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沣望着她,额头青筋暴突:“杜悦,你真的是恶魔,无药可救。”

说罢,男人冲出了戏楼。

杜悦回到戏台前,继续听戏喝茶,仿佛刚才所有一切都没发生过。她让人把茶换成酒,一杯接着一杯。

闪电看出她心情不好,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膝盖,可她却丝毫不理它。

闪电又甩着尾巴走到齐三跟前,拿爪子拍了拍齐三的膝盖,可怜巴巴望着他。

齐三平日从不敢忤逆老板,可是这次,他是真的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夺了她的酒杯:“老板,我看得出来你在意程公子,你可以去跟他解释啊。”

“解释?我和他解释什么,我可不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徒?”

齐三皱着眉头说:“老板,我知道你喜欢程公子。我也看得出来,程公子对你很上心。”

“胡说什么!”

“老板,我知道你是女的…”

“啪”地一声,酒杯被杜悦捏碎。杜悦抬眼冷冷看他:“滚。”

齐三一耸肩,对闪电招招手,带它出了茶楼。

齐三和闪电追上程沣,一人一狗拦住他的去路。

闪电咬着程沣的衣服不让走,齐三则拽着他胳膊说:“程三爷,你如果了解事情内情,就不会怪我们老板下杀手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程沣跟着齐三到了翠红楼,上海最大的妓院。

到了门口,他停下,一脸正色:“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

齐三抓着他往里带:“走吧。”

两人一进去,老鸨带着姑娘们围上去,齐三喝了一声,那群姑娘立刻散开。

齐三抓着程沣上了二楼,直接带着他进了蓝茉莉房间。

蓝茉莉正在练琵琶,一见是齐三,立刻起身迎接:“三爷,您怎么来了?杜老板呢?”

齐三说:“你给他讲讲,杜老板为什么杀刘道成。”

刘道成就是刘铮的父亲。

蓝茉莉是上海出了名的第一美人,在翠红楼弹唱,卖艺不卖身。几个月前,刘道成仗着自己有钱,要娶蓝茉莉做小妾,被拒,甚至带人打死了翠红楼的几个小厮。

不仅如此,刘道成还抓走了蓝茉莉的瞎眼妹妹,那老禽兽玷污蓝茉莉的妹妹逼她就范。妹妹为了保护蓝茉莉,跳湖自杀。

刘道成在上海有些势力,谁都不敢招惹。有人劝蓝茉莉去求杜老板,上海的几个大佬中,也只有杜老板肯为他们这些小人物出头。

翠红楼并不是杜悦的地盘,她管这事儿并不合理。

蓝茉莉和老鸨厚着脸皮去求杜老板,本以为这事儿杜悦不会管,没想到在她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将这事儿包揽在了自己身上。

没过几天,她便带人去翠红楼给蓝茉莉撑场子,刘道成那个老禽兽来抢人时,被杜悦截胡。

刘道成一气之下想抓了蓝茉莉,想用刀划了她的脸。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杜悦开枪,崩了刘道成。

这刘道成也算是上海一个人物,杀了他,杜悦费了不少功夫摆平。

至于刘铮,和他父亲一样是个人渣,勾结日本人残杀上海高官,死有余辜。

齐三说:“老板从来没枉杀过任何人,杀的都是些败类狗东西。老板有自己的原则,不会滥杀无辜,但有仇必报。程三公子,您和老板认识了这些日子,应当对她有些了解了,不是吗?您为了一个人渣,便与老板翻脸,不值当。”

杜悦从未跟蓝茉莉说过自己是女儿身,有一次她在这里醉酒后,蓝茉莉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

此刻她看着相貌堂堂,又一脸正义凛然的程沣,也猜到一个大概。蓝茉莉也帮忙劝说:“程三公子,我不知道你对杜老板有什么误会,但杜老板的为人,您稍微去打听下便清楚。他为人行事,待人之道,但凡接触过她的人,都清楚。切莫听外头那些谣言,这上海想让她死的人还真不少。”

程沣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知道自己误会了杜悦。

当晚,他去了茶楼找杜悦,想跟她道歉。

茶楼空无一人,醉醺醺的杜悦却忽然出现在戏台上,唱了一首《贵妃醉酒》,并且一边唱,一边大口饮酒。

程沣冲上戏台夺下她的酒杯,低声说:“别喝了。”

“狗东西,滚!”杜悦推开他,伸手要去抢自己的酒杯。

程沣见她醉成这德行,也不顾她愿不愿意,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路往外走,上了车。

齐三给他们开了车门,手下几个弟兄看得目瞪口呆。

什…什么情况?老大被一个大老爷们公主抱…抱上了车?

