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来就用胳膊把我脖子卡住了:“跟我唱高调,扁你哦”

我们两个连打带闹地纠结在一起,我喘着气说:“”今天晚上我们组有节目,一起出去喝啤酒,你们也去,听见没有?

“我告诉你,我放不过你,今儿咱们喝啤酒看谁厉害......”

我们的帆船驶入港口,男生第一组的也已经测试完毕回港了。叶海一直在码头等我。他伸手一拉,把我拽上岸来。

他又是那个眼神了,瞪大了眼睛,又高兴又急切地看着我,让你不得不看他,那样子非常地聚集。灌篮高手里面,樱木花道不时就是这个白痴造型,童鞋们请设想一下。

“都想起来了?”他问。

“想起来了。”我说。

“我是谁?”

“你是缺心眼儿。”我看着他,越说越气愤,“昨天咱们去上下九吃大排档,最后加上啤酒才567块钱,你给老板七百元钱说不用找,你记得不?”

他甩开我就往外面走,我跟在后面不依不饶:“你别跟我说143块钱都算小费啊,你根本就没把账算明白。”

他被我跟得急了,霍然一转身,咬牙瞪着我。

我看着他一脸凶像,赶快闭嘴。

“我告诉你安菲,我跟你讲,我不缺心眼儿,”他一字一句,这几个字像是咬着我的骨头说出来的一样,“你才缺心眼儿呢,这世界上都没有比你更缺心眼的了。”

“你俩都缺心眼儿,”邱阿明背着自己的潜水服从后面上来说,“700块减去567块是133块,怎么算出来的143块啊?”

叶海终于耐性尽失,手包在邱阿明的脸上把她给推到后面去了“去你的吧。”

我自己在海边坐了很久,还是在电话亭给莫凉打了一个电话。

响了三声他接起来,我心里的那部电影放映机慢慢地开始复映从前的老电影。

初见时,他送我的多层玄武岩,上面的女孩臻首低垂,悠悠的思念一个人;在日本,他开着车载我穿过绿色的城市京都,在神龛前跟我讲小猴子的来历;再次见到他,是阳光下,白船上有他金灿灿的影子;还有他在几百人的大课堂里点我的名字“对,安菲,就是你”......

有的时候,我也怨恨他。

当他珍重地说起柳生兰子的时候;当他在月光下被我吻得流了鼻血的时候;当他坚决的,固执地,将声纳仪在海底着落,寻找石油的时候;当他对我说,他忙,他没有时间的时候。

原来这个人在我心里拍了这么多大片,莫凉,莫凉。

我说一声喂。

他声音轻快地说:“菲菲,你好啊。”

“莫凉哥哥,潜水大赛,我进决赛了 。”

“是吗?”他听上去非常高兴。

“三天以后决赛,我想,”我停一停,“我想要你来看我比赛。如果,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有。”他马上说。

“那......”我告诉他时间地点,他在那边用笔记下来,他写得很快,笔尖摩擦在纸上,沙沙地作响。我记得他桌子右侧电脑旁边总有我放在那里的几张A4的白纸,粗糙的一面朝上,可以当作鼠标垫,也方便随时做记录。

这之后,我们都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他说:“小班长现在了不得,可能是要考军校了。”

“哦,太棒了。”我想一想,“那你呢?你鼻子还流血不了?”

“哪能总流啊?又不是水龙头。”

我们都笑起来,开始涨夕潮了,海浪一点点一点点柔软地袭到我的脚边,又退下去,留下淡淡的浮沫。

叶海这次跟我赌气,劲头可比原来每一次都大,我们跟清华一起吃大排档的过程中,他始终是一种抽离的状态,甭管谁敬的酒一律不喝,甭管谁夹的菜一律不碰,就是一根接一根地啃甘蔗。胡美丽老师的女朋友就坐在我旁边,她低声问老师:“这个叶海真帅啊,怎么长的跟玄彬那麽像?”

