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回想着不久前倪裳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倪裳抽了她自己一嘴巴那场戏之后,曾经说:我不屑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无论戏里,还是戏外。【第五六章】当时从这句话里,郑颖就基本确定,倪裳一定没有被成墨阳睡过。

她那么骄傲,如果真的被成大花睡了,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郑颖对叶璃的助理说:“倪裳为人确实傲了一点,但说实在的,以她的地位和实力,她有这份傲的资格。等我将来用演技压倒她的时候,我会比她更傲,我会傲她一脸!所以叶璃,我们都奔着演技使劲吧,以后你师姐传给你的这些话,就不要继续传了吧。”

叶璃红着脸,小声小气地回答了一声好的。

走廊拐角的暗影里,静静站着一个人。

前边化妆间的喧嚣声平息下去后,她慢慢走向自己专属的化妆间。

推门进去,她看到了沈一帆。

沈一帆对她微笑:“你占了友谊哥的休息室,我把我的休息室让给了他,我只好到你这里来休息了。”

倪裳看着沈一帆,发了声意味深长的笑。

“你是求之不得换到这里来的吧?可以离那丫头暗中近一点。”

沈一帆垂下眼眸不做声。

半晌后他抬起头,看着倪裳,轻轻开口。

“你都听到了,是吗?”

倪裳冷笑:“当然,不能辜负你沈公子特意发来的邀请信息。”

沈一帆笑了一下。

倪裳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沈一帆又笑一下。

“没什么目的,就是想让你知道,郑颖她很好,真的很好。”他的神色忽然有点落寞起来,“我护不了她一辈子,所以真希望你能看到她的好,以后就算没有我坐镇,冲着她的心性人品,也希望你能待她稍稍和善一些。”

倪裳又是一声冷笑,讲了脏话:“这个组里还真他妈不缺情圣!”

第六十章 舍得吗舍不得

第二天是星期六,这是剧组每周一天的休息日。

本来大家都应该休息的,可是天公翻脸,忽然下起雨。

剧本里正好有场思妍和娴姐在雨中的对手戏,导演顺势调整拍摄计划,把郑颖和倪裳这场戏提到了当天来。余友谊跟着演职人员一起到了拍摄场地,沈一帆不能淋雨,留在了酒店。

不知道雨究竟能下多久,导演很担心这雨只下一会就停而来不及拍完完整一场戏,于是在各个环节上都拼了命似的抢时间。在他的夺命连环催中,道具灯光演职人员通通以最短时间各就各位。导演于是急火火地冲到郑颖面前,想方设法地调动她的情绪。

“小姑奶奶,这雨要说下一天能下一天,但要说停一眨眼也就停了,所以拜托你好好演,千万别像前两天那么ng,万一拍一半雨停了,咱就白折腾了。好了,来,我们抓紧酝酿一下情绪,这场戏里,当你听到娴姐告诉你董彦良他要爱死你了,而娴姐她自己是个特务时,你要表现出又开心又难过的情绪来!”

郑颖听着导演喋喋不休的教诲,努力压榨自己的感官,想逼出又开心又难过的情绪。

可是怎么逼都是又难过又难过,没有开心……

导演要崩溃了。倪裳在一旁等得有点不耐烦,走过来对着导演说:“您回去吧,坐下以后数十个数就喊开始。我帮你调动好她的情绪。”

导演:“……”

导演脸上挂满了对这个世界及这世界中一条叫做倪裳的生命的不可思议。

看着倪裳冷漠中透着笃定的神情,导演半信半疑地走回到监视器后面。

默念十个数,这期间他看到倪裳对郑颖说了什么。郑颖似乎表情一变。

好像有点戏!

十个数数完,他有点豁出去一试地大声喊:“开始!”

