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逾白估计自己上辈子欠她,或是前些年对她造得口业太重,才会现在不得不由着她一再地蹬鼻子上脸。

除她以外,其他人谁跟他这么“作”,嫌自己凉得不够快么。

“行,你慢慢考虑。”

随她考虑多久,反正人又跑不掉。

柳逾白站起身,将房间里灯打开。

梁司月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睁眼即瞧见柳逾白正看着她,脸色不太好。

她一下便笑了。

她眼里上一秒还含着要落不落的泪滴,下一秒,一笑便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动人。

柳逾白一下便就没了脾气,跟她确认:“真要再考虑?”明明都这样高兴了,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当然,必须谨慎一点,”她一本正经的辞色,“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她声音渐低,到最后差点把几个字给吞进去。

是因为出声方感觉羞赧,也可能灯光让她失去了方才那一股矫情劲儿,突然就不敢再继续挑战他了。

然而,这句话明显取悦了柳逾白,他愉快地笑了一声,大掌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问她:“饿不饿?”

“有点。”

“帮你把床摇起来?”

梁司月点头。

他西装革履,又是养尊处优惯了少爷气质,做这种照顾人的事,这感觉还蛮违和的。

她当然没说出口,不然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柳逾白自她右边伸手,揽住肩膀,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床边放的是她的帆布鞋,她低头看一眼,脚尖去找了找,脚伸进去靸上,站起身。

柳逾白看她手臂,“还疼吗?”

“还好,睡一觉好多了。”

柳逾白点头,放心许多的神色,随即掏出手机来,给莫莉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儿,莫莉和小琪前后脚地到了。

小琪将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从酒店带了过来,正要从中找出她日常穿的凉拖鞋时,莫莉叫她等一下再把东西拿出来,“先把病房换了。”

小琪疑惑,“换病房?”

片刻,进来两个护士,问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好了的话,现在就可以换了。

梁司月什么也不用操心,东西有小琪和莫莉帮她拿着。

柳逾白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很自然地半挡在她胸前悬吊的伤臂之前。

乘电梯上楼,等再出电梯,走廊都显得更宽敞明亮些。

新病房十分宽敞,窗明几净,除了病床和独卫,还有一个休息区,放置一组环形沙发和茶桌。除此之外,靠墙还有一个衣柜,一组橱柜,台面上放置烧水壶、微波炉等简易的厨房家电。

显然,这不可能是剧组安排,而是柳逾白自掏腰包。

梁司月一面觉得这过于夸张,一面,又虚荣心作祟,享受他所给予的特殊待遇。

小琪将衣服挂在衣柜里,拖鞋放在床边,洗漱用品摆进浴室里……安置好以后,询问他们晚饭准备怎么安排。

柳逾白让她点外卖,他跟梁司月就在房间里吃。

梁司月受伤了,忌辛辣和荤腥,点的几个菜都很素淡。

好在,她伤的是左手臂,不至于用不了筷。但单手到底很多不便,尤其左手臂还悬吊在胸前,遮挡视线不说,还限制她大幅度地弯腰。

主菜是炒鸡丁,筷子一次只能夹上来一块,吃得别提多狼狈。

一旁柳逾白看得乐了,问她:“要不我喂你?”

“才不要!”她自力更生得很。

这俩语气如此之自然,一旁的莫莉却骇得不行,从前柳总“调戏”梁司月,讲究一个隐晦和暧昧,现在却没那些顾及了,大喇喇摆在了明面上。

她多聪明的人,一下反应过来,在被呵斥“先别过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俩多半是摊牌了。

莫莉心情很微妙,恍如自己捏在手里好几年的潜力股一朝涨停。

刚吃完饭,剧组导演和制片主任过来了。

一来,他们是想探望一下梁司月;二来,知道她经纪团队还要一阵才会赶过来处理这事儿,就想打个时间差,先探一探她的口风。

但万万没想到,梁司月团队的人不但来了,来的还是最高规格的,一下显得他俩导演和制片主任的身份都没了话事权。

而且,这位圈内最俱话语权的柳总,并不单单是来慰问员工,态度明显是这事儿不仅他要管,亲自管,还得管到底。

柳逾白倒还是客气,笑说病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出去找个咖啡馆坐下聊。

他让莫莉留在病房看着梁司月,小琪跟他跑一趟。

梁司月睡了一下午,不想继续卧床休息了,便托着手臂,在房间里散步。

莫莉烧了一壶水,沏了茶,晾在一旁等茶水凉一些。

“手臂现在还疼吗?”