老师说:“你小声点,金三顺就在旁边。”

我偷听到了,吃了一口芝麻糊还满桌子找金三顺呢,看了一圈,发现胡美丽说的是我。

我心里面气得很,但是他是老师,我也不好发作;我是不是金三顺不要紧,但是叶海像玄彬吗?叶海比他帅多了,叶海长的像......叶海长的谁也不像,叶海就是他自己,又好看又顽皮,又霸道又缺心眼儿。

他发觉我在看他,就瞪着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甘蔗。

我一仰头把芝麻糊都倒进嘴里,真甜啊。我不是跟他来斗气斗鸡眼的,我是来吃东西的。甜的、辣的、咸的,黑啤酒,黄菠萝,青菜头,红烧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涮的滑滑溜溜的百叶,还有炒的香滋辣味的牛鞭......吃完合影的时候,有个人在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我笑着一只手举着它,一只手比划着“V”的手势照完了,把那个牌子翻过来一看,五个大字:北京大胃王。

我是被叶海背着回运动员宿舍的。

我从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白白的耳朵还有脖子,看着看着我就上去亲一下他的耳朵,我嗅一嗅:“你香香的。”

“你臭臭的。”

我用腿狠狠夹他腰眼一下,他吃痛就要把我摔下去。

我说:“唉唉唉,请手下留情。”

他无奈笑起来:“你怎麽今天吃了这么多啊?”

“我高兴啊,我预赛第一,我高兴。”我说,“我还没有尽兴呢,我想去唱卡拉OK,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咱们一起去啊。”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上楼梯,跟醉醺醺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后呢?”

“然后是决赛第一。”

“然后呢?”

“然后回学校,上课,找到林华音和扎西旺堆,继续吃喝玩乐。”我稍稍睁开眼睛,“你呢?完了之后你去哪?”

他停下来,慢慢直起后背,我都要从上面滑下来,他又窜了一下把我垫上去一点:“我吗,我也回北京,我来都来了,怎么样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怎么样也得把我的女朋友给找回去啊......”

我醒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跟她说我预赛当中第一,后天就要决赛了。

她记得自己欠我一个答案,对我说:“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来找我?”

她让我去的地方是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身边有一个轮椅,轮椅上是一个人,那人用仅能用的几根手指向我打招呼,我蹲下来仔细看他,几个月不见而已,他从一个潇洒的壮年人变得这样苍老脆弱。

我的眼睛一下子酸了:“刘叔。”

“你问我爱不爱你爸爸?

我从小认识老刘,二十多岁了才认识你爸爸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出海之前来看我们的表演,演出结束之后找来后台看我,说了五分钟的话。

他穿着海军军装,个子那麽高,说话有一点大连口音,白脸孔,但是被海上的阳光晒得发红,是个特别棒的小伙子。因为这五分钟,我等了他半年。

那个年代谈恋爱很难,船少,每一艘巡洋的时间都很长,我一年能跟他在一起三个月就不错了。

如果我不爱他,我会嫁给他吗?”

你长了这么大,自己算没算过每年能见到你爸爸多久?也请你公道的回忆一下,妈妈有没有过一句抱怨?

我。

......

我为什么要抱怨呢?

你爸爸那么好,有才华,有脾气,有义气,对我那么好,对你姥姥家也好,还有他把你给了我,又迷糊又好玩又漂亮的傻姑娘。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是她面孔冷静,神色淡然。

我们坐在榕树的下面,我仔细看着她:挽好的长发,精致的妆容,颈背修欣,有中舞蹈家特有的美丽和骄傲。

“刘叔一直都没有结婚,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跟他说过,我不领这个情——没用。

但是有些男人很固执。

后来我就当看不见;后来就平常对待;再后来,他跟你爸爸都成了好朋友了。

去年的时候他检查出这个病。

你现在看他是这样,其实过程当中特别残忍:我们去泰国的时候,他仅仅是手掌发麻,回来之后,所有的官能一点点丧失。刚开始不能走路,后来手臂都抬不起来,然后是不能张嘴说话了,医生说,视力恐怕也会......”

