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像听了一个好听的笑话,“哈哈”笑起来。

齐三抬手就想给程沣一个大耳刮子,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然而杜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接住了齐三扬起来的手。

杜悦挡在程沣跟前,紧紧捏着他的手腕,眼神冰冷,让人瑟瑟发抖。

齐三腕骨几乎碎裂,其它人也都被老板这眼神吓到。

杜悦:“齐三,对客人无礼,可不是杜公馆的规矩。”

齐三低头认错:“齐三知错,甘愿领罚。”

杜悦这才松开他,双手又负身后,“去领十二鞭。”

“是。”

等齐三被老管家带下去,杜悦才道:“齐三不懂规矩,怎么,连你们也不懂规矩?如此无礼,连客人的见面礼都嫌弃?”

“老板,我们不是嫌弃,我们可喜欢了。”

又有人迎合:“对,老板,我们不是嫌弃,特别喜欢!”

说着,大家纷纷从草靶上拔下了冰糖葫芦,纷纷塞进嘴里,颇不情愿地吃起来。

程沣皱眉看着大家,杜悦却拍拍他的肩说:“走吧,我亲自送你去休息。”

程沣跟着她走在去后院的长廊上,他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那东西是你买的?”

“你觉得他们会信?”杜悦笑了一声:“程公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杜悦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客房,说:“程公子,早些休息,明儿我带你去听戏。”

她一只脚踏出程沣房间,又转回身问他:“送程公子一件礼物。”

“嗯?”

“手摊开。”

程沣摊开手。

很快,手心多了一只破布缝制而成的小三角,类似于符咒。

杜悦:“这是我戴在身边多年的附身符,送给程公子当见面礼,希望它日后能护程公子平安。”

程沣将这略有些寒掺的东西捏在手上打量,一脸疑惑。

他低头仔细查看这道所谓的附身符,发现有颗纽扣,可以拆开。

他好奇地将东西拆开,把里面的小东西悉数倒在掌心,却发现是十几颗山楂核。

联想到今晚的糖葫芦,又仔细回想她那张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依稀记得,九岁那年和大哥在上海文家桥布施时,给一个街边快饿死的小姑娘送过一串糖葫芦。

莫非,是杜悦?

程沣摇头,很快又否定,那是个小姑娘,可如今站在他跟前的是个少年。

他还没开口问,对方便说:“这是我小妹的东西,也是我搁在身边多年的附身符,的确能佑我平安。程公子当年救了我小妹一条性命,这附身符便转赠与你。另外,我杜家欠你一条命,日后程公子有难,杜悦一定尽力而为。”

程沣没想到会这么巧,开口问:“你小妹呢?”

“死了。”杜悦脸上依然没有情绪起伏,“当年程家布施,的确让我们一家多活了几天。可几天之后,家里除了我,便都饿死了。时间不早了,程公子,早点休息。”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程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片刻。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把自己亲人死了这件事描述的这样风淡云轻。

翌日一早,杜悦、程沣、老太太正在正厅吃饭。

齐三便带着白钰和狗进了大厅。

闪电摇着尾巴朝杜悦跑过去,嘴筒子搁在她大腿上,可怜巴巴抬眼往她卖萌。

杜悦搁下筷子,一般抚摸狗头,一边对白钰说:“听说你们昨天把老爷子哄得很开心?不错,说罢,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女人?”

“这些不需要。我要你帮我写一封举荐信,举荐我去周瑞清身边做事。”白钰说。

“好。我答应你。”

杜悦擦擦嘴,让人取来纸笔砚台,放到了程沣跟前。

她说:“程公子,我不会写字,您留过洋,文笔应当不错,举荐信,您帮我代写如何?”

