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忽然张开双眼。

她任由泪花挂满眼睫,唇角却轻轻扬起,微微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流泪,前世今生,这是她自记事起,第一次流泪。

原来,哭,竟是这样让人畅快的。

“秣秣…”她低低地叫着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虽然不知道那个灵魂如今去了哪里,但她忽然就想要跟那个灵魂对话,向她低诉,“对不起,我替代了你的生命,但是,我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她完整。对不起,我还不够坚强,我竟然差点被这样一件必然经历的平常小事打败。对不起,我不能将这生命归还给你了,因为我已经开始留恋,开始贪恋…”

是的,她贪恋这生命的温暖,她已经进驻,她不想离开。

“对不起…”

可是那个灵魂早已杳无踪影,她不会回答,没有声息。

一直以来,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秦秣。

秦秣一手撑住床沿,忍着痛翻身坐起。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已经成了一个女孩!这不单单是身体表征与男性不同,她骨子里流出来的血,更是完全不同于男性。

忽然之间,一个更加恐怖的想法从她脑海中里冒出:“难道我以后,还要结婚生子?”

秦秣咬着牙,忍住身体的颤抖,从脑子里抛开这个问句。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太过可怕,她根本无从想象那一天的到来。

“我是女孩,但是…”秦秣轻轻吐气,苦笑,“罢了,合该顺其自然。往后的问题,自有往后的道理,以我现在的年纪,根本勿需考虑此事。”

小病房的门又被轻轻推开,周欣端着一杯水提着一个小袋子走了进来。

“先吃药吧。”她温言笑道。

待秦秣吃过药,她又从小袋子里拿出一块卫生棉,递给秦秣道:“还好我自己平常都备着这小东西在办工桌里,你去卫生间里换上吧。”

秦秣张大眼睛接过那个扁平的四方小包,神色尴尬,手足无措。

“好傻!”周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不会用吗?”

秦秣尴尬过后,又笑了笑,反倒坦然了:“确实不会用,周医生,周姐姐,你教我好不好?”她眼睛一眨一眨,拿出自己最讨巧的表情。

周欣摇头笑笑,又耐心地教导秦秣怎么使用卫生棉。

秦秣听得脸红心跳,好不容易等周欣说完,她扶着床架起身,腿又软了。

“你的脚?”周欣疑惑反问。

“先前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我拖着点走过去就是了。”秦秣小心地将那块卫生棉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就往病房里侧的小卫生间走去。

“你这孩子!”周欣连忙扶住她,“叫我扶你过去就行啦,逞什么能!”

秦秣侧头向她眨眨眼,嬉笑道:“我既然叫了你周姐姐,自然是算准了你会来扶我,既然这样,我就不用主动说啦!”

周欣当即大乐,忍不住笑得腰肢乱颤。

一时之间,两人别有默契,连空气间都透出格外的轻松来。

秦秣关上卫生间的门,一个人小心将裤子褪下时,心跳还是又加紧了。她没有做到自己想象中的镇定,那小内裤上的红色让她手脚发软,当她用卫生棉贴上去的时候,整张脸也都快烧成了熟虾子一般颜色。

裤子弄脏了,当然不能在这里换,她也只能先将就着,应过这阵急再回寝室换好。

等她哆哆嗦嗦地穿好裤子走出来后,周欣又指着她腰间大笑:“秣秣,你连穿裤子都不会了吗?你看你的皮带,哈哈!”

秦秣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虽然扣好了裤子,却忘记将腰带系好。那厚帆布腰带松松垮垮地从她衣摆里缀下,样子实在可笑。

五分钟后,秦秣终于提着一个小黑袋子,跛着脚打开了小病房的门。

“秣秣!”方澈第一个冲过来,一把扶住她的双肩,将她上下打量,“你现在怎么样了?好点没有?肚子疼不疼?脚怎么样?”

秦秣再次发现,方澈是个好孩子。

“你扶我回寝室去?”她微侧头,笑眯眯地看着方澈,伸出右臂等他来扶。

方澈紧绷的面容稍稍放松,又轻哼道:“扶你?我才不扶你!”说着话,他忽然伸手,又打横将秦秣抱起!

“方澈!”秦秣低呼,恼得连忙挣动,“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这个坏小孩!”

“我是坏小孩。”方澈说完这句话,就抿住双唇,然后大步往医务室外头走去。

周欣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悠闲地响起:“秣秣,方同学是你的学长,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你最好让他帮忙,不然你那脚踝可不好过。”

秦秣皱着眉,总觉得周欣有点像在说风凉话。

“咦,柳昔呢?”她挣动未果,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尴尬状况,连忙转移话题,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让她先走了。”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好多人都看见了。”

“让他们看去,你又不会掉块肉。”

“可是宿管阿姨不会准你进我们寝室。”

“给她看你的伤脚,她会准的。如果她不同意,就让她为你的残废负责。”

“我没残废!”

