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早上就来了?”这是方澈听到秦秣脚步声后的第一句话,他头也没抬,只是靠坐在病床上,用一只右手玩电脑。

方澈伤了左肩胛,到现在左手还不能动。最搞笑的是,刚做完复位缝合手术的头几天,他因为伤的是背,所以只能趴着睡,那种姿势简直可以成为秦秣永久嘲笑他的最佳佐证。

秦秣撇撇嘴,心里还是挺好奇方澈怎么能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她。不过这种话是不能问出来的,否则方澈的尾巴能翘上天去。

“我下午不能来。”秦秣说着,放下一碗粥到方澈病床旁的小柜子上。

“我没要你来。”方澈冷冷道,微抬头,用那寒潭般的眼睛斜瞥了秦秣一眼,又继续低头捣鼓他的笔记本。

秦秣的耐寒能力本来就比较强大,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以后,她的抗寒能力更是直接飙升到了冰川级。现在方澈的冷调已经不能对她形成任何杀伤力,甚至方澈越冷,秦秣越乐。

“呦呵,你能耐了嘛!”秦秣眉梢一挑,从容反击,“可惜就你现在这身板,我要来还是要走,你都管不着!”

说着话,秦秣转身离开:“现在我走啦,方同学,不送…”

第2章 聊且将自省

“碧落覆倾,颠倒辗转。今夏月影阴晴,莫测如此。

月余,吾复醒,乾坤难辨,忧患也。

长姐亭亭如荆棘,幼弟跳脱如云涛,吾之寤寐,倥偬若许。而大梦千年,以阳易阴,悲夫?

噫?九重天上莫不如人间红尘?破了丝茧岂不是五谷轮回?

吾本浊物也,奈何自得清许,可笑,可叹!

聊且将自省,筚路蓝缕,不悔矣。”

——《秦秣手记》

“秣秣,你在写什么?”秦云婷的声音从小卧室的门口传来。

秦秣一反手,合上自己的小日记本:“没什么,我练字。”

秦云志在小客厅里说:“大姐,二姐这个暑假练字都快练疯魔了,还逼着我跟她一起练。都不知道她练那么好干嘛,这不是折腾人么!”

秦云婷转头瞪他:“就你那手狗刨字,活该你二姐抓你狠练!你还好意思说,哼哼,要不是秣秣管着你,我早就要整你那手破字了!”

“大姐,”秦云志缩缩脑袋,声音渐低,“其实你的字也没二姐写得好,你好意思说我…”

“秦云志你反了天了!”

秦云婷的一声大喝却引来了秦妈,裴霞的声音不温不火:“婷婷,不要欺负你弟弟啊,不是要你去整理东西吗?你明天就要上火车了,京城的物价高,你把把东西带齐点,也能省点钱。”

“我都整理好了,妈。”秦云婷说着话,还是走进了卧室,然后从床底下拖出她的大旅行箱,打开来再次清点里面的东西。

“姐,要不要我帮你?”秦秣搁下笔。

“得了吧你,你别给我越帮越忙就好喽!”秦云婷头也不抬,“对了,秣秣,你以前的字写得也不怎么样啊,怎么这两个月进步这么快?”

秦秣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而看秦云婷问得随意,便也打个哈哈,故作得意地大笑道:“我是天才嘛!天才进步需要理由吗?”这一瞬间,她有些心虚了。

秦云婷却更显得意:“不错不错,就该有这样的觉悟,有你姐我的三分火候了。”

秦秣:“…”

第二天秦爸和秦秣秦云志一起送秦云婷到火车站,在熙熙攘攘的进站口,秦云婷轻轻拥抱秦秣,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永远不要相信愿意给你童话的男人,秣秣保重。”

秦沛祥拿着一张站台票送秦云婷进了站,只有秦秣和秦云志姐弟牵着手站在人挤人的站前广场上,默默望着大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秦云婷已为她的梦想和未来而北上,那里有她的精彩生活,必须由她自己去把握。

人生七苦,最是伤离别。秦秣牵着秦云志的那只手悄悄握紧,心里知道,不论是多么亲近的人,最后都要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人海如此茫茫,如果有谁不论走到哪里,影像都能一直清晰地留在她脑海中,那么那个人,就是值得秦秣珍惜的。

可是在秦云婷心中,又最希望谁来珍惜她呢?

