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声音微弱,说话的间隙里还夹着喘咳,梁临风听了心里就更不好受,握住他失去了温度的手放在脸上贴着:“我是你老婆,我不过来我在家干着急吗?”

他显然还是没力气,笑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梁临风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边:“你休息吧,我陪着你。”

他这才合上眼睛,梁临风坐在旁边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周敏办好了住院手续来帮舒桐换病房,她才放开。

接下来又是一番折腾,总算在病房里安顿了下来,梁临风又在舒桐身边坐了一会儿,将病床摇高,喂他喝了些水,才有功夫到走廊里去透一透气。

摸出电话来,上面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李黍离的。

她将电话接通,那边李黍离很快开口,声音微微嘶哑,有着明显的疲惫:“你是干什么啊?我都好了,去你的电子邮箱里收资料吧。”

梁临风沉默了一下:“我在医院,舒桐发病住院了。”

李黍离忙问:“怎么样?严重吗?”

“还好,只是下午视察工地的时候吸入了粉尘导致的,现在好多了,留院观察一两天应该就没事了。”梁临风解释,她本来是等着李黍离的调查结果的,但现在却连问一句结果的心情都没有,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会留在医院里陪他的。”

“嗯,你也注意休息。”交待了一句,李黍离可能也是累得不行了,就要匆匆收线,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来了一句,“这也太巧了,岳礼刚发现我在查他,舒桐就住院了,你都没心情管这些破事儿了啊。”

她说得含糊,梁临风一时没听明白:“岳礼发现了你在查他?”

“就是你家舒桐的私人侦探啊,还挺强的,用反追踪法将了我一军,所以我现在已经暴露了,不过该拿到的东西也已经拿到了。”话里不无得意,李黍离说完欢快告别,“我真受不了了,我要去找程寒暮睡觉了,再见。”

拿着挂断的手机,梁临风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想法太奇怪,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多疑到杯弓蛇影了。

正愣着的时候,周敏从走廊那头匆匆过来,看到她站在外面,招呼:“小梁,舒总怎么样,休息了?”

鬼使神差的,梁临风问了她:“周姐,舒桐平时经常去工地视察吗?”

第16章 有解无解(3)

周敏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答:“工地那么乱的地方,怎么会经常去。今天也是舒总临时安排要去的,结果就出了这么个事情。”

梁临风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现在还是没有心情去找电脑收李黍离的邮件,说完就还是回了病房。

舒桐已经恢复了不少,现在半坐在病床上,看到她进来就笑着:“晚上我留下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家休息吧。”

梁临风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拉起他的手握住:“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回去?”

不像平时那样用的是调笑的口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安静,仿佛不过是陈述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舒桐停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才笑:“好吧,随你高兴。”

梁临风侧头吻了吻他的掌心,没再说话。

***

简单吃过晚饭,梁临风先是回家里拿了自己和舒桐的睡衣,又往别墅里打电话向王嫂说明了情况,就又回了医院。

单人的病房里本来就有个陪护的折叠床,梁临风把床支在舒桐的床边,准备晚上随时照顾他。

看着她做这些,舒桐在旁笑了笑:“临风,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人看护,你还是回家睡吧。”

梁临风铺着自己的床,抬头瞪了他一眼:“是谁下午说随我的?”

舒桐被噎了回来,只好咳了几声,笑笑不敢再反驳。

他这次发作的确比以往严重,梁临风没敢睡熟,到凌晨1点多的时候,就被身旁急促的咳喘声吵醒。

忙起身开灯,梁临风扑到床前把舒桐扶坐起来。

她现在已经有了些哮喘的护理常识,飞快摸到了床边的药瓶向他口中喷了几下,轻抚着他的胸口呼唤:“舒桐?”