梁司月低头看一眼,“还好,一阵一阵的。”

莫莉笑说:“你不知道,柳总知道消息那会儿多生气,如果这电影他是制片人,恐怕现在剧组上上下下都在写检讨了。”

梁司月有些脸热,“……还好不是,不然太兴师动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也不总是兴师动众。”莫莉笑看着她,洞然一切的目光,“……推了晚上一个十分重要的商业晚宴,明天后天的行程也都要么推迟,要么取消。”倒是清闲了她,能跟着消停两天。

“他要陪我做手术么?”

“这不是男友应当做的?”

“不是……”梁司月窘然,“我……我们还不是。”

莫莉愣一下,“柳总这效率……”

“不是!”梁司月简直没底气,“是我……我还没答应他。”

莫莉又是一愣,笑出声,“是你会做的事。蛮让人惊讶的……”更惊讶的是,老板这肚量,居然一点不生气?

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一点小瞧了梁司月。

梁司月神色尴尬,没告诉莫莉,她真的不是故意。

那时是觉得这表白场景简直离谱,而柳逾白的言辞又让她不服气,所以才没直接答应,然而拒绝又绝非她的本意,只能折中选择“再考虑一下”。

一会儿,护士过来一趟,量体温和血压。

叮嘱她明天早上记得空腹,明天要抽血检查,尽量早些睡,好好休息。

之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柳逾白带着小琪回来了。

柳逾白坐了一会儿,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小琪还得帮梁司月洗漱,便准备离开。

他起身,向着梁司月招了招手,让她陪他到走廊去站一会儿。等梁司月走过来,走出门,他反手将病房门带上。

梁司月走得慢,不自觉就落后了几步。

前方柳逾白顿了顿,回头看一眼,折返回来,不由分说地将她右手一牵。

她手指蜷了蜷,没有抽回去,也没有煞风景地提醒他,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柳逾白迁就她步幅,慢慢吞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到那儿,他松开了手,却就势抬起来碰一碰她的脸,笑问:“这部戏,你还想不想继续拍?”

梁司月知道自己这伤,没个三个月好不完全,但剧组怎么可能等她三个月,哪怕是有柳逾白给她撑腰。

柳逾白一眼瞧出来她的犹豫,“别的你别管,你只告诉我还想不想演。他们工作失误,原本就有赔偿义务。”

“……想演。”

柳逾白一点不意外她的回答,但一点不明白,一个配角而已,何至于如此执着,便问:“这个角色有这么好?”

“跟这个角色无关,而是……”她依然欲言又止。

柳逾白这回不想让她轻易糊弄过去了,追问,而是为了什么?

梁司月纠结片刻,还是出声,低垂目光不看他:“……我一拿到剧本,就感觉,小段将军这个角色,和你很像。或者说,黄停云和他的关系,和你我很像。”

那时候怎么会预判到今天,单纯是想圆自己一个夙愿。

所以导演夸她入戏快,她一点不惊讶,她是真的在入戏,不过入的是其他的戏。

柳逾白听得都愣了,简直跟不上少女曲折的脑回路,“……梁司月你是什么毛病,放着真品不要,去戏里找一个赝品?”

梁司月脸都红了,“那时候我又不知道的。”

“那现在知道了。你还考虑什么?”

“……你就这样等不及么?”她反将一军。

“……”柳逾白简直要被她气笑,不由地凑近一步,伸手将她头抬起来,不许她低头不看他,“是,是我等不及。那么……你要吗?”

月光洒了他半身,照得眉眼冷涧青松一样的好看。

她心脏顿时又不会好好地、正常地跳动了,随他探身过来,目光逼近的动作,呼吸都一并忘记。

他声音沉沉:“……要我这个真品吗?”