“嗯。”毕竟接下来几天他还得依靠这个恶徒来了解上海,因此与他关系不能太僵硬,这种举手之劳的事,他便答应下来。

白钰见杜悦答应,终于松了口气。

周瑞清是现在政府的总司令,可以说是万人之上,白钰崇拜周瑞清,跟他做事,是白钰最大的愿望。

周瑞清也是林涂的门生,和杜悦也有交情,所以如果让杜悦写举荐信,他必然能得到周瑞清重用。

打发完白钰,杜悦带程沣出门听戏。

半路上,程沣问她:“你不会写字?”

“穷苦人家的孩子,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敢奢侈读书认字。”

接下来几天,程沣每天被杜悦带着四处逛,各大赌场、烟馆、妓院都走了一遭。

第十天早晨,程沣吃早餐时没看见杜悦,便问齐三她去了哪儿?

齐三摇头表示不知道:“每个月今天,老板都有事出门,并不让我们跟。老板吩咐了,今天由我带你出门。”

坐在他身旁吃饭的老夫人,凑到程沣耳畔低声说:“每个月的今天,阿悦都会去陇桥。”

“她去那里做什么?”

老夫人摇头:“她只告诉我去那里,并没有告诉我做什么。”

程沣踩着时间点出门,等他上了车,想起老夫人的话,特别好奇杜悦那恶徒今日会去何处。

齐三问他:“程公子,今天想去哪儿?”

程沣想了一下:“去陇桥。”

“陇桥?去那边做什么?那边又脏又乱,没什么可瞧的。”

“问这么多,不怕挨你老板的鞭子?”

齐三一听老板的鞭子,立刻不敢再多问,对这男人唯命是从。

约摸一个小时后,他们的汽车摇摇晃晃到了陇桥。

这里与法租界不同,并不繁华,也没有高楼,有的只是破败茅草屋和满地乞丐。

齐三跟他说:“这里是出了名的贫民窟,上海一大半的乞丐差不多都住这里,什么人都有,程公子可要小心了,可别沾上什么脏东西。”

程沣问:“你们老板来这里做什么?”

齐三冷哼一声:“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老板怎么会来这里?”

刚说完,一个乞丐就冲过来,招呼路边其它乞丐说:“大善人来了!大善人又来给大家发米发粮了!快点快点,去接粮!”

另一个乞丐拍拍身上灰尘,慢吞吞起身:“急什么,大善人哪次来粮食不是管够?无论去多晚,只要她在,就一定有粮!”

程沣追上乞丐,不一会儿,看见了一条由乞丐组成的队伍,宛如长龙。

而在队伍的尽头,有个穿青衫戴面巾的少年正在给大家发粮。站在她身边帮忙的其中一个人,便是那天晚上卖糖葫芦给杜悦的福伯。

齐三看着那个戴面巾的男人,瞬间怔住。

那个身材矮小穿青衫的人,不是他老板,又是谁?

齐三看了眼程沣,只觉面颊滚烫,哼了一声又说:“老板来这地方也不奇怪,每个月一号,杜公馆也会免费给乞丐孤儿派粮。”

只是他没想到,老板居然自己来这种地方,还亲自做这种事。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来领粮的人太多,已经超出杜悦预期,明显人手不够了。

就在这时候,身旁出现了一个男人,开始帮她打米。

杜悦看了眼突然出现的程沣。

程沣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只见他将袖子挽至胳膊肘,露出了一段藕白的小臂。他的胳膊比一般男人的要细,且如雪藕一般,但小臂很扎实,看得出来经常锻炼。

程沣的视线又挪回她脸上,又被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给吸住。

今日之事,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少年,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凶恶。他只是误入苦海,被林涂齐三这等恶徒给利用。

这样的干净有善心的小少年,怎会杀人?

就在他思虑之时,队伍后面突然响起一阵枪声。

“砰砰砰——”

人群炸开,立刻作鸟兽散。

几枪朝程沣这边打过来,他下意识将身旁少年抱住,压着她的头蹲下身,躲去了一个草垛后。

齐三已经掏出枪,给他们打掩护说:“老板你们先走!这里我断后!”