她说:“永远不要相信愿意给你童话的男人。”这样一句话,明说是不要相信,其实不过是在表达她的念念不忘罢了。

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秦云婷如此不信,如此伤心,又如此念念不忘?

然而不论那个人是谁,秦秣都知道,那不会是她。

秦秣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用一个错误的身份,遇到了对的秦云婷。在这样的前提下,秦秣甚至没有资格去嫉妒,当然,也更遑论争取了。

“姐姐…”她在心中半是酸涩,半是欣慰地轻唤。

“二姐?”秦云志微恼的声音响起,“拜托你手劲小点,捏疼我啦!”

秦秣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你有点男子汉的气概好不好?捏你一下就喊疼,什么时候这么娇弱啦?”

“二姐,我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你就可以不带种?”秦秣脱口而出。

秦云志呆了,秦秣也呆了——可怜的秦秣同学从来不讲粗话的,这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被孔哲那个满口粗话的家伙影响了!

学好不容易,学坏果然是如此简单,秦秣立即在心里告诫自己:“修养,修养…”至于她当初是怎么骂方澈的,鉴于方同学非正常人类,所以秦秣选择性失忆。

“咳咳,小志啊,听二姐的,要有修养。”

秦云志:“…”

秦秣的开学时间要比秦云志早,因为她是重新从高一入学,所以还要先参加两个星期的封闭式军训。八月二十五号的这一天,秦秣整理好行李,拖着小箱子便在秦云志的陪同下到学校报到。

市三中离秦家所在的月光小区算是近的,所以秦秣的行李很简单,秦爸秦妈也没必要再陪她去进行一次高一报到。而陪秦秣入学这个看似简单,实则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秦云志的头上。

这时候的市三中比起刚刚高考完那会儿,更是一番热闹景象。

秦秣从没在同一时间见到过如此多的少年男女,进了校门,那偌大的真知广场四角都架起了盘龙飞天状的火红色氢气球,在那红底金边的喜庆环绕下,广场上每一张年轻的脸都显得如此灿烂多姿。许多学生都是由家长陪同来入学的,也有少部分是自己独力前来。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则在组织纪律,和引导新生们完成入学手续。

“姐,我们应该往哪边去?”秦云志帮秦秣背着个小书袋,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左右张望。

“我怎么知道…”秦秣低垂着头,语气无奈。

“你去年不是来报到过一次吗?”秦云志仰头翻白眼,“姐,你不能这样,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怎么办哪…”

“我忘了不行?你看这里乱糟糟的一片,我怎么记得了那么多?”秦秣没好声气地堵住秦云志的话头,不打算将这话题继续。

“那现在做什么?”秦云志四下环顾,想找个人来问话,但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碌的样子,他左找右找,却始终没敢跟谁开口。

“需要帮忙吗?”蓦然一道有些局促地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秦秣转过身,就看到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中等个子男生垂着手站在眼前。这人大概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体型略显瘦弱,头发短短的还算精神。他肤色白皙,脸上却长着好些红红的青春痘,整体看起来就是一个有些害羞的普通高中生。

“呃…”他搓了搓手,看得出来,他确实紧张,“我叫曹智书,高二,是学生会组织部的干事,我…这个,我今天也来带新生。你们手续办完没?要不要,要不要我帮忙?”

曹智书?造纸术?秦秣神色古怪,好大一股笑意涌上胸口又硬生生被她憋住。

还好秦云志反应比较快,他一转身就凑到曹智书面前,用几乎是见了救星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惊喜道:“学长,你真是好人啊,我们正不知道要怎么做呢。快帮我姐办入学手续吧,多谢多谢啊!”