梁司月告诫自己,美人计、美人计……不要动摇。

别忘了他前面的话多难听,他刚刚才说自己“什么毛病”,听听,这是正经想讨女朋友的态度吗?

“我……”

他紧盯着她,她目光再怎样闪躲,亦觉得避无可避。

实在没办法,只好伸出右手,按着他的额头向后一推。

紧跟着自己退后一步,侧身,将左半身朝向他,量他看在她这条断了的手臂的份上,不会没轻没重地动手。

果然,柳逾白犹豫了一下。

她趁机退,再退,边退边说:“我要再考虑一下!”

柳逾白两步就能将她拽回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这落荒而逃的姿势未免过于搞笑。

当然,他没笑,而是绷着脸,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走到她面前,小心避开她的手臂,伸手,自肩膀绕过去,用力将她后颈用力一托,让她扬起头来,随之说道:“考虑可以,先把定金交了。”

语气毫无置喙余地。

梁司月眼看他低下头来,遮住走廊顶上的灯光,将阴影投落在她脸上。

她除非闭眼,否则只能看进他的眼睛里。

可这种情况怎么能闭眼。

她不知道,他的呼吸和目光,哪一个更让自己觉得像是罗网里的飞蛾,无处可逃。

沉默一霎,他头又忽地往下一低。

这一下,近到只差分毫,鼻尖即能碰到一起。

她吓到直接闭眼。

然而,顿了一秒,却只听见一声笑,带起的气流在鼻尖上轻轻拂过。

她的脸颊被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随即,呼吸和气息都远了。

睁眼,他已经退开,一手插袋地往前走去。

背影轻快,仿佛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都挂在了后脑勺上。

第45章 4.1

“王冠所彰显的一切固然重要, 然而比起你的王冠,我更爱你的心。”

——安徒生《夜莺》

·

回到病房以后,柳逾白和莫莉也准备走了。

临走前柳逾白让梁司月好好休息, 又嘱咐小琪一定照顾好她。

小琪还记得生活制片魏哥说要派个护工过来的事,提了一嘴。

莫莉问她, 是不是晚上一人顾不过来, 要不要她现在去帮忙找人。

小琪忙说:“忙得过来的, 只是他们明明说了要派人的,都要到休息时间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梁司月急忙朝小琪使眼色, 叫她别说了, 她很怕柳逾白听进心里又要兴师动众。

哪知道柳逾白目光一下便扫过来,“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没……”梁司月小声说。

柳逾白轻哼一声,他太了解她的心理了, “该属于你的权利就得争取,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 你还想大事化小。”

让小琪明天早上一起来, 就给这个姓魏的打电话交涉,要是敢有怠慢, 汇报给他,他亲自去解决。

事儿说完了, 柳逾白顿了一下,看梁司月坐在沙发上, 三角巾挂着伤臂的模样, 实在怎么看怎么可怜,便走过去,最后再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走了,早点睡。我明早再过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司月乖巧点头。

柳逾白走之后,梁司月在小琪的帮助下,勉强洗漱完毕。

她在床沿上坐下,让小琪把手机递给她。

但是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父亲和外婆自己受伤的事,不然他们在外地,着急忙慌的,以外婆的性格,一定要跑过来陪护,她不想外婆这样颠簸。

梁司月将手机锁定,放在枕头底下。

小琪过来扶着她躺下之后,去衣柜里找出来一条毛毯,关上灯,就去休息区的沙发上躺下了。

房间并不完全黑暗,房门的上半窗户里,透进来外头走廊里彻夜长明的灯光。

梁司月仰躺着闭上眼睛,却并不能立即入睡。

这一整天,实在过得跌宕起伏,好像必须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将它们完全消化。

尤其,是和柳逾白有关的事。

所谓“心花怒放”的感觉,她终于体验到,是哪怕发着呆,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都会不自觉露出微笑。

