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孙燕说:“你们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我从窗户逃跑。”

“好!”

杜悦带着浑身是血的程沣从二楼跃下,下面的粮食包让两人的身体得到了缓冲,平安落地。

也就在这时,孙燕从窗户逃出工厂,给埋伏在外的兄弟发射信号,来了个里应外合。

白钰带人冲了进来,与日本人交火。这些绑匪眼看不敌,便点燃了炸.药引线。

有人大吼一声:“快跑!有炸.药!”

杜悦扶着程沣加紧速度往外跑,然而在他们跑出厂房的那一刹,身后开始“轰轰轰”地爆炸。

她感受到身后的热浪,危急之际,她抱住程沣的后背,用血肉之躯替男人挡住了身后的热浪。

爆炸热浪将女孩后背衣服悉数灼毁,碎片几近陷入她的骨头。

还好白钰和孙燕及时捧泥替她灭了身上火。

火虽灭了,可她背上大面积灼伤已成事实。

程沣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蓝茉莉刚好端着汤药进来,看见他醒来,连忙伸手扶他:“你醒了?”

程沣浑身只觉散了架,他问:“小悦呢?”

“还在昏迷。”

程沣下床穿鞋,要去看杜悦,却被蓝茉莉拉住:“你得有心理准备。”

不等她话说完,程沣忍着浑身疼痛冲去了杜悦房间。

他到的时候,齐三、白钰、孙燕正在房间外询问医生杜悦的状况。

医生摇头说:“她后背灼伤面积太大,又感染发烧,我只能暂时稳住她的伤势。如果这烧再不退下去,恐怕…”

程沣撞门而入,便看见了趴在床上的杜悦。

门外传来孙燕的骂詈声:“草,程沣你他妈神经病啊,人家姑娘没穿衣服,你说进就近,你给我滚出来!”

白钰拉住孙燕,冲他摇头,示意他闭嘴。

齐三将门关上。

程沣来到床前,看见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一时之间心疼地无法呼吸。

女孩的背裸露在外,上身没穿衣物,只下身盖着被子。

她的背被火灼伤,甚至起了一连串的水泡,看着惨不忍睹。

女孩睁眼,恍然道:“狗…狗…”

程沣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说:“好了别说话,我替你说,我是狗东西,我不是个东西,你为什么这么傻…”

“狗东西…”杜悦额间浸满汗珠,说话时浑身都扯着疼:“我好疼…好疼…我的背,火烧一样疼,又痒又疼,你给我挠挠,好不好…”

程沣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你别说话,我给你吹吹。”

他俯身过去,一寸寸地给女孩吹着背上的烫伤。这些灼伤仿佛烫在他心口,疼得他几近窒息。

程沣的眼泪止不住,这是杜悦第一次见他哭。

她伸手过去,替他拂去面颊眼泪,气若游丝地嘲笑:“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不许…不许哭。”

她越是这样说,程沣眼泪便越是止不住。

杜悦被他逗笑,声音细地宛如浮萍:“你…你哭的样子,真可爱。”

程沣拧着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出口。”

“都被你给看光了…”她嘟囔道。

“也不是没看过。”程沣又给她吹了吹背上的伤口,问她:“还疼不疼?”

“好些了。”

她背上全是灼伤,唯恐感染不能盖被子。现下又是冬天,天寒地冻,唯恐她着凉,程沣给她守了一整夜的煤炭炉子。

这件事虽然可以下人代劳,但他担心下人不会像他这样尽心尽力。如果她再受凉,恐怕真的无挽救余地。

外面下着雪,这屋内却暖烘烘,犹如夏季。

她疼得睡不着,程沣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给他讲他在外留学的日子。

杜悦问他:“有没有洋妞追过你?”

他诚实回答:“有。”

杜悦又问:“那我如果追你,你答应否?”