“没关系,你可以这样说。”

“…”

第41章 早餐

走到女生宿舍门口的时候,方澈还是将秦秣放了下来。虽然他很想就这样向全世界宣告他的所有权,但他们现在的年龄显然不允许他这样做。

最重要的是,秦秣说:“方澈,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宁愿残废了!”

方澈双唇紧抿,在离女生宿舍大门口将近十米远的地方将秦秣放下,饶是这样,也有一些早起的人看到了他抱着秦秣的样子。所幸两人都不是怎么在意他人看法的人,直接无视掉那些指点和议论,方澈小心地扶着秦秣向大门走去。

宿管陈阿姨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两人,上下打量方澈道:“这位同学,女生宿舍禁止男生入内。”

方澈竟然露出了诚恳的表情,谦谦和和地道:“陈阿姨,秦秣的脚扭伤了,行动不便。她的宿舍在五楼,一个人很难上去。我家跟秦秣家是邻居,长辈们都要求我在学校里好好照顾她,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送她回寝室。”

陈阿姨脸色稍缓,方澈长相俊秀清朗,像他这样的少年,这样诚恳谦和又条理清晰地说话,真是让人拒绝不起来。

“这样啊,”陈阿姨略一犹豫,有些怀疑道,“你们这一大清早的是从哪里来?”

方澈又很耐心细致地回答:“我们早上在漱风亭那边读书,秦秣不小心扭了脚。刚才医务室的周医生还给她开了病假条,你看看。”他说着话,从秦秣的药袋子里拿出周欣开的病休证明递给陈阿姨。

陈阿姨仔细看过,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方澈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慈和亲切,很显然,在她心中已经将方澈划上了好孩子的等号。

“那你扶她上去吧。”她将假条递还给方澈,记录上秦秣与方澈的班级姓名后,终于大开方便之门,末了还嘱咐道:“上楼的时候小心点,别在上面逗留,赶紧下来!”

方澈认认真真地应是,一直到他扶着秦秣走过两层楼梯,秦秣才仿佛刚认识他般,讶然道:“方澈,你居然有这一面,我本来还担心你的人际交往呢。没想到你条理清晰,脑子挺好使的啊。”

“只有你才是笨蛋,我本来就很聪明。”方澈的表情又冷了下来,那满嘴胡话直叫秦秣彻底无言,“你没听说过跟人交流的最高境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你之所以总觉得我说话有问题,那其实是因为你理解力有问题。我为了将就你,也就只好委屈自己了。”

秦秣侧过头,就只见到方澈一脸的大义凛然,仿佛他果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于是秦秣恍然,原来方澈才是睁眼说瞎话的绝顶高手,他那脸皮厚度,已经远远脱离正常人的理解范畴了。

方澈昂头间,眼睛微眯,掩下自己在那一瞬间没能控制住的复杂心绪。

上到五楼的以后,两人在宿舍门前的长廊上慢慢往前走,有几个女孩衣裳不整地开门从宿舍里走出,一见到方澈,又惊叫着返回宿舍,然后砰地大力关门。

秦秣憋着笑道:“方澈,陈阿姨应该要陪同上楼来监督你才是,看吧,你刚才那一眼占了多少便宜?”

方澈微微垂目,淡淡道:“不用她来监督,有你监督就够了。”

“我?”秦秣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她本来是想大笑的,不过怕吵到其她人,还是尽量压抑。未完的话她没说出口,也不便说出口。

如果由她来监督方澈,那谁来监督她?

从本质上来说,秦秣才是女生群中最危险的投机分子。

虽然她今天格外真切地认识到了男女之别,也更加熄了去祸害别家女子的心思,但她仍然不敢保证自己的自制力更够坚持到什么程度。不动心和游刃有余只是因为没遇到真正上眼的罢了,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女子,足够让秦秣心跳加速,疯狂燃烧起自己所有的热情,那么,她能克制住自己不去靠近吗?

她只敢保证自己不再游戏,但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心。

如果游戏花丛是一种罪过,那么,她若专一?

未来的一切都是秦秣所不能预料的。也许有一天她会携起另一个女子的手一直走到天涯尽头,弥补掉前世始终没有真心的遗憾;也许到最后她仍然会一直都是一个人,事业为先,孤独终老;也许,她终将泯然众人,忘却前生,在时光的侵蚀下走完所有普通女人通常必经的一切。

清晨的秋风带着些许寒意,小腹间隐隐的疼痛无时不提醒着秦秣她此刻正经历着什么。身边方澈的气息微涩,像那高高柿子树上刚刚坠下的柿果,让秦秣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一直到许多年以后,偶然忆起这段微青时光所放纵的思绪,秦秣才算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不可预料。

506寝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王子毓。当她看到秦秣身边的方澈时,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意味莫名的复杂光芒。然后她眯起眼睛,勾唇微笑:“秣秣,你出去怎么不叫我?”