心脏还悬在半空,鼓胀着没有办法立即落地。

她想了想,右手屈过去,摸了摸枕头底下,将手机拿出来。

小琪还没有睡,拿着手机在更新每天的工作备忘录。

觉察到病床那儿手机屏幕亮起,她忙问,是不是要联系谁。

梁司月说:“没……我给池乔发条消息,马上就睡。”

她单手拿着手机,操作起来实在有一点不方便,勉强地编辑完了一条微博,然后打开微信给池乔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我拍戏受伤了,怕你在别处看见消息担心,所以跟你说一下。我明天做检查,后天手术。

她等了等,池乔没有回消息过来,可能是在忙,于是又语音告诉她自己马上睡了,有什么事情就给她留言,她明天早上会看到。

刚想放下手机,顿一下,又再次打开微信,给柳逾白发了一条“我要睡了,晚安”的消息,紧跟着点他头像进入设置界面,点击一下,“置顶”的条目设置成功,变成绿色。

等切出来,柳逾白已经回复她:“晚安。”

梁司月微笑着盯着屏幕看了几眼,呼出状态栏,将手机设为飞行模式,锁定,再塞进枕头底下。

等再闭上眼睛,便觉得今天这一天终于可以以感叹号落下帷幕了。

-

早上七点刚过,梁司月就醒了。

洗漱过后,等护士过来做常规检查,并送来体检的项目单。

梁司月早上必须空腹,连水也不能喝,就让小琪不用等她,先去把早饭吃了。

小琪说,柳总一会儿可能就过来了,等人到了她再去吃。

梁司月将枕头底下的手机拿出来,关闭了飞行模式,微信立即刷出来一堆的微信消息。

大部分是池乔发来的,刷了整整一屏幕:

“卧槽你发微博了?!”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你跟柳总又是怎么回事?他跟你表白了?!”

“你睡了吗!睡了吗!”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睡得着!”

“那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做完检查了有空一定给我打电话。”

“你手术以后要住院吗?住几天?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时间过来探望你一下。”

梁司月先切出去,打开自己的微博。

睡前所发的“池乔姐姐英明神武@BNG-池乔”这条微博的评论区里,已经超千评论了,点赞最多的,却是有粉丝在问她:“听说月月拍戏受伤了?没有的话求辟谣,好担心[可怜][可怜]。”

往后则是:

——“啊啊啊啊梁乔遗梦还能再磕一百年!”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梁司月笑了笑,回复了第一条:“已经在治疗了,别担心。”

再切回到微信,给池乔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池乔立马就接了:“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伤怎么了,还好吗?还有还有,柳逾白真跟你告白了吗?什么时候?怎么说的?……”

声音之大,语气之激动,让梁司月怀疑自己是不是开了免提。

她正要开口,却见一旁小琪明显是听见了池乔的话,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立马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冲她飞快地摇摇头,表明自己什么也不会说的。

小琪并不是迟钝的人,有时候也觉得,大老板对小月的关心过了头,但她观察了这么久,排除掉了两人是“那种关系”的想法。

圈子里不是没有某个老板,就是要偏爱手底下的某个艺人的情况,她以为柳梁二人也是属于这一类。

——毕竟她跟着梁司月都有一年多了,两个人要是那种关系,早就该是了吧?

谁能想得到呢?

战线可以拉长到这种程度,就很离谱。

梁司月叫池乔别激动,能不能一件一件地问。

池乔在“友情”和“八卦”之间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前者,“你伤怎么样了?”

“还好,手臂骨折,没有太严重。”

“手术有人陪着你么?”

“嗯……柳逾白在的。”梁司月小声说。

池乔早就迫不及待要将话题转回来了,听她主动提起,哪里能放过。

梁司月不好意思当着小琪的面说柳逾白的事,尤其她刚刚才一副仿佛受到了惊吓的表情,于是只说:“我等会儿就要去做术前检查了,结束以后如果有空,我再跟你打电话细说?”

池乔无奈极了:“行吧你就憋死我吧。”

挂电话之前,梁司月笑说:“微博我可以删了吗?”

“不可以。”

过了片刻,有人过来敲门。

小琪跑过去将门打开,来的不是柳逾白,而是魏哥,带着一个中年女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