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志一见秦秣,就夸张地哇哇大叫:“二姐!天哪!就两个星期没见,你就从小白花变成黑旋风啦!”

秦秣本来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正想好好跟秦云志叙叙姐弟离别之情,谁知道这小子嘴巴这么臭。秦秣的灿烂笑脸当即就变成一抹邪笑,她重重一拍秦云志的肩膀:“小志,二姐是不会逼你练字了,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学画画的兴致?其实二姐最近还研究了一下国画,这个工笔画嘛,是很能磨练人耐心的。”

秦云志吓得连连后退,大叫着抗议:“二姐,不带你这样的!你不是在军训吗?你怎么可以还有时间去学什么画画?还国画呢,会死人的!二姐,我强烈怀疑你自己都是半桶水,那玩意儿有那么好学吗?你别忽悠我!”

秦秣双手交握,掰得指节咯咯响,正要欺上前去,忽然就有欢快的犬吠声响起,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从她那小卧室里一溜跑出来,撒着欢儿就在她小腿边上直蹭。看这小家伙眼瞳滚圆如琥珀,小耳朵短短尖尖,一身白毛柔软油光,可不正是斑斑?

“呀,斑斑你这小东西还是挺有良心的嘛!”秦秣俯身将斑斑抱起,这小家伙可比秦秣刚捡到它那会儿漂亮多了,当初那副流浪小土狗的凄惨样儿,现在可再也不能在斑斑身上找到分毫。

小白狗蹬着小短腿,呜呜地叫,毛茸茸的尾巴一扫一扫,那长度近三十厘米,还真是不短。

“唔…不是短尾巴狗。”秦秣边说边伸出手指逗弄斑斑乌黑的小鼻子,看它那眼珠子滚啊滚啊,真是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二姐,我觉得斑斑的尾巴像狼尾巴。”秦云志见国画危机被斑斑的打岔解除了,当即又陪着笑凑上来,“你看这两个星期我把斑斑养得不错吧?”

秦秣微微抬眼,声音不咸不淡:“你也开学了吧?今天的作业做完没?”

“咳咳!我今天也放假,这个作业嘛…”秦云志眼珠子左右乱转。

“还不快去做!”秦秣脸一板,一股子威严气势就透出来,秦云志吓得撒腿就往主卧室里溜。

“喂!秦云志,你怎么坐的?背要挺直,肩要端正,听到没?”

“秦云志,好好写,一个小时后我来检查,你要是没写完,哼哼…”

这天中午,秦云志再次遭到了秦秣蛋炒饭的蹂躏,为此,小志同学偷偷在日记里如是写道:“我发誓,我以后一定要为自己找一个厨艺超级超级好的二姐夫!无论是谁,都必须深刻地让二姐从此羞于下厨房,否则,他不能做我的二姐夫!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把关,甚至主动出击。为了今后的美味人生,加油吧秦云志!”

晚上秦妈回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稍稍安慰到秦云志受创的可怜味觉。

晚餐后,秦秣一如既往地坐在小书桌边练字,台灯光白色微凉,但秦秣写得很宁静。

身后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秦云志得意的嚷嚷:“二姐,看看我做了什么好事?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秦秣放下笔,一转头,就见秦云志端着个大脸盆往小卧室里的空地上放。那脸盆里装的却不是清水,而是被稀释得很淡的乳白色液体。微微的奶香从仍然冒着热气的水盆里飘出,秦秣看着这脸盆,一时实在反应不过来。

秦云志的声音里越发透着得意:“惊喜吧,二姐!这水里头兑的可是我今天晚上要喝的牛奶,不过我看你黑着张脸,实在影响心情,所以忍痛割爱,给你用来做美白算啦!嘿嘿,快感谢你可爱的弟弟我吧,其实我也不用你做什么实际行动,你就别把我的牛奶浪费就成。”

秦秣的表情僵住了,这小屁孩子倒了牛奶来给她美白?秦二姑娘彻底被天雷,她一手轻轻握成拳,皮笑肉不笑:“小志啊,你觉得我黑得不能见人了?”

