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据他们所知,见愁此刻的实力,堪堪元婴中期而已!

元婴中期,三丈余的斗盘?

这意味着什么?

无数人简直感觉自己被闪瞎了眼,难以相信自己所见!

境界,并不能十分代表一个修士的战力;但斗盘可以!

当年崖山大师兄曲正风,如今的明日星海新剑皇,当初处于元婴后期多年,修为无寸进,其斗盘也不过才三丈余啊!

这个见愁,修炼才有多少年?

怎么可能就拥有了这样恐怖的斗盘?!

千般万般的疑惑与震惊,纷纷袭上了众人心头。

此时此刻,他们险些都要忘记自己还在看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了,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问问隔岸台上这个怪物,到底怎么能修炼成这样!

就连正与见愁对战的梁听雨,都掩不住心中的骇然。

她如今正是元婴后期的修为,虽然并未在战斗之中显露过自己的斗盘,但她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

如今自己的斗盘,不过两丈六尺。

放眼十九洲,这样的修为匹配这样的斗盘大小,都绝对是千里挑一的出色!

可眼下正被她困在当中的这个崖山见愁,其修为弱她一个小境界也就罢了,斗盘还比自己大出这样多!

即便是她自己他日有幸,能突破至出窍,斗盘也顶多不过两丈八。

要达到三丈,几乎不可能!

这个崖山见愁……

梁听雨顿时一片阴霾覆盖:今日她们是仇敌,如今她引得少棘大尊之力附身,才堪与见愁一战。以对方表现出来的天赋与实力,如若今日杀她不死,他日必成十九洲一方巨擘!

届时,哪里还会有她的活路?

必杀!

必死!

如果让见愁活着走出白银楼,绝对遗祸无穷!

那漆黑无光的双目中,一道诡异的暗红光芒,悄然掠过,化作梁听雨心底忽然炽盛到极致的杀机。

那大殿中雕像赋予她的力量,提升了她的一切感知,也发掘出她深藏的潜力!

“受死!”

阴沉沉的声音,自她喉咙之中发出,因极致的紧绷,带着一种阴雨天一般的沙哑。梁听雨脸上那无数漆黑的符文之中,竟亮起了一丝丝的血光!

伴随着这一股血光出现,先前被见愁斗盘星光压得暗淡了几分的金日与血月,立刻重新明亮了起来。

澎湃的灵力,通过梁听雨与鸳鸯钺的联系,灌注其中。

巨大而压抑的气息,顿时强烈起来,不断朝着最中心压迫!

见愁那挺拔的身影,在这一刻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月白的影子,随着梁听雨的攻击越压越紧,她看上去好似随时会化作一团齑粉。

外面,没有人能看到,她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梁听雨那有如实质的杀意,她感受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就连脚下的斗盘,都并非是她故意显露。而是因为梁听雨这一次出手攻击的威压太重,以至于她不得不借助于斗盘与天地沟通的自然之力,来将这一股威压抵消!

困锁在这不断缩小的囚笼中,见愁只觉得那一股窒息之感,越来越重。被困于其中的她,也能清楚地察觉到这“囚笼”,正在不断地缩小。

待它缩小到极致之时,便是自己身亡之时!

生,或者死?

一切,都在这短暂的一念之间——

这或许是比先前梁听雨身上发生的诡变,更奇异、更诡谲的一幕!

隔岸台上,两柄鸳鸯钺在出现那鸳鸯图纹之后,便有了相互之间玄妙的感觉。它们共同发出颤动的鸣响,又在颤动间,迸射出更明亮的光辉!

那巨大的球体,便在这种共鸣之中,疯狂地朝内压进!

“砰!”

只听得一声爆炸般的巨响!

被困其中的见愁,似乎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抵抗之力,巨大的球体一下朝内碾压而去!

可这一瞬间,既听不到任何一声凄惨的叫喊,也看不到半点溅开的鲜血,更不用提梁听雨预想之中的模糊的血肉与碾碎的白骨了!

这一瞬间,竟只有一股浓墨,如狂潮一般,喷涌而出!

就仿佛梁听雨所控制的那巨大球体之中,藏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这样无穷尽的墨!

