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自来是一片乱地,东南蛮荒妖魔横行,西南世家则不兴宗门,反以世家立足,秦、魏、辛三家三足鼎立,盘踞西南,寻常势力难以撼动,且相互之间的关系都还不错。

辛家家主辛照,便是三家商议后推来参加议事的人选。

见愁打量此人一眼,看他虽然身着绣锦华袍,面容五官颇为英俊疏朗,可眉目间竟觉有些眼熟,不意便望得久了一些。

没成想,这一位辛氏家主修为与见愁不相上下,一下察觉到了见愁的注视,转过眼眸来看了她一眼。初时没什么,可待一看她样貌与所站的位置,微微一怔后,竟朝她一笑,还略略颔首示意。

一瞬间,见愁脑海里闪过了灵光。

这一位辛氏家主不笑时不觉得,笑起来竟让她想起了昔日那一位总爱吃瓜的朋友小金,这两人眉目间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是她明明记得,小金乃是西南世家中并不在三大家之列的金家的少主,怎么还与这一位辛氏家主有些相像?

见愁心里有些奇怪,可这时却不好多想。

因为在众人落座完毕之后,这一场事关重大的议事,便算是开始了。

曲正风作为此地的东道主,自然是先说了话:“前两日星海之中事情繁杂,虽然知道诸位远道而来,却没能远迎,还望诸位先原谅曲某失礼之罪。今日议事前,曲某已经与一命先生、沧济散人两位前辈谈过,沧济前辈将渡第八劫,不愿再参与十九洲上的纷争,一命先生则甚少理会俗务,且不善言辞,所以今日曲某之意见,便是星海之意见,望诸位先知。”

众人自然没意见。

这局面是想都想得到的。

明日星海虽有不少强者,可少有几人战力能比得上曲正风,沧济散人虽然厉害,可一直都是一个一心只想飞升上墟仙界其他事情都不想理会的人;药王一命先生地位虽高,可修为不够,真到这种场合的确只能让曲正风一筹。

曲正风猜也知道众人不会有意见,所以说完前面一番话,只顿了一下,便往下续道:“多年前,横虚真人便已经与我交涉过极域之事,六道轮回事关重大,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今日聚首在此,我曲正风也不过就是个东道主罢了,极域Y阳之事,自然是真人了解更多,还请真人说话。”

“小友客气了。”

横虚脸上倒也没有什么表情,稳稳地坐在扶道山人对面,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今日在座的诸位道友,对十一甲子前那一场Y阳界战,该都有所了解,所以也无须我在此多言。我十九洲修士与极域鬼修间的矛盾,都起于轮回之权的争夺。当年战后,秦广王等人合力设下释天造化阵,封锁了极域与十九洲大地之间的鬼门,也隔绝了我修士一方殒身后进入轮回的机会。一眨眼六百多年过去,前两日东极桃林鬼门又生异动,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极域亡我十九洲之心不死,又掌控轮回,我等不早做准备,只怕难逃一劫。”

十一甲子前那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

十九洲那广阔无垠的天空,都被鲜血染红,无数的修士在此战之中失去了性命,也从此魂飞魄散,消逝在天地间。

众人想起当年,俱是沉默一片。

西海禅宗无垢方丈念及旧事,更是长叹,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事贫僧等皆有听闻,更知雪域这二十余年来彻底对外界封闭,必定是暗中有所图谋。我禅宗惭愧,十一甲子以来皆享轮回,直到二十年前参与新旧两密之争才被剔除,但暗中已查知不少极域的消息,或可供诸位一观,但愿能派上些用场。”

当年Y阳界战,佛门也算背后C刀的一派,暗中与极域勾结,事后自然超然地保有了享受轮回的资格,甚至能将佛门弟子送入极域历练。

只是禅宗毕竟与密宗不同。

当年密宗势大,也是这一派在主导此事,禅宗即便想要阻止也有心无力,后来更因为种种理念相左,在北迁途中分裂成如今的禅密两宗,地上隔着Y阳两宗,水上隔着茫茫西海,算是彻底没了往来。

修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更不用说西海禅宗也算是一庞然大物,多行善事,便是有当年这一桩不很说得清楚的过往,也少有几个人去计较。

可里头并不包括以直闻名的陆松。

在无垢方丈将录有极域情况的玉简搁到长案上之后,他就看了过去,冷哼道:“你禅宗安然享受了六百年的轮回,把自个儿的宗门弄得像模像样的,如今眼看着就要与极域开战,又拿出这些东西来,倒是一点也不心虚!”

