖山那个失踪了的大师姐。”

“哦?”

那银灰色长袍的人有些惊讶,声音沙哑得很,似乎是个中年人。但他随即就阴沉沉地笑了出来,“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了,少棘大人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是……”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青年的身子抖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有些低,一下不怎么敢接话。

银灰色长袍的男人,仿佛知道他在怕什么,直接就冷哼了一声。

“好了,你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青年一听,如蒙大赦,连忙就退了下去。

那银灰长袍修士冷眼看着,也没多管,便径自取道,一路往夜航船这一片屋舍的深处赱去,很快就接近了最深处那一座大殿。

尽管是白天,可殿内依旧昏暗,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影。

那一座诡异的雕像,就伫立在大殿最深处。

像极了蜈蚣。

长长的身体,呈现密集的环节状;两侧排列着的无数长脚,则透着一种刀戟般的锋利;那一颗没有眼睛的头,更令人头皮发麻。

可以说,此刻的大殿,只让人觉得压抑恐怖。

可这中年修士,浑然没觉出半点不自在。

走进来之后,便迈步到了雕像之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竟开口道:“无道拜见少棘大尊。”

“嗡……”

仿佛什么东西从黑暗中苏醒,一股莫名恐怖的气息,瞬间从雕像上散发出来,散发出一股庞大的威压。

纵使以中年修士如今入世初期的修为,竟也有些扛不住,身子颤抖起来,连忙续道:“如今白银楼中,已经出现了几个崖山修士,其中的确出现了一名女修。只是小的无能,无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您之前说要找的那个……”

“出现了吗……”

一道空洞而且渺茫的声音,仿佛飘荡在虚空,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一种苍老又亘古的寒气,生涩而且刺耳。

这一瞬间,藏在暗处的小金,竟莫名生出一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像是站在光天化日下,没有任何遮挡,而周围都是盯着自己的眼睛——

无所遁形!

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在这时候,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也就是在他后脚刚落地瞬间,整个大殿之中竟突地一冷!

仿若万千刀剑突现!

“谁?!”

那声音竟是生涩地厉喝了一声。

小金顿时一惊,后脑勺发凉,立刻想要拔腿就跑,只是这一股威压太重,他想跑时才发现双腿竟然一动不能动。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白银楼没找到,架也没打成,难不成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心里面冰寒的一片,小金一张脸都白了下来,几乎已经是站在原地等死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预想之中的可怕事情没有到来——

大殿之中,竟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呵……”

飘飘荡荡,似无着落,浑不在意,又藏着一种天然得近乎纯粹的妖邪之气!

那伫立在殿中的庞大雕像,在这声音出现的瞬间,陡然凶光大炙!

一颗不知由什么材质雕刻成的脑袋,竟在此刻硬生生地朝着右侧转了三分,用那一张没有双眼的面孔,对着大门的方向。

“是你?!”

“是我,但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我。”

依旧是那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话音落地的时候,一抹身着艾青长袍的身影,便从虚空之中慢慢显现了出来。

衣袍上繁复的花纹,有些古拙陈旧的味道,像是爬满的青苔;袖口上绣着的一枚小鱼,显得格外特别。苍白的面容上,则浮着一种飘忽的神情,仿佛游离于世间,只是个过客。

明明看起来很年轻,可却给人一种垂暮之感。

一双眼清澈极了,但若细看,便是岁月最沧桑的流变。

他抬首望向殿中这一座雕塑,目中隐隐露出几分回忆之色,唇角只轻轻一勾,叹道:“路经此地,不想竟还能遇到故族……”

第339章 诡变

幽暗的大殿里,仿佛四处布满刀剑,只要轻轻一动哪怕一步,也许便会尸骨无存。这样紧绷的气氛里,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慨叹的言语,只让人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让人颤栗!

不管是藏在暗处的小金,还是站在殿中的夜航船堂主,都是不认得此人的。

可若见愁在此,甚至是不需要看到对方的容貌,只听这独特的嗓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判别出乎他的身份——

昔日仙路十三岛上,一朝闻道,化生成人的大妖,蜉蝣傅朝生!

甲子之前,他曾现身西海大梦礁,脚踏鲲鹏,破浪而去。那一股纵横的惊天妖气,被远在昆吾的横虚真人摇摇感知,派出了不少弟子前往查探。

可彼时,他已经横渡西海,往人间孤岛去了。

再回十九洲时,满身纵横的妖气已能收敛自如,纵是横虚真人这般强大的所在,亦未能发现他踪迹——虽然,他当时就在昆吾外,九头江上。

如今,他其实是才从极域回来。

本来……

是准备去看看故友的,谁能料想,随意一开宇目,竟然在附近发现了这一股隐藏极深的、熟悉的气息……

巨大的蜈蚣形状的雕像,漆黑的身子,没有眼睛的头颅。

那一张像极了昆虫的面部,便随着其头颅的转动,对准了此刻站在门口的自己。明明没有双眼,可却给人一种周围有一万双眼睛在看着的感觉!

