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于嘉攀上了这门亲事,全家人不知道多高兴,这对儿子来说可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于父对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言,言多必失。

而于嘉打完120以后,站在原地失神了片刻,他看见陈璐瑶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似的,只急着和她的母亲说话,然后嘱咐工作人员去拿软垫替父亲临时垫一垫。

她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现场的一切,似乎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昏迷不醒而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手忙脚乱。

她的眼里装着一切,唯独没有他。

她甚至没有过问过他的意见,就像个独裁者一样下达命令,单方面地取消了婚礼。

其实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她开口问,他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毕竟孰轻孰重他也不是分不清。然而最伤人的并不是取消婚礼这件事本身,是她的不过问。

不过问代表什么?

代表她眼里根本没有他。

从事情发生,到120救护车赶到现场,医护人员用担架把陈耀帆送上车,于嘉一直站在那里,而陈璐瑶的视线没有一刻停留在他的身上。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真的是即将结婚的夫妇吗?差一点就成为彼此生命里最亲密的那一个人了,而她的眼里却没有他的存在。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身上有些冷,这套西装也真是徒有其表,就如同这场婚姻,莫名其妙,毫无温情可言。

***

陈烁的车停在酒店外面,推着陈熹走到车边时,他愣了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把她弄上车。

还是冯子靳轻声说了句:“我来吧。”

然后走到了陈熹身旁,弯腰极为熟练地抱起了她,轻轻地将她放置在汽车后座。

陈熹低声说:“谢谢。”双手无意识地拽住了脚上的毛毯。

冯子靳莞尔,唇角向上微微弯起,“不客气。”

他的声音犹如上好的玉石,温润动听,醇厚低沉。

余田田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一看之下才发现,这人长得也很好看,温润如玉谦谦公子,活像是画里面走出来的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骨。

却不知怎么回事,视线忽然被横空插进来的陈烁挡住,他拉了拉余田田的手,镇定地说:“你坐副驾驶,跟我一起坐。”

余田田呆头呆脑地答应了一声,坐进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以后,她探头探脑地回过头去看冯子靳,“咦,这位是……”

身旁的陈烁十分淡定地又伸出手来把她的脑袋转了回来,“要开车了,看前方。”

余田田有些莫名其妙,“开车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看前方啊?”

陈烁咳嗽两声,面颊微红,凶巴巴地说:“让你看你就看,我正在气头上,怕自己气得眼冒金星,看不清路,所以想要寻求你的帮助,这样行不行?”

后座的陈熹低低地笑出了声,冯子靳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余田田又转过头去,“你们笑什么啊?”

陈熹对她眨眨眼,“余姐姐,当着我的面,怎么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别的男人看呢?”

余田田顿悟了,转过头去睁大了眼睛看着陈烁,却听陈烁低吼一声:“陈!熹!”

“我说错话了?”陈熹装糊涂,无辜地看着哥哥。

“你太直白了,还是委婉点比较好。”冯子靳补刀,“你哥哥恼羞成怒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陈烁的脸越来越红,眼看着就要暴怒了。

余田田知趣地把头转过来,认认真真地说:“陈医生,快开车快开车,我帮你看路。”

陈烁从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片刻后,冯子靳忽然开口说:“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冯子靳,是熹熹的朋友。”

撇去一路上陈烁“审问”冯子靳的来历不谈,汽车一路开到了陈烁的家。

推着陈熹进电梯时,陈烁的视线一直没敢落在她的腿上。

余田田注意到了,也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把冯子靳与陈熹带到家里之后,陈烁忙着泡茶,余田田当他的帮手。把茶杯都端到桌上时,她忽然拉住了陈烁的手,“陈医生,午饭时间都过了,我看我们赶紧下楼去超市里买点食材,回来简简单单地做一顿吧。”

“冰箱里有——”

“没有了。”余田田说得斩钉截铁,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睛里是满满的坚持。

陈烁怔了怔,回过头去看着陈熹,陈熹笑着说:“哥,你和余姐姐去吧,有子靳在这里照顾我,我没关系的。”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被余田田拉出了门。

路上沉默了一阵,他听见余田田问:“陈医生,气消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半会儿是消了,但这辈子大概都记在心上了。”

余田田说:“那你的心也是挺累的。”

“……”

“可不是吗?又要怀着对熹熹的愧疚过一辈子,又要记恨父亲和陈璐瑶一辈子,换做我是你的心脏,可能年纪轻轻就想停止跳动了。”她侧过头来看着他,“一个人背负着这么重的负担活着,你不觉得累吗?”