脸色苍白,舒桐努力深呼吸着来调匀气息,只是咳嗽还是不断从唇边溢出。

梁临风有些慌张,想要按铃叫值班护士,却被舒桐用手拦下,他勉强开口:“不用…过会儿就好…”

梁临风也知道他发作得不算严重,但她实在担心,自己的呼吸都跟着急促了不少,看着他黯淡的脸色,她忍不住在他发白的薄唇上轻吻了下,握住他的手。

没有余力去回应她,舒桐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这波咳喘快点过去。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等他的呼吸终于又平稳了起来,梁临风已经出了一手冷汗,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神色,舒桐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别怕。”

目光不敢离开他一点,梁临风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瞪他:“你倒说得轻松!”敢情不是你担惊受怕!”

刚发过病就被骂,这种待遇对于舒桐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他就笑了:“你都紧张成这样了,我要是不说安慰的话,还能说什么?”

他说这样的长句子还是有些勉强,说完了就又咳了几声。

这种样子梁临风当然不能继续骂下去,只能抱着他让他继续靠在自己肩上恢复精力。

病房里动静这么大,没过多久护士还是来了,记录了下数据,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等舒桐可以躺下,梁临风就放开了他躺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关灯翻过了身,用背对着他。

舒桐知道她在生气,不过他也明白这时候多说话只能火上浇油,只好平躺在病床上尽快睡觉。

***

第二天又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天,本来晚上医生还是建议留院的,但舒桐以病房洗澡不方便为由坚持出院。

梁临风除了尽量照顾他之外,一整天都没怎么跟他搭话,看他这么决定也只是默默去收拾好了东西,让司机载他们回家。

为了方便去医院,他们就没再回市郊的别墅,而是回到了市内的那套公寓。

阔别了几周的家里有钟点工按时打扫,基本上还是两个人走前的样子。

梁临风进了家门,就不理舒桐,径自先去把手中的东西安置好。

很自觉地一回家就换睡衣到卧室里半躺着,舒桐看她的身影走近了,笑着向她伸手:“临风,终于又可以吃你做的饭菜了。”

走过去避开他的手,梁临风故意淡淡地:“哦,我不想做饭,我们点外卖好了。”

唇边带着点笑,舒桐就是有本事把简单的一个名字念出让人脸红心跳的效果:“临风。”

梁临风脸上淡漠的神情不由松动:“干什么?自己都不爱惜身体的人,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做东西给他吃?”

舒桐让梁临风毫无办法的地方就在与他不仅仅腹黑,而且懂得该在什么时候伏低做小,笑着轻声细语,他道歉:“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那么不小心了。”

要在往常,梁临风就绝对再也对着他发不起来火,这时候却突然想到周敏那几句话,冷哼了一声:“你真的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这下连舒桐都愣了,惊讶看着她:“临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不清他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诧异,梁临风又冷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忘了,装模作样你最拿手了。”

说完站起来就走出卧室,梁临风有些心烦意乱,打电话让超市外送了些材料,开始准备晚饭。

多日没有下厨,她也有点手生,随便熬了粥,炒了两个素菜,就算完事。

等她差不多准备好的时候,舒桐站在了厨房门边,里面还有些没有散去的油烟,所以他没开口就先咳嗽了几声,但仍然还是笑着:“临风,做了什么?”

将手上的勺子随便往水池里一扔,梁临风回头的时候,脸上挂着讥讽的笑:“还能有什么?给舒总准备的晚膳啊。”

舒桐顿了顿,像是想要忍耐,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忍耐下去,笑容里带了点苦涩:“临风,你对我应该还有其他的意见。”

梁临风此刻不知道他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的糊涂,双手抱胸看着他:“如果真的不明白的话,你可以打个电话给岳礼看看。”

第16章 有解无解(4)

眼瞳急遽地收缩了下,舒桐的神态随即就镇定下来:“岳礼告诉你什么了?”

梁临风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私人侦探手里的资料,还不是花钱就能买过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确定从舒桐的眼中看到了冷酷的光芒一闪而过。

神色没什么变化,舒桐开口说:“岳礼既然能够把我的资料卖给你,那么他的职业道德就应该怀疑,他给你的东西,真实性也要打个折扣。”

梁临风沉默地看他,隔了片刻才说:“其实我还没有看那些资料,给我资料的人也不是岳礼,而是黍离,你想说黍离也没有职业道德,也会骗我吗?”

