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远了,更远处公路上的喧嚣若有似无的飘荡过来,却越发衬出这个小居室的安静,以及秦秣眼神的通透。

好半晌过去,裴霞的眼眶才微微泛红,她忽然用双手捧住脸颊,头一低,竟然止也止不住地呜咽哭泣起来。

秦沛祥一手半抬,满脸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秦秣却蓦地起身,然后丢下一句:“小志还没回来,我带伞出去看看!”说话间她已经快速拿起伞,几步小跑着出了房门。

门被轻轻关上,秦秣在屋外附耳微笑,只听得里面的哭声似乎渐渐小了,她也就放心地下楼离去。就算不一定能接到秦云志,外出走走也是好的。其实她的内心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从容,她还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她无法想象秦爸秦妈如果真的倒下,那这个家庭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之前的秦侯府大厦倾倒之时,秦秣错失了挽救的机会。或许她从来就不具备撑起大厦的能力,但在面对这个小家庭的危机时,她还是自信,他们能走出去!她慌了一瞬间,但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夕惕若厉,寻求无咎。

大笔纵横,挥斥方遒,至老不休!

雨势又渐渐大了些,这将近入夜时分,因为下雨,街道上行人很少。路旁飘起的枯叶便仿佛是四季最凌乱的符号,悠闲者看着悠闲,烦闷者自然就看着凄凉了。

秦秣往秦云志学校的方向走去,那里离市三中并不远,同样可以从求学路经过。走到求学路街口的时候,秦秣脚步稍顿。雨又变小了,有点细雨丝丝的感觉,她干脆收起伞,任那些沁凉落到自己身上,然后蹲下身去捡拾地上一片梧桐树的落叶。

梧桐枯叶色深如泥,细雨之下更是叫人陡然惆怅。秦秣曾经有一把名为“萧山”的七弦琴,那琴便是梧桐所制。相传凤凰非梧桐不栖,秦穆公之女弄玉在梧桐树边盖砌闺阁,夜间萧史乘龙而来,与她琴箫相和,引来凤凰。于是萧史乘龙,弄玉跨凤,二人结为夫妻,双双升仙而去。

秦秣的“萧山琴”正是得名于此,今日秋雨梧桐,睹物思人,她再一回想,想的竟然是咏霜。

自从琴技大成之后,秦陌就很少弹琴,偶然兴起,他才会抚上一曲。那个时候,必然有咏霜吹箫,而还没有变成胖子的少年苏轼则会舞剑踏歌。

少年指点江山,老大徒说风月。秦秣拈起地上的枯叶,心中终是叹息:“咏霜,原来我不过是个负心人…”

细细绵绵的雨丝忽然就消失了,秦秣感觉到细雨被什么遮住,然后身边一片阴影。她侧身抬头,先是看到一双穿着泛白牛仔裤的长腿,然后才看到灰色的毛衣、白色的褂子,以及方澈神色柔和的脸。

秦秣正要起身,方澈却撑着他黑色的大伞蹲了下来。

大伞遮下,宛如穹顶,密密地将两人与伞外的雨天隔成两个世界。方澈的气息依然是清朗微涩,冰凉之中透着温暖。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伸了过来,然后拈过秦秣手里的枯叶。

方澈向她微微一笑,笑容好似来自红尘纷扰之外,又如春日里冰雪初化,碧水破冰而出。

秦秣抿抿唇,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昔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你怎么拈着一片枯叶子,也能装神秘?”

方澈没有回答,却轻轻张嘴,将枯叶衔到口中,然后伸手搀住秦秣一同起身。

秦秣连忙将他衔着的那片枯叶取下,皱眉道:“脏得很,你怎么往嘴里面乱放?”