陈烁不说话。

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暖阳高照。

余田田看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也许他心里有个地方其实一直被冰封着,哪怕日子放晴了,他也不曾放松过片刻。

她诚诚恳恳地说:“陈医生,我知道有的事情你不愿意面对,有的话你也不想听我说,但我还是想说。熹熹的腿变成今天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当初谁知道那辆车刹车坏了呢?谁知道你父母会在那天忽然吵架呢?谁知道熹熹会冲出去,和你妈妈一起坐上那辆车呢?又有谁知道最后会发生那起交通事故呢?你什么也不知道,又为什么要不分青红皂白把罪名都给安在自己身上?”

“余田田。”他打断她的话,摇摇头,“你不要劝我,这些都没有用。”

“是啊,我知道这些都没有用,那你呢?你的愧疚和自责就有用了吗?你这么痛苦这么煎熬,难道熹熹的腿就能好起来?她就能和当初一样恢复健康?”余田田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你看看熹熹啊,她根本没有怪过你,她也没有沉浸在失去健康的痛苦里无法自拔,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她有喜怒哀乐,有愿望有憧憬,她还有一个冯子靳陪在身边,既然她都没有难过了,你又为什么不肯面对事实呢?”

余田田忽然停住了脚步,老老实实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妈妈曾经动过手术,左胸里长出了肿瘤,已经是第二期了,不算良性了。”

陈烁也跟着她一起停住了脚步,看着地上没说话,等带着她的下文。

“我妈妈当时死活也不肯动手术,因为她觉得手术切除了胸部,她就失去了一个女人的尊严,她说她宁愿让那个肿瘤一直长在身体里,也不愿意做一个残缺不全的人。”

“……后来呢?”

“后来是我爸爸告诉她,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得到与失去是这一辈子都在经历的事情,理应看得更淡一些。上天仁慈的话,会给予你些什么,你可以为之欣喜为之骄傲;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当它要夺走你一些什么的时候,你也不应该哭天抢地痛苦不已。”她一字一句念着当初父亲说过的话,“有时候你失去的也许是你过去引以为荣甚至视之如命的一切,但你要记得,就算失去了那些,你还是你,你的心智与精神都还依然健全,你在乎的人依然在乎你,没有任何事情会因此有所改变。”

她拉住陈烁的手,慢慢地低下头,看着两个人在地上被太阳晒出的影子。

“熹熹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但你还是你,她还是她,你爱着她,甚至比以前还要强烈;她也依然敬重你,心疼你的心疼,悲伤你的悲伤。既然没有任何事情有所改变,你又为什么要沉溺在愧疚自责中呢?”

然后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喃喃自语地继续说了下去。

“陈医生,不要因为心疼熹熹就折磨自己,我也会心疼你,我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你,然后情绪低落,然后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这些自我剖析的话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还是那个余田田啊,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但内心深处其实也是有一个害羞的小姑娘的!

她低着头,终于不说话了。

下一刻,她

轻轻松开手,却又忽然被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一把反握住。

抬头诧异地想要看看面前的人,却在还未看清之际,忽然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于是触目所及只有他干干净净的米白色毛衣领,以及烟灰色的大衣纹路。

她被他猝不及防地拥入怀里,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她居然被他给胸咚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无奈的叹气声。

她的陈医生把她紧紧地搂着怀里,声音从头顶传来。

“余田田,你真是颗小太阳。”

她心下一动,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一把摁住了脑袋,“不许抬头!”

