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苏季真的很认真地回答:“嗯,浪迹天涯也可以。”

墨远宁实在不觉得这个问题可以继续讨论下去,干脆就不再做声。

病床不大,他是背对苏季侧躺着的,苏季像之前那样,把身体贴在他背上。

她过了一会儿,又自己说:“远宁,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她说的应该是那次在咖啡馆偶遇,墨远宁都要睡着了,声音里也有了些慵懒,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苏季轻声说:“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她刚说完,墨远宁就低笑了起来,胸腔里传来微微的震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印在烟盒子上的诗。”

苏大小姐一不小心暴露了某些经历,噎了一下后说:“哼!”

结果墨少爷还不肯放过她,带着笑意追问:“你老实交待吧,什么时候偷偷抽过烟?”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苏季只好老老实实说:“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女生抽烟,带我抽过几次…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

联想到她跟自己认识的时候,都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她读大学时候的这番“劣迹”,估计是没敢给苏伟学和苏禾知道的。

墨远宁笑得腰腹上的伤口都有些被牵动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苏大小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他们依偎在一起时间久了,这几天苏季也有胆子对他动手动脚,手臂就绕过去环抱住他的腰。

病房里自然暖气充足,但在严寒的冬季,温暖的**仍旧能带来莫大的安慰。

现在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窗外似乎都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苏季跟他说了一阵话,也有些困了,就闭上眼睛,听着他沉稳又均匀的呼吸。

她安静了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话:“远宁,我也没有想到,我后来会这样爱你。”

她在说的,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事,那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后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一个会一口气喝干杯中的咖啡,把外衣是否整洁,看得比身体还要重要的人。

那时的他,在她眼里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深莫测,那时的她,也还没有准备把一条艰难的路,走到尽头的决心。

墨远宁也又沉默了很久,才说:“小月,你会后悔的…因为爱我。”

苏季笑了下:“没关系,我早就后悔过了。”

后悔了,挣扎过,还是逃不开。

所以她想,既然墨远宁是她的劫数,那么她愿赌服输。

大雪下了两天多才停下来,接着又是漫长的等雪融化的时间。

户外太冷,所以就算是医院的庭院,包括上次墨远宁出事的天台,苏季都严令他不能去。

每天闷在病房里无所事事,苏季干脆决定利用墨远宁名义上还在公司任职的时间,让他教自己怎么运作资本。

这的确不是一天两天能一蹴而就的东西,不过墨远宁倒也尽职尽责给她讲解。

这天下午,两个人就在病房里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开始上课。

如何分流资金,如何保证现金流顺畅运行,墨远宁一边用手指着屏幕,一边给她解释那些复杂的名词,他说了好一阵,才注意到身边苏季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

忍不住轻叹了声,他对她笑了笑:“小月,我说的你听了吗?”

苏季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什么?”

墨远宁十分无奈,只得又笑笑,他其实是有些胃疼的,为了给她解释事情才从病床上坐了过来,没想到她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发呆。

苏季被提醒了后脸色就有些发红,她偷瞥了眼墨远宁脸上略显无奈的神情,抬手拉住他的袖子,又小心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下,才小声说:“远宁,对不起…”她说着,还顿了下,“你太美,我不小心看呆了。”

墨远宁这才觉得被她气得胃更疼,她自己跑神,竟然还抬出他做挡箭牌,他轻吸口气,决定不再理会她:“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再找个时间…”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双唇就被柔软温暖的唇瓣堵住。

苏季吻的很专注,她把自己的身体也都贴进了他的怀里,她用力地拥抱着他,直到深吻结束才稍稍松开。

隔了一阵,墨远宁才听到她在自己的怀中靠着,轻声说了句话:“远宁这么美,这么好,我却没有好好珍惜,我真是罪有应得。”

她这些天实在太频繁示爱,墨远宁也有些麻木,现在又正有些火气,就勾唇笑得有些冷:“苏小姐不用这么说,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值得您珍惜的地方。”

苏季不喜欢听他这么贬低自己,想了一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就说:“反正你的外表是我最喜欢的那一种,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喜欢看着你。”

这可以解释她在两个人决裂后还是让自己回苏宅和苏氏,还有她现在还是对他继续纠缠不休吗?

墨远宁简直要无言以对了,只能气得笑:“我可以介绍很多样子跟我是一类的…”

这个时候的苏季简直福至心灵,飞快地说:“你在我最喜欢的那一类里又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

墨远宁这是彻底无语了,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你要是只把我当海报收集,我建议你换下胃口。”

他是气急了才这么说,苏季却只听出了他话中的拒绝。

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被他拒绝了,这一刻还是觉得难过,胸口有些发酸,她轻吸了口气,才勉强笑了笑:“你就是不相信我一直都爱着你,我有什么办法?”

她情绪低落得太明显,连墨远宁的火气都消了。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看她那样伤感,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我相信你。”

苏季忙抬头,一双还含着水光的眼睛中,已经充满希冀:“远宁,你真的信我?”