过了一夜,陆松脖颈上那可怕的印记已经消失了,被人扯断的手臂也长了出来,看着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就是脸比往日更黑,脾气比往日更臭了。

说这话时,更是嘲讽极了,半点不客气。

禅宗三师,也是声名在外了。

无垢方丈在三师之中排最末,平日处理着禅院内的俗务,同时掌管规矩森严的戒律院,为人并不是很懂得变通,且性情过于一丝不苟。他说出方才那一番话,原是出于一片真挚的好意,哪里想到会被陆松怼?

这时他人一怔,眉一皱,便要与陆松理论。

但在他旁边坐着的一尘和尚,却是反应更快,先伸手把无垢方丈压了下来,接着才单手合十,和善而微胖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酝满笑意,竟是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向陆松道:“陆阁主这便是着相了,一则轮回之权本该是十九洲修士人人皆有,二则禅宗这些年来与极域虚与委蛇、相安无事,也是为了积攒实力,以备今日。正所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敌力而力敌,不亦智者乎?”

“……”

“……”

“……”

全场都为之静默,陆松更是愕然说不出话来,便是在扶道山人背后站着的见愁都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果真不愧是禅宗三师之首!

修为不高,但他心脏啊!

说好听了是“借敌力而力敌”,说不好听了那就是“先悄悄借敌方的方便苟住发展实力再等机会把傻敌方一举干死”。这可不仅仅是心脏才能做得出来的,还要脸皮够厚,豁得出去!

很显然,一尘和尚不仅心脏,脸皮也厚,且从来都很豁得出去。

他说完这话之后,脸色都没变,还笑眯眯地,摆手请众人先看玉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因重要,果也重要嘛。正事要紧,还请大家先看看极域那边的情况,再做定夺。”

陆松气得哽住,但一想又觉得一尘和尚说的不是没道理,想想也就算了,只与众人一道,同时将灵识探向了玉简,查阅起禅宗收集的情况来。

见愁自也不例外。

她虽然已经去过极域,但毕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了解还不够深入,想知道禅宗这边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消息。但站在她身边的傅朝生却没动,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反而去看隔着一张长案正好站在自己对面的谢不臣,还有上首同样没动的曲正风。

谢不臣是个敏锐的人,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异样,只是他与傅朝生从无半点交集,也并不认识他,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看自己是为了什么。

曲正风就不一样了。

打从进揽月厅那一刻起,他就有意无意注意着傅朝生,一是因为他与那一位小师妹的关系,二是因为他神秘的来历与深不可测的实力,所以在傅朝生转头看他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发现了。

气氛有一种奇异的微妙。

傅朝生觉得自己看这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谢不臣与见愁有不死不休之仇,上首的曲正风与见愁的关系更是亦敌亦友,颇为复杂,他是半点没想到这两人会注意自己。

要紧的是,眼神都还有些不对劲。

眉梢微微一挑,傅朝生琢磨了一阵,但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管了。

正好这时众人也都已经查阅完毕。

禅宗这一枚玉简上的消息其实不多,毕竟他们不是与极域关系更好的密宗,便是借着送弟子去轮回历练的机会收集情况,也接触不到十分核心的东西,但仅仅是这些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让所有人皱起了眉头。

从极域整体的势力分布,到八方阎殿、十大鬼族、十八层地狱、七十二城各自的力量,再到与极域勾结甚深的密宗的情况,无一不令人忧心。便是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横虚、扶道等人,在看过之后,都不由露出了凝重之色。

厅中有片刻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横虚真人才长叹道:“短短十一甲子,极域势力竟已膨胀到这般地步,委实可怖!”

“此一番若再起争战,便是一场硬仗,怕只怕我禅宗所了解到的这些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无垢方丈不言语,说话的便换成了颇有点八面玲珑的一尘和尚,此时他只微微笑着,将目光递向了崖山这边。

“近日来已听闻崖山来了一位非比寻常的朋友,曾因缘际会进入极域,且深入八方阎殿核心,熟知极域隐秘。不知今日,可否请这一位朋友,为我等一解极域详情?”

众人目光“刷”一下便跟着一尘和尚转了过来,落在了傅朝生的身上。昨日他与通灵阁阁主陆松之间的争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星海,众人虽不敢明说,可私底下莫不觉得这姓傅的行事太过妖邪,只是碍于崖山的面子,又兼听闻他对极域之事颇为了解,是个关键人物,所以都没表现出来罢了。

眼下连一尘和尚提到,却是正中众人下怀。

谁不好奇这一位大妖是何来头,有何本事,又凭什么让崖山这般回护于他?