程沣将杜悦的小身板抱在怀里,锁地很死,偏他还拿哄小姑娘的语气对她说:“你别怕,无论那些恶徒有多恶,我一定救你出苦海。”

男人讲得一本正经,杜悦却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苦海?”

程沣看了眼外面,抓住她的手腕说:“这里危险,快走。”

说罢,拖着她跑出了村子,上了他们过来时开的那辆汽车。

过来时程沣只带了齐三,他先把杜悦塞到车里,立刻又坐进驾驶位。

他把汽车发动后,将杜悦的脑袋摁下去,嘱咐说:“别怕,捂住耳朵,躲在下面别出来。”

说罢,男人眼神一横,朝那群持枪的匪徒冲了过去,把路中间撞开一条血路,刹车停在了齐三跟前。

“上车!”

齐三上车后,丢给副驾驶的杜悦一把枪。

程沣从她手里夺过枪,说:“小孩别玩这东西,交给我。”

杜悦:“……”她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让程沣觉得她是小孩。

齐三一脸震惊望着程沣。

小孩?居然敢有人说老板是小孩??这丫不想活了吧?

只见程沣夺过枪,往车后一扔,重新把车发动,开了出去。

杜悦看着那把被他扔了的枪:“……”如果不是这男人曾经对她有恩,她一定一拳爆了他的头。

妈的。她真是忍他很久了。

第61章 61.前世03

程沣开车冲出重围, 子弹打在车上,发出“砰砰砰”地声音。

汽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枪声渐止, 那群突然冒出来的匪徒也渐行渐远。程沣终于松了口气,身体坐直,继续缓缓向前开,扭头问蹲在副驾驶的小少年:“你没事吧?”

杜悦坐直了身体, 冷冷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只是冲着后座的齐三一摊手。

齐三把枪重新搁回她手中,松了口气说:“老板,您应该带弟兄们一起出来的, 太危险了。”

“他们是什么人?”程沣专心开车,问她。

杜悦低头一边把弄枪,一边回答:“不知道。”

程沣见她又在玩枪,生怕她不小心玩弄走火,单手掌着方向盘,另只空手伸过去,要去夺枪, 却反被她拍了手背, 甚至那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程沣继续开车, 毫无惧色。

“你不怕死?”杜悦问他。

男人仍是那副扑克脸, 没什么情绪起伏, 一脸正气:“你不会杀我。”

他都怀疑她不会使抢, 甚至怀疑她只不过是齐三、林涂等人的傀儡。至于这些恶徒为什么要找一个这样羸弱的小少年做傀儡,他怎么都想不通。

杜悦收了枪,做好,警告他:“下次别再夺我的枪。你知道上一个夺我枪的人,下场如何吗?”

“如何?”程沣继续开车。

杜悦:“死了。”

程沣的扑克脸终于浮出笑容。

杜悦问他:“你笑什么?”

“没。”程沣伸手过去,揉揉她的脑袋说:“今天的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讨个公道,查清楚想杀你的人是谁。”

“不必费心,我会让齐三去查。”

后座的齐三终于忍不住插嘴说:“程公子,在上海滩,没我老板查不到的事,就不劳程公子您费心了。”

三人十分狼狈的回了杜公馆。

第二天晚上,杜悦正在睡觉,突然一刀朝她砍下来。

她立刻侧身躲过,从枕头下抽出短刃朝对方刺过去。然而,那个人很快不见,消失在了房间里。

杜悦手握短刃在房间中走了几步,这时候齐三等人听见动静,冲了进来。

“老板,你怎么样?”

她摇头,表示没事。

“老板!你受伤了!”

杜悦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被人划了一刀。如果不是胳膊上有伤,她想起刚才一幕,甚至怀疑是幻觉,只是一场噩梦。

她把刚才的情况跟齐三说了以后,齐三立刻一招手,让其他人先出去。

他跟杜悦说:“老板,昨天的事我们已经查到了,是刘铮的人。三年前您为了保护林老板,杀了他老子,如今集结了势力想杀您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