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洵笑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你会觉得是我帮忙的,是我哥这么说的吗?”

梁司月摇头,“ 不是……是我自己没问清楚。”

那时她被保安带去停车场,保安告诉她,是她的朋友吩咐他带她过去的。而当时车上正好坐着周洵,她就以为所谓的朋友正是周洵,也就顺理成章认为,帮她的人就是周洵。

难怪,那时候她让柳逾白帮忙跟周洵道一声谢,柳逾白的表情难看得跟什么似的。

“我哥这个人,时常言行相违。他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实则很古道热肠……”周洵笑了笑说,“古道热肠这个成语,是不是有点老派?别让他知道我这么评价他,不然回头他要吐槽我了。”

梁司月也跟着笑了,“柳先生确实……人不坏的,那时候我刚刚出道,郑妈叫他如果方便,就顺手帮衬我一把,他确实帮了我不少次……”

周洵摇摇头,笑说:“我敢肯定你被骗了。”

梁司月露出疑惑表情。

“是我哥跟你说,郑妈叫他帮的你?”

梁司月点头。

“郑妈不敢说这种话。你不知道我哥的规矩,公私分得很清,他不喜欢身边任何人随意插手他工作上的事,尤其叫他‘帮衬’谁、‘提携’谁,这种以人情关系干预工作的行为,谁敢提谁就踩雷。郑妈认识他好多年了,不会不明白这个界限。”

梁司月呆住,有一点固有认知都被刷新的茫然。

所以,柳逾白帮她,是因为他自己要帮?

可是为什么呢,她实在想不通。

她只好感叹一句,“……柳总性格真古怪。”

周洵深以为然的表情。

池乔当之无愧的社交达人,和周洵换座位的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哄得沈黛跟她一起自拍了一张。

饭后,一桌人一起拍了一张大合照,就各自离开了。

梁司月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她开了一个大床房,让池乔跟她一起住一晚。

去之前,先去池乔的房间考察了一下——一个很普通的标准间,没窗,她跟剧组另一个女生一起睡的。

梁司月没有想到条件会这么差,一下没控制住,把不忍心的神色表露在脸上了。

池乔收拾了一套衣服,随梁司月去她订的房间,路上说道:“你刚刚这个表情就是瞧不起我了。”

“我没有,我只是……”

池乔笑说:“虽然你现在比我走得远了,但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两个女生在一起,洗澡、卸妆、聊八卦,磨磨蹭蹭到了深夜才上床。

夜深人静的,气氛总会容易让人说一些心里话。

池乔问她,之前到底喜没喜欢过周洵。

“顶多只到有好感的程度。而且,我对他的好感,是想要投桃报李的那种好感。”那时候初来乍到,周洵是第一个向她展露出善意的人,在心态上,她当然不由自主地会跟他更亲近些——虽然今天被证实,她以为的善意,其实是张冠李戴。

她后来清楚,那一定不是喜欢,尤其知道周洵和沈黛在一起的新闻,她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情绪,连池乔的反应都要比她更强烈。

“那你喜欢柳逾白么?”

“……啊?”

“不然上回问我,他对你好是什么意思呢?”

“我就随便问问。”

池乔笑了,“你急了。”

“我没有!”

“你就是急了。”

“……”

梁司月侧躺着,看着外头的光线,将窗帘布勾勒出模糊的窗的影子,不知道怎的,又想到吃饭时周洵告诉给她的那些真相,进而再想到柳逾白本人。

她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我发条消息……”

“发给柳总?”

梁司月没有否认,“他今天生日,我跟他说句祝福。”

-

柳逾白接到莫莉的电话,后者公事公办地来询问他归国的时间,只在结束时提醒了一句,梁司月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她怕这段时间寄来的公关礼品太多,弄混了,就单独地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了。

柳逾白只说,过两天就回来。

结束了和莫莉的微信语音通话以后,他顺手点进朋友圈。

结果,叫他刷到一张合影。

应当是周洵发的分组朋友圈,他的生日聚餐照片,好些人,包括沈黛。

这好些人里面,还有某个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赶过去的人。

——周洵都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她还去凑个什么热闹。

他原本想隔天就订机票回去的,看见这张照片,瞬间兴致全无。

及至凌晨,将睡觉前,微信收到了消息:梁司月发来的“生日快乐”,附带一个猫猫卖萌的表情包。

看一眼,没有回复的打算。

正要锁了手机睡觉,又蹦出来一条新消息:柳先生还在国外么?什么时候回国呀?