镜头前,先是郑颖和倪裳在雨中对峙的画面。

然后是倪裳的特写,她所扮演的娴姐对思妍说:“董彦良他自始至终爱的是你。我?我只是个比你藏得更深的间谍,所以我爱他再深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爱我!”她说着这句台词时,脸上表情是沉痛的绝望与认命的难过。导演看着不禁默默唏嘘。这句台词是倪裳自己改的,想必她是在借着戏文发泄真心吧。

这句台词后,轮到郑颖的特写。

导演盯住监视器。他有点担心郑颖会不会又被倪裳的演技秒成渣。

但这次竟没有。

郑颖她居然,把又高兴又难过的境界,演绎得和这场雨一样,如实如幻,淋漓尽致。

思妍的台词一说完,导演欢天喜地喊了声“卡”。

导演喊卡后,郑颖依然沉浸在又高兴又难过的情绪中。但她不是因为沉在戏中的情境没走出来,而是因为开拍前倪裳对她说的那句话。

“沈一帆这个人真是很无聊,昨天他八成是吃饱了撑的,还特意把我叫过去,浪费我的时间跟我展示你这人到底有多好。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护不了你一辈子,所以希望趁他自己还活着,让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这样哪怕他哪天不在了,冲着你的心性人品,让我能对你和善一点。”倪裳说到这时,冷笑了一声,“你那位干哥哥可真够有趣的,秀恩爱都秀我这来了!”

听完这些话,郑颖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耳朵里为天上的雨自动配上了轰轰的雷,她整个灵魂都跟着雨声雷声热烈了起来。

一刹那间,她又高兴又难过。

原来他那么喜欢她。

可是他居然舍得冷处理她。

郑颖吸吸鼻子。有人上场来给她撑伞。

她往对面望,发现倪裳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回到棚里,导演宣布既然雨中的戏顺利完成了,大家就散了回酒店继续休周末假日好了。

道具组按人头数准备了雨伞,大家领完伞三三两两往回走。郑颖让余友谊和导演一起先回去,她要去蹲个厕所再走。

余友谊骂她一句屎尿精和导演先走了。

郑颖从厕所出来后,拉灯关窗做善后工作时忽然发现伞筐里还剩了一把伞。

她明明记得刚刚有几个人是两人打着一把伞回去的,因此不可能有多余的伞剩下才对。

那么这是什么情况呢?这是谁领了又故意扔下不要的吗?

她打着自己的伞,拎着那把多出的伞,走出门去,带着点疑惑地四处望了下。

环顾一周后,就要收回视线时,眼角连同目光都是一抖。她把视线再挪回去一些,定定睛,居然在刚刚拍戏场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看到了倪裳。

倪裳孑然地站在树下。雨水从树叶交错的缝隙间漏下来,砸在她身上。她对身上被雨水摊开的濡湿置之不理,只是直直地站着。

郑颖忽然心里发酸。

她见不得一向骄傲得趾高气昂的人忽然在雨下展露出孤寂的落魄。

她提着伞走了过去。

郑颖站定在倪裳对面。

雨水像透明的流动的墙,淅沥沥哗啦啦地奔跑在她们的视线之间。

郑颖没有自作多情地直接走上去把伞撑过倪裳头顶。她相信和倪裳这么骄傲的人打交道,与其那样,不如像现在这样先问上一句:“你需要伞吗?”

倪裳笑了。

“你好像越来越摸得到我的脾气了。你要是直接撑过来,我会让你走开到一边去。”

她没有直接回答郑颖的问题。郑颖顿了顿,想了一下,把伞斜靠在树干上。

“那我把伞放这了,你用的话就自己撑,不用就留给来捡它的有缘人。”

她放好伞转身要走。

倪裳却在她背后忽然出了声。

“你等下有事吗?”她的声音在清凉的雨声中,被衬托得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郑颖停下脚步,怔了下,转回身来,有些疑惑不解地答:“倒也没什么事。”所以你是想要干啥?

倪裳看着她,忽然一笑:“陪我聊聊天喝喝酒吧。”

郑颖和倪裳去了影视基地旁边的一家小饭馆。

她们在包间里坐下,不一会酒上来了,她们互相静默无语地碰杯干掉一小盅酒润过胃后,郑颖开门见山问:“你想找我聊啥。”

倪裳翻着眼皮看她一下,又半垂下眼帘,声音清凉地问:“在你们眼里,我这次进组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郑颖谨慎地补充提问:“‘你们’是指……?”

