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一扫间,他看到导演旁边似乎有人正看向他。他置之如不见。眼波再一轻扫,他看到不远处的余友谊叼着烟,起身向外走去。

孑然的背影居然有许多怅然的味道。

沈一帆低头看看靠在自己腿上小憩的女孩。

所以他是看不下去他们这样亲近,才出去抽烟的吗?

郑颖刻苦地磨着自己的演技。几天下来,她的表演越来越好,和倪裳对戏的时候渐渐可以心有余力也足了。

这天演完一场戏后,她下场休息,万雨辰端着小马扎坐到她旁边。

“跟你说个事。”万雨辰开门见山说。

郑颖挑眉:“你不是要跟我表白吧?”

万雨辰:“……”

他抹了把脸,告诉郑颖:“是叶璃,她想让我搭线,签给友谊哥和咱们做同门艺人。你觉得行吗?”

郑颖抠抠手指甲:“这事儿我哪管得着啊,友谊哥说行就行。”

万雨辰看着她:“ok,那我直接跟友谊哥说吧。这事说完啦,下面进入下一话题。”

郑颖:“啥?”

万雨辰:“跟你表白啊。”

郑颖:“……”她有一种猝不及防被杀了回马枪的感觉。

万雨辰看着郑颖有点惊悚的表情,不乐意了:“你怕个鬼!我不够一表人才吗?”他话锋一转,长长一叹,变得唏唏嘘嘘地发感慨:“不过说起来,你进步可真他妈快!”

自从被导演教育过邪魅有余霸气不足,万雨辰就直接撕掉了萌萌的二皮脸面具,现在不管说什么话他都恨不得粗犷地夹进去点脏话。

郑颖冲他笑:“你也不赖啊!”

万雨辰:“不,我的进步肉眼可见,你的进步得人工放慢速度后才能看清画面。”他搓着手,咬着后槽牙,吸气说,“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够不着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心压根也不在我这。奶奶的!”他顿了顿,见郑颖没给什么反应,有点不高兴了,挤着眉毛叫嚣,“我这都相当于单方面失恋了,我说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啊!”

郑颖:“……”

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我屁事”的感觉。

不过看着万雨辰急头白脸的样子,她决定还是搬个台阶给他下吧。

她拍着万雨辰的肩膀:“好兄弟,苟富贵不相忘,以后等我出名了,我吃肉让你看着我吃肉。”

万雨辰:“……难道不是你吃肉我也吃肉吗?我就看着?”

郑颖哈哈哈。

万雨辰:“你就不能说,你别这么胡思乱想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其实你比我更优秀之类的吗!”

郑颖哈哈哈。

笑声一顿后:“不能。”

万雨辰:“!!!”

瞪着眼憋了会气,他长叹一声,服了软:“算了,跟你较劲真他妈累眼睛。唉,你这人吧,也说不上哪好,就是存在感太特么强,和你接触之后不是想找你做女朋友就是想找你这样的做女朋友,真是要了命了!”

郑颖挑眉:“你不知道我哪好吗?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要跟你表演劈砖了!”老子起码胸大好吧!

万雨辰:“……我现在不想找你这样的女孩搞对象了,一点都不想了!!!”

万雨辰找过郑颖后,郑颖又凑到沈一帆身边,靠在他腿上打盹。

吴宇翻着白眼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天他总看见这个膏药精呼在小少爷腿上睡睡睡,有一次睡到深处居然还流了哈喇子。

他快恶心死了,恨不得把那条裤子拿去消毒,结果小少爷居然宝贝得不行,不许他送去洗衣部洗熨。他服这两个人服得简直快要精神崩溃了。

看着郑颖一挨着沈一帆就睡得一塌糊涂,吴宇有点奇怪:“小少爷,你说她天天晚上都不睡觉的吗?白天怎么困成这个德行!”

沈一帆竖手指在嘴边轻嘘,瞪视吴宇要他小声一点。

他抚着郑颖的头顶,有点怅怅然地:“她太在意倪裳了吧,或许晚上在彻夜用功想办法怎么才能不在片场上输给倪裳。”

吴宇偷偷翻白眼:“都是漂亮女人,何苦女人为难女人,她那么在意和倪裳之间的输赢干嘛呀!”