秦秣轻蹙眉,忽然将手伸向王子毓,抓住她柔滑的手掌,轻笑着弯起眼睛道:“我怕你没睡足,特意不叫你。”

“秣秣?”王子毓身后又响起陈燕珊犹带睡意的声音,“你出去啦?”

“我回来了。”秦秣转回头面对方澈,向他示意,“笨蛋,你还不走?”

方澈在见到王子毓的时候,脸色本来有些怪异地阴沉。此刻听得秦秣这么一说,他反倒又是一笑,然后微微点头,放开扶着秦秣的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王子毓扶住秦秣,脸色又恢复了冷漠,她瞥过秦秣的伤脚,挑眉问道:“怎么?”

“扭了,没什么大碍。”秦秣坐回床上,然后拍拍王子毓的手背,“忙你的去吧,我今天请假。对了,帮我把假条交给章老师。”她说着话又取出周欣开的那张病假单。

王子毓点头接过,怔了片刻,忽然俯身到秦秣耳边,轻轻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她说话间气息轻吐,如兰如芳,柔软的唇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如羽毛般擦过秦秣的耳垂,撩拨得她不自主地身泛红晕。

秦秣心中一动,忽然抬手勾过王子毓修长优美的颈项,转而贴到她耳边,近似呢喃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尾音婉转,秦秣脸颊微侧,双唇又划过王子毓的侧脸。

“如果是…你会很危险。”王子毓细微的声音中透着冷艳的魅惑,“如果不是,你更危险…”

秦秣心中如有一弯冷月,半带琴弦,然后被轻轻拨动。

她在心底自语:“是你要先撩拨我的,是你先跳下去的,不要怪我。”

秦秣另一手忽然上抬,指腹如丝般抹过王子毓微张的下唇。

“你…”

王子毓猛地抽身后退,脸色一沉。

秦秣眼角轻斜,下巴微昂,她一手自然地回收,然后撑在床沿上,身子半倾,那姿态,真是说不出的风流闲适。

王子毓眼睑下垂,一边收起秦秣的那张病假条,人已经迈转步子,娉娉袅袅地出了寝室。

秦秣目送她离开,忽又抿唇一笑。

“秣秣!”陈燕珊刚刚洗漱完毕,她正往脸上拍着爽肤水,脚下便蹦跳着坐到了秦秣旁边,侧头问她,“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在说悄悄话。”秦秣响陈燕珊眨眨眼,笑得十分神秘。

“什么悄悄话?”陈燕珊双眼好奇地睁大。

秦秣抬手轻扣她的额头,笑骂道:“真是笨蛋!既然是悄悄话,那又怎么能拿出来说?”

“唔…”陈燕珊捂着额头,满脸委屈,“秣秣你太坏了!”

秦秣一手捂着小腹,身子轻颤,笑声欢快地从她喉间逸出。

“我刚才好像看见方澈了?”陈燕珊又疑惑,“秣秣,刚才方澈是在外面吗?”

秦秣笑着点头道:“是啊,看来我们珊珊眼色还不错呢。”

陈燕珊噘起嘴,老大不高兴:“秣秣,方澈怎么还不给我回信?你到底跟他说了没有?还有,刚才他不是到了我们寝室门口吗,你怎么不叫我出来?”

秦秣愣了愣,猛然间回想起那情书之事,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方澈没有回应,也没有询问,那自然就是否定了。这种事情明着拒绝伤人,当然是用沉默来委婉回拒最好。所以一段时间以后,秦秣完全就忘了这事,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小女孩的心血来潮,既然方澈已经表示沉默,那她也就没什么好继续在意的。

她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陈燕珊居然还对那封情书念念不忘,还在等着方澈的明确答复。

“秣秣?”陈燕珊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秦秣,那眼瞳里倒映着的晶莹仿佛水草一般,缠绵期待。

秦秣所有的无所谓都在这个眼神下化为乌有,她嘴唇张了张,又张了张,终于是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他什么也没说,我…明天就帮你约他出来,让他当面跟你说。”

陈燕珊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眼角开始湿润,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秣秣,你答应了我那么久。你一直都没问吗?你是不是也…所以…”

秦秣勉强一笑,安慰道:“他是个闷葫芦,很少主动说什么的,我看他不吭声,所以才没问。对…不起,我明天一定叫他跟你当面说。”