墨远宁只能安抚地对她点头,他又怎么会不信?他知道苏季从来不擅于说谎,哪怕是他们各怀心思的那一年中,她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眼神中的厌恶和轻蔑却出卖了一切。

只不过他不信她对他以前的所有作为都可以不在意,也不相信她将来仍会如此对他。

人心都是最善变的东西,苏季或许现在是真的觉得她很爱他,但她当初也不是没有爱过他,后来那些爱也并不是没有转化成恨。

他们之间有太多秘密,她对他没有信任,也没有真正的了解。

虽然造成这种状况的责任不在她,但却导致所有的情感就像是水上的浮萍,无根可依,注定还会消散。

他现在贪恋着她的关怀和爱护,可他同时也知道,这些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消失。

苏季还是充满期盼地看着他,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有些欲语还休。

他还是错过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枯燥的电脑屏幕上:“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墨远宁真的住院了快一个月,他之前大伤了元气,身体好转有些缓慢,苏季也坚持让他继续在医院里,所以就这么不知不觉,就快到了农历新年。

苏季不想提之前他的那份辞职信,但墨远宁自己却记得很清楚,偶尔还会提及,一副到了时间就撒手走人的架势。

苏季十分头疼,只能让方宏先压着再说。

墨远宁在医院关了快一个月,苏季也陪着他关了一个月。

到了新年前,终于有一天,她不得不去苏康总部一趟开年终的董事局会议。

临走前,她还犹犹豫豫说:“远宁,不然还是你替我去吧?”

身为一个称职的挂名老板,苏伟学去世后的董事局会议,基本都是墨远宁替她参加的,去年年终的会议,也是墨远宁代她出席。

这次他却不管了,坐在窗边看着书,连头都没抬:“早去早回。”

苏季只得收拾停当,在李秘书的监视下哀怨出门。

这家医院就在市区,距离苏康总部的大楼不远,苏季和李秘书一起上了车,就闭目养神,准备到总部快些开完会,好赶快回来。

她闭着眼没注意路况,就听到过了一会儿,李秘书突然惊叫起来:“你不是付远,你是谁?”

接着她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李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感到脸上似乎溅上了一些液体,于是就睁开眼。

车厢里有一股混合着烟火味的血腥气淡淡弥散,她往身旁看去,就看到李秘书的身体软倒在皮质的座椅上,头部正缓慢流出浓稠的鲜血。

短暂的时间内,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超前看去,正看到驾驶座的那个人缓慢地收回了手枪。

他似乎对手枪的隔音和威力比较满意,语气轻快且愉悦地说:“大小姐,不想像那个聒噪的女人一样,就给我闭嘴哟。”

☆、第52章

第22章,上,

李秘书已经死了,这点隔了一会儿,苏季才缓慢地意识到。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但却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身边瞬间被剥夺。

相信很多普通人,一生都很难有一次这样的经历。

苏季其实最开始并没有害怕,她只是觉得脚下像有一道冷气,顺着肌肉血管和经脉,缓慢地爬上她的身体,最后汇集到头顶。

她的手脚都像被冻住了,思维只活跃在大脑中,四肢的感观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了。

那感觉太冰冷,又太陌生,以至于又过了一会儿,苏季才深吸了口气,新鲜的空气像刀子一样涌入肺中,她能感受到喉咙中想要冲出什么声音,但她咬紧了牙,把那些声音都吞到了肚子里。

等她感到眼眶湿润,撑得胸腔发疼,她才明白过来,那大概是她的哽咽声。

车子早就上了主路,在车流中穿梭前进。

驾驶着汽车的那个人心情仿佛很好,一路吹着口哨,调子是苏季有些陌生的,带着浓郁的黑人音乐特点。

他们一直向市郊开去,苏季坐在后座,她身边就是李秘书的尸体。

她不知道那具身体是否在一点点变凉,也不敢转头去看,她只能机械地盯着前方,盯着前座仪表上的时间。

他开车很快,不过二十分钟后,他们就在一处路边的建筑前停下。

前座的那人把汽车熄了火,将手枪随手塞到自己的上衣中,然后下车打开了车的后座,对她说:“下车了,大小姐。”

苏季身体未动,他就又加了一句:“不准带手机,不准带包,还有所有的身份证件,不要让我发现你做了手脚,不然…”

他站在自己面前,苏季才看清楚,他应该是黄种人和白种人的混血,五官异常精致,头发是深栗的卷发,眼瞳透着淡淡的海水蓝,看起来十分年轻。

将他的五官看清的同时,苏季也知道自己大概已经不能幸免。

上一次她被绑架,对方只是想要赚赎金的小混混,害怕在她面前暴露出真面目,还特地都带了面罩。

所以那次就算她被迷昏带走,塞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她也总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对方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对金钱的兴趣远高过行凶本身。

可这一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双方的不同,这个年轻的混血青年,不是为钱而来,并且他身上,有真正残暴嗜血的味道。

有李秘书的先例在前,苏季不再试图反抗,也不再试图耍小聪明,而是抬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有带,才侧身走下车。

那个混血青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仿佛十分满意,笑着又吹了声口哨,才侧了侧头:“这边。”