在球体被挤爆之后,这墨便疯狂地涌了出来。

漆黑的墨潮,一时将场中这一片狭窄的地方笼罩。

它遮挡了梁听雨那两柄鸳鸯钺的光芒,让他们在墨气的包裹中,显出几分颓然的黯然;它也吸收了苍穹上投下的天光,让整个白银楼处于一片怪异的阴影中。

一股沉沉的阴风悄然吹过,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心里莫名冷了一下。

疯狂翻涌着的墨潮,仅仅出现后片刻,便迅疾无匹地朝着后方退去。好似长鲸吸水一般,出现得有多快,消失得便有多快。

“呼啦”地一下,它们往回缩拢,便重新凝聚成了一道身影!

“哗!”

场中所有人在看清这一道身影的瞬间,终于忍不住,齐齐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叹!

那竟然正是见愁的身影!

翻涌的墨潮已经消失不见,一身月白长袍的她,此刻面色苍白的一片,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有些隐隐然的颤抖,显然是没有从方才梁听雨那一击之中讨了好处去。

可观察细微之人,却敏锐地发现了,除却右手割鹿刀,她左手之中竟还握着一柄奇怪的长剑。

剑长三尺有余,通体漆黑。

可剑身上却满布着蜂窝眼一般的孔洞,密密麻麻,完全数不清有多少。整柄剑的形状,显得极为古怪。

而且此剑的材质,也极为少见,竟少有人说得出这到底是石还是玉。

奇了怪了,她不是有刀了吗?

这剑是……

不少人心里纳了闷,但聪明人已经猜到了此剑的作用所在——方才那一幕,是何等的惊险刺激?

明明眼看着囚笼合拢,里面的见愁几乎必死无疑了。

可关键时刻,她竟然化作了那一片狂涌的墨潮,化作千千万万道,以一种完全不像是人的方式,逃出生天!

如此奇诡之术,众人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此刻,见愁手中出现的这一把同样奇诡的剑,只怕就是此术的关键。

一时间,就是梁听雨那幽暗的目光,都不由投注在了此剑之上:“早听闻崖山大师姐见愁,另辟蹊径,独独以一柄巨斧为武器。没料想,今日斧头没有看到,反倒是见识了剑。只不过,你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呢?”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危急之间,见愁发动此术,已经耗费了极大的灵力。并且在刚才的交手之中,她表现出来的孱弱,让梁听雨相信,此刻的自己,要战胜见愁,完全不是难事!

她有少棘大尊之力在身,今日若不能“留下”见愁,哪里还有资格当这祭酒?!

双目中,那一片深沉的漆黑更重,就像是宇宙最初的长夜,透不进一丝的光。

梁听雨双手手指轻轻一扣,那一击不成后飞舞于空中的鸳鸯钺,便重新飞回了她的手中,并且流转着一股柔和的光芒,此明彼暗,此暗彼明,冥冥之间竟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应。

这是一种熟悉的危险感觉,见愁顿时觉得棘手了起来。

她身体的反应,甚至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上那么一线!

只在梁听雨起手再次袭来的瞬间,她整个人便再次腾跃而起,同时周身窍穴打开,任由空气里的微风,流淌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那一股韵律与自己手中的吞风剑相互应和。

仿佛此剑,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于是,这一刻,连她自己也消散在了这样的风中,化作连天的墨潮……

这是她昔日在极域面对生死危机时候领悟的一招,堪称奇诡非常,依靠的便是见愁感悟自然这一份能力。

在当时深巷的对战中,或是在极域第十八层地狱那一场交战中,这一招都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可在此刻,这般的奇术,竟只能成为一种狼狈躲闪的手段!

梁听雨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儿。

在判断出见愁无法抵挡之后,她的攻击,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砸落,手中鸳鸯钺,起起落落,光芒一道亮似一道!

往往这一钺才从她手中激射而出,另一钺已经横在了见愁脖颈之间!

太凶,也太险!

见愁不得不一退再退,在数度交手之后,竟然如同先前的梁听雨一般,被逼退到了隔岸台的边缘!

只差三步,便会从这百丈高台之上坠落!

“砰!”

重重的一脚顿在隔岸台老旧的岩石上,见愁的身形又一次从墨潮之中凝聚而出,只靠着这样的一顿足,险险将自己去势止住。

但此刻的她,面色已然惨白到了极点。

在外人看来,梁听雨密不透风的攻击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而接连使用吞风剑发动墨潮,更让她面临极大的消耗。

很显然,如此状态下的她,已经完全没有力量抵挡梁听雨的下一招了!