程沣扭头看她一眼,又伸手过去揉她脑袋:“现在不行。”

杜悦哼了一声:“没皮没脸的狗东西,我只开个玩笑,你别认真。”

程沣笑了一声,又嘱咐说:“你睡一会,我守着你。”

有他守着,似乎这个房间又温暖了许多。

半夜她睡熟,想翻身。就在她脊背要贴着床时,程沣立刻将她的背给掰回来。

该看的他都看了。他想,等战争结束,他立刻上门提亲。

只是现在不行。

他担心这次回东北,便没命回来。担心给她太多承诺,只会让她失望、伤心。他不想再让她体会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只能克制着这份感情。

杜悦熟睡间,仿佛做噩梦,身体抽了一下,立刻就抓住了程沣的手,抓得死死地。

她嘴里呢喃道:“程沣…别走。”

“不走,我守着你。”

女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颊上都是眼泪。他伸手过去,用指腹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低叹一声。

他也想任性一次,许她承诺,在这种时候自私地和她定下婚约,要一时之快乐。可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能。

翌日一早,杜悦的高烧便退了,她在程沣的陪伴下挺过了最艰难的一关。

也就在此时,杜悦是女人的消息,被人散播出去,报纸头条全是杜悦。

帮派里有人拿这事让杜悦交出老大位置,但这个时候,周瑞清力挺杜悦,公开夸她是巾帼女英雄。曾经受过杜悦恩惠的人也站出来,纷纷力挺她,不仅没让她地位动摇半分,反而让她的形象深入人心。

女人尚且能做到如此,为国为民,他们又如何不能?于是,杜悦是女人的消息,反而激励了爱国人士。

又过了几天,杜悦的伤势终于稳定,炎症终于消退,伤口也开始结痂。

而程沣也不得不离开上海了。

在白钰和齐三的护送下,程沣带着维克特安全离开了上海。

程沣离开后,杜悦每日写信给他,问他平安。

有阵子东北战事吃紧,程沣一个月都没回信,她这一个月内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瘦了十斤不止。

孙燕虽然救回了程沣,可他并没有要《墨松图》,他扬言,一定要以“偷”的方式得到此图,否则就是对他职业生涯的一大侮辱。

眼看杜悦日渐消瘦,他焦急如焚,生怕她撒手归西,等不到自己偷画那一刻。于是,便以厨师身份躲在杜公馆,每天给她做饭。

孙燕走南闯北,为了偷一把乾隆赏赐的金刀,曾在著名的食楼扮过一个月的大厨。故此,他的厨艺自不必说,自打由他下厨后,杜悦的胃口果然恢复不少。

东北战况越发激烈,杜悦每日奔走,发动筹款,给前线筹措了不少军饷。仅一个月时间,就筹得了三十万,他悉数捐往北方。

因为伤势还未痊愈,又劳心劳力,杜悦身体每况愈下,那阵子走路都不稳,看得齐三直心疼。

齐三说:“老板,这些事您交给我去做便好,用不着您事事亲为。”

杜悦咳了一声,低声说:“我若不亲力亲为,只怕一时之间筹不到这些钱。国难当头,趁着我还能走动,还没病死或被暗杀,我一定要做些事。”

上海的局势越来越乱,北方不断传来坏消息,程沣一封回信都没有,这让杜悦越来越担心。

来年三月,白钰和蓝茉莉举办婚礼,给杜悦发了邀请函。

白钰回到上海后,便替蓝茉莉赎了身。起初蓝茉莉不愿嫁他,可这小子却用权势欺压,将女孩软禁在自己家中。

蓝茉莉日夜弹唱,就是不理白钰。

白钰对她,骂不得,打不得,就差掏心给她看。最后没有办法,把蓝茉莉送来了杜公馆。

白钰对蓝茉莉的追求并未停止,也终于打动了蓝茉莉。

然而就在结婚当夜,蓝茉莉被人暗杀,死在了新房中。当夜,白钰疯了似得,把看守新房的士兵全部枪杀,抱着蓝茉莉的琵琶哭了一宿,在新房呆了整整四天,不吃不喝。

最后还是杜悦砸开了门,进去劝他,让他重新振作。

年底,东三省失守,彻底成为日本殖民地。

东北失守原因有二。

第一,日本蓄谋已久。第二,周瑞清政权动荡,他为了稳住自己的政权,发起了“不抵抗”政策。

东北失守,民怨沸腾,国民都要求程泰以死谢罪。

程沣依然没有回信,音讯全无。

次年一月,日本军舰已经到了黄浦江上,整个上海都陷入惶恐之中。然而就在这时,日本间谍在上海挑起事端,要求上海市政府出面解散上海爱国会,否则日本军舰就将发起行动。

为了稳住局势,上海市长强制杜悦解散爱国会。然而就在杜悦解散爱国会的当晚,日军并没有履行承诺,对上海发起了蓄谋已久的请略,即便杜悦等人想方设法稳住局势,却依然没能躲过这一场灾劫。