方澈微微低头,伸手轻柔地拂过秦秣额前被雨淋湿的一缕刘海,淡淡道:“我见你看得那么出神,所以尝尝味道。”

秦秣仰头,无声地叹息,方澈果然还是方澈,他的思维方式永远都那么与众不同。

方澈仍然微笑,他当然看得出秦秣在感叹什么,但他其实从来就没有不正常过,只是秦秣不懂罢了。要说他的生命中有什么是真正脱离了轨迹的,那也就是遇到秦秣。除此以外,他一切都规划得很好。

就像刚才,他其实早就看见了秦秣,但他本来并不打算再与这个人见面。是秦秣收了伞,自顾傻傻地淋雨,他才不自主地走又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为她撑伞、挡雨。

“你把伞撑开,我要回去了。”方澈说话间目光望向秦秣手中那已经被收好的折叠伞。

秦秣抖了抖伞,皱眉道:“不想撑。”稍顿之后,又道:“你回去吧。”

方澈紧紧握住伞柄,很想转身就走,但他的脚却仿佛另有意志,偏偏不受大脑控制。

“东汉蔡邕曾闻梧桐烧火噼啪之声,于是取来做琴。因木尾已焦,故名焦尾琴。”秦秣的目光又落回雨中的梧桐树上,声音微淡,“蔡氏五弄流传千古,这梧桐树却一棵棵地被伐去,又一棵棵地长大,再不是当年那一棵了。”

“你会弹琴,为什么不肯弹?”方澈微微倾身向秦秣耳边,忽然问道。

“无知音,不过断弦而已。”秦秣正出神想着自己的萧山琴,顺口也就答了。说完后,一转头,才发现方澈正眯着眼睛笑,那样子好像一只偷着了香的狐狸。

“原来你果然会弹琴!”方澈又回身站直,紧紧盯住秦秣道:“如果听者是我,你愿不愿意弹?”

秦秣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方澈下垂的那只手紧捏成拳,心脏猛地揪起。只是这样一个无关情思的简单回答而已,他居然等得忐忑。然而不论这一刻有多么煎熬,他都不后悔。如果连这样一个问题都不敢问了,他又怎么再往前迈出更深的一步?而如果秦秣连“知音”二字都吝啬给予,那么,他也可以干脆了断地转身离开了。

秦秣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在现代,听到过一个人的琴声。高山流水,寂寞无边。他虽然是当众弹琴,但我觉得,他只是弹给自己听的。”

方澈紧捏的手心中微微沁出汗水,他仍然紧盯着秦秣,等她的下文。

而他忽然觉得,那段高山流水,其实已经不寂寞了。

“你这个皮猴子嘛…”秦秣想起那个狼狈的夜晚,忽又绽出灿烂的笑容,“等你什么时候对上那下半阙《江城子》,再跟我说知音吧!”说着话,她眸光流转,又狠瞪方澈一眼,嗔笑道:“皮猴子!”

方澈蓦地抓住秦秣捏着树叶的那只手,然后将她拉得紧贴住自己。

他低下头,埋首在秦秣颈后,仿佛是宣誓般:“你等着吧!”

秦秣挣脱手,无奈道:“方兄,你想证明自己不只是皮猴子,你大可以自己努力去,你费那么大劲儿捏我的手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的手会疼吗?”

方澈只是微笑,却不再说什么。

两人并排走在一把伞下,缓缓向秦云志学校的方向而去。秦秣省了打伞的功夫,就仔细地思考自己家里以后的出路。她劝说秦爸秦妈的时候当然是说得轻快,但现实显然不会有那几句话那么容易。如果秦爸秦妈不再去找工作,而是去做小生意,那这个生意的种类可就得慎重考虑。

秦秣对现代的商业环境当然不够了解,她左思右想了一路,也沉默了一路,却还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方澈其实更是个习惯沉默的人,他撑着伞,默然走着,偶尔偷看秦秣一眼,心中竟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再没有尽头的路也会走到尽头,不过秦云志的学校早已放学,这个时候秦秣过来,却实在是找不到这孩子。她游目四顾,又走了几处地方,终于还是摇头道:“这小家伙八成是跟同学出去玩了,真是个麻烦小子。算了,我还是回去等他。”片刻之后,她又道:“方澈,你不是早就要回去吗?还不走?”

方澈板着脸道:“我送你回去。”

“我这么大个人了,用你送?”秦秣觉得好笑,“行啦,天快黑了,你快回去吧。”

“我跟你顺路。”方澈干脆拉起秦秣的手,当先迈步,“快走吧!”