曹智书:“…”

被一个小男孩发了好人卡?

曹智书同学囧了。

第3章 很热闹

市三中的新生入学程序其实还算简单,曹智书带着秦秣姐弟两个找到了班级公示牌,秦秣被分在536班,也就是高一(十九)班。从七年前学校扩招开始,市三中的每个年级就有了二十个班。

校方宣称的分班规则是电脑随机排列,不过谁都知道,这其实也就是一句话。每个年级排前五的都是重点班,排后五的则是差生班,中间那十个,才是普通班。而秦秣被分在高一(十九)班,可想她在分班老师的眼里是个什么位置了。

曹智书循着学号索引找到秦秣所在班级的时候,表情是着实呆滞了一下的。每个年级的差生班也就等于问题学生班,不过秦秣的样子老实平凡,实在是不像个叛逆的问题学生。

现在的秦秣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她找到班级以后,又看了下班主任的名字。她的班主任叫章国凡,而王佳红则是高一(一)班的老师。

“曹智书?曹学长?”秦秣连叫了两声,“下面我要做什么?”

曹智书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神情间的拘谨比刚开始又少了些。

“那个,现在是找班主任签到,然后拿签到单去交学费,再拿学费凭证到班主任那里取领书单,然后就可以领书了。军训的衣服和寝具可以自备,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买比较好。”

秦云志疑惑地问:“军训的衣服可以自备?不是要统一服装吗?怎么自备?还有,寝具有什么好买的?买被子吗?现在又用不着被子,天气冷点谁不会自己回家拿啊!干嘛要浪费那个钱?”

曹智书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窘迫的红色,他声音又开始局促了:“那个,就是,就是因为军训的衣服没法自备,所以一定要买。”

“哦,黑心的学校想挣这个寝具的钱是吧!”秦云志恍然,随即又不屑,“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把衣服和寝具绑在一起卖,说是说可以自备,其实不就是逼人买嘛!”

曹同学越发不好意思了,被秦云志小朋友一句话揭穿学校的“险恶”用心,连他都感觉到跟着学校一块儿丢了脸。

秦秣的声音凉凉的:“算了小志,人在屋檐下,学校是老大,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像我们这种小小的学生,人微言轻,还不是只能乖乖被宰?少说两句吧,就当不知道,自己心里图个舒坦。”

这话可是直刺中心,曹智书当即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学生会的迎新任务里其实还包括非常重要的一项,那就是要宣扬学校的悠久历史、优良传统,促使新生建立起对学校的自豪感、归属感等等。

不过曹同学是个拘谨内向的性子,一向不擅言辞,秦秣姐弟两个又都是思维敏捷的,这一对话,曹同学别说是完成任务了——他已经可怜巴巴地在心里衡量,自己究竟把任务给砸到了什么程度。然后计算着,这个任务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一直到秦秣签了到,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开始等着交学费时,曹智书仍然在心里纠结着这个问题。按照常规,秦秣这一排队最少也得两个小时,曹智书就该放下她再去校门口另找新生履行他的引导职责了。但由于心里的纠结,曹同学却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走。

当然他自己并没有发现,因为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秣旁边,所以他的动作已经完全造成了一种“曹智书正在护卫秦秣”的假象。

夏日的闷热当中,秦秣排在拥挤喧闹的队伍里,一手揪着秦云志的衣服角,把他拽到自己身边,让他挡住曹智书。秦云志哎呀哎呀地叫:“二姐,二姐,你文明一点行不行?修养啊修养…”

秦秣脸不红气不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声音里都仿佛带着股冷风:“小志啊,你说的不错,要有修养。这个,你要知道,有修养的小男子汉应该为姐姐服务,要不,你帮姐姐排队?让姐姐到旁边修养去?”

