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现在这样。
如果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至少现在我能够得到一点快乐。是不是也够了?
我们一块走进我家。母亲又在擦地板。
我叫她,“妈。”
母亲抬起头来,看到蔡文良,她吃了一惊。
我说,“我男朋友。”
母亲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我去洗个手。”她慌慌张张地往卫生走。
我们娘俩此番见面,她送我一个惊人的礼物,父亲。我也不赖,同样回赠她一个惊人的礼物。男友。
迟疑爱22
我让蔡文良坐。
他打量着我家。很好奇的模样。他问我,“你从小就在这儿长大?”
我回答他,“不。”
我十岁之前,跟母亲租住在某商业公司宿舍里。公司是国企,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红火过一阵,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宿舍是公司所有住宿楼里最破最旧的一幢平房,位于城中河的旁边,屋子里经常有鼠虫出没,晚上河流声不绝于耳。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所谓的江景房十分走俏,以听见水声流淌为至高境界。我其实可以自豪一下,这种体验我早就经历。
宿舍只有一间,我和母亲挤在同一张床上。床是那种床架子,然后好几块板子凑一块搭起来的。厕所是公共的,从宿舍走去,要花十分钟。晚上睡觉前我就不喝水,因为害怕半夜起来上厕所。七岁以后母亲给我准备了一只手电筒,从此不再陪我上厕所。独自走在深夜的感觉一直记忆犹新,河水声,树木摇曳声,狗吠声,一切都让我恐惧。
十岁的时候,终于搬了家。房子不算大。有三间房,两小一大,最最让我觉得幸福的是,屋子里有了卫生间。
就这么着,一直住到现在。前些年,母亲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添置了许多新家具。我不在家,她一个人住着,很满意。
蔡文良出神地听着我说着这些从前。
我还以为我忘了。却原来仍然记忆清晰。
他看着我,轻声说,“可怜的宝儿。”
这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我觉得好笑。
我的可怜之处并不在这上头。
母亲走出来,问,“嗯,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蔡文良急忙说,“呀,阿姨你不用忙。等我饿了自己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母亲笑了,问,“你叫什么?”
蔡文良答,“我叫蔡文良。”
母亲点点头,“我去给你把床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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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蔡文良问我,“你吃饭了没?”
我摇摇头。
这时候才觉得饥饿异常。于是提议,“咱们去吃点宵夜吧。”
他说,“不。”
他站起身来,泰然自若地走进厨房里。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翻冰箱,扭开炉子,洗锅子。动作实在不算麻利。
我问他,“煮什么?”
他笑了笑,“面条。我只会煮面条。”
好吧。虽然我并不爱吃面条。对于我来说,面条和快餐面没什么区别。我都快吃出内伤来了。
他最后还是煎了几个鸡蛋。都糊了。
他有点抱歉,“我以后多练习。”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拥抱他一下。于是,走近他,轻轻地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他笑了,“早知道煎个鸡蛋就能让你抱,我也不用熬到今天。”
我们俩坐在客厅里,一人一大碗,母亲看到了,骇得笑起来,“无色无味的,真的能吃?”
咦,这个老人家。她不是最清楚嘛,有情饮水饱。
她坐在我们对面,表情复杂。看看我,又看看蔡文良。
我有心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的终身大事,日益成为她的心头恨,她自己辛苦熬过这么些年,最识其中滋味。
我说,“妈,你先去睡吧。”
她说,“那好,我睡了。”
蔡文良满嘴汤汁,百忙之中说道,“阿姨晚安。”
我忍不住取笑他,“是否美味佳肴。”
他点点头,“的确是。”
我轻哼一声,“我如果天天鱼肉,偶尔一餐野菜,也会觉得倍加美味。”
他凝视我,“好吧,如果你觉得快乐,那么就尽情讽刺吧。”
我有点脸红。我是觉得这世界太不公平,想必他从小锦衣玉食,卫生间的面积堪比我家客厅。我试图迁怒于他。关他什么事呢。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无辜。
我讪讪地去洗碗,他去洗澡。房子隔音不好,听到他在唱歌,混着水声,听不清具体唱点什么,但那点雀跃,却是清晰可辨。
我笑着爬上我的小小硬板床。
屋子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灯都熄了。
窗外竟然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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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过了非常非常久,有轻轻的敲门声。
我都差点睡着了。我还以为他变柳下惠了。我觉得自己也挺下流无耻的,他洗澡的时候我就好奇地猜想过他的身体。
我打开了门。一点也不矜持。
他闪进门来。
我们一同挤在窄小的床上。
他紧紧地抱着我。
我心里一动。
我想起了陈良。我们刚开始的婚姻生活,就是在一张小床上度过的。床又小又硬,常常硌得我全身酸疼。我们俩全无经验,彼此都忙乱又慌张。
蔡文良把我的手塞到他嘴里,用牙齿轻轻地咬。
我凝视着他,“我结过婚。”
他不说话。
我又说,“我后来又爱过两个男人。”
他看着我。
我眨眨眼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你想好了吗?”也许我问的是一句傻话。男欢女爱,哪里用交待前头后尾。更何况,照他蔡文良的性格,怎么可能不了解我的过去?他甚至找得到我的家。他什么不知道。
他吻住了我。温柔地。绵长地。热烈地。深情地。我轻轻叹息一声,不觉地开始回应着他。
窗外月光清冷。
17*
清晨醒来,第一眼先看到蔡文良紧闭的双眼。他的眼睫毛很长,睡着了的模样少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无所谓的表情,整张面孔因此变得柔和起来,甚至还多了那么一点点天真未泯的孩子气。