“干嘛啊……”她弱弱地抗议,“为什么不许抬头啊?陈医生你真霸——”

“嘘。”他忽然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唇,一点也不温柔地说,“安静点,不许吵我,我现在在酝酿情绪。”

“酝酿什么情绪?”她没头没脑。

“酝酿勇敢一点的情绪啊。”他轻声说,然后低低地笑出了声,“我要让我的小太阳传递给我一点能量,让我能够有勇气去面对那些以前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余田田一怔,然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闪闪亮亮的,像是天上的小星星,“陈医生,你决定勇敢面对熹熹了?”

这么近的距离。

近在咫尺的是她干净美好的容颜,那双眼眸灿烂得不像话,就好像全世界的灯光都被人熄灭,只剩下这两盏摇曳的星火。

太过美好,几乎叫人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

她怎么会这么勇敢,这么美丽,这么坚强,这么叫人……怦然心动呢?

陈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无法克制地吻上了那双总是叽叽喳喳不肯安分片刻的唇。

是柔软的,温热的,像是童年的棉花糖,甜蜜而令人难以割舍。

他在她的唇上辗转碾磨,一下一下地试探着,然后攻城拔寨,再无片刻退缩。

四周响起了口哨声,有个小男孩大声叫着:“妈妈,那里有人在亲嘴!”

然后是一片哄笑声。

陈烁离开余田田的唇,看见她羞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忽然间笑了。

他拉住她的手,“走!”

“去哪儿?”

“找个没有小屁孩起哄的地方,躲起来继续!”陈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热狗摇着尾巴在客厅里走了两步,因为多出了两个陌生人,他不敢太活泼,主人不在家,他就只能躲在沙发后面静静地呆着,小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喝杯水。”冯子靳从厨房走出来,将透明的玻璃杯摆在陈熹面前的茶几上,“擅自开了橱柜找水杯,希望你哥哥不会介意。”

茶几上其实还摆着两杯茉莉花茶,只是陈熹一口也没动。

茉莉花茶是她和陈烁的母亲当初最爱喝的,几乎每天都会泡,屋子里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兄妹俩自小受到母亲的影响,也爱上了这种茶。

只是自从车祸发生以后,陈熹去了美国,忽然之间戒掉了很多从前养成的习惯,甚至对一些从前钟爱的事物产生了抗拒心理。

心理医生说这是心理创伤的一种体现,她既然不喜欢了,那就戒掉也没有关系。

而茉莉花茶也是其中一种。

陈烁并不知道,但冯子靳知道。

下午一两点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陈熹坐在轮椅上,背后就是落地窗。光线将她的背影变得柔和纤细,乍一看,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接过水杯,端起来的时候手有些发抖,水接得比较满,水平面摇摇晃晃的,险些溢出来。

冯子靳抽了两张纸巾,俯身替她把毛毯表面的两点水渍擦去,“抱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水接得太多了。”

陈熹顿了顿,看着个子高高的男人俯首替她擦水渍,嘴唇抿了抿,腿也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偏,然而只是动了动,到底没有偏离多少。

最后才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用不着道什么歉。”

冯子靳直起身来,听见她慢慢放低的声音:“本来就是我自己有问题。”

他一顿,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又在说什么胡话?”

声音是宠溺的,是温柔的,是冬日的阳光和春日的柳絮。

陈熹喝了一口水,简简单单的动作也伴随着双手的轻微颤抖,放下水杯的时候,冯子靳替她接了过去,放在茶几上。

她忽然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是说好回来一周吗?”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唇边有浅浅的笑意,“你忘了?”

陈熹看着他,摇摇头。

她的脸上没有笑意,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冯子靳心下一动,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然后他听见陈熹对他说:“既然婚礼也取消了,我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出席,一直留你在我身边照顾我也很麻烦你——”

“你知道的,我从没觉得麻烦。”冯子靳打断她的话,双眼直视着她。

陈熹和他对视片刻,把视线移开了。

她说:“冯子靳,明天就回美国吧。”

冯子靳停顿片刻,拿出手机,“那我跟航空公司联系一下,改签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