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舒桐抿紧了薄唇,没再说话。

梁临风越过他走出厨房,去到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李黍离发来的资料就躺在她的电子邮箱里。

转存到电脑里,她打开来一页页翻看。

即使是听杜雅萍说过一次了,但是看到当年血案的详细叙述,她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原本和美的家庭,就因为一个误解而分崩离析。

再看下去,是和她相关的内容,李黍离的资料明白地显示着,在一年之前,也就是她刚和舒桐在枫城相遇的时候,舒桐就开始让岳礼去查她的身世,还有她到底和当年的事情有多大关联。

回忆起当初相遇之后的事情,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偶尔的一点忐忑和期待,其他的都是甜蜜和幸福的瞬间。

他们在江边散步,他握住自己手时的温度,他第一次吻自己时那清爽的气息。

她想象不出在那样的时刻,他已经在让人暗地里调查着自己。

李黍离的资料大概是从岳礼的电脑里得到的,因此每一次的调查报告,也并没有具体的生成时间。

只有最后一份总的文件夹,因为岳礼自己做了标注的缘故,显示是在今年春天给出的。

这份材料才是真的详尽,除了她当年所有的学籍档案复印之外,还有当年参与到那个事件之中的所有人的资料。

从开始调查,到最后得出结论,耗时如此之长,付给私人侦探的佣金也一定不菲。

梁临风也相信这个调查不是从他们重逢之后才开始的。

那么他这么大费财力和时间进行的调查,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临风不知道。

她身为他的妻子,和他生活在一起将近一年,不但对于他在进行着这样的事情一无所知,连她自己,也都是被调查的对象。

在这份材料中,她也终于看到了当年那个事件的全部真相。

舒桐的母亲徐爱云和苏洪文并没有发生婚外恋,他们只是在少年时代曾经互生过情愫,后来随着徐爱云嫁给了舒桐的父亲张随军,这份情愫就慢慢转变成了超出一般友谊的情谊。

起初的时候张随军对这种感情非常包容,甚至还和苏洪文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可惜这样和满的关系却招来了不必要的嫉恨,那天苏洪文被人灌醉,脱光了衣服推到被下了麻药动弹不得的徐爱云身边。

张随军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失去理智的他从厨房拿出刀要砍苏洪文,行动不便的徐爱云扑上去阻拦,混乱中刀刃误伤她,造成了不能挽回的惨剧。

在电脑前呆了很久,直到舒桐安静的走进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才抬起头,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临风,”舒桐回望着她,“刚才是我失态了,不管你知道了些什么,我希望你也能听我解释一下。”

大脑中一片混乱,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走出去避开,在经过舒桐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拦腰抱住。

揽在她腰上的力道不重,却也足以将她的身体禁锢在自己身边,舒桐把头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温声说:“临风,听我说,我不想今晚再回到医院去。”

舒桐果然知道什么地方是她的软肋,他用自己的病来胁迫她,就算有再多的委屈和怨愤,她也只能僵直着身体不再挣扎。

“首先,昨天下午我临时决定去视察工地,只是因为看到了工地几天前的一个事故报告,想要去看看还有别的安全隐患没有,这点你可以去问周敏。我虽然不想你知道真相,但还没有怕到要用苦肉计的地步,我也很讨厌医院。”一口气说完,他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至于当年的事情,临风,在枫城遇到你之后,我让人调查你,是想确定你在那个事件中也是无辜被牵连的人之一而已,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

梁临风还是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她低着头,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一言不发。

“临风?”又唤了她一声,舒桐还是紧抱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不相信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有好感,还是不相信当年那件事我根本就没怪过你?”