道路确实不远,没过多久,秦秣就进了月光小区。她回到家以后才发现,秦云志居然比她更先到家。

秦爸秦妈跟秦秣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在秦云志面前提起他们下岗的事,这孩子依然没心没肺地看他的电视,然后惊呼:“二姐,你美白见成效了耶!”

秦秣敲他的脑袋:“作业做好没?”

于是秦云志灰溜溜地跑到主卧的书桌旁,提笔埋头苦战。

秦爸秦妈开始四处奔波,寻找做生意的门路。他们几乎没什么本钱,又要养家,所以找得焦急而慎重。在这方面秦秣帮不上什么忙,她能做的就只有多写些短篇的文稿,然后逐个逐个杂志地投稿。

假期只有两天,秦秣回校后就听到学校要在十二月一号举行建校五十周年庆的消息。许多有班干职位和学生会职位的同学都提起了百二十分的精神,想要好好在校庆汇演上露个脸。因为期中考试刚过,所以大家都有种刚刚从魔鬼岁月中解放出来的感觉,那一个个的心情也是格外跳跃。

在周三的全校大会上,校长宣布了奖学金获得者名单。秦秣不出意料地取得了全校第四十七名,虽然只是个优秀奖,但小小前进一步也是收获。秦秣领到那少少的一百块钱奖金时,心里就在想着那个第一名的两千元大奖。

期中考试的奖学金整个比月考翻一倍,足够刺激这些穷学生了。

不论为名为利还是为自身前途,市三中的大部分学生都在你追我赶着。

然而就在高二的获奖名单被宣布后,陈燕珊忽然抓住了秦秣的手,她有些紧张地说:“秣秣,阿澈他居然落到了五十名以外!”

方澈的成绩次次都是年级第一,这次一落千丈,连秦秣都惊讶了。

“珊珊,你怎么啦?”

陈燕珊咬着下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断断续续道:“秣秣,方…方澈是不是…很、很讨厌我?”

第45章 情书

主席台上的校长还在继续演说着他的慷慨激昂,台下的秦秣淹没在大队的人潮当中,听着陈燕珊很小声很小声的抽泣。

秦秣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这个问题她显然不应该拿来问秦秣,她应该直接去问方澈。

这天晚上陈燕珊一下课就回了宿舍,她坐到秦秣床上,扯着她的衣摆,低着头道:“秣秣,你跟方澈是怎么认识的?”

“路上碰到,就认识了。”秦秣正收拾着要换洗的衣物,闻言就随口回答。

陈燕珊又凑近她一些,拉着她小声道:“那你觉得方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错的人。”秦秣干脆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你今天怎么啦?你跟方澈有什么矛盾吗?”这个问题秦秣本来并不想问,不过陈燕珊这么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陈燕珊噘着小嘴,满脸委屈,哽咽着道:“我本来看他帮你搞卫生还送你回寝室,也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可是…他,他好闷!他跟我一起都不说话的。那天我到了足球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当面跟他表白了,他还是一声不吭,不答应也不否定。我…我就觉得他是在害羞,其实是默认…”

秦秣睁大眼睛,心里直觉得好笑。原来方澈在被人表白的时候会害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厚脸皮加毒舌的家伙还会一路沉默到底?

“珊珊不哭。”秦秣伸手轻拍着陈燕珊的后背,“方澈会害羞也不错呀,你哭什么?不哭不哭啊…”

陈燕珊用手背擦过双眼,忽然扑到秦秣怀里,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她一边在秦秣耳边诉说着:“我现在知道了,他根本不是害羞,他是漠视!他是根本就没听我在说什么!呜呜…秣秣,方澈是个坏人!他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每次我约他,他都出来。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他从来不跟我说话?”

秦秣微皱眉头,难以想象陈燕珊所说的那个方澈,跟她所认识的那个方澈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也许他不是不喜欢,只是…”话到这里,秦秣又觉得没什么好辩解的。如果方澈对陈燕珊确实无意,那她就不该胡乱安慰,也免得陈燕珊最后得不到又剪不断。

“呜呜…”陈燕珊哭得好像一个控诉大人偏心的孩子,“方澈对你这个普通朋友都可以那么好,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难道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吗?如果我不是,他为什么每天都到足球场跟我约会?”