秦云志将脸一扭,摆出抵死不从的架势,哼哼道:“没这种好事,二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秦小朋友的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尤其他这句“死了这条心”,简直就是小白花反抗恶霸的最佳经典台词。秦秣以前虽是风流纨绔,但也从来不做强迫民女的勾当,现在被秦云志用这种台词来对付,心里那股子直痒到骨头里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小志…”秦秣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流转眼波,一挑眉,眼神就向着秦云志邪气地勾啊勾,“小东西,你就从了姐姐吧。姐姐不会亏待你的,从此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赛神仙哦…”

秦云志恶寒地打了个抖,哇哇大叫:“鸡皮疙瘩掉满地啦,二姐,你饶了我吧!”

“你很白痴!”斜刺里横进一道冰冷的声音,却是方澈带着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走了过来,他的语气更是一如既往地欠扁,“白痴,报到单拿过来。”说着话,他又一手拉开曹智书,一手扯开秦云志,然后摊开手,伸到秦秣面前。

可怜的曹智书同学脑袋都快纠结成浆糊了,他从见到秦秣呲牙的动作开始,就开始在心里恍然:“果然是问题班的问题学生啊,一点都不老实,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那我到底还要不要挽回学校的形象?她这种问题学生应该没什么可教育的余地吧?可是我是学生会的,我不能这么不称职。但她…”

一直纠结到方澈出现,曹智书脑子里的那一团浆糊又猛然被冻结。方澈是那种广为人知又跟谁都保持着距离的传说型人物,曹智书暗地里也很不喜欢方澈的冰山样,但不可否认的是,方澈这种强冷气场还真有几分骇人。尤其是当他用这种极度凶猛又极度冰冷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曹智书真担心他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暴起伤人。

不知不觉间,曹同学看向秦秣的眼神中就带上了几分怜悯。

秦秣仿佛没有感觉到自己正被人骂,只是斜睨向方澈:“狗熊同学来得正好啊,你要报到单,是准备帮我排队吗?”她已经练成了自动过滤方澈一切恶毒言辞的本事,不然早在两个月前,她就该被气死了。

秦云志左瞧瞧,右瞧瞧,瞪大的眼睛表示他很惊悚。

“白痴才会排队。”这是方澈的回答。他一把抓过秦秣手里的报到单和钞票,转身就直接往收费窗口走去,“站旁边等着,不要走丢了,白痴!”

曹智书一脸呆滞,他搓搓手,又搓搓手,终于尴尬地笑了:“呵呵,学妹,那个方澈他…”

秦秣向他善意地笑了笑:“你也觉得他有毛病是吧?”

“咳!咳!”曹智书连咳几声,他一手拍着胸口,一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这个…秦学妹我还有事,下面的手续就让方同学带你办吧,再见,再见!”说完话,他一转身就快步离开,看那动作,几近落荒而逃。

秦云志疑惑道:“姐,你就算不漂亮,但也不至于把人吓得跑路吧?”

第4章 我家云志初长成

秦秣看到女生宿舍的第一眼,表情真的呆滞了。

房间是狭长的直筒型,进门左边是上下两排共八个的格子柜,四个架子床靠着两边墙壁对半摆着,八张床板一律空荡荡,那硬木板子看起来要多碜人就有多碜人。房间的水泥地板上更是脏污一团,一些破旧的鞋子和垃圾胡乱堆着,还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秦秣强忍住立即从这里冲出去的冲动,黑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云志站在秦秣左边,帮她提着桶子衣架之类的杂物,方澈则站在最后面,手里还抱着刚领的被子以及棕毯。秦秣自己拖着小行李箱,一脸悲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就是粗使丫头的通铺也比这个好,现代的学子竟然都这么可怜?要住这样的房间?果然是时代不同了…”

方澈的声音在秦秣身后凉凉地响起:“这栋以前是男生宿舍楼,不过这个学期学校彻底给男女生宿舍分了区,所以现在被改成了女生楼。你明白、理解?”很明显,他的声音虽冷,但语调里却丝毫没有掩盖他的幸灾乐祸。

秦秣哪里理解?她根本就不能理解!就算男生邋遢一点,但也不用这样吧?难道学校里都没有清洁工的?还是她今天比较运气,碰上了一个特例?

