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瘦的背影进了教室。

周池收回视线,唇角压低,憋在喉咙口的一句脏话骂了出来。

操他妈。

她眼睛是红的,哭过了。

他掐了烟,头也不回地下楼。

*

下午,二中又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这回性质更加恶劣,斗殴地点就在高一九班的教室里。很快,全校都知道了,高二的闯进人家高一的班级里把人打了。

事情发生在午休之前,据说现场十分激烈,几个班委一齐上阵都没能拉开,直到老师得到通知赶来,斗殴才停止。

两个当事人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一个手臂骨折,双双被带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这回事情太过严重,两班的班主任兜不住,教导主任亲自打电话请家长。

周蔓忙得脚不沾地,临时改变行程,从新区赶过来,直接就进了教导处办公室,对方家里倒好,妈妈阿姨姑姑来了一群。

周蔓磨着嘴皮子,跟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扯皮了两个小时,谈好赔偿等后续事宜,又给学校领导、老师赔了半天笑脸,总算得了“留校察看”的结果。

赶到医务室,看到一脸狼狈的周池坐在那,她气不打一出来,高跟鞋蹬得一路响:“厉害了,周小公子啊,真知道给你姐长脸,我这搁着两个会跑来挨骂,大概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周池抬头,回了句:“对不起了,没忍住。”

声音哑的。

“怎么就没忍住?”周蔓有点抓狂,“你不打架手痒还是怎么?莫名奇妙!说吧,说出个正当理由。”

周池擦了擦眼睛上头残留的血迹,不知悔改地说:“没理由,就想揍他。”

“行行行,你能。”周蔓丢下一句,“我现在懒得收拾你,回家再说。”

三班教室。

最后一节本来是班会课,因为突然发生的斗殴事件,老孙无法分`身,这节课改成了自习课,班长坐在讲台上管纪律。

然而教室里仍然乱哄哄,全在窃窃私语。

“真的,张焕明说照片就是那个高一的拍的,他刚刚下课去看了,说俩人都是血,现在家长来了,不晓得会不会开除啊。”许小音扭着身子扒在江随桌上,“没想到周池这么厉害,居然真的就去打人了。阿随,他为你出头呢,你小舅舅还是挺疼你的。”

她刚说完,林琳忽然拍拍江随,指着后窗。

江随回过头,看到了周蔓。她起身就跑出去。

“周阿姨,周池怎么样了?”

“没事儿,”周蔓朝她笑,“那家伙就是不长记性又打架了。我过来看看你。”

“他在哪?”

“在医务室呢。”

“我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哪回不都是弄成那鬼样,你安心上课。我现在还得赶回去,等下放学你叫他一道回家,跟陶姨说一声,我今天晚上回来。就这样,我得走了!”

她朝江随挥挥手,蹬着高跟鞋走了。

江随站了两秒,飞快地跑下楼。

医务室里空空如也。她从侧门出去,瞥见外面藤架下坐着个人。

周池听到脚步声,抬头,微微怔了下。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洗掉,只有额头上的纱布带着血印,脖子上有一块显眼的抓伤,右脸颊青肿。

太狼狈了。

比上次打完架的样子惨多了。

江随脸色微白,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小声地叫他:“周池。”

他嗯了声,眉微微抬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江随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额头的血印触目惊心。

“……你疼不疼?”小小声的一句。

周池没有吭声,过了几秒,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第15章

平常她平和安静,这双眼睛干净清亮,偶尔带着笑意,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周池瞥着她,喉咙滚了滚,嘴贱地回了句:“疼死了……”

然后就看到江随把头低下去了,泪珠子“啪嗒”落到他脚边。

她没有再讲什么,哭得安安静静。

周池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皱了眉,单手握住她一边肩膀:“我揍过他了,折了他的手,你没有高兴一点?”

江随默不作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湿漉漉。

可怜透了。

周池抬手将她的脑袋摁到肩窝:“不准哭了。我都罩着你了,是不是?”