此事与昆吾无关,横虚真人便没说话。

崖山这边扶道山人却是与郑邀对视了一眼,便要回头去看见愁与傅朝生,看这一位脾性古怪的大妖是不是愿意配合。

可没想到,还不等他们说话,陆松又怼上来了。

“正好,本座今日便要好好听听,这妖邪到底知道些什么!”一脸的愤然,显然是余怒未消,他看向傅朝生的目光也格外冰冷,“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一切好说;说不出来,本座便要为昨日之事讨还一个公道!到时别说你是崖山护着,便是绿叶老祖护着,本座也绝不善罢甘休!”

见愁不由皱眉。

场中其余人等也反应各异。

但傅朝生竟没什么别的表情,在听见陆松又来针对他的瞬间,一巴掌拍死这聒噪人的杀心是涌了上来,只是下一刻又想起天明前见愁所言的“道”与“术”,于是便平静地抬起眼来看着陆松,直直道:“你同我作对,是因为我昨夜扯断了你手臂吗?”

“……”

啥情况!!!

在听见这一句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傻了,一脑门子问号与震惊地看着傅朝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承认偷袭陆松的是他了?!

见愁不知怎的就眼皮一跳。

陆松更是没想到在这当口上原本矢口否认的傅朝生竟然随随便便就承认了,脸上表情都凝滞了,但下一刻便拍案暴怒!

“果然是你!”

傅朝生却不搭理他此言,只是从见愁身边走了上去,站到了陆松近前来,抬了手。

这一瞬间,所有人悚然起身!

陆松见得他这动作更是头皮一炸,前夜那面临强敌的心理Y影骇然袭上,激得他立时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大喝:“你想干什么?!”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刻傅朝生抬起来的手,竟没朝陆松落下,反向自己另一条手臂一抓!

“咔嗤!”

一声干净利落到恐怖的响动,他已然硬生生一把扯下了自己一条臂膀,直接放到了陆松面前的桌案上!

妖血银蓝,溅开一片;

妖气暗黑,四散奔溢。

傅朝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立刻按住自己的伤口,只是非常诚恳地注视着已经吓傻的陆松:“这条手臂赔给你,我们扯平了。”

这条手臂赔给你,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

陆松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扯平了”三个字,整个人还来不及收回先前暴怒的表情,便已经化作了一座震惊的雕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何等恐怖的一幕!

又是何等恐怖的妖邪!

做的分明是讲和的事,说的分明是讲和的话,可看这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恐吓啊!

见愁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不大站得稳了。

旁边沈咎伸出手来扶着她胳膊,看着那自以为一脸诚恳地看着陆松的蜉蝣大妖,忍不住怜悯地叹了一声,劝见愁道:“大师姐,要稳住啊。”

第433章 剑皇自荐

真的,见愁想说自己稳不住。

可稳不住又能怎样?

难不成事情都出了还能把傅朝生给拎回来, 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该面对的还是得要面对。

这一刻她脑子里别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想起了自己天明时与傅朝生说的那些绕来绕去的“道”与“术”。

若早知这就是他的“术”……

她可能连提都不想提这一个字!

傅朝生虽有人形, 却毕竟不是人, 曾在人间孤岛待过, 但时间也不长,且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什么皇帝就要听什么的国师, 既没有心思, 也没有必要去思考人的“术”到底是什么样。

他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扯了人一条胳膊,就还一条胳膊好了,根本没有什么复杂的。

所以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然后,事情的发展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眼前本应该消气不再追究的陆松原本一张通红的脸变成了更吓人的猪肝色, 冲上来就要打他;周遭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十分呆滞,好像看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就是妖魔道上的人都跟着愣住了;只有曲正风,怔了一下之后, 忽然就笑出了声来。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

陆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气得要与傅朝生再一较高下, 可其他人又不能真的看着他们打起来,便连忙都上来拉住, 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陆阁主息怒啊!”

“这一位傅道友也算是有认错之心了。”

“揽月厅内, 还议事呢, 可动不得手!”

“陆兄三思啊!”

……

想动手的陆松便是有十只手也禁不住旁边旁边二十个人一起按,真是想骂不知骂什么,要动手也动不了,一时间憋了个半死,恨不得把脸一翻,跟这群王八蛋拼了!

可到底都认识啊!

这脸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下来,只好挂着了,硬生生被众人按回了座中。

这时候,见愁便是再想在旁边装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看一眼摆在桌案上那血淋淋的手臂,强行做出一副很冷静很镇定很从容一点也不为傅朝生方才的举动而震惊无言的神情,上前向陆松一拱手,道了个礼。

“陆阁主……”

“你想说什么,啊,你站出来还想说什么!”