秦云志的声音里则充满了痛苦:“这幅样子要怎么住人?二姐,今天的大扫除有的搞了!”他用一种完全不抱希望的眼神看向秦秣,因为他非常明白,如果要指望秦秣把卫生搞好,那还不如指望蝙蝠不夜行实在一点。以秦秣的破坏力,绝对可以使这个寝室的糟糕状况更上一层楼的!

秦秣放下小箱子,憋着气踏进宿舍最里头连着的小洗漱间,想要去拿拖把。

秦云志高叫一声:“二姐,先扫地!扫地啦!地都没扫你拖什么?”

“小志啊…”秦秣回过头,笑得别样灿烂,“你很会搞卫生是吧?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放心,姐姐会帮你准备好午餐的,一定不会让你累着。”

午餐跟会不会累着有必然联系吗?秦云志哭丧着脸走进寝室,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边认命地说:“二姐,其实只要不吃你做的蛋炒饭,其他一切都好说。搞卫生这种事情你就交给小弟吧,我就一个要求。”

以秦秣的抗打击能力,这时候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轻轻咳了咳,连忙回应:“你说你说,只要是能做到的,二姐绝对不推辞!”

“你说的哦!”秦云志张大了眼睛,一脸期盼地看向秦秣,“二姐,我真就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你以后别再逼我练字了行不行?真的很枯燥啊!”

秦秣愣了下,反问:“你就这个要求?”

秦云志连连点头:“就这样没错!二姐,没问题吧?”他的眼睛晶亮,眼皮子一眨也不眨,可见他对摆脱练字之心有多么急切了。

秦秣沉默片刻,忽然低低一叹。她走到秦云志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练字很枯燥,你实在难以坚持吗?”她半垂着头,语气里竟有股少见的幽幽之意。

不知怎么,一向神经大条的秦云志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吸了口气,抛开那些在他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情绪,又使劲点了点头:“对,我不要练字了,二姐!”这是他第一次在秦秣面前表达他的坚持,也是他第一次这样坚定地反抗秦秣的决议。

在这句话说出口以后,秦云志的心里却仿佛忽然去掉了一重枷锁,又仿佛忽然失落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一直都明白,二姐逼他练字其实是为了他好,但是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秦云志的年纪还太小,他不懂得什么是自己必须选择的,也不懂得怎么去表达他的自我。他只知道,二姐逼他练字不是开玩笑,而他不想练字也不是开玩笑。这不是嬉闹,不是一碗蛋炒饭就能够否决或者肯定的,也不是秦秣一个威胁的眼神就能掩盖的。

秦云志已经鼓起了他的勇气——他平常虽然不乏跳脱,但他的骨子里其实一直都很乖巧,可是这一次,他真正开口,说了“不要”。

秦秣微微一笑,掩住心中那点莫名的酸涩之意,她的手轻轻从秦云志的脑袋上滑到他的肩上,然后轻拍他的肩膀:“好,既然你不愿意,那谁也不能逼你。小志长大了,会说‘不要’,是个真正的小男子汉了。”

秦云志同样不能理解秦秣这一句感慨的意思,他只是乐得一蹦,忽然就往秦秣身上一扑,大笑道:“哈哈,二姐太好啦!二姐你只管放心,今天的大扫除就交给小弟啦!”

冷不防后面伸出一只手揪住了秦云志的衣领,原来方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寝室。他将棕毯等物随便放在一张床板上,一手把秦云志从秦秣身上拽下来,然后皱眉嫌恶道:“你们能不能快点?这里气味很难闻。”

秦秣斜瞥方澈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难闻你不会出去?”

说着话,她就将宽大的T恤下摆一扯,在左腰侧打了结,做出劳动的准备。

“小志,今天你指挥,二姐听你的,给你打下手,你说要怎么做?”