倪裳:“你,以及余友谊,等人。”

郑颖差点乐了。倪裳她的眼里还真是除了余友谊就没有别人了。她把那么有钱的沈一帆那么牛逼的梁维远那么老相识的导演轻描淡写地一下都划进了等人的范畴里。

郑颖:“你是想听官方的说法还是非官方的说法?”

倪裳挑挑眉尖儿:“都听听吧。”

郑颖:“官方的说法是,你来是来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释放爱心提携同门师妹我来的。至于非官方的说法嘛,”郑颖顿一顿,看着倪裳,不动声色地继续,“你是打算来重新追回旧爱的吧。”郑颖看到自己的话说完,倪裳并没有变得不高兴,反而她的眉心微微一蹙,蹙得眼角眉梢轻愁一片。

倪裳忽然笑了。和郑颖碰盅,喝掉酒后,她轻笑着说:“官方说法说得很官方很准确。非官方说法可能要再加一点补充。”她看着郑颖,问,“都说你看着傻乎乎,其实古灵精怪得很,长着颗百孔的玲珑心,那你说说看,非官方说法还需要补充点什么。”

郑颖忽然对这个问题里所蕴含的另一个隐性问题更感兴趣。她转着小酒盅,问:“‘都说’的都,是指……?”

倪裳:“余友谊,沈一帆,蔡窦,梁维远,万……万什么来着?差不多就是每一个和你接触过的男人吧。”点完人名后,倪裳忽然轻嗤一声,“我居然在你身上看到,一个女孩卖萌卖呆竟比卖风骚更招惹男人眼神。”

郑颖不管她后面的话味道有点微变,她只顾着前面那几个人名里有她最想听的两个,这让她无比舒爽开心。

舒爽开心之余,她回答倪裳刚刚的问题:“我也想过,从你和友谊哥拆伙,也有好几年了,你既然那么爱他,之前为什么不回头来找他,而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于是我私下就找了找最近一段时间你身上的一些新闻,然后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倪裳挑高了眉:“哦,是吗?什么有兴趣的事情。”她居然纡尊降贵地提起了酒壶主动给郑颖斟满一盅酒。

郑颖和她碰碰杯,爽快地喝了下去,继续说。

“我发现,在你进组前,有条新闻是这样的标题:倪裳再度封后后,居然推却了对她几次公开表达过好感的国际最帅硬汉名导之邀,而转去出演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一部电视剧,她此举究竟是为哪般……”郑颖顿了顿,看到倪裳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她笑了,“我于是又去搜这个导演的相关消息,发现他不仅对你示爱,甚至还几次三番戴着机会就向你求婚。”

倪裳自饮了一盅酒。

“所以呢?”

“所以我想,”郑颖大胆地猜测着,“你选在这个时间重新出现在友谊哥面前,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吧。要么追回旧爱,和他在一起;要么彻底死心,与过去做个诀别,然后接受那位硬汉导演从此开始新生。”

她说完这番话,好久好久,倪裳没有做声。她默默喝了几盅酒。酒气蒸腾地爬上她脸颊,染红了她的皮肤和眼睛。

她忽然又笑了,笑声不住。

“余友谊说得没错,你只是看着傻,其实活得比谁都通透。”她抬起眼看着郑颖,缓缓说,“你都说对了。”

酒壶一连溜地空下去。

两个女人从坐姿端庄自持内敛,渐渐变得歪里歪斜稀奇古怪。

倪裳笑着半趴在桌上,问郑颖:“聊了一晚上,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和余友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郑颖晃晃酒壶,空了。她像个不耐烦等待阿姨放饭的幼儿园小朋友,用两个拳头敲着桌子,梗着脖子叫:“服务员姐姐、服务员姐姐!酒呐?快给我上酒,快点快点!”

然后回头对倪裳说:“我呀,有个原则,问了之后当事人不疼不痒不会觉得受伤的,那种八卦我问。但问了之后当事人会觉得难堪且难过的,这种八卦,我不问,除非当事人自己想说。”

倪裳听完她的话静默了一瞬。然后她忽然学起郑颖刚才那样,也像个追饭的幼稚孩子似的,敲着桌子叫:“服务员妹子、服务员妹子!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叫完,她和郑颖互相看着,哈哈笑起来,像两个神经病一样。

两个人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还是余友谊发现,雨停很久了,而郑颖却一直没有回到酒店。他有点担心,于是打电话到郑颖手机上,问她在哪里,这才知道小饭馆里有两个女人在作妖,就快喝得两尸两命了。

郑颖在电话里又哭又笑,对着他就叫沈一帆。她说沈一帆你给我记着,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我才不会服软呢!来啊,我们就互相伤害啊!