她点了头,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声音哽咽:“我知道你疼死了。”

“骗你的也信?”他嗤笑,“疼死的是那混蛋,他算个鸟。”

……

周蔓急匆匆结束了会议,天黑才赶回老宅。

知知正和几个小男孩在屋后巷道里拍球,推推搡搡玩得热闹,一眼瞥见周蔓从巷口走过来,立刻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小舅舅一定闯了大祸。

难怪刚刚回来时一脸伤,把陶姨都吓坏了,肯定又跟人动手了。

知知球也不拍了,跟过去:“妈,我想死你了!”

周蔓没工夫理他:“没你的事儿。”

她直接进屋上楼,叫周池到书房谈话。

知知躲在楼梯上瞄了一眼,兴奋地跑江随屋里通风报信,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劲头:“铁定要挨训了,而且肯定还要被禁零花钱,这回我妈算给咱俩报仇了,这就叫报应!他这个人就知道欺负弱小,太坏了……”

“知知,”江随皱眉打断他,“他没你想的那么坏。”

“你没毛病吧,你忘了他那天还找碴欺负你了?”知知摸不着头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脸色很差。

“姐,你没事儿吧,怎么怪怪的,”他疑惑,“眼睛有点肿哦?你哭过啦?发生什么事了?”

江随并不想告诉他,心不在焉地捏着小青蛙的肚皮。

知知凑过来,着急地说:“怎么回事嘛,你告诉我啊,多个人多个脑子啊,我帮你想办法!”

“没事了,周池已经帮过我了。”江随放下小青蛙,轻声说,“知知,你小舅舅不是坏人,他心里是很好的。”

知知:“……”

怎么一天就倒戈了?

直到吃晚饭,周蔓才下楼。过了好一会,周池也下来了。

江随帮陶姨端菜,偷偷看了一眼,他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只是右边脸颊青肿得更厉害了。

吃饭时,他一直没讲话,吃完一碗饭没喝汤就上楼了。

陶姨劝周蔓:“你那脾气一上来也暴的哟,看那孩子被你训的。”

“我可没训他啊。”周蔓夹了两块豆腐,“顶多就是严肃交流了一下,这小子跟我爸年轻时候一个德行,犟得很,问半天了,死活不给我交代为什么打架,也是服了。”

陶姨叹了口气,“都是大小伙子了,哪能什么都讲给你?也是可怜的,没爹没娘的,就你这么一个阿姊。”

“是啊,所以我愁着呢,再不管管真要长歪了。这俩臭小子要是有阿随一半乖,我不知道多省心。”

被点到名的江随顿了一下。

知知则不太服气:“我还不乖啊,您禁我零花钱都禁多久了,我也没干什么。”

“你还想干什么?”周蔓笑道,“敢情你还想造反?”

“我哪敢。”知知嘟囔着。

吃完饭,江随在楼下陪周蔓聊了一会,上楼洗了澡。

今天作业不少,各科都开始期末复习,发了好多试卷。她写了两张,总是走神,打开电脑进了二中的贴吧。

那个恶心的帖子确实没有看到了,但下午又有新楼盖了起来,讨论的是中午打架的事。江随看了一下,楼里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没什么人提到她。

看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大概只有张焕明他们几个。

江随知道,打架的原因周池没有告诉别人,在周蔓面前他也没有说。

她关了贴吧,登陆QQ,看到周池在线。

想了想,敲了几个字过去:“没睡吗?”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她关了对话框,猜他可能只是没关电脑,正准备退出,右下角他的小头像跳了起来。

江随点开,看到他的消息。

“等会睡,怎么?”

江随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低头从抽屉里翻出一张银`行卡,起身出门。

过了两分钟,没见到回复,周池发了一个问号。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周池,是我。”江随的声音。

他有点奇怪,起身过去开门。

江随站在门外,刚洗过的头发格外柔顺,身上穿着一件法兰绒的连帽睡衣,奶白色,宽宽大大,整个人在里头瘦瘦的,有点儿像小孩。

周池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上来了,就看她从兜里摸出个东西。

江随把那张储`蓄卡塞到他手里,低声说:“密码是我的生日,920616。”

“……”

周池头一次被她弄懵了。

“知知说,周阿姨禁零花钱都要禁三个月的,我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你用三个月。”她两条月牙眉明显蹙着。

周池怔了怔,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蓝色银`联卡,搞明白了。

他嘴角抬起,笑出一声,捏着银`行卡晃了晃:“有多少钱啊。”

“六千多好像。”具体有多少,江随也记不清,这张卡不怎么用,她往里头存钱存好久了,只记得大概有这个数。

“不少啊,你还挺有钱。”周池淡淡地说,“给了我,你花什么?”

