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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已经摇摇晃晃开进了停车场,劲头更猛了。

再一次,熟悉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身后人群的噪杂和教练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渐渐模糊飘远,好像来自另一个飘渺的时空……

丁小柔脖子后仰,瘫在驾驶座上睡了过去!

在最后清醒的那个瞬间,她眼前出现的是王特那张脸。

随后嘭地一声巨响——车子追尾了。

第二章 一家三口

早上7:00,丁小柔准时醒来。

这是个看上去十足少女的房间,墙头挂着一串照片,全部是丁小柔不同季节在同一颗银杏树下的照片。

她挣扎着坐起身,脖子还在痛着,尽管戴了颈椎牵引器,扭动时依然有如针扎,像是一队蚂蚁在神经上搬运东西。

她摁了摁肚子,那里在咕咕响着,于是赶忙下了床,趿着拖鞋往卧室外冲。

来到洗手间门口,就听到里边传出邓丽君甜蜜的歌声。

她拍拍门,“舅舅,您还要蹲多久?”

里边传出杜丽明温柔的声音,“刚开始。”

“您能不能抓点儿紧?我这快不行了。”丁小柔皱眉。

“不行呢。”杜丽明的回答依旧温柔。

丁小柔只得转身,看着斜对面的主卧,那里面住着这个家里的女王。女王的地盘不是随便能进的,女王的独立卫生间更不是随便用的。况且女王有起床气,几十年如一日的大,丁小柔想想还是算了,看能不能憋回去。

咕咕声再次作响,丁小柔腹内有如翻江倒海,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决定硬闯。

于是走上前,狂敲门。

屋内传来脚步声,不用想,就知道女王清早的第一把火被点燃了。

不用说,第一句话肯定是,“想死啊!”

果然,门开了,杜丽丽穿着长款丝绸睡衣,脸上敷着面膜,一声大吼:“想死啊!”

与此同时,厕所里的杜丽明打了个哆嗦。

丁小柔一把抱住杜丽丽,调动起所有感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妈,我做了个噩梦,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杜丽丽原本涌出喉咙的责骂,一下都消停了,她最怕女儿这样,也最怕安慰女儿,“你梦见什么了?”

丁小柔松开母亲,边朝着卫生间移动,边假装抽泣,“说来话长……我上个厕所慢慢跟您说!”

丁小柔一头钻进去,顺带把门锁上。

杜丽丽在外边气地直跳脚,“死丫头,再骗我试试!”

十五分钟后,三口人在餐桌前聚齐。

杜丽丽双手抱在胸前,眼中余怒未消。

丁小柔大口往嘴里塞着油条,假装没看见。

杜丽明倒了杯牛奶,丁小柔伸手刚要接过来,准备说声“谢谢舅舅”,就听到杜丽丽开口了,“不给她喝!”

丁小柔瞬间把手指缩回去,杜丽明的杯子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线,又绕回自己嘴边,把牛奶喝了。

“为什么要学车?”杜丽丽问。

“我梦见自己在学车。妈,您听过一句话吗?”丁小柔边说边想着该怎么对付女王。

杜丽丽瞥了她一眼。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后就要去见。”丁小柔说的一本正经,还带点儿深情。

见杜丽丽没明白,她又接着说,“同样,梦里梦到的事,醒来后就要去做。”

杜丽丽的火彻底引着了,腾地站起身,“难怪昨儿我梦见你了。梦里梦到讨厌的人,醒来后我得打她!”

丁小柔赶紧往舅舅身后躲。

杜丽明自然是向着丁小柔的,于是劝,“姐,慢慢说。”

杜丽丽瞪了他一眼,杜丽明又一哆嗦,他把丁小柔往外推了推,“这么热的天儿,别往我身上靠。”

杜丽丽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要我说你什么好呢!”

一听这话,其余两人头都大了,这是杜丽丽的经典开场白,一旦说出这句话,后边会有连绵不断的长篇大论等着。

“你自己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学车,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知道开车对你来说有多危险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大人的感受……”杜丽丽越说越激动。

丁小柔悄悄看了眼手机时间。

“上班要迟到了!”丁小柔拿起包就往外跑,随着关门声,把母亲的声音隔在了耳后。

心里不是没有话要说,而是不能说,她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失恋了。实际上母亲根本不知道她恋爱的事情。她更不敢告诉母亲,失恋后自己悟出了人生苦短,要及时放飞自己,才跑去学车。

总体来说,丁小柔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她不想让坏情绪影响自己太久,所以从上周五分手以来,短短一个周末的时间,她就让自己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丁小柔觉得今天自己特别引人注目,不论是挤地铁,还是在路上,总有人多看自己两眼。最开始,她还想着是不是出车祸后自己变漂亮了,但一想到脖子上的牵引器,整个人就变的沮丧起来。

