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那边是半晌沉默。话筒这边是屏息等待回答的郑颖,和神色一变的沈一帆。

沈一帆捏着郑颖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自己,眼神凝厉,无声告诫她:不要做傻事。

郑颖从他另一只手里抽出手,把手指抵在嘴唇前,无声比着“嘘”,又把手掌挪到胸口前,掌心向下,手臂和手掌一起往下压,示意他放心。

话筒里传来了响动。

成墨阳幽幽叹了口气:“怎么办好呢?明知道你在录音,可我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成墨阳的声音沉得发腻,沙沙的哑中像挤得出旖旎的黑糖汁,“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郑颖无声地握拳一收手臂,嘴里默叫了一声“yes!”

妈蛋,还不是让她套到了录音!

沈一帆在一旁看着她的表情,微微翘起嘴角。

“成老板,刚才有风,没听清您说什么,您再重复一下最后一句话成吗?”

成墨阳:“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郑颖:“我说的不是真的。”

沈一帆看着郑颖,忍不住笑起来。他抚抚胸口,稳定自己的情绪。

成墨阳又开始笑了:“我也觉得你不会这么快就屈服。说回来,你要是这样就屈服了也挺没意思的。不过关于我们通话的录音,我劝你再多想想,我刚刚听人说,那个作者自己亲口讲她的爷爷是公安局长,爸爸也奋战在公安第一线上。你说如果这话被宣之于众的话,会传成什么样呢?猜一猜,最后会不会连累她爸爸的工作。”

郑颖咬牙切齿。

和无耻的人战斗,好人输就输在做人有下限上了。

她吸口气,回答:“算了,我还是选择屈服了,今晚八点钟,锦霞山半山腰的凉亭,我们在那里见吧,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过了今晚你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屈服过你,我今后过日子还想要脸!”

成墨阳笑着说了声不见不散。

郑颖收了线,狰狞无比的笑。

“你要去吗?”沈一帆问她。

郑颖看着他,试探地问:“我要是去呢?你会瞧不起我不?”

沈一帆神色淡淡的:“不会。”他顿了顿,接着说,“我陪你一起去。有些事多个人围观,只要那人多少还要点脸,事情就不好往下做。”

郑颖:“……”

天下最腹黑以及最内涵污的,原来在这呢。

郑颖哈哈哈干笑三声:“鬼才去呢!你知道吗,天气预报是人类的好朋友,我每天早上出门前都看一遍好朋友。好朋友说了,今晚会变天有大暴雨,至于锦霞山,那里昼夜温差是见了鬼的大,哈、哈、哈!冻死他成大花!”

沈一帆默了默,问:“你不怕他恼羞成怒吗?”

郑颖握拳:“那我就把录音发上去,鱼死网破!”

沈一帆:“那作者父亲的工作怎么办?”

郑颖:“……”他耳朵是有多尖,什么细节都听到了。

“唉,”郑颖垂头丧气的,“那只好我真的去找他屈服了。”

“郑颖!”沈一帆叫着她,声音冷凝起来,语气也变得透出气愤和急促。他一把握住郑颖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就不能想想,你还有个干哥哥吗?当你力所能及的时候,他不会插手你,但当你挺不住的时候,想一想,你身边还有他,好吗?”

郑颖望着沈一帆清澈如清潭的眼睛,看着从他眼珠里倒映出来的自己,有点眩晕。

她捧着脸,语气里有连自己都不察觉的一丝娇气:“好!”她的样子又萌又乖又有点可爱。

沈一帆松了她的肩膀扭开头。

郑颖溜溜地绕着他转,硬转到他面前,问:“那你到时候打算怎么解救我哇?”

沈一帆:“带你出国。”

郑颖:“……”

这是三十六计打不过就跑啊……

行吧,怎么说也总比留下来任人在床单上宰割强。

郑颖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沈一帆:“你怎么出现得这么赶趟儿?你是不是知道我要找成墨阳?你是怎么知道……”

“周师傅。”

郑颖叽叽哇哇的问话还没有排比完,沈一帆干脆地打断她。

他的回答实在简洁,简洁到没有交代周师傅是把话传给了谁。

事实上,周师傅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余友谊那里,在他给郑颖发完成墨阳的联系方式之后。

周师傅越想越不放心,就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了余友谊。

当时余友谊正在办公室和沈一帆研究建组的事情。一向耳朵冒尖冒得无比卓越的沈一帆,清清楚楚听到了通话的全过程。

余友谊放下电话之后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那时郑颖正在树下骚扰着客服小哥。

余友谊收回眼神后,冲着沈一帆笑了笑:“你都听到了吧?你去吧,去陪她处理一下。”

沈一帆静静地看着余友谊,问他:“为什么是我去?”