秦秣心底暗叹,只是搂着陈燕珊,用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珊珊不哭了,你还小,有的是时间去寻找。现在只不过是没遇到正确的那个人,等你以后遇到了,你就会知道,为一个不会属于自己的人哭泣,有多不值得。你还要吃饭,还要学习,还要过日子,爱情又不是全部,别多想了…”

事实上,她很怀疑陈燕珊究竟懂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在秦秣看来,陈燕珊这一出,闹的不过是小女孩的绮思罢了。也许她是看多了风花雪月的故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而如果她真的懂得什么爱情,她大概也就不会这样轻言“喜欢”,轻言“表白”。

当年欧阳老先生写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时,秦陌这个学生始知“情缘”二字,不是他能承担。

所以流连花丛,所以负了咏霜…

陈燕珊却在她耳边不甘不愿地嘟囔着:“我当然知道爱情不是全部啦!不过,秣秣,你讲话能不能稍微艺术点?你能不能不要开口就是吃饭?我第一次表白,就这样被人给无视了,我…呜呜…我太亏了!方澈一定在心里偷偷看我笑话。呜呜…电视上谈恋爱的高中生那么多,凭什么我就不能谈?”

秦秣无奈地叹道:“你也知道那是电视啊。”

“可是就我身边谈恋爱的同学也不少啊!”陈燕珊嘟着嘴,“我初中时候玩得最好的一个朋友就跟我说,她男朋友虽然不跟她一个班,但是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在她教学楼下等她。那个男生还会帮她打饭,每天送她会宿舍,生日的时候给她买礼物,她不高兴的时候哄她开心。人家多浪漫呀…”

“你就为这个,所以也想找个?”秦秣哭笑不得。

陈燕珊鼻子里轻轻哼出声音:“她们都有,就我没有,我多没面子!”

秦秣有点无力地问道:“我好像看到你收过别的男生的情书,你怎么看不上他们,偏偏去追方澈?”她的潜台词其实是:方澈那么古怪的脾气,你何必去找他自讨苦吃?

陈燕珊哭声早就歇了,她整个人都扑在秦秣身上,很理所当然地道:“方澈又帅又没女朋友,成绩还很好,敢跟他接近的人又很少。我要是能追到他,那我多有成就感啊…再说这年头,等着男生主动来追,太没意思了。”

秦秣无言地拍拍陈燕珊的肩膀,小姑娘又蹭蹭脑袋,喃喃道:“其实秣秣你人最好,脾气好对我好,还会很多东西。你上语文课跟老师辩论时候的样子特别潇洒,简直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有气势,当时好多人都看你看迷糊了呢!你要是男生,我一定把你追过来当男朋友!”

秦秣嘴角微露苦笑,柔声道:“珊珊乖,快去洗漱,早点睡。”

“我就是有点不甘心…”陈燕珊嘟囔出这一句,也就起身去整理床铺了。

隔天的二节下课后,班长卫海来到秦秣课桌旁。

说是秦秣课桌旁,其实秦秣的座位在靠窗的里座,而外座临过道坐着的则是鲁松。

卫海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松子,让个坐,让哥跟秦秣聊聊。”

当时魏宗晨正好不在座位上,鲁松则堵住了外座。

鲁松本来准备出去打篮球,见卫海这样一说,他的眉毛当即就挑了起来,然后嘴角一歪,哼哼道:“凭什么让给你啊!你以为你自称一声哥,我就真当你是哥了?”

鲁松在班上挂了个不大不小的体育委员,平常跟卫海打交道是不少的,他们关系也不错,卫海敢这样说话,就是因为自信鲁松不会拒绝他。

“行了,臭小子,你…”卫海愣过一愣之后,也是怒了,当即就去提鲁松的衣襟,“少唧唧歪歪,快点让座!”