余友谊揉着太阳穴挂了电话后,立刻去敲了沈一帆的房门。

“披件衣服,跟我走!”

沈一帆问他:“去哪里?”

余友谊没什么好气儿:“去接你借酒浇愁快喝死了的干妹妹!”

担心和阴郁一下爬到了沈一帆脸上。

他们匆匆赶到小饭馆的时候,郑颖和倪裳正互相搀扶着一步三晃地往外走。

她们一边走一边笑,笑声寒碜得瘆人。

余友谊咬着后槽牙,上去把两个人撕开,把倪裳留下自己扶着,把郑颖扯到一边递给沈一帆:“你负责把她带回去,她明天早上要是恢复不了正常,我拿你是问!”

沈一帆一脸心疼地把已经昏天黑地不知世事的郑颖扶上了车。

车子开远后,余友谊一扶倪裳:“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喝酒那点尿性。”

倪裳醉态立刻消了一大半,她自己站得很稳,笑起来:“我没见过喝酒这么傻的人,一口都不往外吐。”

余友谊微微皱眉:“她只是不对信任的人玩心眼儿。”

倪裳笑意敛了起来:“我说她一句不好听的都不行,是吗。”

余友谊叹口气:“你应该看得很明白,她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所以你真没有必要针对她。”

倪裳又笑了,笑容戚戚:“而即便这样,你却还是那么的喜欢她,这真让我无法甘心。”她笑着笑着,幽幽地说,“但她是个好姑娘。”

沈一帆把郑颖带回酒店后,内心做了一番挣扎。

是要把她送回到她的房间去,还是带她回自己的房间?

情感上,他是恨不得把她俘到自己房间一辈子不放的。可是他的一辈子还能有多长?他太了解自己的情况,恐怕他的一辈子,没多久就要到头了。

他该做的事,是对她放手。他这几天不也正在狠心地这么做吗?他不能功亏一篑。

在电梯里,沈一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那些汩汩冒泡的七情六欲,对帮忙扶着郑颖的吴宇说:“送她回她自己的房间吧。”

这回反倒是吴宇发了不忍之心:“……可是小少爷,她现在醉成这样,回到自己房间万一吐了也没个人照顾啊……”

沈一帆好不容易按下去的那些七情六欲的泡泡们又开始汩汩地冒出来。

郑颖听到了有人说话,迷迷糊糊地张了张眼睛。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人是吴宇。

她醉眼迷离地看了一会吴宇,嘟囔了一句:“你不是我哥,你上一边去!”然后一巴掌把他推开,力气大得吴宇的后背直接亲上了电梯包了钢的壁。

吴宇:“……!!!”

他收回刚刚的不忍!!!他现在觉得吐死这个败家小娘们才好呢!!!

郑颖甩开吴宇后,像个八爪鱼一样,反身一转,死缠在沈一帆身上。

沈一帆垂眸看她,眼神里全是怜惜和心痛。

想推开她,但又怎么也舍不得推开她。

被缠得这样死,沈一帆也不再挣扎了,把郑颖直接带回了自己房间去。

吴宇帮着他把郑颖在他的豪华大床上安顿下来。

吴宇说:“小少爷,今晚我就留在这吧,她劲儿可老大了,刚才那下没磕死我!等会她万一酒劲上来开始折腾,你一个人可弄不了她!”

沈一帆看着仰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郑颖。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把她醺红的脸颊映得又娇艳又柔美。她睫毛长长的向下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被酒润过的嘴唇看起来又红又软。她乖乖的睡着,一动不动,连点轻鼾的鼻息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疼。

看了一会,沈一帆扭头对吴宇说:“没关系,你回去吧,她现在睡得这么安稳,应该不会乱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