-

梁司月和池乔闲聊到凌晨两点,临睡前再次看了看手机,仍然没有收到柳逾白的回复。

她并未觉察到太过失望的情绪。

人之所以怨怼,是因为有所期望,她对柳逾白没有、亦不敢有所期望。

及至第二天下午,梁司月告别池乔,乘飞机回崇城,到家没多久,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柳逾白的回复。

问她人在哪儿。

梁司月赶紧回复:在家。

很快,柳逾白再度发来消息,叫她在家等着,二十分钟过来接她。

梁司月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对正要开始准备晚饭的外婆说,不在家吃了,要出去一趟,朋友过生日。

外婆说:“那回来吃夜宵。”

梁司月笑说:“夜宵真的不能吃啦,您看我都长胖了多少。”

“哪里胖,手臂捏着一点肉都没有。”

“上镜胖三分呢,我要是胖了,会被经纪人骂的。

梁司月边跟外婆说话,边回房间去换衣服化妆。

等一切差不多准备停当,微信来了新消息,柳逾白叫她下楼。

梁司月匆匆喷了一点定妆喷雾,结束最后一道工序,拿上自己的小包,换好鞋,急急忙忙出门。外婆追出来递上被她落下的钥匙,嘱咐她晚上早点回家。

梁司月还没走到小区门口,遥遥地就看见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直觉那就是柳逾白的,等小跑着近了,一看,果真。

她拉开副驾门,没有掩饰情绪地笑出声,先打招呼:“生日快乐。”

柳逾白只淡淡地瞥她一眼,叫她先上车。

等她坐上来,柳逾白打量一眼。

她穿一件浅绿色泡泡袖一字领连衣裙,双层面料,外层是纱,缀以鹅黄色波斯菊刺绣;袖口拿更硬挺的白色衬衫布面料绲了一圈宽边,绑成两个蝴蝶结。她这个年纪穿刚刚好的一条连衣裙。

妆容也清淡得很,没有腮红和修容,只眼皮上敷了薄薄的一层橘色调的珠光眼影,带绿色的偏光,眨眼时,便显得眼睛水波粼粼。

在夏日里,让视觉像是吃了一口绿豆冰一样,清新极了。

梁司月收敛着久未见到柳逾白的激动心情,他照常穿一件白色衬衫,衣袖挽起,人有种清减了几分,更显疏朗的英俊。

只问:“柳先生准备去吃晚饭么?”

柳逾白看她一眼。

“能不能先绕去你的公司一趟,我想把礼物拿回来亲手给你。”

柳逾白收回目光,打方向盘起步,“已经拆了。”

梁司月忙问:“那喜欢么?”

“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扔了。”一个坑坑洼洼的玻璃杯,不知道打哪儿淘来的,粗陋得独树一帜。

梁司月笑了,“……前一阵和朋友参观玻璃厂,我自己亲手做的。”

“不好好上课,还有空到处乱跑。”

“社会体验实践,老师布置的。”

“去横城也是老师布置的?”柳逾白不咸不淡的语气。

梁司月愣了一下,继而意识到,柳逾白应该是看到了周洵发的朋友圈。

“我去探池乔的班,恰好碰到周洵过生日,就一起吃了一顿饭。”

柳逾白似听非听的,神色好像有种“你去哪儿关我什么事”的意思。

梁司月转头,认真盯着他看,“还好我去了,不然现在还被柳先生瞒在鼓里。”

他还没说什么,她倒振振有词地质询起他来了。

柳逾白笑了一声,略感疑惑,“瞒你什么了?”

第35章 3.13

梁司月将从周洵那里听来的真相, 再原样告诉给柳逾白,“您两次都帮了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柳逾白倒是惊讶,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她都能翻出来, “都是周洵告诉你的?”

“先回答我!”

柳逾白笑了:“我瞒你了吗?你又没问过我。”

“你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 又怎么问你?”

“那就是你的事了。”

“……”梁司月不想被他几句话又绕进去,牢记自己找他对质的初衷,别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弄明白——“您当时不是看我不顺眼么?为什么要帮我呢?”

“想帮就帮了。”

“柳先生!”她看着他, 神色严肃。

柳逾白懒散地抬眼瞧她,笑说:“你做任何事都有动机?”