苏季下车时就已经往周围看了,这一带行人稀少,这栋建筑又像是废弃不用的,四周完全没有摄像头的痕迹。

苏季从车上下来,混血青年就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臂弯中,这样看上去他们非常亲密,正像一对出行的情侣,就算有什么人看到了他们,也绝对联想不到这是一起正在发生的绑架案。

他带着她向前走了一阵,转过弯,然后就到了建筑另一侧,那里停着一辆银色的SUV,很新,普通的商务款,辨识度很低。

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对苏季笑笑:“苏小姐,请上车。”

苏季毫无选择,只能照做,这辆车显然已经经过了专业处理,前座和后座的侧玻璃上,都贴了反光的玻璃纸,从外面的摄像头,无法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那个人非常自信,也没有捆绑她,就坐进驾驶室,将车发动,开了出去。

上了自己准备的车,他的话就更多了起来,声音还是带着笑:“正式认识一下,我叫Merle,你可以叫我Merle。”

说完了他自己好像也觉得这样的介绍非常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苏季继续沉默着,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气愤,开口说:“付远…”

Merle将车里的音乐打开,音箱里果然传出的是黑人摇滚聒噪的音乐,他一边跟着哼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哦?那个司机?他应该还昏在那个超市里…我一般会避免在公共场合杀人。”

她的眼泪这才悄无声息地滑下,从那声枪响开始,这一切都太像一场噩梦。

她刚刚还在医院里和墨远宁告别,去开一个重要却枯燥的会议,然后就会再回到他的身边,握着他有些发凉的手指,讨论晚上吃些什么。

可现在所有的平静都被粗暴蛮横地打破了,她的秘书在二十分钟前死于非命,她和一个持有枪械的人坐在一辆车上,奔向未知的目的地。

她连他们将要去的,是不是埋葬她尸体的地方,都不知道。

也许是她流泪的样子被Merle从前面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他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微微耸了下肩:“我还以为墨看上的女人,会更加坚强一点,没想到也是这种软弱的女人。”

苏季没有心思去反驳他,她听到他提到了一个“墨”字,就擦了擦眼泪,抬头用尽量镇定地语气开口:“你认识我的丈夫。”

Merle哈哈笑了一下:“不然呢?你这样的平民,很难成为我的任务目标,不是因为前王牌的话,我或许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苏季注意到他用了一个词:“平民”,那不是中国的用法,她早注意到他的肤色和中文,他和那天出现在她面前,声称是墨远宁“表妹”的“曾琳”一样,都说着看似标准,却又带着异邦口音的中文。

她还是不大明白是什么找上了她,却觉得有了些头绪:“你是…远宁的旧识?什么‘前王牌’,他曾经在军队任职?”

她听到“王牌”,首先想到的就是王牌射击手,王牌飞行员之类更加耳熟能详的职业。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Merle就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都有些前仰后合,仿佛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他笑了好一阵,等笑完了,才说:“前王牌的意思,是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杀人的人类之一,这下够明白了吗?”

苏季觉得自己没有理解他的话,下意识反对:“你骗我。”

Merle再次笑了,他才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笑起来很有些年轻人的爽朗,他一点也不纠缠于苏季相不相信的问题,转而又把话题转向:“前王牌真是很爱你…竟然一点也不想让你知道。”

没有了尸体在侧的压力,苏季的神经又在刚刚达到了紧张的极致,现在反应还更迅速一些,她只是重复:“你骗我。”

Merle轻啧了声,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苏季心里一紧,几乎以为他会立刻摸枪出来崩了自己,他却又哼了声:“我不是来取得你信任的,苏小姐,我只是…来请前王牌回一趟总部。”

他说着,微微侧头从旁边看他,泛着湛蓝色彩的眼眸中满是探究的乐趣:“我还是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前王牌真的很爱你…他竟然以为我没有发现这一点,简直笑话。”

他边说,声音里就有了点恶质的快感:“一年半前,地下室那次,我只差一点就一枪干掉你了。前王牌居然能忍住不动,把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如果不是怕杀掉你后立刻被他干掉,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说着,如同完全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死人,兴致勃勃地决定着她的生死:“杀你这样的女人虽然没有乐趣,但我很想看看前王牌脸上崩溃的表情。”

上一次被绑架的情景,一直是她心中的噩梦,但即使刻意去忘记,每当回忆起来,却又历历在目。

现在被他提起,她几乎是马上,就全部回忆起了当初的细节,她的身体是怎样被冰冷的刀刃刺穿。

墨远宁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神色冰冷,在逆光的地方站着一动不动,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倒下。

从她的位置,还有她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身后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失神的表情,Merle更加愉快,他继续说:“你知道吗?当时前王牌是有机会的,他假如够冷静,就能判断出我是在试探他,没有真的杀你的打算…可他不敢冒险,于是就只能看着你被那个蠢货刺伤。”

他说着,又哈哈笑了起来:“一个杀手,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就丧失判断能力,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个事笑了多久。”

苏季没有说话,她想起来她曾经一次次地逼问墨远宁,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当初表现得那么冷淡。

他一直没有回答,只是在被她逼急的时候说,那是他这四年来最大的错误,他不会任它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