上海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为保上海,浴血奋战。而凶悍敌军不惜动用空军对上海进行了轰炸,街上之景象,宛如地狱,惨不忍睹。

为了稳住上海局势,杜悦响应工商学各界人士慰劳军队、救助难民,稳定上海的金融和工商业。

也正是因为这次活动,保证了上海的金融和工商业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动。

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租界,杜悦亲自带头救济难民,给难民们发放物资,妥善地安置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不仅如此,杜悦还资助了医院,自掏腰包购买药品,救治病员上千民。

也是在此时,杜悦领养了两个孤儿,一男一女。

这些日子的忙碌,让杜悦成功瘦成了皮包骨,往日那个肉包子脸的杜悦全然不见。

有时候孙燕突然蹲在了她窗户上,盯着她直咂舌:“啧啧啧啧,瞧你瘦成这德行,等你那个情郎回来,他还认得你吗?”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一阵轰炸声。

她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搭理孙燕,只是在想。

他是否还好?是否还吃得饱,睡得暖?一旦想到这些,杜悦便没心情吃东西,只能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麻痹自己。

就在这晚,齐三带着好消息冲进她的房间,告诉她:“老板,有程三公子的消息了。”

杜悦捏紧了茶杯,忙问:“在哪儿?”

“在文庄!”齐三说:“我们得到的消息,日军不久之后就会攻打文庄,而程三公子打算死守文庄!”

“他真是疯了。”杜悦皱着眉头说:“如今秦南省是什么局势,他难道不清楚么?就凭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日军攻击?”

齐三问:“要不要我带兄弟把他请回来?”

杜悦犹豫了一瞬后说:“我亲自去。”

齐三忙道:“这怎么成?那边正打仗,太危险了。况且,上海现在正需要您。”

杜悦坚持:“我一定要去。”

孙燕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女人呵,感情用事,真是疯了。”

杜悦看了眼蹲在窗台上的孙燕说:“孙燕,你易容成我的样子,用我的身份呆在上海。我家钱财随你取,只需要你扮好我的身份即可。”

孙燕还想再劝她,也深知她的脾气,也懒得再劝。

她既要离开上海,而他能替她做的,就是演好她,让她无后顾之忧。

齐三安排了飞机,杜悦乘飞机到了秦南省,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抵达文庄。

她找到程沣时,他正和底下士兵商议御敌之策,看见杜悦,以为在做梦。

杜悦扯着他衣领,当下底下士兵的面儿,气冲冲将他揪出了议事厅。

将他揪到门口,什么话也不说,先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皱着眉,仰望着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一年又六个月没给我回过信。”

程沣的皮肤黝黑不少,穿着打扮也不似往日精致,唇周都是刺手的胡渣,整个人变得硬朗且糙。

他似乎已养成习惯,先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你倒是瘦了很多,没好好吃饭?”

杜悦真是要被他给气笑,直接说明来的目的:“我不跟你废话,我今天来是带你走。日军马上围城,你们这点兵力,压根不能抵御。你跟我走,回上海。”

“不成。”程沣直接拒绝她:“我不能走,文庄几万百姓不愿离城,这里还有我的很多弟兄,我不能做个逃兵。”

杜悦红着眼睛看他:“在你心里,这里比命重要?”

“是。”

“那我呢?”

“你也比我的命重要。”

杜悦看着他,愣了数秒,将眼泪吞回去。她点点头:“那好,我陪你留下。”

“小悦,你别闹,上海还需要你。”程沣双手箍住她的肩,劝说道:“你回去,如今的上海不能没有你。”

“程沣,我一介女流,从来没什么大理想。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只是穷怕了。我并不想救国救民,我想救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她望着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说:“你的命,也比我的命珍贵。我们是生死之交,如今已不分你我。我们分离的时间比认识的时间还长,所以我想留下来,弥补过去缺憾,同你共存亡。”

她见程沣愣着不说话,又道:“你不必劝,我会让齐三回到上海打理我的家业。”

程沣见她执拗,便不再劝。

来了文庄后,杜悦非得同他睡一个屋,理由是:“这一年零六个月,你杳无音信,害我每夜噩梦。现在我非得和你同睡一屋不可,否则,难以入眠。”

她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程沣也不介意。

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

于是下面的弟兄给杜悦出馊主意,说是个男人就没法抵抗和女人同床的诱惑。于是,杜悦让程沣上床,理由是:“你我认识多年,亲如兄弟,我的身体你也看过了,倒没必要拘束什么,一起睡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