沈一帆一下一下抚着郑颖头顶,不做声。手腕和心一起,却越来越觉得沉重。

因为她们在意同一个男人吧。

两个人在意同一样事物或者同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产生竞争。

就像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控制不住地,去和那个健康的男人做比较,比谁对她好,比谁能给她更安稳的生活,更长远的幸福。

而越比较,他就越变得犹豫和胆怯。

如果给不了一个人长远的幸福,那么抓着她不放,是不是一种残忍?是不是早点放手,对她来说才是一种仁慈。

沈一帆觉得心口沉闷得快要让自己喘不上气来了。

下午郑颖在沈一帆腿上眯了一会,就被喊起来和倪裳对了场戏。她睡得有点迷糊,状态进得略慢,一场戏拍了两遍倪裳才认同了导演的“过”。

下场前,倪裳对郑颖疾言厉色:“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功夫陪你一遍又一遍过家家似的演!希望你以后情绪调动得快一点,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郑颖也不知怎么了,也许是睡眠不足会让人变得有点急躁,这回她也没忍,小怼了两句:“倪师姐,我情绪进得慢我道歉,我会尽快改正。但好好说话并不掉份儿,你总这么气囔囔的,其实对你自己身体也不见得好!真的,会容易得乳腺增生什么的!”

倪裳回以她的是一抹阴恻恻的冷笑。“本事别都用在耍嘴皮子上!”

她这抹阴恻恻的笑容让郑颖觉得天好像都要阴了。

这场戏拍完,郑颖就跑开不见了。

收工前导演到处找不到她,打她电话也打不通,于是他直接找到沈一帆那里。

他让沈一帆帮他找到郑颖,转个话:“有场戏,后加的,本来在后面拍,但是倪裳坚持要把她的戏份集中起来拍完,她说要尽早拍完好离组。所以这场戏提前了,明天拍。”说到这,导演的神色变得奇奇怪怪的,“你……你告诉郑颖,好好准备一下这场戏吧。嗯……主要是心理准备!”

他说完把明天要拍的这场戏的剧本往沈一帆怀里一塞,逃荒似的跑掉了。

沈一帆翻开剧本看了看,脸色一变。

沈一帆在影视基地到处找郑颖都没找到,打她的手机也没有人接。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回去酒店房间看一看。

到了郑颖房间门外,他用力敲门,并没有人应声。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却听到了音乐声。是肖邦的钢琴曲,这曲子还是他前阵子告诉郑颖的。

他对她说,他经常用这曲子来给自己提神。

他觉得郑颖应该就在屋子里。

他有点急,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不会因为下午和倪裳的一番口角想不开了吧?

他马上摇头打消这个念头。这世上谁都有可能想不开,但她不会。

他焦急着的时候,恰逢服务生推着车子过来整理隔壁房间,他立刻朝着郑颖房门一指:“先清理这间,谢谢!”

服务生没怀疑他并不是这间房的住客,过来刷卡开门。

门一打开,沈一帆看到郑颖仰躺在地毯上呼呼睡着。

他连忙挥退服务生,走进房间轻声地关了门。

钢琴曲流淌得满屋子都是,他踩着悠扬乐符走到郑颖身边。他看到她的手机,于是按亮了屏幕。原来是被静了音。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多通的未接来电。

他蹲下来,看到她手里捏着本厚厚的书。他小心地把书从她手里抽出来,翻到封面。

心脏学。

他心口一震,翻开书看。

看过的每一页都有仔细地标注。

他眼底发热。她最近每天都很困倦,所以是在熬夜看这本书吗?

他放下书,坐到地毯上,小心又小心地,轻轻抱起她的上半身,努力帮她调整出舒服的姿势,把她仔仔细细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倚在自己胸口前白皙的脸,喉头又紧又涩。

这姑娘,该让他怎么办好呢?她总能在他狠心想把她推远,推到更值得她托付一生的健康人那里去时,叫他猛然发现,她又钻入他心中一分。

他越来越紧地抱住她。

他真的想推开她。可是真的好难啊。

天完全黑掉时,郑颖醒了。

她张开眼睛的瞬间立刻陷入懵逼。

脸颊贴着带着温度的胸口,鼻间可以闻到熟悉得叫人心动的清芬味道。

她要缓上一会,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是被沈一帆抱在怀里了。

明白过来的她立刻粲然一笑,窗口透射进来的月光星光一下叫她的笑容比得没了分毫亮度。

她带着初醒的沙哑轻声嘟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醒我啊?”

沈一帆抱着她,微微笑:“舍不得叫。”

郑颖脸热热的,直往沈一帆怀里钻。

钻到脸蛋不烫了,她抬头问:“哥,你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沈一帆看着她,眉眼间淡淡涌起担忧的神色。

“有场戏提前了,导演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郑颖眨眨眼,问:“哪场?”

沈一帆把剧本拿给她看。

这场戏是场有响声的戏,主要内容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娴姐发现思妍是敌军奸细后,大怒之下失去理智,扇了她一个耳光。

沈一帆的手指轻抚在郑颖细嫩的脸蛋上:“真舍不得让你去挨她这一下子。我想改剧本。”

郑颖把剧本一收,冲他笑:“不要改,这一段是原作者写的,不是谁特意后加的,改了倒显得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像认定了她会借机狠抽我一下似的。没事的,比这狠的大巴掌,我都挨过好多呢,消肿之后变得更漂亮了呢!”