“有那么点…”秦云志一咬舌头,哎哟一声,吞了下半截话,然后跳着脚跑远,“哈哈,二姐啊,那个我开玩笑的,你随意啊你随意…”

声音渐歇,秦秣僵硬的表情松缓下来。她皱着眉蹲下身子,有些嫌恶地伸手碰了碰脸盆里的稀释牛奶,轻轻嘀咕道:“小屁孩子懂什么,有这样美白的吗?哪里是这样美白的?真是浪费!”

秦秣的手指尖来回在脸盆里荡了几圈,终于还是将双手都伸入脸盆,然后掬起一捧水,轻轻在脸上拍过。

带着牛奶滑腻香甜气息的液体轻柔地滚过秦秣面颊,滚得她心底渐起一片熨帖温暖。

第二天是周一,秦云志一大早就上课去了,秦爸秦妈也都出去上班,家里再次只剩秦秣一个。

秦秣早起捧着鸟语叽里呱啦地读,忽然特别想念秦云婷。不过秦云婷的军训似乎还没结束,她没有手机,军训时候要打个电话什么的也不方便,跟家人的联系暂时是少了。秦秣读完书后,铺开纸笔犹犹豫豫地顿了良久,终于一咬牙,写下十数味药。

“甘松、山奈、香薷、白芨、白芷、防风、蒿本、白僵虫、白附子、天花粉、零陵香、绿豆粉…牡蛎、土瓜根、白蜜…”一张方子初步写完,秦秣又在后面添上具体分量,至于用法,她这是给自己用的,当然没有再写上的必要。

这张秘方名叫“兰芷玉骨”,制成后既是香汤也是蜜膏,可以用来沐浴和敷脸,有美白润肤的奇效。秦秣当年所记都是顶尖的秘方,而这张方子所需之药材则是其中最为廉价的。“兰芷玉骨”的意思,是指香如兰芷、玉骨冰肌,这说法虽然夸张,但其实际效用也确实非同一般。

秦秣写完后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着脸上的燥热和心里的别扭,咬牙出了门直奔小区外的药店。

黑到被秦云志这小屁孩鄙视的地步,也确实够打击秦秣的。她确实不在乎自己丑点,但“黑到不能见人”,这种恐怖级数还是不在秦秣的承受范围之内。经此一事,她也终于发现,原来自己还远没修炼到不为皮囊色相所动的境界。

秦二姑娘默哀之…

第16章 冰山兮

“秦秣!”章国凡点到名字,于是秦秣抱着她的几本书,也分到座位。

他们班的座位按三大组来分,每大组又有三小组,共九小组十横排。从靠门边为第一组算起,秦秣被分在第九小组第三排。这是一个既角落又靠窗的位置,很符合秦秣那没存在感的形象。

她的座位旁边都是一些她不怎么熟悉的同学,跟她同桌的两个都是男生,而她前后两桌则全是女生。对于这个分法,秦秣不大理解,因为按照她事先听说的规则,高中老师很少会安排男女生同桌的。

无聊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秦秣最后得出结论:“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没威胁了,所以章老师特意安排我跟男生同桌?用我这相貌来打击本来对女同桌抱有美好幻想的小男生?”

这不过是秦秣的自嘲,事实上,男女生人数不统一,出现这种结果很正常。

秦秣没怎么注意两个同桌的样貌,她自打坐上那个座位,就自动屏蔽了身周的一切。反正认真听讲,好好学习,向着奖学金的目标奋斗,这就是秦秣读书的最大想法。

开课的第一天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因为刚军训完,所以大多数学生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吃饭的时候,秦秣依旧跟宿舍的女孩子们一起,她们则边吃边兴奋地讨论着军训结束前的拉歌。陈燕珊还得意地宣布:“我找教官要到手机号码啦,嘻嘻,你们没看到,我把周原拉到一边问他的时候,他那黑脸都红啦!”

