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话不多,静静地埋头吃饭,间或说上几句。

窗外的小雪变成了雨夹雪,雨滴滴答滴答敲在雨棚上。

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忽然间有了家的气息。

陈烁慢慢地抬眼看着吃得格外认真的余田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发酵。

如果。

如果今后的每一天,他都过着这样的日子,那就好了。

不用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家里。

不用一个人吃着慢慢冷掉的饭菜。

不用一个人对着一只狗自说自话。

他吃着碗里的米饭,觉得两个人一起吃时,桌上的一切都变得美味起来。

饭后余田田抢着洗碗,他倚在厨房门口看着,看她娴熟的姿态,熟悉的侧脸。

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余田田,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长得挺可爱的?”

余田田手一抖,差点把碗扔了。

她转过头来一脸怀疑地望着陈烁,“下一句打算怎么嘲讽我?”

陈烁说:“就这一句,说完了,没有下一句了。”

他用那种认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弯起嘴角笑了。

“第一次见面不觉得怎么样,还以为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了,但是多看几眼,居然越来越顺眼。”

恐怕再这么下去,哪天她要是掉进人群里,他会忍不住把她抓出来。

为什么?

因为看着舒服,看着踏实。

因为看不到的时候,心里会空空荡荡。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回医院的第二天,陈烁接到了一个出差的任务,地点是上海。

出差原本只需要三天就够了,但他请假的时候一口气请了一周。

院长坐在办公桌后,眨眨眼,“你这假请得太霸道了,给我一个准假的理由。”

陈烁一脸真诚地坐在院长对面。

“我即将年满三十,一把年纪了还单着身,听说上海女人精明又能干,我得趁机泡一个回来。”

“……”

“好吧,上海风景不错,我想多待几天,就当旅游了。”

院长眯眼,“你觉得这种理由,有哪个领导会准假?”

“有头脑的领导。”

“不好意思我没头脑,这假我不批准。”

贫嘴了好半天,最后陈烁才收起笑容,慢慢地说了一句:“在上海开完会以后,我想飞美国。”

“飞美国——”

原本想问飞美国干什么,但说到一半时,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神情微微一滞,眼神黯了下来。

片刻后,他摇摇头,“假条呢?”

陈烁递了过去。

他拿笔签好了名,在陈烁往外走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替我向熹熹问好。”

陈烁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很快走出了办公室。

院长取下眼镜,慢慢地走到了窗户边上。

从十二楼往下看,几分钟后,他看见了刚才走出办公室的那个年轻人。

陈烁个子很高,年轻挺拔,长相遗传了母亲,清隽好看。

老人看着看着,思绪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和陈烁的爷爷是战友,两家人关系很好,陈烁当年出生的时候,他也在医院守着。

老战友走得早,去世的时候陈烁才两岁,什么也不懂的年纪。

怜惜小孩子从小就没了爷爷奶奶,他就主动承担起了爷爷的责任,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去看看小家伙。

后来陈烁的家庭分崩离析,一夕之间遭遇重大变故,母亲死了,妹妹残疾,而唯一能撑起整个家的父亲却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思量再三,老人把十七岁的陈烁接了回家。

高三那一年,陈烁的一切都是他与老伴在料理,从孩子的饮食起居到高考填报志愿,就连专业也是他亲自挑选的。

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少年沉默了一整个青春期,再后来就变了,变得尖锐,浑身带刺,恨不得竖起浑身的刺来防备外界的伤害。

而陈熹被送到了美国接受康复治疗,其实国内的治疗也并不是不好,只是去美国还有另一个原因。

陈熹不愿意活在怜悯之中,尤其这些同情的眼神是来自过去的朋友。

好端端一个家变成这样……

老人收回了视线,揉了揉眼睛。

***

陈烁出差的前一天晚上,给余田田打了个电话。“吃饭了没?”

“吃了。”

“吃的什么?”

“?”虽然觉得奇怪,但余田田还是回答说,“吃了番茄炒蛋,小煎鸡,还有土豆泥。”

“哦。”陈烁又问,“吃饱了吗?”