打小她就爱漂亮,喜欢电视上那些身形高挑的模特和她们身上的衣服,自己经常在洗澡后裹上浴巾,在床上上演一场自己的时装秀,每回裹着飘逸的浴巾走到床头,一转身回眸的时候,丁小柔就觉得自己特别仙儿,有种母仪天下的感觉。后来读书了,自己就偷偷买时尚杂志看,所以当得知大学里有服装设计专业时,她感觉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而母亲也少有地选择了支持自己,说等她大学毕业了,可以继承家里的产业。

所谓的产业,就是位于通州某条不繁华街道的毛线店,统共不到20平米,杜丽丽姐弟联手经营了十几年。周边的门头不停改头换面,“丽丽毛线店”竟然一直经营到现在,这是杜丽丽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进了大学,丁小柔才知道,好些学服装设计的同学,家里是开工厂的,丁小柔还在找地方实习的时候,人家已经自己设计打版投入生产了。

丁小柔现在的职业是橱窗陈列师,简单点说,就是通过对店面服装和道具的陈列以及色彩搭配,来展示品牌最新主打,并且刺激顾客消费欲望的一种职业。公司总部在繁华的国贸商圈,老总在17楼租下了视野和环境相当好的办公区。丁小柔随着衣着光鲜的上班族们走进了大厦,也许一小时前大家刚离开狭小并不宽敞的出租屋,吃着街边6块一个的煎饼果子,但是此刻,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努力迎接新的一天,这就是理想的力量。

因为行动不便,丁小柔走的有些慢,她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一拨人进了电梯,只得加快步子。

“等等!”丁小柔知道,如果不赶上这趟电梯,意味着自己将要迟到。

第三章 祝福你们啊!

电梯里是一张张年轻又不耐烦的脸。

她眼中一喜,发现站在轿厢最前面的男生是公司同事。丁小柔如同见到救星,一边朝对方挥手,一边拖着脖子小跑。

男同事明明看到了丁小柔,却目视别处,又拿余光瞄着,演技不是一般的拙劣。满满一电梯的人,没一个伸出援手摁下打开按钮,在距离只有几米远的时候,电梯门缓缓关上了。里面的人或低头,或毫不避讳地露出了看别人出丑的快意笑容。

“喂!喂!”

丁小柔的手还在半空中挥着,电梯已经徐徐上升。

同事们大都到齐了,丁小柔走进公司,跟沿途的几个人打招呼。她像传销公司被成功洗脑的人一样,双手握拳,脚跟跺地,连续三声,“加油!加油!加油!”

这是她的口头禅,给别人能量的同时,也鼓励自己。

但是没人回应她,大家都忙着应付手头的工作,丁小柔不在乎这些,她习惯了不被人重视的人生。就连角落里自己那个工作工位,都显得可有可无,因为大多数时间,她需要去各个门店打理橱窗。

丁小柔在工位上坐下来,她心里清楚,自己选择这个时间来上班,是不想跟王特遇上。在此之前,他们每天会在8点20准时在公司外碰头,一起去吃肯德基八元早餐或者在711买个金枪鱼饭团。茫然的回想中,丁小柔的胳膊肘被扎了一下,她看过去,小仙人球立在那儿,是他专门买来送她防电脑辐射的。

手机响了。

丁小柔刚接通,里边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是丁小柔小姐吗?”

“对,是我。”

“是这样的,我是保险公司的,关于撞车的事4s店已经定损,驾校和您需要各支付一半的费用。”

“我正开会呢,晚点联系。”丁小柔说完挂断,一手扶额,感觉头都大了。丁小柔烦躁地把目光投向前方,又触电一般收回,她有意压低了脖子,将自己埋身在工位中,那样子有点好笑,像脑袋藏进沙中的鸵鸟。

她看见了前男友王特。

上周四,她在一家店面工作,王特发来信息,说晚上一起吃饭。丁小柔当时就想着,这一天终于到了,王特要跟自己求婚了。而那个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诅咒也终于要破除了……

丁小柔的猜测不是凭空而来的,这之前她听人说起,王特专门向女同事请教钻戒的牌子。随后,自己就在王特的电脑上看到“怎样求婚最浪漫”的搜索记录。

约好时间后,丁小柔六神无主,她给飒飒打电话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开始抱怨自己当天穿的衣服太随便,这种场合一定要美美的才行,毕竟她已经一眼万年,连两人今后的孩子叫什么,在哪买学区房,孩子长大结了婚不孝顺怎么办都想到了。飒飒叮嘱她不要乱,越是这时候越要装得不在乎,男人才会觉得捡到宝了。丁小柔觉得有道理,在店里悄悄换了新款裙子,吊牌藏好,又到楼下彩妆专柜请人化了妆,这才心满意足去赴约。

到达餐厅时,王特已经等在那了,一桌的食物,都是丁小柔爱吃的。

丁小柔坐下,用不同于以往的温柔问,“怎么今天要跟我一起吃饭呢?有什么事吗?”