“我还有的。”江随说,“你先撑撑看吧,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周池靠着门框,漆黑的眼睛觑着她,“那小鬼说什么你都信?傻不傻?”

江随一愣。

“我零花钱不归你周阿姨管,懂么?”他将卡塞回她手里,“拿好。”

江随皱眉,“所以知知胡说的?”

“不然呢。”他低眸淡笑了下,有点嘲讽,“这么傻,还考清华北大?”

江随无言以对。

他眉眼弯着,好像很有兴致,继续嘲:“你还挺懂孝敬长辈,行,哪天我真要饿死了,一定等你来救。”

“……”

江随很尴尬,打算下去打知知。

“你早点睡吧,别压着头,小心弄出血了……我走了。”

她一转身,却走不了。

周池拉住了她睡衣的帽子,“明早等我一道。”

“……嗯。”

第二天早上,江随履行诺言等周池一道上学,谁知道他依然睡到起不来,江随在外面拍门才把他叫醒,然后等他穿衣洗漱,等着等着……

两个人就一道迟到了,和之前一样,早读课在走廊度过。

这次的风波经过一个周末,差不多平静了,又过了几天,陆续有新的八卦涌现,大家都不再讨论这事,但周池头上的伤依然没好,仍然需要换药换纱布。

江随偶尔陪他去医务室,其实医务老师最开始就建议最好缝个针,周池不乐意,纯粹让它自己长。拆纱布时,江随看到过那个伤口,很吓人。

可周池似乎并不当回事,每天照常和人打球。

他有时候会叫江随等,打完球给她打电话,她从教室下来,一道回去。

正在筹谋表白大计的宋旭飞有意无意和周池套近乎,一帮男生都发觉了,每次都顺水推舟帮忙,饭桌上会附和着调侃,说什么“迟早是一家人”这种内涵明显的话,见周池没什么反应,大家都以为他也默认。

只有张焕明比较机灵,隐约觉得周池的态度很迷。

这天打完球,往回走,张焕明试探问了句:“老实说,你觉得宋旭飞咋样啊?其实他人挺实在的。”

“不了解。”周池边走边仰头喝水,“实在就是优点?”

“也算优点吧。”张焕明瞥了瞥他的脸色,“说真的,你跟江随是亲戚,你是不是不想她早恋啊?我看那些家长就喜欢操心这些,你该不会也搞成了这种老妈子习惯吧?”

“是又怎么样,”周池面无表情,脚步很快,“她才多大啊,十六岁都没到,小屁孩一个,她早恋个屁。”

张焕明也想起来,江随年龄貌似是班上最小的。

可早恋就是要小啊,不然怎么叫早呢,等十八岁一过,连早恋的资格都没了。

张焕明发觉自己被周池绕进去了,“什么鬼啊,这像你说的话吗,说得跟你是个没早恋过的乖学生似的。”

周池没理他。

张焕明跟上去,“哎,反正宋旭飞也暗恋蛮久了,他对江随挺真心的,我还挺希望他能追到,也给我们后排男生长长脸呗,不晓得他准备得怎么样了,明天就要表白了……”

前面的人突然停步,张焕明差点撞上去,“你干嘛?”

“你刚说什么?”

☆、第16章

“表白啊,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为了找个理由,还特意过这么个农历生日,江随多温柔啊,说不准看在他生日的份上就不忍心拒绝了呐,你别说,宋旭飞这傻大个还有点小心机哈。”张焕明想起了什么,问,“诶,他明天肯定也要请你的,咱一道去看看呗?”

周池没应声,又往前走,他羽绒服敞穿着,步履带风,有点生人勿近的样子。

张焕明没搞懂他,“哎,你到底去不去啊。”