“我是不相信你已经放下了仇恨。”终于开口,梁临风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颤抖,冷静得仿佛从天外传来,“这么多年,你始终怨恨着害死你父母的人,始终不能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你一边尊敬爱戴着你的养父苏洪文,一边又因为他也是那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而多多少少有着芥蒂,这是你提到他的时候,总是尊重大过亲昵的原因。

“就像你一边和我结婚,一边却还是追查着当年那场事件的真凶并计划报复是一样的。你的养父和我,我们都是不断提醒你回忆起那场惨剧的人,因为我们的存在,所以你才始终不能走出那个阴影。舒桐,你这样的心理状态,对你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好处。”

挣开他的手臂,梁临风转身面对着他:“舒桐,我不是不相信你对我的感情,而是开始怀疑,你为什么要爱我?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对于一个时刻会提醒你那些痛苦的过去的人,你为什么不是避而远之,反倒会爱上她?”

脸色早已开始变得苍白,舒桐看着她笑了笑:“临风,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你在意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单全都是美好的回忆,还有那些不堪的过去掺杂在里面?”望着梁临风动摇的神色,他又笑了,“你觉得这些不纯粹的东西,玷污了我们的爱情对吗?”

迎上他的目光,梁临风深吸了口气,把早就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我没有权力要求你放弃报复,但是我觉得与其和我在一起忍耐痛苦,我们暂时分开一下,会对你有好处。”

安静看着她,舒桐忽然笑笑:“我并不在意忍耐痛苦,这样行吗?”

从刚才看完材料之后,心里就像被冰水浸透一般只剩下空洞的凉意,梁临风咬了牙索性讲话一次讲完:“你可以不介意这些痛苦,但是你的这种痛苦已经给我造成了困扰。上次我和周倜然的事情,难道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情给你造成的阴影,你才会处理得那样霸道蛮横?”

只是望着她良久不语,舒桐最后笑:“看来这次不是我道歉就可以解决的对吗?”

带着利刃划破血肉般的痛感,梁临风点头:“是。”

***

《圣慧天下》第三十章“梦回角连营”节选:

深夜的边塞,除了执勤的将士,只剩下这一隅房间中还亮着烛火。

岁喜将一杯安神的茶端到案头,看到灯下的那人还是对他视而不见,只将目光专注在面前的堪舆图上,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辛苦,也没被那个负心薄幸的体恤一点。”

这才终于将头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沈桐笑着:“有这功夫抱怨,你还不如多去睡上一会儿。”

他不说话倒好,一说话岁喜居然扁扁嘴,眼眶就红了:“我再不替公子抱怨,还有谁替公子着想?”说着又纷纷不平起来,“公子到边塞都两个月了,陛下除了公文之外连一句话都没有捎来过。以往多少恩爱,都像假的一样,半点情分都不剩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

“好了!”断喝一声,为免惊动他人,沈桐声音不大,透着威严,“再说这种话,我就遣你回京。”

低头下委屈地抽泣起来,岁喜哽咽着:“我不说了,连我都回京城去了,公子就更没人照顾。”

好好得给他弄得都凄风苦雨起来,沈桐无奈揉揉眉心:“好,今晚我不看了,马上去休息,成了吧?”

岁喜立刻破涕为笑:“这个好,我不哭了。”

总给这个活宝小厮弄得哭笑不得,沈桐又叹口气,起身将看了一半的堪舆图合上,将要离座的时候,他瞥见桌旁放着的那个玉狮镇纸,不由顿了顿。

也许连圣慧自己都忘了,这个镇纸来历。

那日午后他们相携在御书房里赏玩历代古玩,说得兴起,圣慧笑嘻嘻地抓起桌上的一个古玉镇纸塞到他手里:“这个小狮子长得好像你,送你了!”

那个雕琢古朴的前朝玉狮当然跟他半点不像,他却笑着接了下来,半真半假地说:“谢陛下赏赐。”

这是成亲之后,她送给他的唯一物件。

离开京师的时候,除了必要的物品,他只带了这只狮子。

将目光慢慢移开,沈桐终是垂下了眼睫,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