陆松看了就来气,眼见着又要站起来,但又被后面几只手给按了回去。

只是饶是如此,也吓了众人一跳。

傅朝生原本没什么反应,见了他站起来的动作,都不由向着见愁的方向上前了一步。

倒是见愁没什么格外的反应,好像早料到如此一般。她连动都没动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挂着,只平和地对陆松道:“陆阁主误会了,见愁并无他意,只是为前夜之事道个歉。想必您也看得出来,晚辈这一位朋友想法与众人不同,方才所行之事虽然鲁莽,让您受了惊吓,但已经是知道前夜行为的不妥。望您看在他非我族类的份儿上……”

“惊吓,什么惊吓?!你说谁受了惊吓?!你——”

陆松前面听着都还觉得这话能听,可“惊吓”两个字一出,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再听了半句才回过味儿来,按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冒出来,烧得他立刻又要蹦起来。

扶道山人在一旁看得J腿都要笑掉了,整个人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听,肩膀一耸一耸的,只指着桌案上那一条手臂,上气不接下气道:“对,惊吓,可真是吓了山人一大跳!修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这么愣的!还赔人一条手臂,笑、笑死山人了……”

众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还在搜肠刮肚思考着如何措辞把陆松安抚下来的见愁,见此情状更有一种以头抢地的冲动。

她停下来也看了过去:“师父……”

“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还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又调转手指来指着傅朝生,语不惊人死不休。

“哎,山人想起来了,你来这儿的时候,是不是还说要跟姓曲的借那什么来着。哦对,借《九曲河图》!”

“……”

“……”

“……”

全场都默了,若说先前他们看着傅朝生的目光还带着几分难以测定此人性情的悚然,那么此刻全变成了一种“这人是来搞笑吗”的崩溃。

姓曲的,无疑是剑皇曲正风;

《九曲河图》是什么存在,根本不用说了。

此言一出,见愁简直想给这一位瞎添乱的师父跪下去,崖山这边更是笑倒了一片,先前还满脸怒意的陆松更是一怔,看傅朝生的眼神都不很对劲了。

怎么说呢,像看傻子。

跟他这个通灵阁阁主作对,还情有可原,可以说是挑软柿子捏,可要跟曲正风借《九曲河图》?哈,以为河图是大白菜吗!

不知怎的,怒意忽然就没了,陆松心底甚至生出了几分怜悯,收回目光来,对见愁道:“我现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也不想追究了,反正人在你们崖山这边,他日出了事自该有你们崖山来担待。但这条胳膊,见愁小友还是收回去吧,本阁主对这些血淋淋的东西实在是有些犯怵。”

见愁无言半晌,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她自然能看出陆松变化的神情,甚至都能猜出陆松心底是怎么想的,一时想要为傅朝生辩解几分,可想想又能辩解什么?这难道不都是这一位蜉蝣大妖做出来的吗?

一时只好苦笑,道过谢,捡回那条手臂,递给了自己身后的傅朝生。

傅朝生还有点不理解:“他不要?”

见愁闭目扶额,想了想才回他道:“对,没事了,你自己收着就好。”

“……”

看这些人的反应,似乎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傅朝生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见愁的神情,到底还是没说话,只伸手拿回了自己的手臂,随手又按回了肩膀上,眨眼间半点断过的痕迹都看不出了。

先前还笑着的众人,见了这一手,倒不由有些心惊:修士们经由修炼,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出窍境界以后,元婴不死,即便是失去了身体也可为自己重塑R身。但总归还是人,若缺条胳膊断条腿儿的,要再长出来也得受一番苦,可他扯断自己胳膊的时候没表情,现在接上也没什么表情,当真是……

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曲正风也看得出来,不管是直接扯掉自己手臂,还是刚才随手接上,傅朝生都没有半分作假,也是真的不大感觉得到疼痛。

到底,是妖邪吗?

他想起方才扶道山人的话,便笑了一声:“这位傅道友,想要借河图?”