余友谊叼上一颗烟,没有点:“我去的话,我的做法只有一个,暴躁地抢下她的电话让她别联系成墨阳。你去的话,你会有你的处理方式,我想你的方式可能会更适合她。”

沈一帆沉默地看着余友谊。

余友谊冲他一笑:“赶紧去吧,我着急抽根烟。”

沈一帆没等郑颖问完问题就丢出了答案。

郑颖有点噎得慌。她此刻深刻地认识到擅于抢答的人都缺少人文主义关怀。

“你怎么没阻止我给成大花打电话呢?”

沈一帆轻声地答:“我为什么要阻止你?你又不是没有处理好事情的能力。”

风轻起,吹动树梢轻轻拂动。树影有一下没一下地跳上沈一帆的脸颊,又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开。那活泼的游动暗影把沈一帆白得略显单调的脸点缀出了更丰富的生机。那些跳动的碎影赋予他动感,他明明站在那里没有动,一时间却像分花拂柳地走近过来,格外动人。

郑颖呼出一口气,敛下眼睑。

他干哥哥老有让她想乱个伦把干从形容词变成动词的冲动……

她低着头嘟嘟囔囔:“周师傅可真爱告状!”

沈一帆声音里含着笑意:“是呀,因为他关心你。”

他忽然冲郑颖“喂”了一声。

郑颖抬头:“干嘛?”

沈一帆:“把你用的录音软件告诉我。”

郑颖:“你要录音软件干嘛?”

沈一帆没有回答她,只是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郑颖被看得心肝像跳进沸水里,在炙烫中一顿颠簸乱颤。

她连忙低下头翻手机:“好好好给你找给你找!”

好好好你长得帅长得催情你要什么都给你找!

安装好录音软件之后,沈一帆给郑颖打了个电话,尽管她就在隔壁房间。

他没话找话问凤梨酥她还有没有了。郑颖清清脆脆地说了一大通话,说得唾液横飞的,总结起来也不过就一个主旨:有啊,你想吃吗?想吃你要先赞美我啊!

沈一帆握着手机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抚了抚胸口。

挂断电话后,吴宇非常痛心疾首地祈求他:“小少爷,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吗?就不能不这么七情六欲大动特动的吗?您说您这电话打得,也太没事找事顺便找虐了!”

沈一帆白了吴宇一眼,没说话。

别人能知道什么呢?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多存点她的声音。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听一听,生命力好像也会跟着她一起变得旺盛起来。

当晚八点,郑颖不顾一切关了手机。然后披着马甲去作者大大文下投雷写长评帮她往回拽被刷负的积分。

写到连话都快要不会说了,她洗了白白上床睡大觉。

夜里降温有点冷,她特意美滋滋加盖了一条毯子。

第二天天光大亮,她无比舒畅愉悦地起了床,开了手机。

并没有信息进来。

她正奇怪的时候,“成大花”的来电显示跳进手机屏幕里。

她接通手机。成墨阳叫了声她的名字。

听到他声音里带着鼻音,郑颖心里无比愉悦。

哈!感冒了,该。

成墨阳的声音里除了鼻音,还带着点诡异的笑意:“其实我料到了,你不会去,但我依然想过去等等看。你说我是不是贱?”

郑颖被这句问话问得,愉悦心情一下散掉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戒备警惕。

郑颖:“……你自己非要这么形容你自己,那就……是吧。”

成墨阳的笑声更加诡异了:“我对自己的犯贱行为感到非常生气,连带着对导致我这么犯贱的人,就更生气了。”

成墨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挂断了电话。

郑颖握着手机有点懵逼。

她还等着听他威胁的话呢。

结果倒好,他就是不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她。

有时候知道威胁是件安全的事,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时刻处在警惕戒备中,才真是要把人逼疯。

她忐忑地安慰自己,至少手里有段录音,要是成墨阳发癫,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可是转念想到作者大大的父亲会因此被连累,她又觉得此路不通。

于是她钻进死胡同,憋得直用头去磕墙,企图磕出一个万全的解决办法。

期间她收到作者大大发来的一条短信:怎么办,我爷爷是公安局长我爸爸还在公安系统上班的事情被爆出来了!现在他们都说我是靠着关系卖的版权,还在人肉我爸爸在哪个局上班!

文字后面跟着一条链接。

郑颖立刻紧张起来,呼吸都乱掉了。她点进链接的时候,指尖几乎有些哆嗦。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曝光的帖子之类的。

她立刻给作者大大打电话,第一次被挂断了。她接着打,又被挂断。再打,居然直接关机了。

她不信邪,一直打,终于号码恢复开机状态,作者大大接电话了。

但作者大大语气有点急慌慌的:“郑颖哇,我先不给你唱征服了,我手机丢掉了,我刚补了卡,我得抓紧改下微信密码啥的,省得等会该有另一个我挨家挨户跟人借钱了!”