“不过如此了吗?”

嘲讽的声音,就从见愁身前响起,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望,梁听雨手指扣着两柄鸳鸯钺,目视着见愁,眼底一片的冷血。

“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没有使出的杀手锏……”

杀手锏?

见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凝在对方的身上,一动也不动,看上去仿佛并没有陷入生死的危局,也并不惧怕即将发生的一切。

梁听雨就这么注视着她,也感觉着她平淡中蕴蓄着难言沉默的眼神,一时竟感觉到了一种熟悉。

于是,忽然笑出声来。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

“……”

梁听雨无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见愁对她的故事,其实一点兴趣也不感。可偏偏,她脑海中有一股弦,莫名地震颤了一下。

这一刻,她没有接话。

梁听雨一身的黑袍,并不好看的眉目,因着那一道鲜血疤痕的映衬,看上去甚至有点狰狞的味道。

可这一刻,她唇边的笑容,却重新变得温柔了起来。

甚至,带着一点点似有似无的,轻纱似的惆怅。

“鸳鸯钺,鸳鸯钺……”

“不是鸳鸯魂,不成鸳鸯钺!”

“你知道吗?我杀我夫君,取他精血与魂魄炼制此钺时,他看我的眼神,跟你特别像……”

有些粗糙,甚至带着几道伤疤的手指,便如同抚触情郎一般,从鸳鸯钺光滑如水的刃面上划过。

一道浅浅的波纹,立时荡漾了开去。

于是,鸳鸯钺上那两道鸳鸯图纹,霎时大亮,万千血色的光影,眨眼便汇聚到了一起,凝成了一道身着道袍、手捧丹炉、眉目清俊的男修虚影,痴痴地望着梁听雨。

这一瞬间,见愁忽然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她望着终于展露出最后杀手锏的梁听雨,也望着这个从鸳鸯钺中现身的陌生男修,脑海中,那一句诗,忽然就冒了出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她遇到的人,为什么总是反着来呢?闹了半天,原来是另一个“谢不臣”。

见愁也慢慢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很巧了,你也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人。”

第341章 痴与醒

“也想起了一位故人?”

见愁的反应, 显然在梁听雨意料之外, 所以她注视着见愁的目光, 益发兴味起来——

修士问道,从来主张“无情”。

有牵挂者,割舍牵挂;有情爱者, 断绝情爱;有夙愿者, 了却夙愿。如此抛却一切惑乱心神之外物内情,才能以“一”心向道。

而向道的手段,也各不相同。

心善者, 苦守百年,静待亲朋好友百年之后,牵挂自然了却;心狠者,不能久待, 则仗剑起之,绝灭亲朋, 以成孤身……

很显然, 梁听雨本人绝不属于前者。

她还未“一心问道”之前,是曾有过夫君的。

如今不过是看了见愁此刻身处绝境中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昔日那引颈受戮的夫君罢了。可是,对方想起的“故人”, 又会是谁呢?

“想来, 你也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可惜了……”

方才见愁言语中虽藏着一种不悦与冰冷的意味儿,可在此刻梁听雨的眼中,她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羊羔, 没有半点威胁。

所以她只幽幽地叹了一声:“你我,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前半句,尚且听得出那种柔软而惋惜的味道;可到了后半句那“不相为谋”四个字时,便已经只剩下阴沉沉的冰冷!

杀机无限!

在话音落地的刹那,梁听雨左手五指已猛地一放!

“嗖!”

她掌中那一柄金色的鸳鸯钺,立时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直射到了半空中那男修虚影面前!

这一刻,时光的流动,都仿佛变得缓慢。

在来不及反应的白银楼众人,甚至是来不及反应的见愁眼中,一幅奇诡瑰丽的画卷,便这般悄然打开。

在飞至男修身前后,金色的鸳鸯钺刃面上,无尽红光,汹涌奔腾!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这不是无尽的红光,而是无数条飘飞舞动的暗红色丝线。它们自鸳鸯钺上而出,直朝着男修的虚影而去!