“教官会脸红?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啊?”吕琳很有兴致地追问,圆润的脸颊也红扑扑的,“你好厉害哦,居然敢去问,我看到笑面虎,一直都很怕呢!”

“我觉得他还是挺帅的,可以候选…”陈燕珊一脸憧憬。

秦秣皱了皱眉,很自然地教训起人:“你们年龄相差太大了,不要去想他。当兵的多半言行粗鲁,生活清苦,你跟他一起会受不了他的。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读书,别的最好少想。”

一桌子的女孩顿时都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向秦秣,陈燕珊更是惊叫起来:“天啦,秦秣,你脑袋怎么构造的?我也就想想而已,还言行粗鲁生活清苦呢,我又不是要嫁给他…哎呀,呸呸呸!我都被你绕得说胡话了,什么话呀,真是的!”

冷不丁姜凤撇嘴冒出一句:“你读书很努力嘛,开口读书闭口读书,还真当自己尖子生了?尖子生怎么不分到一班?还分咱们十九班来了?”

这句话一出,顿时冷场一片,秦秣张开的筷子一顿,脸上的温和渐渐冷下。

其她女孩尴尬地互望,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秦秣却忽然一挑眉,淡淡道:“学不以为耻,钝不以为耻,我以不知尤不学为耻,我以不学尤自得为耻。”说完话,她将餐盘轻轻一推,便径自起身,负手离去。

这下,陈双双也撇嘴了:“本来我还说小凤说话过分呢,现在看她那个傲气样儿,还跟我们拽文,哼,什么人嘛!”

姜凤连连点头:“看她走路那架势,背着手昂着头,装什么大尾巴狼,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古代风流才子?”

陈燕珊举着筷子在自己盘子里一顿乱戳,忽然烦躁地将手一甩,起身道:“行啦,少说几句不会死人!”她气哼哼地一踢桌子腿,转身就跑了出去。吕琳嘴唇微张,左右看看,忽然一叹气,连忙跟着追上。

秦秣正向寝室的方向走去,她脾气是不小,不过也不是那种生气就发堵的小女孩。她只是觉得跟姜凤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不屑理会,但若是就此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没那个想法。

毕竟是一千年的代沟,纨绔子弟如今想要改邪归正了,那思维方式跟现代的大多数女孩们自然差距非小。古人治学何其严谨,秦秣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甚至会骂老师误人子弟,现在她只是道不相同时来个冷然离席,已经大有进步了。

在女生宿舍区的大铁门门口,秦秣却意外见到了方澈。

方同学斜靠在门对面花坛区的一棵桂花树上,穿着蓝色休闲衬衫和深青牛仔裤,板鞋雪白、头发乌黑。他双手闲适地插在裤子口袋里,眉目清峭疏朗,依旧是在板着脸装冰山。

不少进出的女生都对他侧目不已,也有人悄悄议论,还有人指指点点。方澈一律视而不见,继续八风不动地将冰山进行到底。

秦秣摇头笑笑,转头只当没看到他。这个家伙骨子里毒舌又暴力,整就是一不良少年的典型,偏偏他还整天玩深沉,愣是骗倒不少人。

“喂,秦秣!”方澈可没打算无视秦秣,他三两步从树下离开,直走到秦秣身边,“过来。”说着话,方澈已经一手抓住了秦秣的手腕,很不客气地拉着她开走。

对于这个行动永远比语言更直接的暴力分子,秦秣很是无言。她很明智地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这思维不同于正常人的家伙争执——虽然方澈这一动作,已经引得不少人对秦秣陡生八卦之心了。

“你要干什么?”秦秣一边疾走跟上方澈的脚步,以免造成被他拖着走的糟糕状况,一边低声问。

方澈继续他经典的偏题式答话:“我发现你比以前丑了更多,说实话,虽然我的忍耐能力一向强悍,但要面对你这种丑兮兮的样子,我还需要修炼。”

饶是以秦秣的无视能力,也再次被方澈的毒舌雷翻了!