我的眼睛湿润,鼻子里面堵得发疼,她却没有一丝的激动,只是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在榕树下面快速地走了几步。

“小孩子不说谎,菲菲,刘叔不是坏人,他不应该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看言情小说,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很多人纠结的问题是你是要你爱的那一个,还是爱你的那一个。

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含泪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平静:“我选的是最需要我的那一个。”

这是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答案,可是得到它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的释然或释怀。我步履沉重地从花园里走出来,慢慢经过住院部、门诊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经过,将新旧生命迎来送往,我回头看看,所以这人世上不仅有欢笑、美食、练歌房和游艺厅,还有这些等待选择的无奈。

“俺肥!”

有人喊我。

我回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小班长从停在门诊处外面的救护车上下来,向我焦急地招手。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轰”的一声,我飞快地奔过去。

卷纹石,我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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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在曾母盆地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被初步探明之后,最早降落海底地声纳仪被熄灭,然后打捞上岸。重新装箱运回大陆之前,莫凉对他们一一进行精密的检查。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在波塞冬实验室里,那已经熄灭的二号声纳仪忽然开始高速运转。毫无保护措施的莫凉被多波束的超声贯穿身体。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像床单一样雪白,没有伤口,还是从前那般清爽干净。可是谁知道他的身体里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内伤严重,筋脉尽断。

这种感觉我曾经体验过。

那是在梦里,我去修理沉在海底的声纳仪,它忽然被点亮,向宁静的海域散发威力巨大的超声波,像所有在那一瞬间被袭击的生物一样,我在梦里体会到那催心裂肺,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后来我知道,那并不是梦。

那并不是梦。那是真正发生在海底的事情。不做、不仅仅是这一台设备。也不仅仅是这一次在中国南海的勘测,多年以来,多少生命在海底为人类寻找石油献祭。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复,这一次,在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的身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在里面熟睡的莫凉。

天色渐晚,病房里是幽幽暗暗的蓝色,远方的大海在沉默地翻腾。

我用手指轻轻敲着窗子说:“莫凉哥哥,醒一醒啊。尼罗河流经坦桑尼亚的那一段别名叫什么来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当然不能回答,他在默默地忍受痛苦。

我抽了抽鼻子,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我不想要模糊的视线,我想要一直看得到他,看清楚他。

我在莫凉的病房外面不知不觉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被哭声和叹气声唤醒,睁开眼睛,是他刚刚赶到的父母和北京大学的副校长。我想要上去安慰莫叔莫婶,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看着围在一起的众人,所有想要见到他的人都在这里,你莫凉最想见的人在哪里呢?

柳生兰子。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把柳生兰子给他找回来。

我跑出医院,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科学宫,那张画着巨大抹香鲸的海报刚刚被撤换下来,我找到展览中心秘书处,我说我要找那日本学者夫妇,请马上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然我不走,就赖在这里。

他们把柳生兰子在广州的联系方式写到卡片上给我的时候,被我一把夺过来,我赶到宾馆找到他们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服务员在打扫,我抓住那广东小妹的肩膀问:“住在这里的日本客人呢?”

她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我:“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店回国了。”

我被失望和疲惫击倒,一下子坐在地上,一秒钟之后我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站起来,我怎麽能在这里耽搁呢?我得去机场,机场找不到就去日本,天涯海角也得把柳生兰子找回来,她得见见莫凉。她是他心里面的人。

等电梯的时候,我在走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头发蓬乱,形容憔悴,身上是穿了两天的衣服,很多的汗水。我有些饿,头也晕。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没有关系。我撑得住。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电梯打开,我因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柳生兰子居然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看着我也是一愣:“安菲小姐”

希望 在黑暗中轻轻闪过,我的眼泪涌出来,说话却语无伦次:“柳生老师,去看看莫凉。现在。马上。他在医院里......他还没有醒过来。

我的运气真好,柳生兰子有文件落在宾馆的保险箱里,回来取的时候被我撞上,赶往医院时,我跟她都坐在后座上,我一直看着她,有点神经质地害怕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突然消失掉。

我终于把柳生兰子给莫凉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