如同绣娘巧手中穿梭的绣线一般,顷刻间穿梭在男修身体的各处。

又仿佛是……

一条又一条,缠不尽的情丝!

那男修本自凌立虚空,手捧丹炉,其眉宇间自有一股清气在。虽只是一道虚影,可仅从其相貌与周身气度,便可轻易令人窥见他生前不低的修为和品性的纯善。

在这无尽红丝袭来之前,他仿佛只是一道虚影,只是凝视着梁听雨,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眼中除了她,再无外物。

可在这无数红丝贯穿他身体的这一刻,他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一双含情的眼眸底下,忽有轻烟弥漫,如同山雨前忧郁的云雾,是一种浅淡又深刻的伤悲,脆弱得让人为之心颤!

活了!

如果说原本的男修,看着虽栩栩如生,可到底缺了一股子生气;那么此刻,在这红丝缠绕上身之后,他就像是被注入了魂魄与意识的傀儡,一下活了!

于是,他身上那种不改的痴情,未散的忧郁,都跟着变得真实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见愁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更无力进行任何阻拦,只能与周遭所有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

也或许,是满心复杂的看着。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男修姓甚名谁,所从何来。

但聪明一点的人,都能从梁听雨先前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出他生前的身份,让人不寒而栗的身份——

梁听雨为了求道,杀掉的夫君!

他仿佛依旧看不到周围所有人。

无尽的红丝,如同牵着傀儡的丝线一般,在他身体里穿梭不停,可他视若未见,只是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慢慢在身前摊开。

两片隐隐泛着青白的嘴唇,轻轻翕张,却是一声模糊的呢喃:“下雨了……”

……下雨了?

今日的天儿不都好好的吗?什么时候下雨了?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朝着头顶望去——

不知何时,先前那万里无云的晴空,竟变得阴沉。

几道冷风从暗垂垂的天幕下刮过,于是那些如同浓雾一般的阴云,也都覆盖而来,堆积在天边,形成一道道山峦一般的曲线。

整个“回”字形的白银楼内,一下就暗了。

“淅淅沥沥……”

微凉的雨丝,自天幕洒落,一下润湿了看客们的雕窗和竹帘,沾湿了那男修摊开的掌心,也打湿了见愁轻轻仰起的面颊。

真的下雨了。

白银楼外,碎仙城中,明日星海,大街小巷,无数的行人,都在此刻驻足抬首,看着这一场难得的雨。

白银楼内,平坦而狼藉的隔岸台,一下便笼罩在了朦胧似轻纱的雨幕中。

梁听雨却依旧站在原地,另一手上还持着另一柄鸳鸯钺。飘落的冷雨,无法撼动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依旧是无情无感,无动于衷。

她只是漠然地迈开了脚步,朝着见愁走来。

一座两丈六尺的斗盘,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脚下。

虽不是每一根坤线都被点亮,但相比起寻常人的斗盘来说,已经足够璀璨。然而此刻,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斗盘角落里,那一枚红黑相间的道印!

像极了交颈相缠的合和二仙,却是半边深红,半边漆黑!

世上道印,大多千奇百怪。

众所周知,因道印所涉及的属性不同,其表现在斗盘上的光与色也自然各有区别。其中因推衍妖兽神兽“天赋道印”而来的“本命道印”比较特别,都呈现出耀眼的金色。

可……

众人再是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一体两色的道印,更不用说还有半边漆黑!

见愁当初也曾细细了解过有关于斗盘和道印的种种规则,眼见此情此景,哪里还能不清楚?

梁听雨身上所藏之秘,只怕还不少!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对方是要祭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空前的危机,顿时笼罩了见愁。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道印出现的瞬间,她身周的空间波动,几乎立刻就停滞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切断!

封锁!

这是要将她身周的空间彻底封锁,断绝了她再用吞风剑化墨潮脱身的路!

而此刻的她,无法反抗,无法移动一步!

这是一种近乎压倒性的力量,依旧带着先前那种蛮横又霸道的感觉,沧桑古老,仿若深海里一声隐约的龙吟……

“刷拉拉……”

雨,又大了几分。

冰冷的雨滴,抛洒在梁听雨和见愁的身上,穿透了凌空男修那虚无的身体,溅落在隔岸台满布着血污的岩石表面,也敲打在周遭精致的窗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