强横!

邪恶!

甚至充满着一种仿佛随时都能燃烧,需要无数鲜血去祭奠的暴戾!

一股磅礴的气息,在雕像的身周滚动着。

祂“注视”着傅朝生,“看”着对方这与人无异的模样,脑海中,却苏醒了最久远、最久远的记忆。

那些被尘封的伤和痛!

他终于是没有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故族,哈哈哈,故族——汝等叛徒,亦配称本尊故族?!”

声音里,是一股强烈的恨意,辛辣的嘲讽!

语毕,竟是一声近乎疯狂的嘶吼:“吼——”

狂猛的声浪,几乎掀翻了整个大殿的屋顶!

“噼噼啪啪!”

几与大殿齐高的庞大雕像表面,顿时如同被这声音震破,出现了无数深红色的裂痕,无数甲片一样的石屑从雕像上剥落下来。

就好像是一头远古凶兽,从沉睡中醒来,抖落自己满身的尘埃!

浓郁的黑气,从雕像的裂缝之中钻出,在大殿的上方凝聚成一道有形的蜈蚣形状的虚影,竟然直接揉作一团,如同粘稠的黑云,朝着傅朝生一裹而去!

一者庞大,一者渺小。

这场面,何异于天之将塌,而蝼蚁立其下?

藏于暗处的小金,平日也算见过不少的大场面了,但在此阵仗之下,心神早已失守,一时没留神,便是“啊”地一声惊叫了出来!

傅朝生那因严峻而冰冷的目光,立刻便投了过去。

小金心中顿时一凉,亡魂大冒,心道这回真的是要玩儿完了。可没想到,在看到他的瞬间,对方目光中竟掠过了一点讶然,随后竟然一笑,宽大的艾青色袖袍一挥!

“呼啦!”

一阵大风,顿时吹卷而起!

小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起来,一下被这一阵风携裹着,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一个眨眼之后,再睁眼一看,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奇诡的大殿和雕像?

江风冷冽吹来,江面上则行驶着许多黑色的大船,竟然是乌鸦渡口!

“搞、搞什么?”

小金简直看傻了,使劲儿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不过就是一拂袖卷起一阵风而已啊,怎么他就出来了?

“我都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啊?他谁啊他……”

用脚趾头都能感觉出来,这殿中的情况绝对不一般。

小金出身西南世家,又去左三千小会上折腾过一圈,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拥有那雕像给人感觉的人,却根本找不出一个来!

就连那个穿着一身艾青色长袍的男人,都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如果不是那个人忽然卷了袖子吹了自己一把,说不准他已经翘辫子了!

小金想想都有些后怕,可又十分不解:这人自己一点也不认识啊,怎么人家好像在救自己呢?

“我这些年都在家关紧闭,根本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啊……”

见了鬼了。

小金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人站在乌鸦渡口的渡头上,差点挠破了头,直到一阵江风吹来,才忽地打了个冷战。

因为,他想起了一些比殿中所见,更重要的事。

“啊啊啊啊天啊!”

一声凄惨的嚎叫,顿时在澜河岸上响起,小金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哭喊起来。

“完了,完了。我还没找到白银楼啊!这下左流怎么办,擂台怎么办,啊啊啊……”

亏他还主动找那个崖山的大哥哥,说自己要帮忙打擂台,一起救左流。

结果现在……

放眼一望四周,小金只觉得眼前每一条以路都像是一条扭曲的线,一条条路相互交叉到一起,简直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白银楼?

夜航船?

刚才走过的路?

统统没有印象了!

迷路了,又。

这样的四个字,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心中,两行凄凉泪,一下不受控制,刷刷地挂了下来……

“虽然丢脸,但还是去问个路好了……”

*

“嗯?”

白银楼,先前在对战恶僧善行时有负伤的白寅,已经离开了隔岸台,回到了雅间内,这才刚吞服下一枚疗伤的丹药,还未来得及细看隔岸台上的战况,袖中藏着的通讯灵珠,便忽然轻轻地动了一动。

有人传讯给自己?

白寅一怔,手指轻轻往虚空中一拈,那一枚圆润可爱的灵珠便已经出现在了他指间,一道浅绿色的莹润光芒,直接从灵珠中透出,一下钻入他眉心。

下一刻,他嘴角便狠狠地抽搐了起来,心里只有一种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这个金家的小子,简直比师尊还不靠谱!”

他居然又迷路了!

现在还在乌鸦渡口!

这别是以为白银楼在夜航船那边吧?这压根儿就是两个地方两回事啊!

“还好见愁师姐来了,靠你来打擂台我能疯掉!”