齐三把司机赶下了车,自己充当司机开车送他们回杜公馆。

烂醉如泥的杜悦歪倒在程沣身上,嘴里还在喃喃唱戏。

程沣问:“她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你伤了她的心?”齐三哼了一声说:“今天是老板好兄弟的忌日,本来就够伤心了,你却还说那番话让她伤心。老板不是一个懂得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即使有人误解她,她也不愿去解释。她始终觉得,相信她的人压根不需要她去解释。看得出来老板挺在乎你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你那番话,把自己搞成这样。”

程沣只觉满腔愧疚。

回到杜公馆,程沣亲自在旁伺候她,给她灌醒酒汤,给她拿冰水敷脸。

杜悦酒醒之后看见他,冷着脸:“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什么?”

“我去见过蓝茉莉了,她都告诉我了。”程沣一脸抱歉看着她:“是我没搞清事情来龙去脉,抱歉,我收回那些话,你能原谅我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杜悦只觉得嗓子发干,没直接回答他,只是说:“我要喝水。”

“好,我去倒给你喝。”程沣立刻给她倒了水。

杜悦喝了水,说:“明月楼明天有场《霸王别姬》,我包了场,你陪我去看。”

“好。”程沣不暇思索答应。

杜悦又说:“就你跟我。”

“啊?”程沣反应了一下,忙说:“这样,明天茶钱我请,当我赔礼道歉。况且,让你一个姑娘请我听戏,不合适。”

杜悦:“成。”

等程沣从杜悦房间出来,齐三问他:“怎么样?老板原谅你了吗?”

程沣摇头:“她没说。不过,她明天约了我看戏,就我们俩,这算原谅吗?”

齐三给他一个白眼,闪电也冲着他“汪汪”叫了一声。

齐三问他:“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又是她哪个兄弟忌日?”

“我呸呸呸呸!明天老板生日。”齐三解释说:“老板有两个生日,一个对外,一个对内。每年的明天,老板都会去戏楼一个人听《霸王别姬》,听一整天,什么也不说。今年她能请你,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地位。”

程沣瞬间红了脸,有点慌张地握住齐三的手:“那我应该怎么做?送她什么?我从小到大没送过女孩东西,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齐三:“……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他妈就没追过姑娘。”

程沣咳了一声,让自己恢复镇定:“好,容我仔细想想。”

齐三嘱咐他:“明天你一定要全程笑着,别成天一副扑克脸,笑一笑,哄哄我老板开心。”

程沣一本正经点头:“好。”

这一晚,程沣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到了第二天下午,程沣特意穿了身新的西装,把头发梳地光亮,戴上了一顶英伦风格的绅士帽。

到了茶楼,两人落座,戏台上的戏曲一首借着一首。

程沣不太喜欢听戏,却也陪着她听了一下午《霸王别姬》。

他问:“为什么你总听这首戏?”

杜悦喝了口茶:“小时候,我跟我弟弟经常躲在茶楼的窗户外听这首戏,弟弟喜欢,我便学来唱给他听。我挺有唱戏天赋的,他饿死的时候,我还唱给他了呢。”

她嗓音淡淡地,脸上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却让程沣一阵心疼。

程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说:“节哀,往事不可追。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志在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我会努力让你弟弟这样的悲剧少一些。下个月,我就回东北了,我大哥启动了航空班,我得回去帮忙,我国空军实力远落后于美国日本,所以我不能再驻留上海。”

杜悦问他:“这一去多久?”

程沣:“可能五年,不会再有时间来看望你。”

杜悦又问:“不能留在这边?”

程沣摇头:“不能。”

杜悦以调侃的口吻说:“还说要对我负责,这么快就想跑路?”

程沣一怔后,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那杜老板可否愿意随我去东北?”