她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这些关乎他人情思的事情,本就不该由她来插手。乱点鸳鸯,自古就是顶顶的大错。陈燕珊与方澈如果能皆大欢喜还好,如果他们不能合到一起,那不管谁受伤,秦秣都得背上一份愧疚。

“珊珊…”

“我去上课啦!”陈燕珊偏过头,拉起吕琳和赵雨虹就往门外跑。

姜凤挽着陈双双的手,轻轻一哼,两人从秦秣身边走过,也出了门。

等到寝室里只剩秦秣一人时,她才跛着脚小心地关上寝室门,然后找出换洗的衣裤,洗澡收拾。

幸亏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裤,所以外裤上看不出什么痕迹。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那会让她心生羞耻,难以自抑。

等一切都收拾好以后,秦秣便躺回床上休息。她的小腹一直都在犯疼,不过比刚开始的时候已经好过太多。她盖着被子,先是胡思乱想,后来困意渐渐上头,人又迷糊起来。

正半梦半醒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秦秣捂着心口从床上坐起,那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催得她心烦意乱,连忙高叫:“别敲了!”

敲门声顿停。

犹带着几分被打扰的郁气,秦秣迷迷糊糊地拖着腿走到门边,然后猛地将门拉开,嘀嘀咕咕地训人:“敲得那么急,真没修养真没修养!”

话音吐得极快,等秦秣收了声,才抬头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方澈。他的脸上仿佛还残余着来不及收回的焦急与错愕,令秦秣一看之下,也是愣了。

方澈轻轻呼出一口气,空着的那只手揽住秦秣双肩,直带她往寝室里走。

“还能教训人,看来你精神不错。”方澈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难得的揶揄,他扶着秦秣在她床上坐下,然后才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那是一个十几厘米长方的邮寄纸箱包裹和一个大保温杯。

“你…”秦秣脑袋里的疼痛仍未完全消去,人就显得比平常格外呆滞些,“怎么又来了?”

方澈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就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你做什么?”秦秣腰肢软软地坐着,人又控制不住地往床架那边倒去。她见来人是方澈,那郁气自然就消了,心底带着几分安详,睡意又涌上头。

方澈连忙坐到秦秣旁边,将她整个身子揽过来,帮她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让她靠着。

“怎么这样犯困?是不是感冒了?”方澈担忧地低语,眼睛里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深温柔。他又将手覆到秦秣额头上,不知不觉间,那细腻温暖的触感让他手心流连,来回轻抚,迟迟不肯离去。

“昨夜一宿未曾睡好,自然困乏。”秦秣迷糊间讲话却半文半白,愈发别扭,“我要睡觉,唔,让开让开,我要睡觉…”

方澈低叹一声,轻抚她柔软的头发,柔声哄道:“秣秣听话,先吃点东西,垫了肚子再睡。不然你空着胃睡觉,会很难受的。”

秦秣反手拍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嘟囔:“别吵!”

第42章 糖玉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

空气中微微的寒意让秦秣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方澈看着觉得好笑,伸手就捏住她的鼻子,低声做恐吓状:“白痴!还敢不吃东西就睡觉吗?”

秦秣连忙拨开他的手,一把抢过他另一只手里的保温杯,然后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里面的粥。她的士族礼教是深刻到骨子里的,即便是在如此头疼犯困的时候,即便她的坐姿正软绵得不像话,她这喝粥的动作却反倒更显得慵懒优雅。

方澈从没见过这样的秦秣,这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这个女孩其实离他很远。

她不只是那个会在噪杂小路上为一支棉花糖而计较纠缠的小女孩,她也不只是那个会在雷雨天为一只小土狗而冲进公路上的傻姑娘,她更加不只是那个会被晚霞染红半边脸颊山中人。山风静谧的时候,她笑他是“皮猴子”,于是在方澈的心底,有种感觉豁然明朗。

人人都说方澈脾气古怪,可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谁又知道他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他蓦然低叹,耐心地等着秦秣将粥喝完,然后拿开保温杯,问她要不要躺下。

“当然要,这不是废话么!”秦秣吃吃地笑,眼神迷离,然后一头栽倒在方澈身上。

她一手拍向床沿,高声大唱,曲调古雅疏狂,仿佛长歌当哭:“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方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垂在身侧,他抬眼,目光却如冰魄寒流,悠悠之间,不知流向何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秦秣唱完之后,又直起腰,大笑,“方兄,我欲踏歌纵酒,奈何时不我与!”

方澈轻叹一声,抬手拍拍秦秣的肩膀,柔声道:“你睡吧。”

秦秣于是伸手揉揉眼睛,钻进被子里,然后低低一笑,竟极为乖巧地闭上眼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寝室门半关着,一角天光从门口透进,映得方澈的脸半明半暗,那眉毛挺直得仿佛利剑一般。他安静地坐着,静默良久,这才眼神回流,准备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