秦秣本来正闭目养神,现在被这两人的争执吵得不安宁,蓦就睁开眼睛,低喝道:“要吵出去吵!别在我面前吵!”她跟鲁松形同陌路了半个月,又被这小子的小纸条烦得不行,痛快地骂了他一通后,也就没再不理他。

不过自这以后,秦秣却形成了一种让鲁松惧怕的气场,很多时候鲁松都戏称她为“大姐大”,对她言听计从,俨然是认了老大。这个说法看着是很好笑的,但鲁松这人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秦秣治起他来竟然得心应手,于是只当白捡个小弟,平常也不用对他客气。

鲁松快被秦秣喝斥得条件反射了,现在见她一怒,立即就缩了缩脖子,转而坐到魏宗晨的座位上,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卫海。

卫海惊讶地看着他们,一边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秦秣你挺厉害的呀,鲁松在你面前还真没脾气。”

鲁松又涨红了脸,拍着桌子向卫海低吼:“老子愿意!这不关你的事,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不然就滚!”

秦秣皱眉横了鲁松一眼,这小子立时噤声,又缩着头,像只碰到老虎的小兔子了。

“卫海你有什么事?”开口提问的当然是秦秣,她还想在课间多休息会,不想多浪费时间。

卫海连忙从大夹克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来,然后递到秦秣面前道:“校庆要选节目,高一高二每个班都得出两个候选呢。我们班陈燕珊已经答应带一个舞蹈,我看你口才挺好,想找你来演小品。”

秦秣错愕片刻,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另请高明吧。”

学校里的活动其实不少,什么征文比赛、绘画比赛、演讲比赛、手工大赛之类的,很多同学都喜欢凑这个热闹,秦秣却从不参加。她没这个时间浪费,为了赶上这些现代的课程,尤其是理科类的课程,秦秣必须打起绝大部分精神。再加上她还得写不少短文投稿,又哪有心思去管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卫海在这个事情上还从没被这样干脆地拒绝过,秦秣一句话堵得他愣了半晌,才又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帮忙写剧本,行、行不行?”

“我不会写剧本。”秦秣自认为没有编故事的能力,再次摇头拒绝。眼看卫海脸色难看之极,她想起这个男孩人还不错,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便又道:“不过你先找人写好以后,我可以帮忙润色修改。”

这话说得可够狂妄了,卫海却听得脸色稍缓。整个高一(十九)班无人不知秦秣出口成章、妙语连篇的本事,她在这方面再狂妄也没人会觉得过分。反倒是她先前说自己不会写剧本,却让卫海觉得她是存心推脱,偏偏借口还找得奇烂无比。

如果秦秣知道卫海的想法,肯定是要笑话他一肚子草包,居然不知道剧本与论文是不能划等号的。

卫海走后,鲁松又拿出了他的星星眼,一脸夸张崇拜表情地看着秦秣,连连道:“我擦!我擦!大姐大,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

秦秣反手敲了鲁松一个暴栗,恶狠狠道:“别用那么恶心地表情看着我!还有,不准将粗话!”

鲁松哭丧着脸:“大姐大,我是没有你那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你就不能耐心点教教我吗?”

秦秣双手搁到桌子上,慢悠悠地道:“对你有耐心,只会形成一种效果。”

“什么效果?”鲁松眼睛大睁,一眨不眨,那样子居然有点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地理老师说的。”秦秣眯眼笑了,“黑洞效果。”

鲁松愣了片刻,猛然一拍桌子,忽又从自己的座位里翻出一个封皮黑漆漆的笔记本,然后咬牙切齿地记录上秦秣的这句话。

“我以后又机会,一定要把这句话还给你!”

“随时欢迎。”秦秣优雅而笑,恍若翩翩君子。

趁着还没上课,鲁松又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被折得乱七八糟的橘红色信纸,递给秦秣,然后很诚恳地请求:“大姐大,这是我新写的情书,你也帮我修改润色一下吧。小弟这次能不能成功,可就看大姐大您的手笔啦!”