出神地看了他好一会,我下床去,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屋子里静悄悄的,母亲的房门大敞着,小小餐桌上搁着油条和豆浆。
我心里一松。对母亲不由得感激起来。
我到卫生间去,还在漱口,泡沫还沾在嘴上,蔡文良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搂住我,调皮地来咬我。我笑着躲他,目光看到镜子里的我们,笑意盈盈,情意绵绵。
这样美好的让人依恋的时刻,从前也曾有过,到后来总是水中花一朵。
蔡文良探究地看着我,“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来,掩饰地答,“没有。什么都没想。”
他说,“宝儿你的一大特点就是心不在蔫。”
我点点头,答道,“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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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我一眼,猝不及防地便在我脸上咬一口,我刚要惊叫,他便吻我。
这个男人。很喜欢亲吻我。
他是最喜欢吻我的一个。
陈良,有钱老男人,吴向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并不耐烦亲吻,大概觉得是一件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他们习惯里蜻蜓点水地碰碰我的唇,表达了接下来要干点什么的意图,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唯有蔡文良,他不厌其烦的,让人猝不及防的便吻上来。这些吻,让我很没骨气地衍生有被珍爱的感觉。
客厅里传来一阵轻响,我吃一惊,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滑倒。
我越过他,疾步走客厅里去。他在身后咬牙切齿地轻骂,“你给我记着。”
我置若罔闻,嘴角忍不住笑。
一瞥眼间,看到窗边多了一束鲜花。不知道是什么花,看上去很是美艳。
母亲有点羞赫,问我,“好看吗?”
我凝视着她。
从小到大,她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爱里,对我近似漫不经心。稍微懂事,我就对她颇多微词。觉得她既然没办法顾及更多,干脆就不要生下我。现在我自己也长成一个女人,才能领会,对一些女人而言,爱情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全部。
我上前轻轻搂住她,她身体僵了一下,显然并不习惯与我这样亲昵。
我夸奖她,“很好看。我爸一定喜欢。”
18*
吃过早餐,我和蔡文良上街去闲逛,街上很热闹,熙熙攘攘的。
他牵住了我的手。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他神情自若,很好奇地东张西望。
感觉真正奇异,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牵我的手了?像正值少年时光,心里揣满忐忑和欢喜。手掌握得出汗也不舍得松开。
他在一家专卖银饰物的小店前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来看看我,“怎么样,送我一件新年礼物吧。”
我白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他,“没钱。”
凭什么嘛。这人。
他径直走进店里去,很认真地东看西看。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轻飘飘地瞟了我们一眼,又继续看她的电视。
小县城里卖东西的人就是这么牛。爱买不买。
蔡文良很客气很礼貌地问,“老板娘,这个东西怎么卖?”
我细看了一下,他指着的是一条银链子。
大概听出了他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老板娘懒洋洋地漫天要价,“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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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良一声惊呼,“这么条绳子也要这么多钱啊。太贵啦。我前些日子刚倒腾了车玉米,好不容易挣点钱。要不,便宜点?”
我啼笑皆非地年看着他,说的什么鬼话,傻鸟才信他。
但老板娘站了起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松了口,“好吧,便宜点给你,150。”
他紧皱着眉头,“还是好贵。”几乎有点奉承地看着老板娘笑,“老板娘长的这么富态,一看就是个好人。再便宜点行不?”
长得好的男人总要让人另眼相看,更何况说出来的话甜蜜蜜的。
老板娘做了最后的让步,“好好好。100给你。”
蔡文良还是不满意,“80。80我马上开钱!”
他作势要掏钱包。
老板娘说,“好好好。80就80,过年了,图个高兴。”
蔡文良喜笑颜开,“谢谢老板娘,您一定好心有好报!”
拿了链子喜滋滋地套在我手上,说,“新年快乐!”
我哭笑不得,强烈抗议,“好歹送我条珍珠项链!这才多少钱的东西,亏你也送的出手!”
他睁大眼睛,“俗气。”迅速地在我脸上轻轻亲吻一下,“咱讲的是感情,不是钱。乖。”
我晃晃手臂,叹息一声,“算了。将就了。遇人不淑就是这样子。”我冲他微笑了一下,“我告诉你了没有,我的父亲,大概晚上六点钟到我家。”
他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得回去做饭给他吃?”
我笑了笑,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蔡文良握紧了我的手,“放心,不会丑到哪儿去。当然也不会很帅。最起码不会帅得过我。”
我笑着看她,“你在每个女人面前都这么会说话?”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颇为责怪,“周宝儿怎么也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
他说得对。他从来就没在我面前问过我的过去,我认识的男人们。我应该向他学习。过去是昨晚的盛晏,是上一季的鲜花,是泼出去的水。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修行尚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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