“偶尔做一件事,可能是心血来潮, 但是持续不断地做一件事,一定有动机——您一直帮我的动机是什么?”

麻烦了。

柳逾白一时间意识到, 今天恐怕真是没法三言两语蒙混过关。

他打着方向盘, 变道汇入右侧车道,将车速降低一些, 才说:“那时候你从窗户跳出来找我帮忙,还算有两分胆色。

叫他高看了一眼, 便还是帮了一把,反正也不过举手之劳。

“那后来在游戏嘉年华……”

“怕ELA展台附近出事, 影响俱乐部声誉和正常活动。”

梁司月想了想, 这两个解释,不是不能够逻辑自洽,虽然在她看来, 还是缺少一点诚意,于是追问道:“那后来,又为什么一直打着郑妈的幌子帮我呢?”

柳逾白挑了挑眉,不很满意她这个措辞,将他说成不敢担当的鼠辈一样,便说,讲道理,他不过只提了一次照顾她是受郑妈的嘱托,何来’一直’之说?”他轻哼一声,“你自己理解错了,也要算到我头上?”

这个人,太狡猾了。

梁司月睁大眼睛,看他片刻,“好……就只算那一次,柳先生又为什么不敢承认是自己想要帮我,而要借郑妈之名?”

她遇强更强,灵机之下,竟能找到他话里的漏洞绝地反击。

果真,柳逾白像是终于被她给问住了。

他瞥她一眼,看她微微笑得像是猎物落网,便没有好声气,“你说为什么?我不出手,你早被对手拿了一堆黑料,在你那破公司里熬到合同到期也出不了头。”

“那您为什么在意我出不出得了头呢?我没混出来,不是正好应了我刚出道时,您对我下的判断么?”

“你还算是块演电影的料。长线投资,指望你未来为我赚钱而已。”

梁司月没忍住笑了,笑声清脆极了,那柳总的这番投资,沉没成本可也太大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的惜才之心?”

谁能想到,那时候她以为只是柳逾白临时编造信口开河,哄她爸安心的那番话,竟然是真的。

柳逾白瞥见她笑容得意极了,她眼皮上橘黄偏绿的细碎珠光也跟着微微闪烁,目光明亮,像是造物主造完银河,将剩余星辰,随手洒入她的眼睛。

他一瞬间觉得,算了,让她得意一会儿也无妨。

哪里想到,她得寸进尺:“您真的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想签我了吗?”

柳逾白轻哼一声,“商人骗投资的话术你也信?”

然而,梁司月的笑容告诉他,她真的信了,也笃定他其实已经找不到任何再为自己辩解的措辞。

梁司月趁机进一步追问:“除了这,还有其他理由吗?”隐隐觉得,或者不如说,她期盼着还有别的、更深层的。

柳逾白反问,“这么多了还不够?”

“……好吧。”梁司月淡淡地笑了笑。

这笑容,好像她排好久的队去买冰淇淋,人家告诉她,草莓味的没有了,香草味要吗?

她说“好吧”,都是冰淇淋,也不是不行。

但终归不是没有遗憾。

-

说话间,车已经到达目的地,梁司月往外一看,竟然是之前跟柳逾白一起吃过的那家素食馆,她只记得口味清淡,价格还奇高无比。

“您过生日,就吃这个吗?”

柳逾白看她一眼。

梁司月手指轻轻握紧又松开,“我会煮面条,也会包饺子,普通家常菜也有几个拿手的……”再说下去,就有点儿自抬身价了,便住了声,等柳逾白决断。

柳逾白的回答是前方掉头,回家。

不过,不逛超市,不订蛋糕,是他的底线。他叫她自己下载一个XX鲜生的APP,自行决定菜单,线上购买食材。

梁司月第二次来柳逾白在崇城的家,没有忐忑,紧张更多。

进门之后,柳逾白丢了钥匙在玄关的柜面上,打开鞋柜给她找出一双一次性拖鞋。

梁司月靸着拖鞋往里走,室内还跟她上回来的时候无甚差别。

正赶上的城市的落日,夕阳光自落地窗照进来,所有一切都被镀了一层暖红色,浓稠热烈到倾尽全世界的水也无法将其稀释一二。

梁司月少有物欲膨胀的时候,此刻却没忍住问道:“这套房子,大概值多少钱?”