沈一帆看着她笑得一派轻松只为了让自己放心的样子,默默一叹,把她拥进怀中。

当晚余友谊也拿到了调整后的剧本。他吸了一烟灰缸的烟头后,起身去敲了倪裳的房门。

倪裳开门见是他,意外地挑高了眉,眼底有藏不住的一丝惊喜。

她侧身把余友谊往屋里让,余友谊没动。

“就站这说吧。”

倪裳挑挑眉,转回到门口来。

“真难得,堂堂友谊哥主动来敲我的房门呢!怎么,是来告诉我明天要继续给我送早餐吗?”

余友谊看着她,静静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你想吃早餐了,我就给你送,但你得安安静静拍戏,不乱起幺蛾子,有什么事都等你杀青后再说。”

倪裳收起眼底那丝惊喜,表情变得戏谑而挑衅起来。

“说吧,你来找我,到底为什么事。”

余友谊顿了下,说:“白天你和郑颖,你们俩在片场对峙的情形大家在场下都看到了。所以明天那场被提前的戏,你不会有类似公报私仇之类的其他打算吧?”

他问完这句话,倪裳忽然笑了,越笑声音越大,渐渐几乎歇斯底里。

隔壁房间倪裳的两个生活助理立刻开门出来看,倪裳停了笑声,冲那两人厉声叱问:“看什么看?没听过我笑吗!”

那两人立马缩回房间关了门。

倪裳看着余友谊,眼底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一字字几乎磨牙般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越向着她,她从我这吃的苦就越多!”

余友谊回以她一脸平静。

“可你越给她苦吃,我就越向着她。”

第五五章 愿打的愿挨的

第二天,郑颖早早到了片场。她以为自己到得够早了,没成想其他人都比她到得更早。

其他人包括但不限于,沈一帆及其助理,余友谊,导演蔡窦同志,万雨辰,以及新晋同门叶璃。

郑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还少数了一个人。

居然,连一向不爱早起的傲娇吐槽王梁唯远都提早到了……

在万众瞩目中,郑颖差点有自己等下要走上人生巅峰领奖台的错觉。

她看了一圈,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相同,有的是担心她,比如她的两个哥;有的就是……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比如梁唯远等人。

郑颖内心无限感慨。

……原来扇嘴巴子是这么有集体凝聚力的一场戏。

她清清嗓,问候大家:“都吃了吗?”

一群人集体摇头。

郑颖:“……”

这是多么心大的一伙人啊,为了看热闹连早餐都舍得不吃。

余友谊在人堆里对她招手:“滚过来!”

她屁颠屁颠地滚过去。

余友谊从椅子底下掏出来一个被藏着的塑料袋,里边装着豆腐脑和油条。旁边导演嗷的一嗓子怪叫:“余友谊你个畜生!你刚才说你没吃的的!天啊天啊!我们都是人,只有你不是!你是大牲口!”

余友谊没理他,沈一帆在一旁轻笑:“导演您别只怪友谊哥,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

导演:“……”他该怎么接话呢,你们两个是大牲口?算了他不敢得罪有钱爸爸。

那边余友谊把装着早餐的袋子已经递给郑颖,嘱咐她:“来,挨打之前先吃顿好的!”

郑颖:“……”

怎么感觉这场戏拍完她要被执行枪决似的?

她接过早餐使劲吃,吃得喷香喷香的,馋得导演简直发了疯。好在不一会剧组的早饭也开了。等大家都吃完,倪裳姗姗地也来了。

全场气压一下骤变,好像人间世界突然来了位异能女巫,而每个人都确定女巫将要施法术狠狠揍人,就是不知道她将在什么时候出手。

郑颖忽然觉得这种集体性认知对倪裳有点不太公平——好像人影后大大在剧组这么长时间等得就是这场抽她的戏似的。顿了顿,她惊奇地发现——要了命了,她自己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有和大家一样的认知……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倪裳摆着腰肢向她走了过来,冲着她做出一个充满狞色的笑:“怕吗?别怕,怕就没意思了。之前你让我擎好儿,等会我也让你瞧瞧好儿!”

她把这几句话说得阴恻恻的,郑颖莫名觉得脸好像已经被她扇到了一样,有点神经性抽痛。

倪裳转去专属化妆间化妆,郑颖扭头往场下看,沈一帆满面担忧,余友谊一脸紧张,只有梁维远,浑身都在散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息。郑颖的目光和他的一对上,他立刻一扬手臂,抛出一样东西过来。

郑颖下意识地抬手稳稳接住。等把接住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她简直满脸黑线。

梁维远抛给她的是一管达克宁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