“我没要你看我!”这几个字几乎是秦秣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方澈的经典路线再创新高:“我也不想看你,可你就是老让我遇上,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眼睛这么明亮呢?连你这么不起眼的我都能一眼就看见!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以后再躲着我点?再或者你远远的看到我就赶紧溜了?”

他尾音带着万分人道的询问式语气,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秦秣就觉得他那表情有点阴森森的。

心中再次默念“此人不正常”,秦秣感觉自己的脾气又更好点了。她撇撇嘴,左右四顾道:“方澈,这好像是足球场吧?你带我来这边干什么?咦,有人在踢球!你不是吧,你喜欢看人练球你就看啊,你不用拖我过来吧?”

“你怎么这么罗嗦?”方澈转过脸,“我对足球没兴趣。”

这是方澈第一次正常回话,秦秣顿觉发现新大陆。她睁大眼睛对着方澈的冰山脸好一阵看,可惜方同学丝毫没有自己偶然正常一次的觉悟。

他又转过脸,忽然对着秦秣微翘嘴角,展露一丝微笑。

秦秣惊悚了…

第17章 墙里墙外

“喂,方澈,你这个动作很危险,你不会要我跟你一起疯吧?”足球场的另一边就是市三中的围墙,围墙再外边是一座小山。秦秣仰头站在被一排大树挡住的围墙边上,看着坐在墙头的方澈,心底下实在是有几分惊惧。

爬围墙这种粗鲁的事情,秦秣别说是做过,就是想她都没想过。可现在看方澈这架势,他分明是要揪着秦秣跟他一块儿玩惊险的。

“你怎么这么没用?别告诉我这点高度你都爬不上。”方澈一脸鄙视地皱眉,“你不会是准备要我下来再抱你上墙吧?我跟你说实话,虽然我不太介意你占我便宜,但我很怀疑你的体重…”

秦秣一下子被气乐了,原来方澈才是最无赖的那个。瞧瞧他说的这是什么话?秦公子当年那点无赖程度跟毒舌方一比,那可真是说不出的善良了。

“我觉得你这个行为很粗鲁。”秦秣笑得脸色发黑,“我也跟你说实话,我是文明人,爬墙这种事情——”

方澈很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少啰嗦,你到底上不上?没看天快黑了吗?再啰嗦我就下来了。”

秦秣手往身后一拂,就要转身离开,谁知道方澈动作更快,他手在围墙上轻轻一撑,就敏捷地从墙上跳了下来。秦秣还没走开几步,又被方澈一把拉住,这小子手劲儿还挺大,捏得秦秣手腕生疼。

“喂…”秦秣抗议的话还没出口,方澈又伸手来揽她的腰,很显然他是要用行动来证明他对爬围墙一事的决心了。

秦秣连忙去拦他的手,气急败坏道:“方澈你这个野蛮人!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快点放开!放开!我自己爬,你拉我上去就行了!”

方澈神色古怪地放开秦秣,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她,惊奇道:“男女授受不亲?你竟然有这个觉悟?你还知道我是男你是女?”毒舌方的冰山脸上难得表情丰富一回,他那怀疑的表情,十足十地把秦秣这句话给鄙视了个遍。

秦秣更加的天雷之,她刚才气急了,口不择言居然蹦出这么一句经典的话。虽说这话本身并没什么不对,秦秣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她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男人,所以当她从女性的角度来说出这句话时,她自己比方澈还要被雷得不轻。

被雷焦了的秦秣脸皮也厚了起来,不就是比无赖,谁怕谁?秦秣当年无赖的时候,方澈还没投胎呢!

“喂,你不是说天快要黑了吗?啰嗦什么,你还不快点?”秦秣双手往身后一背,微微昂头,“你过去当个人形墩子,我三两下就能爬上墙!”她现在非常明白,拼暴力她是拼不过方澈的,方澈现在什么伤都好了,秦秣也没了当初那趁他虚弱欺负他的机会。

不过占占口头便宜,秦秣可是一点都不介意。

方澈当然不会乖乖地去给秦秣当人形墩子,他踩着垒在墙边的几个转头,一手用力往上一攀,便又轻松翻上墙头。然后他侧骑墙上,俯身倾腰,向秦秣伸手道:“你快点!时间宝贵!”