挂断电话后郑颖懵了个逼,然后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她立刻去翻自己手机的录音记录。

干干净净。

妈蛋,那链接是木马!

她的一颗心狠狠地往下沉,再往西沉,一直沉到零下几十度去。

她想完蛋了,没有了互相制约的把柄,成大花可以肆无忌惮欺负作者大大了。

完蛋了,她可能真的要去当面屈服了。

一连好几天,郑颖都是在忐忑中度过的。

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余友谊和沈一帆都很担心。他们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打马虎眼说:“没事,就是天有点热,思春了。”

余友谊一脚朝她踢过去:“现在是他妈夏天,再到春天隔着两季呢,你思个屁春!”

沈一帆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担忧。

郑颖在警惕戒备中,天天盯着论坛帖子看,熬得眼睛都快瞎了。

但并没有对作者大大不利的帖子传出来。

渐渐的,她在这种警戒中把自己熬成了一块滚刀肉。

“妈蛋,大不了提着菜刀去和他拼了!老子还不盯着论坛看了呢!”郑颖掀桌摔键盘,决定去个屁的停止提心吊胆好好过日子了。

所幸的是,不知道成大花是不是良心发现,他对作者大大并没有再发什么后招,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作者大大文下的瞎逼逼刷负军团,也不见了。

成墨阳感冒了两天。两天之后他把陈晴叫到了办公室。

他告诉陈晴:“别再碰瓷那个网络作者。”

陈晴一脸的无法置信:“为什么?我早前的做法,您不都是默许了的吗?那个作者的版权,我一定要拿到的!”

成墨阳打断她:“我说让你别再碰瓷,你就收手,明白吗?”他的声音肃杀冷厉,陈晴缩了缩肩膀噤了声。

默了半晌,她终于还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成墨阳冲她笑起来,笑容让人胆战心惊:“我做什么决定,还要向你汇报原因吗?”

陈晴瘪着嘴,带着满腹不甘心离开了。

成墨阳看着桌角的一堆碎核桃屑,撇着一边嘴角笑了笑。

为什么?因为他今后只想对有反抗能力的人下手。如果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下手,那小家伙会彻底鄙视厌弃他的。

第四一章 我给你说点事

星期六一大早,郑颖狠着心地放弃了美好的呼猪头时间,在十来个无缝连接的闹钟轰炸下,洗了把脸飞奔向公司。

今天作者大大没有课,沈一帆让吴宇提前联系了她,让她周六到公司来给大家讲故事。

说是给大家讲故事,其实就是给导演讲。而导演也不是别人,就是余友谊的老同学大家的老相识蔡窦同志,那位在最艰苦时期和大家绑在同一根线上一起蹦跶挣扎的面狠心软的老好人。

郑颖虽然知道导演是蔡窦,但有件事她是不知道的——几天前定导演的时候,余友谊和沈一帆出现过意见上的分歧。

沈一帆说,蔡窦导演功力是有的,人也是个很好的人,但也正因为人太好,所以管束能力不强,嘴巴上倒是严厉,什么都说不行,但实际行动上却是对一切行为都高举通行绿灯,导致剧组有时候变得很散漫。而这部剧不能儿戏,他把所有时间和希望都赌在这部剧上了,不夸张地说,他的最终目标是要剧里的每个人都一炮打红,而郑颖,更是要红上加红。

沈一帆的最终意见是,导演应该找个老辣的、说什么话大家都服从肯听的。而蔡窦导演可以做这部剧的监制。

余友谊对沈一帆的提议持反对意见。他说老蔡绝对是个老辣的货,尤其跟几大主演都有过合作,已经形成了默契,他其实是最好的人选,至于管束力不够方面,他可以在一旁帮忙。

沈一帆想了想后,对余友谊说了一句话:“其实我刚才那番话的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我是想让您亲自来做这部剧的导演。”

余友谊嘴唇一抖,叼在嘴里没有点的那只烟差点脱口而出。

“我就是个三流经纪人。”他重新叼稳了烟,这样告诉沈一帆。

沈一帆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就像您观察我观察得仔细,我没事的时候也比较注意您。我注意到在拍《灰色爱情》电影的时候,其实好多场景都是您导的,并且那些画面,您导得比蔡窦导演更专业,更唯美。”

余友谊已经不是叼着烟了,他在行为上已经构成了吃烟——过滤嘴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吸到了牙齿之间,他把圆圆的海绵一下下咬扁。

沈一帆继续说:“所以我就想,既然您和蔡窦导演是同学,而您的其他同学也都在别的组里不是导演就是副导演,可见您上学的时候学得也应该是导演,”说到这,沈一帆顿了顿,然后轻声地、带着点试探地问,“可您怎么做起经纪人了呢?”

余友谊把烟从牙齿间抽出来。过滤嘴已经被他蹂躏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