“不可能。”

她生于上海,发迹于上海,如果她离开上海,青帮必定会来一场大洗牌,不夸张地说,上海时局都会跟着她的离开而变化,彼时,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程沣伸手揉她脑袋,笑着说:“看来我没本事拉你出苦海,想让你放弃这些,不太现实,对吧?”

杜悦望着他,没说话。

程沣握着她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今晚月色不错,出去走走。”

杜悦被他拖着去了清莲池,月色银辉洒在水面上,很快,几百只河灯朝他们的方向飘了过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草丛里飞出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将他们紧紧包裹,让人恍若置身浩瀚银河。

杜悦抬手,一只萤火停在她指尖抖翅。

她眉眼弯弯,一脸喜悦道:“程沣,你看!”

“看见了。”程沣又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坐到了阶梯上。

他们脚下的水面上飘着数百盏河灯,头顶上是万千萤火飞舞,这幅景象美不胜收。

程沣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类似于馒头的东西,上面插了一支蜡烛。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递到她跟前:“小悦,生日快乐。”

杜悦抬眼看他:“你叫我什么?”

程沣伸手在她鼻头刮了一下:“过生日不许冷着脸,来,许愿,吹蜡烛。”

她被程沣刮了下鼻尖,脑袋下意识往后一缩,又顿了片刻后,闭上眼开始许愿。

她闭上眼,翘长的睫毛微颤,一只萤火虫停在她的睫毛上。

程沣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俯身过去,就在嘴唇要贴上她的睫毛时,女孩睁开了眼。

程沣立刻对着她眼睛“呼”了一下。

杜悦揉着眼睛问:“你干嘛?”

“你睫毛上有萤火虫,帮你吹掉。”

杜悦信以为真,吹灭蜡烛后,跟他一起分了这块宛如馒头的蛋糕。

杜悦一边啃着手上硬邦邦的蛋糕,一边说:“开飞机是什么感觉?”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杜悦嘴角一撇,笑着说:“没,就是很好奇。”

程沣伸手过来,手指摁压着她的嘴角:“对,就这样,女孩子就应该多笑笑,成天冰着一张脸,像什么样子?”

杜悦皱了皱眉,很快眉头又舒展开。她也伸手过去,摁压住程沣的嘴角:“你也是啊。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成天是一张扑克脸吗?我很少见你笑。”

“是吗?”

女孩不提,他倒真没注意过。

杜悦重重一点头:“是。你知道吗?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

“唐僧。”

程沣:“…”

杜悦见他一脸无语,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好啦,不必这么忧愁。你比唐僧英俊多了。”

程沣没忍住笑出声,揪着她肉嘟嘟的脸,一脸无奈:“你呀。”

杜悦一把打掉他的手:“你能不能别总拿我当小孩?”

“你难道不是小孩吗?”说着,又伸手过去捏她肉嘟嘟的脸蛋。

杜悦气得一口吃掉蛋糕,伸手过去捏他的脸。

两人居然像小孩一样,开始你推我搡,互捏脸蛋。她的手不如程沣长,屡屡下风,气得被未下咽的蛋糕呛住,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程沣紧张地替她拍背:“你怎么样?”

杜悦猛咳几声,迅速转过身,趁机用一双手捏住了程沣的脸,将男人原本那张正义凛然的扑克脸,捏得滑稽不已:“看你还敢寻我开心,杜老板的脸岂是你能捏的?狗东西,知错了吗?”

“知错知错。”程沣抓住她一双手,不让她再有动作。

男人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男人的温度从她手背蔓延至四肢百骸,以至血液滚沸。

两人四目相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们瞬间如触电一般,同时缩回了手,纷纷扭过身看向别处,一瞬间,气氛陷入无比尴尬。

最后,还是程沣先打破尴尬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哦。”

杜悦起身,却不小心一脚踩滑,程沣手快接住她。她整个人跌进男人怀里,心跳加速,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了她的心脏。

这天晚上,杜悦整夜失眠。

两人尴尬一夜后,第二天依然像兄弟一样出门逛街,听戏。

齐三发现这些日子,老板连脸上笑容都多了许多,不由地替她开心。

底下弟兄也发现,从前冷冰冰的老板,居然会对他们笑?让他们觉得特别…毛骨悚然。

程沣带着杜悦去了照相馆。

他穿着西装,她穿着长衫,两人并排照了一张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