……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医生居然破天荒地开始懂礼貌了。

余田田觉得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想什么说什么:“你居然来了一番这么正经的开场白,我真是受宠若惊。”

“哦,不用受宠若惊,我就想说既然吃饱了,出来消化一下吧。”

“天气太冷了,不想出门。”

陈烁在那边义正言辞地提高了嗓门儿:“余田田你还是不是个女人?番茄炒蛋小煎鸡还有土豆泥,晚饭吃这么多都不出来消化一下,你想肥死吗你?你不知道你今晚吃了多少卡路里吗?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找到男朋友,你都不会动动脑子好好反省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面对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余田田拿着电话说不出话来,她受惊了。

陈烁干脆利落地说:“好了,我在你家楼下,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为了你能保持苗条早点嫁出去,我舍己为人,陪你散个步。”

“……”

所以说铺垫了那么一大堆,原来是为了有资本理直气壮地拿饭后消化这种借口来逼她下楼。

真是奸诈奸诈太奸诈。

余田田垮着脸……然后兴高采烈地奔下了楼。

陆慧敏探头,“喂,你去哪儿?”

她在门口假装火冒三丈地说:“陈医生在楼下等我,说是嘴巴痒了想吵架。”

然后一溜烟没了影。

剩下陆慧敏撇撇嘴,“骗人也不知道找个有诚意的借口。”

还当谁看不出她和陈医生有一腿吗?

切,整个二楼和四楼都已经在食堂吃饭时交流过这两人的奸情了,就这俩当事人还在装。

陈烁要出差一周,热狗没人照顾,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余田田。

于是余田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下楼时,就看见一人一狗打着伞,站在树荫下等着她。

他把出差的事情说了以后,然后问余田田愿不愿意每天下班去他家喂狗。

余田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说:“反正我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托付热狗,你要是不答应,它就一个星期吃不上饭,大不了饿死在家里。”

“……”

余田田低头看了看,热狗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陈烁脚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

她弯腰去摸摸它的头,“可是我记得它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啊……热狗,你说是不是?”

热狗不喜欢不熟的人摸它脑袋,刚要汪汪叫着往后退,屁股上忽然遭到飞来一脚,立马定在原地不动了。

它可怜巴巴地抬头,看见主人一脸警告地盯着它,大有它不听话就再踹一脚的意思。

遇到这么任性的主人它也是很无奈,勉强不动,任由余田田摸它了。

于是陈烁睁着眼说瞎话:“你看,它喜欢你。”

余田田呵呵呵,只能翻白眼。

两人带着热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转悠了一圈,因为雪下得有些密,陈烁把伞举在了她的头顶。

余田田问:“出差多久?”

“一个星期。”

“这么长时间啊?”

“怎么,你怕你太想我?”

“滚。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不回来。”余田田凶他。

他嘀咕了一句:“真没良心。”转眼看到脚边的热狗,又哼哼两声,“你以为谁想回来看见你吗?我就担心我回来晚了,你把我的狗给养死了。”

“那为了你的狗,麻烦你快点回来了。”余田田不客气地回嘴,“狗和主人一样傲娇,看着都够了。”

热狗回头大声汪汪了几声。

陈烁立马接口说:“对,没错,我也觉得这个女人很讨人厌!”

余田田想绷着脸骂他,但是看他一脸认真地和热狗交谈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

头顶的伞很明显地朝她这边倾斜着,他的左肩已经落满了雪花,而她的头顶却很好地被雨伞遮挡住了,留下一方安稳干燥的夜空。

是雨夹雪,湿润而寒冷。

她抬头看着他黑色的雨伞,透过昏黄的路灯光芒,伞面上留下的水珠散发着微亮的光芒,乍一看像是星光万千,细小而璀璨。

她忍不住惊叹道:“好漂亮!”

陈烁也抬起了头,看见这一幕时愣了愣。

这把伞他打了很多年,却没有一次抬头观察过,所以也没能发现原来在雨水的滋润下,头顶竟然会出现一片星空。

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人,她还抬头望着,嘴角是开怀的笑容,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眼里有星光了。

公园的湖面上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四周万籁俱寂,行人少得可怜。

他看着余田田的笑容,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这时候余田田却忽然转过头来问他:“对了,热狗吃什么呀?”

她的动作太突然,以至于柔软的发丝划过了他的面颊与嘴唇。

痒痒的。

他下意识地又拉开了距离,回答说:“猪,猪肝拌饭。”

余田田哦了一声,又自顾自地转过身去欣赏湖面上的雪景了。

她说:“真好,这么多年头一回看见这么密的雪。”

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轻柔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