秦云志不胜惊喜,也顾不得方澈刚才的粗鲁无礼,乐呵呵道:“二姐,我发现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人道过。哈哈,那你就去洗拖把咯,这种简单的事情,你不会再搞砸了吧?”

“臭小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啊!”秦秣抬手就对着秦云志的脑门一敲,“哼,敢小看你二姐!”话是这样说,但她说完话还是转身钻到了卫生间里去找拖把。

这寝室的卫生间是连着洗漱间的,小房间四四方方,长宽都是两米左右,大便器装在靠窗那边,一个新拖把就倒立在墙角的下水道管边上。

秦秣是捏着鼻子进的门,这个小卫生间里的味道比外面寝室还难闻。而且地板上还到处透着水锈的深棕色,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她在门边犹豫了片刻,硬是狠狠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皱眉拿起了墙角的拖把。

方澈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白痴,你怎么这么慢?”

秦秣回头怒瞪他:“你不白痴,你是聪明人,你怎么不做?”

方澈微微侧头,嘴角轻勾,难得地笑了:“你这么肥,把门堵住了,让我怎么做?”说着话他伸手又将秦秣一拉,趁着她立身不稳的时候,轻松一跨,也挤进了小屋。

秦秣已经很久没在方澈面前表露过惊愕失态之类的情绪了,但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她终究是没能控制住脸上的难以置信。

“白痴,你不知道你很占地方吗?你怎么还不出去?”

第5章 第一个舍友

空气中的热度随着日近中午,也越发闷人起来。秦秣仰着一张花猫脸,一手拿着抹布,另一手反背在腰后,望向头顶上壁挂式风扇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奈。

秦云志一边铲着地上的垃圾,一边催促:“二姐,你快点行不行?快把风扇擦干净了,我很热啊!”

“别催,我正分析着要从哪里下手呢!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做你自己的事?”秦秣不耐烦地皱眉,看着那风扇上结满黑灰的网罩和扇叶,心里就充斥着止也止不住的惧怕。这风扇简直脏得恐怖,她该怎么下手?

心里犹豫着,秦秣又转头看向正埋头扫垃圾的秦云志。只见小男孩手臂瘦瘦的,还未长成的小手攥着个大扫把,那小身板扫着垃圾走,看起来动作熟练得很。只是他的体格太小,那细胳膊细腿的,又总让秦秣担心他会不会太吃力。

“小…志,你,好像真的很会搞卫生啊?”

秦云志喘了口气,随意地答道:“在学校里做得多了嘛,老师最喜欢叫我们搞大扫除了,每次迟到他都要罚…咳!”这可怜孩子说漏嘴了,他连忙打住话头,又偷偷看了秦秣一眼,见她表情里没什么异样,才又低下头加快了扫地的动作。

秦秣忍住笑意,仔细一听,还听到了他的嘀咕:“听不到,二姐听不到我说什么…”

话语很搞笑,可秦秣听得暗暗一叹,心绪却渐渐沉静了下来。秦云志以这样的小身板做起这样折腾人的活计来也毫不抱怨,她若是怕脏怕难而不敢去做,岂不是枉活了两世?

秦秣一咬牙,攀着架子床的小梯子就往那个最靠近风扇的上铺爬去。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这钢筋架子床也因为秦秣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吓得秦秣攀着床架的手一紧,脸色有些发白了。

她一世娇贵,就算这辈子从世家贵族变成了平凡女孩,也从没爬过这样的床,吃过这样的“苦”。秦家小卧室里的架子床是宽宽的木头质的,也比这种钢架床显得稳当,而且在家里的时候,睡上铺的一向是秦云婷。秦秣还真不知道,爬个上铺居然这么“恐怖”。

方澈提着洗干净的拖把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见秦秣手足无措地样子就嘲笑她:“果然是白痴,这点小架势就把你吓着了,那你以后三年还怎么过?放心吧,这床可是钢架的,没那么容易出问题。也就你这个白痴,自己吓自己!全校多少人都睡这样的床,人家还不一样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