王特笑笑,“先吃吧,我们吃完再说。”

丁小柔告诉自己,这种场合,吃饭就不要那么拼命了。可是筷子一上手,丁小柔还是忍不住吃起来,还不忘给自己找借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吃多浪费呀。

王特显的心不在焉,丁小柔心里乐:你先想想一会儿怎么表白吧。

吃到后来,还是王特忍不住说,“小柔,先别吃了。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愿意。”丁小柔说。

“啊?”

丁小柔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赶忙解释,“我是说……你说吧。”

王特喉头一动,将身子坐直一些,看着丁小柔。

“小柔,我想我们不能再继续这种关系了。”

她在脑子里拼命分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对方求婚前的恶作剧。比如王特会接着说,“我想跟你开始一种新的关系,做你的未婚夫。”

“我们分手吧。”王特说。

丁小柔脸上的期待还没来得及退去,但是她明白了,也不抱任何幻想了,她看着王特的表情,对方绝对是认真的。

“我喜欢上了lucy。”

她直愣愣听他说着,“相处的这些日子,你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美好的记忆,我想,我也为你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考虑了很多,还是觉得lucy更适合我,我认真考虑了很久,才有了这个决定,所以立刻告诉了你,是不想耽误你更多时间……”

王特好像还说了很多话,丁小柔一直没打断他,也没听进去。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轰轰隆隆一点点开始坍塌,将那些曾经的美好封存埋没,尘埃滚滚的废墟上,再也看不出曾有过一座关于爱情的梦幻城池。

那天,丁小柔表现良好,礼貌地跟对方道别,笑着说再见,然后执意付了账单。对于分手时,哀求哭闹,她是做不来的,只想着横竖是被放弃的那个人,就尽量保持体面。体面是个好东西,这也是她从母亲杜丽丽身上学到的。她用行动告诉王特,自己决不会纠缠,她选择踩着一地的心碎,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王特朝自己的工位走了过来,丁小柔在心里想了好多种可能:这王八蛋身患绝症了,又或者他被甩了回来求复合。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丁小柔感到解恨。

王特在她身边停下来。

他递上一张请柬,“小柔,我要结婚了。”

丁小柔抬手,“啪”地给了王特一巴掌。

以上只是丁小柔的幻觉,她还在盯着那张红色的请柬出神。

“小柔?”王特叫她。

丁小柔回过神,并没有伸手去接。

王特有些为难,“lucy说了,你要是不肯收,她会亲自送过来。”

丁小柔飞快地把请柬扯了过来,她扭头看看周围,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同事们都装模作样埋头工作起来。

王特如释重负。

丁小柔觉得王特就像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得有比他更成熟的人管着,才能生活得更好,显然,丁小柔不是最佳人选。有那么一瞬间,丁小柔觉得王特的选择没错儿,lucy比自己更适合。

她两指捏着请柬,感受到表面的颗粒感,像此刻自己的心一样粗粝麻木,行将凋零。

她抬头,努力地微笑,“祝福你们啊!”

第四章 我不能恋爱的原因

“祝福个屁!”

飒飒把请柬扔进了垃圾桶。

医院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个年轻女医生的愤怒。

“怎么不抽他呀?要换成我,非抽的他妈都不认识他。”飒飒一股脑儿说着,对于自己最好的闺蜜丁小柔,多年来她一直是恨铁不成钢。

“反正他都把你甩了,干嘛还给他脸,直接跟他大闹一场。我告诉你,一段感情的最佳收场就是两败俱伤。”飒飒越说越来气,一把拉上丁小柔,“走,姐妹儿陪你找他算账去!”

丁小柔被拉着走了几步,轻轻挣脱开,说,“我做不来。”

“哎呀,一回生二回熟,多练练心就狠了,就跟我刚做手术那会儿,根本下不去手。”飒飒又要拉她。

“你忘了,他未婚妻lucy是我领导。”

飒飒一怔,还是不肯放弃,“领导怎么了,领导就能仗势欺人抢别人男朋友了?大不了咱这工作不要了!”

“别闹了,飒飒。”丁小柔的声音很轻,“我这种情况,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真辞了又能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