世人都传《九曲河图》在他手中,是他当年屠戮剪烛派之后抢走的,只是谁也没见过真的。

如今忽然听他这么问,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傅朝生闻言,半点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刚想要回答,一旁的见愁就已经直接把他拽了下来,抢在他前面回答道:“剑皇陛下见笑了,傅道友不过是玩笑话,《九曲河图》在谁那儿都不知道,又怎敢随意言借?还望您不要误会。”

又是一声“剑皇陛下”。

曲正风听得冷笑了一声。

旁人看不出端倪,只当他是因为被人当面提起《九曲河图》之事不快,一时都暗道见愁机警,及时把话头打住,不然今日议事是别想了,便是为着这《九曲河图》也要让许多人生出几分别的心思,搞出点事端来。

唯有傅朝生不知道见愁为什么这样说,只是见愁的手掌便稳稳压在他的胳膊上,显然是在暗示他克制自己,不要说话,所以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可他到底是忍住了,只看了曲正风一眼,却不再说话了。

气氛终于又稳定了回来。

众人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横虚真人的目光在方才发生争端的这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是多看了见愁两眼,才笑着道:“既然陆阁主已经不再追究,那正好,还是转回头来说眼下的事情吧。傅道友之事,我等早先也有听闻,只是不知,对于极域之事,这位朋友知道多少?”

横虚真人一开口,自然再无人造次。

谁都知道刚才那不过是个小C曲罢了,该谈的事情依旧要谈,甭管什么大妖不大妖,河图不河图,在很快就要爆发的Y阳界战面前,都是可以忽略的小事。

众人的目光重新移向了傅朝生,但都变得郑重了起来。

在八十年前极域的一次鼎争之中,傅朝生假扮成了鬼王族的厉寒,进了一趟十八层地狱,见愁与秦广王一战之后,将鬼斧遗落在极域,他却并未离开,而是依旧伪装身份,留了下来,甚至与那个不知怎么看破了他身份的张汤一道在秦广王手底下做事,当了个判官。

但奇怪的是,张汤并未道破他的身份。

傅朝生后来想,十八层地狱中便见张汤似乎与见愁认识,没对秦广王道破他的身份,一是可能察觉到他并不简单,二是可能因为他们与见愁之间的关系。

有关于今日议事会在众人面前详述自己在极域见闻之事,见愁先前已经与他提到过,所以傅朝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将自己对极域,尤其是对八方阎殿与十大鬼族的了解和盘托出。

从每一位阎君的实力,到手下的诸位判官……

他毕竟是大妖,对人的弯弯绕不了解,可在邪魔外道的世界里却混得很开,更不用说拥有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修为,了解可算十分透彻了。

众人一开始只当傅朝生只与禅宗那些去轮回历练的和尚一般,知道一点极域的事情罢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混进去当过阎君手底下的大判官?

一时听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唯独傅朝生自己还没什么感觉,说到最后才皱了眉,道:“在我离开极域时,秦广王已在同雪域密宗联系,但具体是想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了。”

雪域密宗!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极域的实力,这些年借助六道轮回的力量,此消彼长之下,已经追上了十九洲许多。

再来个雪域密宗,无疑是雪上加霜。

“若情况真如这位傅道友所言,这一回极域打的必定是两面夹攻的打算,想要与极域里应外合,使我十九洲腹背受敌!”横虚真人长叹了一口气,只道,“二十年前雪域就已经彻底对外闭锁,如今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一旦真让他们达成计划,后果不堪设想!这一回,我十九洲该早做准备,先发制人,才是上上之策!”

极域那边他们是鞭长莫及,但雪域密宗位于十九洲大地上的北域,往西是Y阳二宗、往南是明日星海。想也知道,一旦开战,距离极域入口处最近的明日星海,势必成为十九洲修士主要聚集之地。若前方正与极域交战,后方却雪域密宗偷袭,比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届时别说是夺回六道轮回,便是存亡都很难说!

开战之前,雪域密宗这心腹之患若不能除,谁也无法安心!

在座之人都清楚利害,闻言都沉思起来,只有扶道山人抬眼一看横虚真人,直言不讳道:“先发制人,你的意思是,这一次还是我们十九洲先动手?”

横虚真人并不否认:“不仅是要先发制人,还要在开战之前,先除密宗!”

开战之前,先除密宗!

这八个字说得笃定无比,斩钉截铁,甚至流溢出几分少见的杀机。

一尘和尚听了之后,想了想,接道:“可是雪域密宗与极域关系紧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出去。我等若是先除新密,一旦事有不顺,为极域所知,对方自东极鬼门入口攻来,只怕我等依旧腹背受敌,更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兵分两路即可。”横虚真人眼底透出几分通达的笑意,倒是不慌不乱,“一路先往雪域,隔断其与极域的联系;一路则驻留星海,待雪域那边事成后立即发动进攻,便是事不成,形迹败露,也不必慌张,退一步,东极鬼门与雪域两路一道进攻,一样是上策。”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