白寅无奈极了,忍不住自己嘀咕了一声,到底还是持了灵珠,仔细地跟小金交流起来,为他一一指明道路。

因为小金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他只觉得说起来都累,倒一时没顾得上看隔岸台上,更没有注意到他的对面。

那是一间悬价至今,都没有出现过一个人,也没发出过一点声音的雅间。

手指离开了竹帘,那一条被扒开的缝隙,也渐渐合拢。

薛无救的眉头皱得死紧,只道:“你这一位白寅师弟,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这倒是奇了,先前说是有人会来一起打擂,但如今却是半个人都没见着。什么人能迷路到这境地?”

“……”没有回应。

薛无救瞬间觉得自己的存在感低到无以复加。

曲正风真是有些飘了啊,自打突破到入世境界后,话越来越少不说,对旁人还爱答不理的,有时候连话都不带回。

如今他说了这一老通,对方连哼都不哼一声。

越发不把人看在眼底了!

薛无救咬牙,心生出几分不满来,转头开口就要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我说剑皇陛下,好歹咱俩也认识这么长时间,问了你这一通,你就不能——”

抱怨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诧异地顿了顿。

因为,薛无救忽然发现,本应该专心看着场中战况的曲正风,此刻两道眉轻轻皱了起来,竟然没有注视着隔岸台,反而是透过了面前这一卷垂着的竹帘,投向了白银楼外,那一片远处的晴空。

“你在看什么?”

先前有关白寅那一位帮手的疑惑,一下被抛之于脑后,白寅忍不住问了一句。可顺着曲正风看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远远那个方向,碧空万里如洗,连云都找不到一丝,更没有鸟雀的踪迹。看上去,是如此地平静,与周围任何一片天空,没有任何的不同。

可曲正风却能感觉到那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无声无息,从那个方向的地面上升腾而起,喷涌而出,在无形之中张牙舞爪,一瞬间充斥满了整片苍穹!

恍惚间,甚至有一声隐约的咆哮,在他耳旁响起!

“那个方向……”

曲正风瞳孔微缩,利光闪过,只结成了几分凝重。

薛无救还是没闹明白他在看什么,只道:“那个方向,澜河边,乌鸦渡,夜航船吧。是出什么事了?”

澜河边,乌鸦渡,夜航船。

曲正风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搁在身前,寻思着这一股忽然冲天而起的气息,又琢磨了琢磨这一股气息对应的方向,终是慢慢地垂了眸,用手指,轻轻地扣了扣窗棂。

“现在还没出事……”

现在还没出事?

什么意思?

薛无救虽是紫衣剑侯,实力也不俗,但修为还差着曲正风一个大境界,感知灵识更是难以与之相比,无从揣测他到底看了什么。

听见这回答,他其实一头雾水。

“是夜航船那边……”

薛无救只觉得事情不简单,有心要问个清楚。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见曲正风忽然眉梢一扬,似乎有些讶异,竟一下收回了目光,朝着场中看去。

“又怎么了?”薛无救有些无言。

曲正风只摇了摇头:“先看此战。”

此战?

薛无救简直纳了闷,简直一口气憋在胸口,有种快要吐血的冲动:隔岸台上,见愁对战梁听雨,跟之前对战恶僧善行一样,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啊!

这有什么好看的?

依旧是先前的隔岸台,依旧是那些满布着的斑驳痕迹。

先前见愁与善行一场力量与力量的较量,让场中一片狼藉,更有新鲜的鲜血痕迹未干。

如今,一道又一道新的恐怖划痕,则随着见愁腿影的晃动,砸落在老旧的石质上。

砰!

砰!

砰!

每一下,都是蓄满了力量的声音;每一道,都是令人心悸的气息!

《人器》炼体之法第六层,加上威力惊人的龙门龙鳞道印,更不用说,身负翻天印,手持割鹿刀!

此刻的见愁,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破绽!

相比起对战善行时候,还有些手生的艰涩,现在的她,每一次的进攻和防守,都有一种挥洒自如、行云流水之感。

炼体之法与身外法门的配合,圆融一团,好似相伴而生。

当初在极域对战秦广王时,她曾使出一招威力惊人的翻天印,几乎盖穿了整个十八层地狱。

因为当时有雾中仙留下的机缘,更有与石珠之间的共鸣。

如今这些偶然的因素都不存在,见愁本身虽学会了这新的翻天印,却暂时无法重现当日与秦广王对掌时的浩瀚与辉煌。

但翻天印是怎样的存在?

当年的不语上人,凭借此印,一人一掌,几乎就能让整个明日星海为之颤抖。纵是如今见愁实力不够,可能发挥出来的这一部分威力,亦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更不必说,她还有独特的天虚之体!

先前善行与见愁对战时的苦处,梁听雨也算是完全感觉到了。

别人是掌法只能用手掌来开启,可在这个对手的身上,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仿佛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用来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