柳逾白看她一眼,“怎么?”

梁司月笑说,“说出来让我死心一下,或者,我算下多拍几部戏,有没有可能够得上它的零头。”

不知道是因为她始终偏于清冷那一类型的长相,或是认识已久,了解她的性格。

在柳逾白看来,她提到这个问题,一点物质的感觉也无。

她轻易能让人相信,她真的不过是觊觎这儿早几秒见到的雪花,以及奢侈到极点的夕阳罢了。

这让柳逾白这个平日里只算计利益的商人,此刻却不打算以一串数字亵渎小女孩偶尔兴起的风花雪月,只摆出老板的嘴脸对她说:“好好拍戏,表现得好,就准你多来参观几次。”

梁司月在车上时就下了单,因此到了没多久,食材就送到了。

她数点过后,将食材提进厨房,准备着手处理,身上这条漂亮的裙子却将她难住。

她走到厨房门口,问柳逾白,家里有没有围裙。

柳逾白以目光告诉她,他这房子像是有人时常下厨的样子?

梁司月没办法了,只好就这样开始。她尽量离水槽远一些,免得叫水溅到身前。

给土豆去皮的时候,梁司月听见柳逾白的脚步声过来了。

回头一看,却见他拿来了一件材质轻薄的防风外套。

柳逾白在她身后停下。

梁司月丢下土豆,冲一冲手,手往后伸,要去够外套的袖子。

手背却被他轻轻一打,叫她,往前伸。

她手上还滴着水,朝前方张开,柳逾白将她的两条手臂塞入袖管,衣服反穿,往后一套,合拢,拉上拉链。

问她:“这样行不行?”

衣服足够大,罩到她的大腿,又是防水的,确实可以当围裙来穿,只除了衣袖实在太大。

她两手伸出来,将袖口翻折几次,撸至肘部下方,“可以的。”

梁司月重新拾起方才的工作,然后柳逾白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厨房,直到她转身,投去疑惑的目光,他方才动了,出门前顺走一颗她放在瓷盘里,已经洗净的圣女果。

柳逾白坐在客厅里,打开了电视,听一些不重要的电视节目。

实话说这感觉很是奇异。

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连固定打扫卫生的家政,都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进行日常保洁。至于请保姆来家里做饭,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此时此刻,厨房里有人,有流水声、案板的笃笃声、油花的滋溅声。

他不排斥这些声音。

柳逾白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卧室换身衣服,去冰箱拿瓶装水的时候,顺便去视察梁司月的工作。

她动作还算利索,确实会做饭的样子,不只是煮煮粥的水平。

似乎以为他是来催进度的,她一边盯着火候,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快了。”

约莫过去一个小时,外面天彻底黑下来。

梁司月脱下柳逾白的外套,将三道菜端上桌,土豆炖牛腩,清炒荷兰豆以及野生菌鸡汤。主食是面条,拿多出的鸡汤煮的。

她一面布菜,一面说,赶时间,鸡肉和牛腩都是拿高压锅压熟的,可能不够入味。

柳逾白坐下以后尝了尝,没她说得那样谦虚,味道不错,和郑妈的手艺全然不同的家常风味。

柳逾白想起家里还有一支白葡萄酒,问她喝不喝。

“喝了你就不能开车送我回家了。”

柳逾白笑了声,“司机不能送?”

她低头夹菜,小声说:“……还是不要折腾韩师傅了。”

于是,他们没有喝酒,玻璃杯里盛了冰镇过的矿泉水,碰杯是另一种滋味。

梁司月偷偷观察柳逾白,他很给她面子,这三道菜都没少动筷。

他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都是舒适的棉质,让他显得闲适极了,毫无攻击性。

梁司月喜欢餐桌上面悬挂的三盏暖黄小灯,喜欢沁凉的矿泉水过喉,喜欢柳逾白的坐姿,也喜欢这顿饭的气氛。

这种喜欢甚至叫她生出罪恶感。

因为她用了很多的演技,来掩饰掉这些喜欢。

“柳先生,”人在这种淡淡喜悦的心境里,很难不开口说点儿什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你跟周洵只差一天生日,为什么不一起过?莫莉姐也说,往年你都是……”她突然住声,是因为看见柳逾白神情渐渐地淡下来。

自知可能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了。

心里很是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