秦秣一咬牙,小心地撑住墙壁,踩上了那垒得不太稳当的转头。

“快点!”方澈一把抓住秦秣的一只手腕,“喂,那只手往这边墙头攀!”

“你这个混蛋,我没你高,够不着!”秦秣窘得脸色发紫,她两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相比较起跟方澈爬墙,她宁可再到广场上去跑上两个六千米。至少那还能用意志支撑体力,可眼下这状况,却跟体力和意志没有分毫关系,可怜的秦二姑娘,完全是高度不够。

方澈继续鄙视:“你怎么长这么矮?你饭都白吃了?”

“你闭嘴!”秦秣忽然噤声了——方澈捉住她一双手,将她大力往后一拉!

然后秦秣就只感觉到自己整个胸腔里的空气都在风声中被挤压了个干净,她下意识地闭眼屏住呼吸,混乱中就仿佛是被人带得腾云驾雾了一般。

紧接着方澈闷哼了一声,瞬间打破魔障。

秦秣一睁眼,就只见到方澈带着自己仰头往围墙另一边栽去。风声呼呼,这一刻的加速度仿佛被无限延长,秦秣甚至能看到方澈脸部肌肤上汗毛细细。很奇异地,秦秣明知两人从围墙上栽了下来,却没有分毫惊慌,只是忽有感慨:原来方澈其实是个没长成的小屁孩,这脸还嫩着呢!

那围墙不过二米二高,两人从墙头栽下到落地也不过是电光火石间。

砰!

下一刻,方澈反手紧拥住秦秣。他背身着地,那落地的震动还没来得及传到秦秣身上,他又带着秦秣在草皮上连续几个翻滚,消去了落地的惯性,这才长舒一口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秦秣仍然被方澈抱得趴在他身上,满鼻子都是青草泥土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少年的胸膛仍然稍显单薄,可他大笑的时候,那震动却清晰地触动了秦秣整个脏腑。

秦秣心中瞬间涌起感动:“这孩子的本性一点都不坏,我真不应该说他是不良少年。其实只要好好教导,想必他就不会整天板着冰山脸装深沉了。他大概不懂得怎么跟人交流,我得好好帮帮他。”秦二姑娘如今已将自己的纨绔习性改造成功了一大半,于是自我感觉自己已经是过来人,那点好为人师的心理,就是哗哗的涨…

浑然不知自己被扭曲定位了的方同学笑得格外欢畅,他自打懂事以来,就没这样笑过,这一笑,令他乍然有云破天开之感。

夕阳正半落在地平线上,仍然在天边徐徐晕染、不舍散去的云霞照得这一片山色都仿佛被装在温暖沉静的橘黄酒液里。那是陈酿十八年的女儿红,这种古老的黄酒,色泽旖旎剔透,一如秦秣此刻小麦色的肌肤,和那半明半暗,同样被夕阳染红的脸颊。

“秦秣…”方澈声音低柔,仿佛轻唤,又仿佛不过是自语喃喃。

秦秣眉毛微抬,不自在地扭了扭,没好声气道:“你傻了啊,还不快放开我?我看有必要检查下,看你是不是摔坏了哪里。”

方澈眉眼里都是笑意,他放开紧拥在秦秣腰背上的双手,看她笨手笨脚地撑开手往草地上按,看她挪开腿预备翻身站起。于是无良的方同学轻轻伸手,又对着秦秣的手腕一拨拉——

秦秣噗噗地又撞到了方澈身上,她皱着眉,感觉到额头上仿佛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拂过,她一抬头,又见方澈呲牙咧嘴:“你怎么这重?看吧,你不但占我便宜,还撞得我快疼死了!喂,你手脚能不能利索点!快起身啊!”