秦秣好笑地接过,正要说什么,上课铃声就已经响了。鲁松连忙坐回他的座位,然后又一脸恳求地向着秦秣双手合十,连拜好几下。直到魏宗晨回到座位,老师上了讲台,他才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开始扮演好学生。

这节是政治课,这样的课程秦秣只要看一遍教科书就能轻松搞定,所以她一般很少去听那老师的照本宣科。现在有活宝鲁松的情书可看,她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小子究竟能写出什么好话来。

信笺被展开,秦秣一眼看过去,就隐隐有了要笑抽的感觉。原来鲁松的笑料不仅仅在他难看的字迹上,还在他的错别字和病句以及他强悍的逻辑概念上。

“亲爱的雨虹姑(良):

我是你亲爱的哥哥。

虽然你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只要看到我的情书,就一定会爱上我!

我知道你的梦(乡),你一定幻想过一个白马王子。但是你不知道,在这个年代,可靠的不是王子,而是白马。

我虽然不是王子的白马,但是,我是可以踢倒王子的黑马。我膘肥体壮,我牙口建康,我一顿饭能吃八碗饭,我肯定也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你唯一不能想(向)的,大概就是我对你的思念。为了思念你,我每天要烧三炷香,一边祈祷,一边头大如斗,心酸如潮,目光呆滞,眼神深情…”

秦秣反手就将这情书一拍,然后半趴到课桌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要不是现在是上课,要不是秦秣一向修养不错,她现在肯定会原地跳起,然后仰天大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鲁松这样的活宝?鲁松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构造的,他居然可以写出这么草包到深刻的情书来?

秦秣感觉自己笑得脸部神经都快抽筋了,忍了好一会,她才缓过这一口气,然后写过一个小纸条:“鲁松阁下,尊驾言辞之高妙,在下望尘莫及,唯无言以对。正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尊驾之情书,当有崔诗之妙!”

鲁松看了半天没明白,又很郁闷地回过纸条:“大姐大,您能不能通俗一点?虽然我也看武侠小说,但是,我怎么没觉得你是在夸我?”

秦秣也同样没能明白武侠小说跟夸不夸他有什么关联,不过看着鲁松的回话,她心里头倒是愉快得很。这小子思想不安分,必须要打击打击他:

“你也知道我不是在夸你?那我是在讽刺你,你看明白没?建议你好好看一看成语词典,修炼一个月,再来进行写情书这种高难度的作业。说实话,如果我是收情书的人,看到这样的情书,我肯定立即就将你否决出局!”

鲁松从纸条上回过一个鬼脸,然后就沉寂了。

其实他这情书虽然搞笑了点,但从效果上来说,也不一定就有秦秣说的那么糟糕。毕竟能搞笑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有些女孩子也许正喜欢这种搞笑。不过这些话秦秣是不能说的,她的主旨是打击鲁松,当然不能安慰他。

此后鲁松果然安分了很多,也没再提起要写情书的事情,反倒是捧起一本成语词典,痛苦万分地啃了起来。

校庆汇演在万众期盼当中,终于还是姗姗来临。

12月1号的天气已经很是寒冷,好在市三中去年新盖了个大礼堂,那礼堂能容纳五千人。空调一开,全校师生坐在里面,冬也是春,气氛热烈得空前。

陈燕珊就感慨道:“以前还在小礼堂的时候,妈妈带我看汇演,每次都好冷,台上的人还穿着很厚的衣服,都不漂亮!”

吕琳也说:“听高年级的人说,以前的礼堂都只能容纳一千观众,每个班都只能派代表去看汇演,不能所有人都看到呢!”

新的大礼堂气派典雅,舞台横向足有三十米长,纵向的宽度也有十六米,学生们在上面热热闹闹地表演开来,果然大不同往年。

主持人有四个,两男两女,秦秣只认得其中一个正是月前在男生宿舍门口遇到的雷靖安。这个男孩上了舞台之后,台风倒是稳健中不失诙谐,姿态潇洒得很,大大吸引了一批眼球。

陈燕珊又凑到秦秣耳边道:“我就是不甘心这么放过方澈,不然找这个雷靖安也不错呀。”

秦秣无话可回,只能默然望着她。

陈燕珊又噘起嘴:“好啦,我开玩笑的,我才没那么花痴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