“很疼?”秦秣连忙又撑起手,这次总算顺利翻身立起。她一边甩着手臂,心里仍然狐疑,“我刚才好像觉得手被什么拉了一下,还有…”

“秦秣!”方澈皱眉,在脸上摆出一个更大的鄙视表情来,“你占我便宜我就不说你了,但是你的逻辑思维能不能稍微好点?你想想我从那围墙上摔下来,还给你做了回垫背,虽然没叫疼,但那是因为我没那哼哼唧唧的毛病。那不等于我不疼!所以,你明白?”

秦秣想到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再想到方澈主动给她当垫背,心里顿时就多了几分不安。她连忙又蹲到方澈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喂,你自己能不能起来?”

方澈的脸又再度冰山回去:“你有手有脚,你不会扶我一下?”

第18章 柿子高高

在这个云霞半染,山风微熏的时候,秦秣鼓动小身板里所有的力气,扯吧扯吧地终于把方澈拉得从躺变坐。

“你怎么这么重?”秦秣一叠腿,干脆也坐到草地上,她喘着粗气,半扶着方澈,“喂,你没跌残吧?我说,你不要这么没用…”

“下次换你当垫背试试?”方澈的声音凉凉的,他侧过脸凑到秦秣近前,说话间气息温热,“不过以后机会可不多了,听说学校要重修围墙,不但要加高,还会在围墙顶上装一圈玻璃片。小秦同学,你要不要试试爬那种围墙的滋味?”

秦秣身子略往后仰,左看看右看看,轻咳道:“小方同学,我看你爬围墙的经验挺丰富的。这一片山地,就这一处地势最平,草也长得最厚,你是特意挑这段围墙来爬的吧?喂,你不应该这么无聊啊,特意来爬围墙?你这是什么奇怪嗜好?”

“其实我就是太好心了,想帮你锻炼一下身手敏捷度。”方澈把手一伸,嘴角一撇,“还不快扶我起来?我摔得全身都疼!”

秦秣表情一滞,然后摇头失笑。瞧这小子的架势,那可真是十足的大爷啊,但秦秣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小孩子的表现。

想到方澈曾为救她而受的伤,还有他这一摔,估摸着真的很疼,秦秣的心也就软了,她默默地在心里跟自己念叨:“跟个脾气别扭的小屁孩子真没什么好计较,算了,小孩子都是要有耐心才能教育好的。我一定要收拾起耐心,好好帮这小子认识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为人处世之道,教他看清楚,什么叫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于是秦秣拿出翩翩君子的气度,很是春风拂面般地一笑,然后托住方澈一边手臂,扶他起身:“你自己也用点力,好了,起来啦!”

方澈的冰山脸这才稍稍缓和,他反手又抓住秦秣的手腕,当先移步向旁边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走去。一开始他那脚步还是有些艰难,不过多走了些步子以后,他的跨步又渐渐大而从容起来,看起来那疼痛是缓过去了。

“要上晚自习了,方澈。”秦秣皱皱眉,仍然温言相劝,“时间不够,你还往山上去干什么?”

“啰嗦。”方澈不耐烦地紧了紧手,“你很丑你知不知道?”

秦秣的耐心再次被打败,她重重地一吸气,从牙齿缝里蹦着话:“我很丑,方同学,你可以对我视而不见!”

“其实也没丑到不能见人的地步。”方澈又放缓语气,仿佛安慰,“没关系的,你还有可以改造的空间,我会帮你的,你放心。”

如果这个时候有个地洞,秦秣一定会立马就钻进去!

先是秦云志,然后是方澈,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小屁孩们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对待——这个说法不对,方澈的行为之恶劣,语气之欠扁,压根就已经超过了秦云志百十倍!小秦同学总的来说还是可爱的,可是这个毒舌方,他已经恶劣到了打着义气的幌子行天雷之事实的程度,秦秣一口气没上来,抬起脚就往方澈小腿上踹去!

其实秦秣真不介意别人说她丑,但问题是,方澈不只说她丑,他还说“你有可以改造的空间,我会帮你的,你放心。”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秦秣好像不美容就活不下去了似的,她自己都还没介意呢,用得着这些小屁孩帮她犯愁出主意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方澈的恶劣已经逼得秦秣宁愿放弃君子作风。还翩翩君子呢,圣人碰到方澈都会想动手扁他!

可惜方澈不愧是不良少年的典范,他那反应不知道有多敏捷,秦秣一脚还没踹到,他已经侧身转步,反而移到了秦秣背后。

“你闹什么?我不说你丑了还不行吗?”少年修长的臂膀又圈了过来,方澈紧紧将秦秣的小身子拥在自己怀里,难得的语气安慰,“别闹别闹,其实美点丑点都没什么关系的,再好看的人老了都会变丑,重要的是你本身,不是你长什么样。”

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不过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想自己漂亮点?我不就是怕你自己难过,想好心帮帮你么。”还好他总算是稍知收敛,这话没说出口。

可是光前面那段话,已经够打击秦秣了。方澈这小子居然有这种觉悟,会说这种话来安慰人,这确实很不错。但问题是,秦秣不需要他安慰!

“沟通不良…”秦二姑娘在心里默哀,“算了,看在你小子确实很讲义气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我当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山间微风也随着两人的沉默一起沉寂了下来,小道弯弯曲曲,道边丛生着杂草和灌木,还有一些高低不一的树。偶有虫鸣声在这个夏末秋初的傍晚啾啾响起,反而使这一片小山陡然增长几分幽静之意。

在一道小土阶的转角处,方澈忽然停下脚步,略带兴奋道:“秦秣快看,看这树!”

转角那个斜坡上,高高生着好大一棵树。这树的主干下段笔直,一直生到两丈高后,才欹曲着生出枝干。那枝桠重叠交错出无数空隙,晚霞从那些空隙中照进,照得树叶深绿中透着点红晕。那一片片绿叶之间,又隐隐约约地挂着无数青黄透红的果子,看起来无限喜人。

“这是什么树?”秦秣有点无奈地问,“你带我辛辛苦苦爬过围墙,走到山上,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棵树的吧?”

方澈的回答再次打击了秦秣的智商和逻辑,他半带得意:“怎么样?这是野柿子树,你从没见过吧?”

秦秣悲哀地发现,她跟这些青葱少年之间果然存在着很强大的代沟。一棵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就算宋代似乎还不存在柿子树,她也不觉得,这棵树值得自己在晚自习前翻围墙爬山,就为看上它一眼。

“我今天是头一次见。”秦秣声音低低的,不透什么情绪。

“没关系,虽然你是第一次看到野柿子树,不过我不会笑话你的。”方澈仰头望着柿子树高高的树冠,轻轻搓动双掌,“你想不想吃柿子?”

秦秣讶然:“这树这么高,那果子怎么摘得到?怎么吃?”

方澈忽然回过头,灿烂一笑。

冰山再次解冻,他眉眼间的一池寒潭在这刹那仿佛变成初夏阳光下的静湖,即便天色暗淡,他的笑容依然闪闪发亮。

没有言语,方澈大步跨到柿子树的近前,利落地一跳,双手便攀住了那直径约有尺许的树干。他双腿紧紧缠在树干上,双手来回往上交错着攀沿,然后他整个人便缠在树上一点点上升。

秦秣哪还能不知道方澈要干什么?她微微张着嘴,一时间除了心跳加速、紧张丛生,竟然再也说不出什么。

那么高的树,两丈以下又没有方便攀抓的枝干,方澈竟然敢就这样爬上去,他是太过相信自己的身手,还是太胆大包天?

秦秣仰着头,忽然觉得这棵柿子树仿佛一直高到了天顶上,她一眼望上去,除了柿子树的树冠,竟然望不到天!秦秣自认为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很强悍了,可是这一刻,她不敢叫嚷,不敢出声。

天际仍然残留着最后一丝暗淡的霞光在缱绻不去,光影之下,爬树少年的背影,仿佛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